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队里的路上，老陆几乎没怎么说话。
自从知道屠宰场受害者的身份后，徐子轩发现老陆的话就明显就变少了。他知道，老陆的爱人苗慧身体一直不好，先后三次怀孕都流产了，老陆心疼，怎么也不愿再让爱人受罪。可苗姐却瞒着他偷偷停了药，终于在39岁的高龄再次怀孕，小心再小心好容易保下来生个了女儿，可把老陆高兴坏了，甚至还学了当下年轻人那样用两口子的姓给孩子取了“陆苗”这个名字。满月的时候老陆拉着自己直哭，说在派出所当警察那么多年老婆就没享过一天福，以后就是豁出命也要保护好她娘俩，再不让她们受苦了。
由于两年前这案子的案发地在安塬区，辖区刑警大队做出了不予立案的决定，老陆却觉得憋屈的很，喝了瓶红星二锅头就穿着警服跑去工读学校给四人上了一堂“法律课”。为此，宋超的妈妈打电话给市长热线投诉，说老陆工作时间饮酒、身为人民警察公然威胁市民，虽然局里力保，只让他做了检查没给处分，但原本那一年的晋升却被无限期搁置了。老陆自己却不以为然，反倒觉得挺值。
“老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当年也是你告诉我，无论怎样我们都没有肆意妄为的理由。”
“是我告诉你的没错，可我自己也在那上面犯了错。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老陆狠狠锤了几下警车门框，转过头看他：“你在怀疑张均？”
“假如有一天，你忽然告诉我，杀我父母的凶手已经死了。你觉得我该是怎么样的反应？”
老陆刚想回答，又摇头道：“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性格不同，反应也自然不同。你不能把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反应套用在张均身上，这不公平。”
“是，这的确不公平。”徐子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摸出手机递给老陆：“刚刚安灏禹发短信简单说了郭强那边的情况。虽然目前看来，连间接证据都还没有，但单从犯罪动机和行凶能力来讲，还是只有张均的嫌疑最大。”
张均反锁了门，从冰柜最底层拿出了最后一截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大腿骨，放在地上用砍骨刀宰成小块，全数丢进燃气油炸炉里，随着油温逐渐上升，肉块“滋滋滋的”的翻滚起来，他面无表情走到祭台前，拔了徐子轩和老陆敬的香扔在垃圾桶里，重新上了一炷。
云中市，刑侦支队会议室。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烟灰洒的满地都是，一个个熬红了眼睛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小明，你先说一下两年前那起案子的情况。”
肖明摸了摸两天没刮已经冒出来好一截的胡茬子道：“两年前，张凡凡、郭乐芸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被宋志峰，也就是宋超和赵立彬、黄辉、石磊四人用水果刀劫持到安塬区的一处偏僻小巷，在逼迫她们脱光衣服后实施了殴打和轮奸，郭乐芸在拼命反抗的过程中被当场捅死，张凡凡则吓晕了过去，救回家三个月后割腕自杀。接到报案后，安塬区刑警大队迅速赶赴现场，很快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并在安塬区城东的一家网吧里将正在对战厮杀的四人抓捕归案。我看了现场抓捕视频，这四个人被拉出椅子时，除了石磊，其他三人压根儿没紧张，宋超还若无其事的抖了抖肩膀，朝石磊吐了口水骂他，说‘瞧你那怂样，怕什么，我们都还没14岁，警察也拿我们没办法’。”
参加案件讨论的方媛一脸难以置信，复杂的心绪里愤怒之外，更多的是隐隐恐惧：“你是说，这四个人在杀了人之后，竟然直接去了网吧玩游戏？”
夏雪不禁骂道：“禽兽不如！
“虽然四人对强奸杀人事实供认不讳，但因案发时均未满14岁，不够刑事处罚，安塬区刑警大队做出了不予立案的决定，并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在抓获四人的当天夜里把他们送去了施行全军事化管理的云中工读学校。我联系了其中一位办案民警，他说，‘当时他们非常无奈，打不得、关不得，权衡再三，与其放了让他们回到社会上，还是送去工读学校花个半年一年的时间来教育，或许还有洗心革面的可能’。随后，我去了工读学校了解了情况，半年后，石磊最先离开去了天翔民办中学继续接受正常的学校教育。一年半之后，剩下的三个人也先后离开，宋超、赵立彬分别被家里送去了云中工业学校和云中卫校，黄辉则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回到了社会上。”
王所长觉得奇怪：“为什么石磊最先出来？”
“这四个人中，石磊算是较为特殊的一个。”肖明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他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据安塬区刑警大队了解到的情况，他性格胆小懦弱又不善言语和交往，经常被殴打，为了不再被欺负，他加入其中成为了施暴者之一。”
安灏禹转着手里的笔，面似冰霜的总结了一句：“从被欺凌者变成欺凌者，最后变成犯罪者。”
“事情发生后，一方面郭、张两家拒绝任何赔偿，另一方面，那三家坚持认为孩子去工读学校已经受了惩罚，也不愿再出钱，因此至今涉案几方都没有达成任何赔偿协议。”
忍了半天的老陆终于拍了桌子怒目道：“真是猪狗不如、蛇鼠一窝！”
肖明冷笑着，仰头恨恨的说道：“那个办案民警说，当时有两位警察去医院告知郭强他女儿的事情，谁想被刚刚做了癌细胞切除手术不久的郭强的爱人偶然听到，当场昏倒，就......就再没抢救过来......”
