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汤煦再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在陆柏清家里过的这个年是他十几年来过的最好的。
陆柏清家的年夜饭就是些家常菜，很清淡，也很朴素，实话说，远不如汤煦家的大厨做的好吃，但汤煦吃着就是比家里的自在，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碗饭，把肚皮都吃得圆滚滚的。
餐桌旁边儿有个老旧的电视机，方块儿形状的，边框恨不得比屏幕还大，时间太久了，四角的画面都已经失真了，只剩下中间一小块儿是完整的，还经常因为信号不好而变成一大片的雪花，仨人聊着吃着，时不时看一眼电视机上被卡得断断续续的春晚，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最后一个节目是《难忘今宵》，舞台上的画面很华丽，有各民族的演员伴舞，大片的红占满了屏幕。前奏声响起的时候，汤煦却忽然有点儿失落。
再美好的时光总得结束，这个年到这儿就算是过完了。
晚饭吃好了，陆柏清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汤煦跳起来要帮他一起收拾，杜清秋在旁边儿搭话，笑吟吟的：“小同学今晚在我们家过夜吧，天晚了，不好走。”
有那么一个瞬间，汤煦是真的心动了，他很想留下来，但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拒绝道：“没关系的小杜阿姨，我叫家里的司机来接就行。”
到底不是一家人，都在人家家里蹭了一顿年夜饭了，汤煦怎么可能好意思再留宿一晚上？
再说了，汤煦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还把自己跟陆柏清当成朋友，不想跟他疏远，但也觉得应该跟他保持些距离。
杜清秋倒是没多劝，不过她不放心汤煦一个人走，让陆柏清下楼去送汤煦，陆柏清也不放心汤煦一个人，看着他上了车，还叮嘱他回家之后发条消息。
回到家里，汤煦给陆柏清发消息说自己到家了，陆柏清回：【好，早点休息】
汤煦：【嗯嗯，你也是】
虽然道了晚安，躺在床上，汤煦却毫无困意。
折腾了一晚上，汤煦一直处于一种很兴奋的状态，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很久，才终于睡着了。
他又做了梦，又梦到了陆柏清。
与上次朦胧而缥缈的梦境不同，这次的梦有画面了，就在陆柏清的家里。
在他们吃饭的餐桌前，在那个老旧的电视机旁边，桌上的菜不见了，电视机没有打开，杜清秋也不在，陆柏清把汤煦抵在桌边，两个少年安静地亲吻着，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了一起。
……
再醒来的时候，汤煦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嘴唇上是灼热的，好像真的停留着陆柏清的体温，汤煦伸手摸了一下，又如同触电一般分开了。
天还没亮，汤煦下床洗了个澡，回来之后蜷缩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梦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汤煦有些苦恼地想，他明明是想把陆柏清当朋友的，为什么却要一次次地梦到与他唇齿相依呢？
梦境总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汤煦再想克制也没有用，没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梦。
从这天起，汤煦几乎夜夜都要梦到陆柏清，各种时间，各种地点。
托了凌晓慧的福，汤煦之前看了不少他跟陆柏清的同人文，那时候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可倒好，全成梦里的素材了。
不只是在梦里，在现实中，汤煦也总是会想起陆柏清。
看到床，会想起他，看到桌子，会想起他，甚至就连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的时候，汤煦的脑海里都会闪过有他存在的画面。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到后来，每次想到陆柏清这个名字的时候，汤煦总会觉得心跳加速。
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和生活中的碎片明晃晃地提醒着汤煦，他对陆柏清的感情已经过界了，逾越了，远远超出了正常朋友应有的距离。
这对汤煦来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情，陌生到让他有些无措，从小到大，他真的完全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心思，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好奇怪的人。
打过年那天之后，汤煦再没给陆柏清主动发过消息，陆柏清发来消息的时候，也总是寥寥几句便结束话题，语气冷淡。
寒假还没结束，陆柏清每天都要打工，按理说应该没多少时间来关心汤煦的，其实他们平时聊的也不太多，但陆柏清的感觉太敏锐了，还是很快就发现了汤煦身上的不对劲。
短短三天之后，陆柏清就给汤煦发来了消息，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汤煦：【没有】
陆柏清：【是因为你爸妈？他们又给你打电话了？】
汤煦：【不是】
陆柏清：【那是因为什么？】
汤煦：【我没有不开心】
陆柏清：【有事你可以告诉我，不需要憋在心里】
汤煦抿了下嘴唇，打字道：【真没事儿，我就是……就是有点儿累了，想要休息休息】
陆柏清的感知太敏锐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有那么一瞬间，汤煦几乎想要直接告诉他真相，告诉他自己是喜欢上他了，可还没发出消息的时候，他又再次犹豫了。
陆柏清会怎么回复他呢，如果他答应了又会怎样，如果他拒绝了又会怎样，这对汤煦来说完全是陌生的，汤煦根本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
汤煦的手指顿了一下，最终回复：【不是】
汤煦：【我不开心跟你没关系】
这反驳太苍白了，陆柏清于是接着说：【你确实是从那晚上在我家吃过饭后，就开始不对劲的……我和我妈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吗？你可以告诉我】
汤煦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能说：【没有，我很开心能去你家吃饭】
可语言到底是苍白的，汤煦只能嘴上说着很喜欢，但他的行动上却还是在逃避着陆柏清的，他根本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
