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两人虽觉得十分疲惫，但洗过澡后却都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
徐子轩坐在客厅地板上，默默翻查二十三年前那起旧案的资料，他需要做些事情来转移心中焦躁的情绪，安灏禹知道他现在不想说话更不想被人打扰，于是悄悄将赵伟华副局长给他“风筝计划”档案拿进了书房，不去吵他。
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但从现场照片仍可以想象当时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
尸检报告显示，孟娟、徐刚是被利刃割喉而亡，但凶手在割喉之前，分别将两人多次刺伤，孟娟全身18处被刺、徐刚全身23处被刺，所有被刺位置凶手均完美避开了动脉和心肝脾，导致两人虽然失血过多却没有立即死亡，现场强烈的挣扎痕迹和血液的喷溅形态表明两人在生前遭受到了最大的痛苦。
最后，凶手从左到右割开了颈动脉。
原以为早已练到炉火纯青地步的情绪控制，在看到黄辉被害的案发现场后没有一丝预兆的功亏一篑，就像是吸毒后的复吸一样，之前的纯度、剂量已经完全不能满足成瘾的需求。
当徐子轩又一次回想起父母就那样满身刀口的躺在一地血泊中时，每一寸肌肤都在不受控制的冒出汗来，身上那些尚未结痂的伤口转瞬就被浸透，疼得他浑身颤抖，狼狈的喘着粗气。
可是，这痛，还远远不够......
他擦了把顺着额头流下来的汗水，抖着手拿起茶几上水果刀，可一抬头就看到书房里亮着的光，挣扎了好一会儿又轻轻放回原位，用力咬破嘴唇，趁着几分清醒，一面强忍着内心深处叫嚣着的恐怖渴望，一面用力全身力气将心神集中在案件资料上。
孟娟、徐刚两人的死亡时间相差了半小时左右，孟娟为晚6时左右，徐刚则为晚7时半左右，遇害时间与两人当晚的下班时间吻合。考虑到死者的住所是开放式居民楼，人来人往环境嘈杂，6月份的这个时间段天还没有黑，虽然案发现场在房间内，但凶手也需要随时警惕周围的情况，推测凶手对刀具的使用非常有经验，且很有可能是左撇子或是两手都能熟练用刀，他先是杀死了早些时间回到家的孟娟，接着在死者家里等待了一段时间后，杀死了不久后回到家的徐刚。
凶手有着非常清晰的目的性，就是要将孟娟、徐刚杀死，结合死者家里既没有翻查痕迹也没有财物遗失情况，推断仇杀的可能性较高。
徐子轩记得很清楚，他是在女同学家里简单吃了晚饭后回去的，上楼时听到邻居家电视里传来了“......社会热点透视、大众话题评说，每日请看《焦点访谈》”的男中音。
这个时间是每天晚上的7：38分，也就是说他自己到家的时间与凶手行凶之后离开的时间相当接近，甚至还有重合的可能性。
很有可能，自己曾在路上与凶手擦肩而过。
徐子轩闭上眼睛，将回家这一路上的场景做第N次重建。
——叔叔再见。
——太阳虽然已经快下山了，但天气有些闷热，转过街角有家小卖部，干脆去买支雪糕。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大多是晚饭之后出来走走，也有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家赶的。
——阿姨，我要一支娃娃头。
——凉快，好吃。
——还要走五六条街才能到家，得快些走。
——文化宫的游泳池月初就开了，一丝半缕余晖落在水面上，浮光跃金，闪闪发亮，有未归家的孩子在游泳玩水，嘻嘻哈哈的欢快笑声听着格外热闹。
——游泳池外面有个小男孩，是在等大人来接他吗？他看起来不像是游了泳出来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一盏、两盏、三盏……家家户户屋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还要走快些。放学的时候，安灏禹把他的作业塞到了自己的书包里，回家还得帮他做。
——有卖喔喔奶糖的，还有口哨糖......钱不够了。回家让妈妈明天记得买。
——怎么大人也喜欢吃蝴蝶棒棒糖？我好像以前也吃过......
——咦，怎么门没关好？
——爸你怎么不关好门？妈，明天灏禹要过来，你记得做......