沉默了好一阵，徐子轩才敲着桌子继续问：“其他情况呢？夏雪，你和小墨那边？”
夏雪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却控制不住哽咽的声音：“宋超家里其实并没有事，他妈妈也不知道宋超去哪里了。她接到班主任的电话第一反应就是儿子贪玩，想出去放松一下，所以顺着说家里有事让宋超请的假。她一口咬定，肯定是张、郭两家的人绑架了她儿子，一直撒泼说不去抓人的话她就要去找他们算账。现在，我们留了两名便衣守在宋超家，免得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我和夏雪又向班主任确认了一下。”张小墨补充道：“原来，那张到25号的请假条并不是手写的，而是打印的，更不是宋超交给班主任的，而是由班上同学转交。普通的打印纸普通的油墨，技术科的同志目前在请假条还找不到其他线索，我们又找到了那个同学进行核实，说是一个自称宋超亲戚的人让他交的。那人就是很普通的一个青年男子，一身深色衣物，没什么明显特征。”
“我这边和王所一起调查了屠宰场的死者黄辉，”安灏禹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继续道：“黄辉离开工读学校，就一直跟着城里的混混们鬼混，8月份因聚众斗殴被治安抓了，但不是首要分子和积极参与人员，只拘役了三个月，23号刚刚放出来后不知所踪，当晚被杀，这恐怕已经不能是用巧合来解释了的吧？”
王所长接着报告镇派出所这边查到的情况：“屠宰场的工人全部查了，没有与张、郭两家有关系的人，暂时还没查到任何作案嫌疑。赵立彬这段时间在追卫校里的一个女生，倒是一直在学校没到处乱跑。但学校范围大，保险起见，我们让他请了假呆在家里，留了便衣在周围保护着。石磊在学校的活动线路非常单一，就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就算放假也不怎么出校门，也留了人跟着。另外，安队和我把郭强带回来，喂了醒酒药后倒是醒了，但迷迷糊糊的连日子都记不清，什么也没问出来，已经放回去了。”
方媛单手托腮，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家：“你们说，我们云中会不会存在那些所谓的‘法外制裁者？’”
“就算有。”徐子轩喝了两口咖啡把杯子放回桌上，右手食指一边揉了揉太阳穴一边摇摇头：“他们的手法应该是越隐蔽越好，不会大费周章搞什么屠宰场那一出。”
“我估摸着，宋超早就凶多吉少了。”安灏禹起身到白板前，在贴着宋超照片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儿：“所以，我们现在最关心的应该是，这个已经失踪了好几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宋超到底在哪里？”
徐子轩点头表示赞同：“从现在起，将宋超失踪案与黄辉被害案并案调查。没有线索我们就大海捞针，老陆，宋超就读的工业学校、黄辉被放出来的拘留所、张均和郭强两家的周边监控全部都调出来，再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张均、郭强。建市活动昨天已经全部结束，人不够就去调派出所和交警，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几个人前前后后的行踪查个清楚！”
老陆刚要回答，手机便响了起来，刚接通听了几句脸上就已勃然变色，跳起来火冒三丈对众人道：“宋超妈妈带着她弟弟跑到大闹云中市中医院，好几个人都没拦的住，被她扯掉了张均母亲的氧气罩，造成血压持续降低，呼吸骤停陷入休克，现在正在紧急抢救。”
“去医院！”徐子轩轰的起身拍了下安灏禹的肩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