陆柏清没再多说什么，隔了好久，才发了条：【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汤煦盯着他发来的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儿，然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俩人的聊天记录就停在了这里，从这天起，陆柏清再没主动给汤煦发过消息。
俩人刚做朋友那会儿，陆柏清就曾经说过，说汤煦对他只是一时的新鲜，玩儿累了就没兴趣了，那时候汤煦曾经很认真地反驳过他，说他们会永远做朋友，陆柏清就再没提过这个话题。
从他的视角来看，大概就是汤煦玩腻了，新鲜劲儿过了，他试着主动跟汤煦交流，想要解决问题，但汤煦的态度依然冷淡。
其实汤煦不想这样的，汤煦经常点开与陆柏清的聊天界面，翻看俩人的聊天记录，他好几次都想给陆柏清发消息，好几次输入法都弹出来了，但他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汤煦想，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一天天的过着，转眼，寒假要结束了。
临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汤煦蔫蔫儿地缩在床上，他的书包随意地挂在旁边儿的凳子上，书包链半敞开着，里面七零八落地放着几本书。
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收拾东西，他不想开学。
如果说寒假俩人见不着面儿的话，到了开学之后，他跟陆柏清总有要见面时候。
虽然俩人不在一班，俩班又不在一楼，但就算是校园里偶遇也依然尴尬，汤煦不可能躲陆柏清一辈子。
正懊恼着，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汤煦的纷扰的思绪。
汤煦恹恹地拿起手机，看都没看就接了：“喂，谁呀？”
电话那边儿，方淑宜的声音响起，带着高高在上的腔调：“你的转学手续我已经帮你办好了，明天让司机开车带你去紫荆中学报到。”
汤煦忽然愣了一下，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着陆柏清的事儿，猛地听到方淑宜的话，他的第一反应是：好家伙，一劳永逸了，这下他不用再纠结“开学遇到陆柏清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了。
……但他不需要这样解决问题啊！gzh滚粗
“我同意要转学了吗？”汤煦摁了摁太阳穴，语气有点儿疲惫，“上次我不是都跟你们说了，我不想转学，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汤宏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电话里，他好像就在方淑宜旁边儿，“这么大的人了，有礼貌点儿。”
汤煦还真是没忍住，冷嗤了一声，大吃了一惊。
他父母俩人商业联姻，平时互相都看不顺眼，这会儿居然能在一块儿，还能这么合起来教育他，汤煦想，或许他应该去竞选一下诺贝尔的和平奖。
他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故意想要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声调却不自觉地抬高了：“那我应该怎么有礼貌？我说，您好亲亲，这边不想转学去劳什子紫荆中学呢亲亲，请亲亲您自重？”
“……”汤宏深的情绪比方淑宜稳定，没生气，沉默了两秒之后，跳过这个话题，说，“爸妈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呢？”
汤煦：“……”
得，俩人语气都一样，商业联姻能联出这种默契，诺贝尔奖和平奖应该颁给发明这种婚姻制度的人。
大概是在旁边儿听得烦了，方淑宜接过电话，言简意赅道：“好了，我们没时间跟你废话，手续我们都托人办好了，你明天去报到就行。”
“去哪儿报到？那什么紫荆中学吗？”汤煦反问他们，“你们知道那地儿在哪儿吗？还隔壁市，我查了一下，那地儿离咱这儿一千公里，别说司机开车送我了，就是他开飞机送我，也得好几个钟头，我每天坐飞机上下学？”
方淑宜顿了一下，又很快开口道：“那边儿确实离咱们这里远了些，但那边的教育条件好，更有利于你的成长。”
“你们说有利于就有利于吗？”汤煦简直要被气笑了，“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从小在长桐市长大，我的朋友、我的交际圈儿都在这里，我凭什么要去一个一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就因为你们听说那里的教育资源好？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为我好吗？”
方淑宜沉默了一下，汤宏深很快接过她的话，继续说道：“你太任性了，汤煦，爸妈已经够体谅你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是啊阿煦，你不能这么任性，”方淑宜也找到了台词，顺着汤宏深的话说，“爸妈可以在那边儿给你买个小房，或者你想住学校也行，而且现在交通这么方便，你没事儿也可以回来玩嘛。”
“行了，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他又不懂事儿，”汤宏深的语气有点儿不耐烦了，说，“直接安排车送他过去就行，哪儿那么多废话。”
“他不懂事也是你教的，”方淑宜似乎被他激起了火气，转头跟他争吵起来，“要不是因为你每天那么忙，没时间管他，我儿子能变成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吗？”
汤宏深的声调同样抬高了：“我不管他？你是他妈妈，你为什么不管他？”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俩大公司的总裁，这会儿倒是不体面了，甚至忘记了他们还在跟自己的儿子通电话，活脱脱一对儿怨偶。
刺耳又尖锐的声音通过手机的听筒传来，汤煦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没劲透了，他抬手把电话给挂断了。
他俩争吵并不是真正关心汤煦，给汤煦转学也不是，他们只是想要推卸责任，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要反过来怪汤煦没本事。
烦闷的感觉在胸腔弥漫着，或许是被气昏了头吧，汤煦想都没想，点开陆柏清的微信，给他发了条：【好烦，我爸妈让我明天去隔壁市的紫荆中学报到】
消息发出的瞬间，汤煦马上就后悔了，反手把这条给撤回了。
他都那么躲着陆柏清了，这会儿又要给陆柏清抱怨这些，陆柏清会怎么想他？八成会觉得他这人很奇怪吧，需要他的时候就给他发消息，不需要他的时候就晾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SerenaG的猫薄荷X2，感谢大家追文，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