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六月，毕业季。
落日的余晖穿透层层叠叠的绿叶，洒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夕阳西下，操场正中央，一群穿着蓝色学位服的学生们摘下头顶的帽子抛向空中，留下一张象征着硕士毕业的毕业照。
“哎，小汤啊，今晚上哥几个组局，你要不要来？”拍完照之后，室友把长长的袖子一撸，很亲昵地揽住了汤煦的肩膀，“我们打算去吃北校区北门儿的那家儿烧烤，那烤羊肉串，那烤板筋，香得滋滋冒油！”
“你问他干啥，你问了也是白问，人要跟他哥哥在一起，咋可能跟咱们出去？”汤煦还没说话，另一个室友就开了口，调侃似的朝着汤煦挤眉弄眼，笑着揶揄他道，“……是吧小汤？”
汤煦被人揽着，眨了眨眼睛，笑得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真看错你了小汤，”揽着他的那个室友笑着推了他一把，佯装生气道，“你天天哥哥长哥哥短的，怎么着，我们几个室友还比不上他一个陆柏清啊？”
转眼六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大学毕业后，汤煦保研到了本校本专业，继续攻读新闻专业的硕士，身边的同学换了一批，现在也都要毕业了，各自踏上不同的征程。
现在的汤煦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连刷碗都不会的小少爷了，不是那个遇到事情只会躲在陆柏清的怀里哭的娇气包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真正热爱的事业，也有了想要努力的方向，每次聊起自己的专业，汤煦的眼睛里总会熠熠地闪着光。
汤煦还跟陆柏清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从高中到现在，感情依然如旧，坚定，赤诚，提起彼此的时候永远都带着笑。
其实中间这几年，俩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六年前杜清秋的病情不断恶化，手术款却迟迟没有凑齐，最后陆柏清咬着牙，把那些还在亏损的期货卖掉了，才终于把杜清秋给推进了手术室里。
杜清秋做手术的钱是有了，但之前亏损的那些钱还是打了水漂，再也拿不回来了，陆柏清也由此欠下了几十万的债务，一夜之间再次从小有成就变得一无所有，从云端坠入泥潭。
其实就在陆柏清全部卖掉之后没多久，期货的价格便重新涨回去了，只可惜他们当时实在是急用钱，没能等到真正合适的时机。
好在杜清秋的手术很成功，最后保住了性命。
仨人过了好一段儿的苦日子，除了手术款以外，杜清秋术后的放化疗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他们退掉了原本租的房子，换了一个距离学校很远的郊区房，昏暗，潮湿，几乎看不见任何光亮。
好几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杜清秋都想直接从窗户边儿上跳下去，她不想再拖累两个孩子了，可陆柏清和汤煦都不可能放弃她，最终还是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
好在陆柏清确实是有能力，他一边找各种兼职，找导师做项目，一边又重操旧业，干起了期货买卖，最终以极小的成本实现了逆风翻盘，不仅把之前欠的那些钱都悉数还清，还积攒起了巨额的财富，达到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不过饶是天赋过人，从一无所有到重新站起来，陆柏清依旧花费了三四年的时间，而在此期间，汤煦一直陪伴着他，走过了无数昏暗的日夜。
有时撑不下去的时候，陆柏清也想过要让汤煦走，但每次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汤煦给堵回来了，汤煦每次都会笑着说：“不是你让我不要‘撩完就跑’吗，这是你教我的呀，你怎么又要变卦呢？”
彼时的陆柏清给不了汤煦任何的承诺，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地亲吻着他的额头，跟他保证说：“……会好起来的，汤煦，一定会好起来的。”
汤煦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嗯……会好起来的。”
这边儿，汤煦跟几个室友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口走，那边儿，陆柏清已经把车停在了汤煦他们学校门口。
几个人远远地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朝这边儿走来，揽着汤煦肩膀的那个室友马上松开了汤煦，笑着推了推他：“行了行了，不闹了，我们不耽误你跟你哥腻歪了。”
平时大家说说笑笑互相调侃那都是开玩笑的，几个室友都很羡慕汤煦和陆柏清的感情，有俩室友私底下猜到了汤煦和陆柏清的关系，还会帮着汤煦和陆柏清一起打掩护。
当然，这也是因为陆柏清对他们很好，陆柏清对汤煦身边儿所有的朋友都很好，平时出差经常给他们带小礼物，不管是谁有事儿找他，只要是汤煦的朋友，陆柏清都会尽自己的所能给予帮助，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朋友。
大学毕业之后，陆柏清没有选择继续读研，而是专心玩儿起了期货，凭借着大学四年积攒的经验以及不得不承认的天赋，他现在已经到达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高度。
