安灏禹心里的疑惑也是不减反增，他没有理会肖明的感叹，拉了拉徐子轩的手臂：“如果是这样，就更不能解释为什么凶手会在中途将死者刺死了。”
“我也想不通这点。”徐子轩垂下眼：“这是个很大的矛盾，或许，也是凶手本身的矛盾。但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个事情，”徐子轩没有继续纠结安灏禹提出的问题，一边脱下身上的雨衣雨靴一边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车间顶部的三盏高亮度的聚光灯：“你们说，行凶之后凶手为什么没有关灯？”
“是为了让尸体看起来更加恐怖？”
“或许是怕留下血迹。徐队，您看，进门的时候，凶手带着手套打开了灯，行凶之后，手套上沾满了血，会印在开关上的。”
“现场到处都是血迹，还在乎开关上的吗？”
两个解释似乎都没让徐子轩满意，从第一眼看到案发现场，他就总感觉得这一直亮着的灯光应该还有其他用意，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盯着屠宰车间对面围墙外浓郁茂盛的杉树冠，眉头愈发皱的紧。
安灏禹知道他一旦陷入某个问题想不出来就会自带结界，赶紧过来将他脱下的雨衣雨靴卷起来，装进刚刚放在墙角边的透明油纸袋里，对肖明道：“凶手应该就是在这里装袋时不小心滴落了血迹......这滴血侧面证实了夏雪的推测，凶手正是将染血的雨衣、雨靴全部装好，然后经过通道扔在了厕所里。”说着，他一转头看到现场看守的警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忙招呼他：“小何，怎么了？”
“安队，镇上的拆迁公司来了几个人，说是早就和镇政府签了协议要拆这屠宰场，今天过来核量。还有，村里过来七八个工人，说是本来昨天就要砍树的......”
“砍树？”徐子轩仿佛在一片混沌不堪中柳暗花明，转过身沉声问道：“砍什么树？”
小何忙解释道：“报告徐队，就是村民修房子，早就定下日子，今天下午就要动工制梁，说是再不砍就要耽误立木上梁的吉时了。”
“走，出去看看。”说着，徐子轩已然大步流星跑了出去。
门外一群人看到徐子轩出来立刻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嚷嚷着什么也听不清。
“都给我住嘴！”徐子轩极不耐烦厉声打断他们：“一个一个说。”
安灏禹愣了一下。
徐子轩性子向来最是温和，也很会控制情绪，极少发火，不动声色看穿对方的底线和心思是他的拿手好戏，就算谈及二十三年前的案子，都冷静的让人觉得那只是别家发生的变故。还记得，警校室友当时评价自己整天围着徐子轩身边转就像讨好着等待投食的小狼狗一样，当时自己还傻乎乎的问，那徐子轩是什么样的？室友想了想回答，徐子轩就是姜太公，稳如泰山的坐在岸边钓着愿者上钩的鱼儿。
然而此刻，在一切线索尚未明晰的时候，徐子轩竟十分少见的冲无辜村民们发起火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案子定是极为不寻常，而且他对这不寻常还没有理出任何的头绪。
“你们这样你一眼我一语的，我压根儿什么都听不清，也没法帮你们解决问题不是？”徐子轩同样被自己的情绪波动惊到了。或许是性格使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对待任何事情都是冷静、理智的，可此刻......所幸他垂了垂眼帘便很快调整了过来，抬眼时已恢复了平日的轻言细语：“来，你们谁当代表给我慢慢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砍树？”
一群人忽然被警察一通训斥原本还有些胆怯，但徐子轩的三言两语说的到让他们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其中一个人赶紧站出来摸了摸脑袋：“对不起领导，要不，我来说吧。”
“嗯，你说。”徐子轩和颜悦色点点头。
“领导，这些树都是我二伯家的，我二伯娶媳妇盖新房，上梁的日子定在这周六，原本计划昨天上午过来砍那三棵树。”说着，那人指了指屠宰场外墙边的两排杉树。
徐子轩和安灏禹都在基层派出所待过，知道云中市乡下还保留着房屋上梁的习俗。上梁之前，家主都要精心选梁，梁木必须是杉木，必须笔直参天，必须枝繁叶茂，树形必须从下到上尽量一致粗细，最后杉树周围必须有许多杉木，越多越好，寓意多子多孙。现在看来，屠宰场外墙的边这两排杉树倒是非常符合选梁的标准。
“今天初六，师傅必须动工制梁了，否则就赶不上九月初九，”这位村民说着又有些急了，一把拉住了徐子轩的手臂：“可谁想发生了命案，这些杉树又都在警戒线里，不让进。我们就寻思都过了一天了，今天总该可以砍了吧。”