“棒棒糖！”
“老徐.......老徐，你醒醒，什么棒棒糖，你的嘴边怎么有血？”
“棒棒糖！”徐子轩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安灏禹的手腕：“灏禹，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妈给你买过棒棒糖吗？”
虽不知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但感觉徐子轩抓住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安灏禹自然不敢大意，好好回忆了一下。
“没有。你不喜欢吃糖，原来家里是一颗糖都没有的。后来因为我经常往你家跑，孟阿姨听说我喜欢吃，这才经常买糖回来，但都是奶糖和口哨糖，没有棒棒糖。”
“既然没有，那，案发现场的透明糖纸是从哪里来的？”徐子轩眸光一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种透明糖纸应该是那时的蝴蝶棒棒糖的糖纸。”
“什么透......对了，当时负责现场勘验的刘警官确实提到过，在现场发现了一张透明的糖纸，但因为客厅果盒里装了不少糖果，考虑到家里有还在上学的孩子，以为是孩子吃了随手扔在地上，便没有列为现场证物存档。”
徐子轩自调查二十三年前的旧案，便逐一走访了当年参与调查案件的所有警员。安灏禹所说的刘警官当时刚刚参加工作，那是他第一次进入命案的案发现场，所以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也记得特别清楚。
确实是细枝末节，那次走访至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徐子轩却从来没有对那张可有可无的糖纸产生过怀疑。
可如今一想，奶糖、口哨糖的糖纸都是花花绿绿的，根本不是什么透明的糖纸。
“你是想起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刚刚做场景重现的时候，在家门口不远的那个路口，看到了一个吃着蝴蝶棒棒糖的人......”徐子轩显得有些疑惑，他重新闭上眼睛，试图把那个场景看的再更清楚些，可无论怎样回忆始终非常模糊，只得摇了摇头：“以前从未忆起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
安灏禹坐上沙发，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你别急。无论你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个人，可糖纸的事现在看来确实有疑。我知道你说的那种蝴蝶棒棒糖，颜色鲜艳，是水果味儿的，我确定没吃过，也确定孟阿姨没买回家过。更何况，孟阿姨一向爱干净，地上丢着一张糖纸不捡起来的可能性非常小。”
“嗯。也许是真被宋杰在看守所自杀的事情影响了，我询问他时，怪不得他要我珍惜机会赶紧问......如果当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没有如果，老徐。宋杰的事根本不怪你，同样，徐叔叔和孟阿姨的案子也不怪你，你那时才十二岁，并没有在现场，场景重建再多次也不能让你穿越回到案发时间目睹整个过程。”
徐子轩微微仰起头叹了口气：“是啊。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凶手要留我一命。那么，与杀人时留我一命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支开我？”
这个问题不仅一直困扰着徐子轩，更是徐子轩心里的执念，他固执的坚持着这个想法。今晚之前，安灏禹也曾多次试图想打消这个的推测，可现在自己也有些相信了。
想到这里，安灏禹伸手指向茶几上的绝密档案：“你不如来看看我的发现。”
“你的发现？”
“你知道什么是风筝计划吗？”
见徐子轩摇头，安灏禹伸手将档案拿到身前拍了两下：“要不怎么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说着，他还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这个风筝计划，和我们之前一直暗中调查的那些孤儿院的孩子竟然有部分是一致的。怪不得咱爸让赵局把案子给我们。”
徐子轩有些吃惊：“部分一致？什么意思？”
安灏禹自觉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于是翻开档案，指着首页道：“你看，这份资料的第一页以百家姓开头的人名为目录，而人名对应的页数记录了这个人的已知的详细情况。我们来看第一个，这个人叫赵丽，是个女孩子，竟然就是谢展那小子在公园里和我们说起的那个人，三十四年前隔壁林海市那起灭门案的幸存者。”
“3岁时被他叔叔送到孤儿院的那个？”
“就是她。”安灏禹翻开赵丽对应的那一页，指着半行字道：“这个赵丽，5岁从孤儿院走失，至今不知所踪。”
徐子轩翻回目录，目光落在最下面的一个人名上：“这个，吴俊，他是我们送法下基层时，在开洋县白云镇中田村了解到的那个孩子？”
“是的，父母失踪，爷爷带到5岁去世后，就被村委会送去了县里的孤儿院，我刚刚就是看到了他的名字。他运气不错，只在孤儿院呆了半年多，就被一对西班牙籍的夫妇领养了，记录的也很清楚，在西班牙哪个学校读的书，住在哪里，搬家情况这些都有，根据半年前更新的最新情况显示，这孩子还进了西班牙一家生物制药公司。”
徐子轩把目录往后翻了几页，看着序号，不免心中一沉：“有191个人？”
“是啊，竟然会有这么多。但我刚刚对了一遍，我们之前调查到的那些人只有半数的样子在里面。不过，”安灏禹把目录翻到第三页，指着其中一个人名道：“你猜，这191个人里竟然有谁？”
“宋杰？”
“就是他！”安灏禹顿时显得有些兴奋，用力敲了敲目录上的这个名字，又翻到对应的页数上：“和我们调查到的都差不多，但谁能想得到，这个记录清白的人竟然是个变态连环杀手？看来我们得在宋杰这页上重新好好补充补充了。”
“灏禹，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
徐子轩转过头严肃的看着他：“我们身边的朋友、同事、邻居、熟人，我们要怎么样去真正了解他们？在旁人眼中，死去的王斌、邓大军、韩虹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在旁人眼中也都是好人，三个家庭也都和谐美满的，而刚刚用牙刷穿喉自杀的宋杰是事业有成、平易近人的成功者，受害者张怡的父母若不是将宋杰虐待的无法忍受，给他造成了心理上无法愈合的恐惧，宋杰又怎会......”
“我明白。”安灏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咱爸才把这个计划叫做风筝计划。这些孩子，还有那些没有纳入统计的孩子，就像是一支支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他们飘向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人生经历，是像吴俊一样健康无忧的长大，还是像赵丽一样行踪全无销声匿迹，更甚是像宋杰一样成为人面兽心的魔鬼处心积虑隐藏在人群之中。”
徐子轩盯着眼前的档案，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怪不得厅里不赞成这个计划。这么多孩子，和全省这么多城市的孤儿院、福利院有关，调查起来耗时庞大不说，查不出来浪费资源，若真查出来了那就一定是惊天大案，必然会引起强震。”
“老徐，我们按照赵局说的干吧，不仅能让咱爸重回省厅，说不定还能解开你心里的迷。”安灏禹并不在乎什么强震不强震的，只觉得一定能从这份计划中找到十九年旧案的线索，顿时一脸信心满满：“对了，谢展那小子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看要不......”
“先不急，等见了安叔叔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