陆柏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穷小子了，他黏汤煦倒还是跟以前一样，就比如这次，陆柏清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采访，那边儿采访才刚结束，这边儿他就给汤煦发了消息，问汤煦结束了没有，说要来接汤煦回家。
原本汤煦是不想让陆柏清那么辛苦的，但陆柏清就喜欢黏着汤煦，汤煦索性也就由他去了，大大方方地给他发了结束的时间和地点，让他等自己这边儿结束后开车来接自己。
如果问汤煦这六年时间里他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大概就是他可以很坦然地接受陆柏清对自己的好了。
曾经的汤煦总觉得陆柏清对自己太好了，而自己不够好，但现在他意识到不是的，爱人之间的陪伴本来就是相互的，陆柏清给予了他很多很多的爱，他也给予了陆柏清很多很多。
这种“爱”不一定是你为对方花了多少钱，也不一定是你为对方付出了多少的时间，它很难用一个纯粹量化的数值去衡量，但它是真实存在的，它藏在每一天的朝夕相处之中，藏在两人对视时的眼神里，藏在所有的汗水与泪水里。
高中两年，复读一年，本科四年，硕士两年，满打满算，两人认识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从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年一路走到现在，他们拥有太多太多无法磨灭的回忆，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也无法夺走的，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珍贵的宝藏。
很幸运，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弄丢这份宝藏。
不幸的是，今天路上又堵车了。
红色的尾灯连成了线，配合着迟迟不变的红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红。
汤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风景，觉得无聊，低头刷起了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微信特别热闹，只一会儿没看，汤煦的手机上就多了好多条消息，有季渊发来的、凌晓慧发来的、盛绍昀发来的，还有各种其他的同学朋友发来的，汤煦看都快看不过来了。
而汤煦点开之后，才发现他们发的都是一个东西，是一个视频链接。
季渊：【……卧槽，牛逼啊兄弟，你和你家陆大学霸真的是真爱了】
凌晓慧：【这是什么，我CP，吃一口，这是什么，我CP，吃一口，这是什么，我CP，吃一口】
盛绍昀：【6】
……在头你吗似
汤煦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点开链接，视频经过短暂的加载之后，迅速跳出了陆柏清的脸。
那是一段采访视频，汤煦还没打开，背景音乐刚刚响起，旁边儿的陆柏清便很敏锐地拧起了眉，说：“……你在看什么？”
“朋友们发给我的采访……操，这就是你今天下午的那个采访啊？”汤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歪头朝着陆柏清笑了下，把手机举起来，把那些朋友们的评价展示给他看，“你到底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怎么大家都这种反应？”
“我……”陆柏清的喉结轻轻地滚了滚，有点儿不太自在地说，“没什么，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你不要看了。”
“为什么啊？我不，我就要看。”汤煦更好奇了，手指往回一缩，便要继续点那个视频，“我倒要看看这采访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陆柏清眉头拧得更紧了，低低地喊了汤煦，似乎是有点儿气急败坏的样子，汤煦愣了一下，很奇怪地盯着陆柏清的表情看了好几秒，突然笑了起来，他合理地推测道：“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这采访跟我有关系？”
“……算了，你想看就看吧。”陆柏清沉默了好几秒钟，别扭了好一会儿，又绷着脸加上了一句，“你声音开小一点儿，别让我听见。”
汤煦彻底是被他逗笑了，手机放一边儿不再看了，专心致志地盯着陆柏清的表情看，眨巴着眼睛说：“陆柏清，你脸红了诶。”
采访视频再好看哪能有本人好看呢，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汤煦越觉得陆柏清是个可爱的人。
最初见面的时候汤煦觉得陆柏清很高冷，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熟了之后又觉得他很温柔，很可靠，永远从容不迫，永远冷静淡然。
后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汤煦才知道陆柏清其实也会生气，会不安，会笨拙地表达爱意，会害怕失去……现在，汤煦又在心里加上了一条：原来陆柏清也会害羞啊。
真可爱，汤煦有些无奈地想，自己真的是没救了，为什么陆柏清什么样子他都觉得很可爱？
陆柏清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还想抵赖，故意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有吗？你看错了吧。”
“你们学霸怎么还撒谎不打草稿啊！”汤煦早就识破他了，十分不满地瞪他一眼，气佯装生气道，“我生气了，我决定一分钟不理你。”
“一分钟也太久了吧，你怎么这么狠啊？”陆柏清被他逗笑了，又绷着脸，严严肃肃地跟他道歉：“……我错了，真知道错了，小汤，宝宝……别生我气……”