安灏禹看到那排杉树前是一大片的农田，农田边上零零星星好几户人家，一下就想到了刚刚徐子轩纠结的问题。他心里一紧，刚要脱口而出什么，徐子轩已经发问：“好。那你你带砍树的工人来没？”
“带了啊，这些都是工人。”
“去！马上把那几棵树砍掉。”说着，徐子轩拍了拍肖明的肩膀：“你去农田边那几户人家外面这边看着动工。”
村民们显然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动工，个个一脸懵逼：“什么？！”
安灏禹也有些焦急了，也来不及解释赶忙催促道：“不是在担心会耽误吉时嘛，还不快去！”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
一旁拆迁队看到徐子轩这么好说话，也凑了上来，递了根烟嬉皮笑脸的：“这位领导，这么说，我们也可以进去了？”
“你们也有良辰吉日，非得今天进去不行？”安灏禹话是这么问，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起来。
“不是，领导您看，咱们拆迁队都是到排工期，每天干什么都得接受检查，这安排核量的日子就是今天。我们还得根据现场核量的情况，准备人手和机具不是？”
徐子轩抬手把烟挡了回去，深深看了眼安灏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排的这日程？”
“上上周。虽说镇上老早就定了这屠宰场要拆了修老年活动场所，可直到上上周施工方签定了合同，这才催着我们清场呢。”
“上上周就催着你们拆了，为什么今天才过来？”
“我们在王家村的拆迁也是刚铺开，总的收尾了才能把人手抽调到这边来，这可都是按照镇上领导要求的，挂图作战啊。”
“这可不行，”安灏禹见不惯拆迁队那人油腻腻说着官话的样子，不耐烦道：“这里是案发现场，破案之后还得带凶手回来指认。”
“啊，那要是一直没破案呢？！”
“怎么说话的！”安灏禹狠狠瞪那人一眼：“那你们就一直等着吧。”说着，摆摆手示意小何赶紧把拆迁队打发走。
村民们动作也快，一个小时左右，三棵杉树均朝南倒了下去，工人们也开始准备搬运。
没一会儿，肖明急吼吼的跑了过来：“徐队，树没砍之前，杉树密密麻麻的枝叶把屠宰场挡住了，什么也看不到，砍了之后就……”
“就在这大白天看到了屠宰场的强亮光吧？”安灏禹抢了肖明的后半截话，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转过头对上那双如深潭冰泉般的眸子：“老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徐子轩缓缓摇头，声音好似冬日里的水汽凝固在空气中：“这是三重保险，灏禹。或许，我们这回碰到对手了。”
“对手？什么对手？什么三重保险？”肖明一头雾水。
“10月23号晚11点20分左右，凶手行凶。第一重保险，村民砍树定的日子是10月24日早上，也就是说，只要砍树工人过来，就会发现屠宰场内的强亮光，只要有人好奇进了屠宰场，就一定会发现凶案。第二重保险，就算工人们大意，一整个白天都没人发现屠宰场亮着灯，可三个聚光灯晚上更亮，墙外的杉树又被砍了，远处那几户人家也有非常大的几率会发现，当天晚上也极有可能过来一看究竟。第三重保险，就算24日晚上的强亮光还是没有引起村民的注意，拆迁队定的是今天也就是25号进入屠宰场核算拆迁量，必定发现凶案。只是没想到，因为报案人尿急24日凌晨就发现了尸体，但提前的这几个小时对于凶手来说反而同样达到了预期目的——现场的可怖引起了混乱严重扰乱了取证工作。”
听着安灏禹咬牙切齿的解释，肖明只觉细思极恐：“凶手这是要确保凶案现场最迟在25日上午被发现吗？为什么要把时间卡的如此精确？凶手是怎样知道村民制梁的日子和拆迁队的工作安排？这凶手到底是什么人？”
快入冬了，天黑的越来越早，街道两旁的路灯还不到六点就亮了，一整天的学校排查依然没有取得进展，但凡请假的学生和没有请假离开学校的学生都已经联系上了。
“两位警官稍等一下，喝水喝水。”云中工业学校教导处主任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戴着一个黑框眼镜，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夏雪、张小墨倒是非常客气：“我已经在班主任群里问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谢谢王主任。”张小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转头悄悄对夏雪道：“只剩这所学校了，要是还查不到，就只能连夜排查高中。等会儿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替我。”