汤煦“噗嗤”一下被他逗笑了，歪着脑袋，笑着问他：“你们学霸怎么连撒娇都比普通人更擅长？”
其实就是开玩笑的，路上还在堵车，窗外人声嘈杂，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好像连堵车都变得有趣起来了。
甚至汤煦直接把采访视频那事儿给忘记了，收起手机，专心地和陆柏清聊起了天，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汤煦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问陆柏清：“你说，如果一直都是那个天之骄子，没有经历过那一系列的家庭变故，你还会不会喜欢上我？”
这个问题汤煦不止一次的想过，但都没有想到答案，或许它本身就没有答案，因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那些过往的经历都切切实实的发生了，最后化为记忆里闪闪发光的星点，留存在他们的脑海里。
但此时此刻，汤煦还是很想知道一个答案，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的故事太过坎坷，总让汤煦觉得遗憾，觉得不够完美，又觉得好奇，如果他们都没有经历那些家庭变故，如果他们一直都是天之骄子，他们又会有怎样的生活？
“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陆柏清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没有人希望通过苦难来成长，因为苦难的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汤煦顿了一下，有点儿好奇地问陆柏清，“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现在已经不想这个问题了，因为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陆柏清很淡地笑了一下，偏头看着汤煦，眸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不管过程如何坎坷，现在的我们都在好好地生活着。”
汤煦再想起那个视频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洗过澡后，陆柏清坐在窗边儿处理文件，汤煦闲得无聊，戴上耳机，再次打开了那个采访的视频。
采访很长，大部分都是陆柏清在回答专业相关的问题，汤煦听不懂，甚至听得有点儿昏昏欲睡了，最后的最后，主持人终于话锋一转，提到了陆柏清的生活。
“圈里人都知道您有一个相恋了许多年的爱人，从高中一直走到现在，”主持人试探着问，“您的这位爱人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您能稍稍微透露一点点关于他的事情吗？”
陆柏清言简意赅：“不能。”
“您还真是把他保护得很好啊，”主持人无奈苦笑，又不甘心，继续追问，“或者用一个词来形容一下他也可以，您就满足一下我们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吧。”
“……如果非要说的话，是月亮吧。”视频中，整场采访都绷着脸的男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说，“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俩的差距很大，别人说他是云，我是泥，我们是云泥之别；后来他家里出了点意外，我开始打工赚钱了，他们又说我是云，他是泥，我们还是云泥之别……但其实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是云或者泥，他是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
“听起来还挺虐恋情深的……”主持人感叹道，又点儿好奇地问，“所以……您后来怎么摘到了这颗月亮？”
“我本来没想摘的，月亮就该高高地挂在天上，是他自己撞进我怀里的。”陆柏清忽而抬眼看了下屏幕，表情变得很柔很柔，“……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让我觉得我经历过的一切苦难都值得。”
屏幕这边儿，汤煦忽然笑了一下，他翻身起来，趴在陆柏清的肩膀上，然后伸手抓住了陆柏清的手，与他食指相扣，眼睛里都藏满了笑意，看起来亮晶晶的，当真像是莹莹的月亮。
“怎么？”陆柏清腿上还搁着电脑。有点儿迷茫地抬头看他，问他，“你笑什么？”
汤煦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采访的界面，陆柏清瞥了一眼，语气有点儿无奈：“……跟你表白你还不乐意是吧，那下次不——”
“没有，”汤煦赶忙凑了过去，笑着亲了亲他的嘴角，说，“没有不乐意，我很乐意，我特别喜欢，我只是突然想起你刚才在车上说的话了。”
陆柏清把电脑放在床边儿的小桌子上，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怀里，问他：“什么话？”
“我之前一直很讨厌命运这个词，我觉得它太残酷了，它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但是我现在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它了，”汤煦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看着陆柏清，很认真地说，“命运给了我们那么多的坎坷，但也是它让我们遇见了。”
文/似川
首发长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