“没事。”夏雪摇摇头：“反正回去我也睡不着。”
王主任隔着厚厚的眼镜片悄悄打量着两人，吞了下口水，试探的问：“敢问两位警官，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和我们学校的学生有关？”
夏雪微微一笑：“没什么事，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您不用紧张。”
王主任赶紧直了直背，言辞恳恳的解释：“不紧张不紧张。家长把学生交给我们，就是对我们学校的信任，我们怎么能放松管理辜负这份信任呢？学校四周全部安了监控，应该不会出现两位警官说的情况。哦，班主任们在群里给我汇报了，我看看……三班没有，五班没有，二班没有……”说着，他脸上出现了惶恐的表情，嘴巴哆嗦了半天，抬起头来：“七，七班有个学生请了几天假……”
“您别紧张。”张小墨知道现在的学校最怕学生出事，尤其是在校期间出事校方更是脱不了责任，何况这工业学校只是一所民办学校，根本赔不起。王主任的担心可以理解，他拍了拍王主任的手臂：“干脆把七班的班主任请过来，我们详细问问。”
王主任的手都在发抖：“好，好。”
七班班主任是个中年男老师，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看到黑着脸的教导主任和警察在一起，更加显得局促。
“赵老师，还不赶紧和两位警官说说你们班上请假的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主任，两位警官，我们班上请假的学生叫宋超，上周四下午下课的时候，写了假条，说家里有事要请六天假，今晚回校上晚自习。”
“宋超请假的上周四是10月19号，说是今天，也就是25号会回学校？”
“是。”赵老师看了看问他话的夏雪，不明白确认日期的目的在哪里。
夏雪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他家里呢，有确认过是有什么事吗？”
“我拿到假条就打电话给宋超妈妈了，确实是说家里有事。但具体什么事没说，我也没问，我只通报了宋超请假的情况。”
张小墨抬手看了看手表：“都六点了，赵老师和宋超联系过吗？”
“联系过，打不通。”赵老师解释道：“其实，宋超经常请假，有时会按时回校，有时也会迟半天到一天左右。何况，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才晚自习。”
“那，能麻烦赵老师再和宋超妈妈联系一下吗，就问什么时候回学校。”
“这……好。”
虽然有些为难，但赵老师还是拨通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却一直没人接，直到夏雪又按了两次重拨，才终于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宋超妈妈毫不客气的嚷嚷：“赵老师，你什么事啊一直打我电话！？”
“宋超妈妈，我想问下，宋超还没回学校……”
“我说赵老师，你天天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我儿子不是给你请了假吗？”
“不是，宋超妈妈，是这样……”
“不管是哪样，我忙着呢，没空和你说话。我把儿子送到你们学校就是混个文凭，不是坐牢！你们学校不要像管犯人一样管我儿子！”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不好意思，赵老师。”张小墨尴尬的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这样看来，其实宋超家里是知道宋超经常请假了？”
“是。”
“那能把宋超的档案给我们看一下吗？”
“在这里，”王主任火急火燎的从电脑里翻出一份档案打印出来递给夏雪：“刚刚你们在谈话的时候我就在查了。”
“血型不对，宋超是AB型。”一翻档案，夏雪不由得连连叹气：“他只有1米58，还不到100斤？”
“是，他家里条件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不长个子，体重也上不去，整天面黄肌瘦的……”
张小墨难以掩饰心中的大失所望，现在最后一个学校的排查也无果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