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天还在将己身付诸天地。只是方式着实有些出乎赵岚清的预料。
诚如长柯所说, 他生来便是紫薇仙尊,掌天上诸星,更执无数纷繁世间的帝王王气。
这世间留存一日, 帝王的气运便在,会持续流转在不同的人身上。
只是有时候, 握住这帝王气运的人,并不那么令人满意罢了。
风吟天虽然尚未飞升,可几次将自己的修为付诸天地, 成大义之事,让他多多少少有了些许曾经身为仙尊的记忆。更记起了自己下凡的目的。
经历此劫,他似乎对众生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感悟。
对握着帝王之气的人越发严苛了。
所以与其说, 风吟天好几次前往不同的世界去以己身归于天地, 不如他亲自下去代替那不合格的帝王,拨乱反正去了。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 赵岚清简直一愣一愣的。想起自己每次和他依依惜别的眼泪, 简直都窘得要死。
“要是早点知道你是去坐享帝王之乐的,我便不会舍不得你了。”赵岚清在他又一次出差的时候语带咸酸道。
“我过几天便回来了。”风吟天有些困窘地抚摸着这人的额头,耐心道:“这里是我当初下凡之前亲自创造的小世界, 与其他的世界时间流转不同。在那里过一辈子, 于这里要不了多久的时候。”
“可在你的心里,你已经又经历了一辈子了。”赵岚清清冷的面上因着激动透着些红, 手上紧紧拽着风吟天的衣角,不舍道。“一辈子那么长, 你要是再遇到别人, 喜欢上了他怎么办?”
“不会的, 只爱你。”风吟天笑了笑, 总算知道了他的小心思, 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末了突然一顿,神色一闪,还是老实道:“何况,我愿意每次亲自去拨乱反正,也是因为你。”
“爱人者,人恒爱之。君子以仁存心方得大道。”风吟天虽然在他耳边厮磨,可那神色是极其的认真。“是你将这天下诸生放入我的眼中,让我知道了,作为一个掌管凡间社稷的君王该当以什么为重。”
“不是上天恩赐流转着的气运命数,不是那看似巍峨的无垠江山,而是一个个在那天下中一辈子奔忙着过活的百姓。”
“哦。”赵岚清罕见地没有发脾气,而是听到了他的话后点了点头。替他拂了拂被自己弄乱的衣摆,“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主动朝他挥了挥手道:“那你去吧,快些去吧。”
“你想去,肯定是又看到了什么祸乱百姓的昏聩君王祸乱百姓了吧。”赵岚清叹了口气,跟他道:“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我去离火宫找春江皓玩。”
“听说当年那颗灵气珠有了异动,春江宫主的那段因果终于尘埃落定了。”
赵岚清说着便离开了他,准备去收拾东西去了。
风吟天那本来沉静的眼神微微一动,望着他比自己还要急迫的样子多少有些心里不平。
一勾手便让人倒退了回来,看着面色不变一点不在意的样子,那拉着赵岚清的手却是丝毫没松。“可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不若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我怎么跟你去?”赵岚清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立马知道了他的意思。摇头道:“你又不是去玩的。”
“你不是还要投胎吗?这怎么好带我去?投胎之后各奔东西,你要是把我弄丢了怎么办?”
“不会。”风吟天笃定回道。“不会把你弄丢。”
“可是……”赵岚清还是有些犹豫道:“我若是投生在你的仇家家里。日后和你同室操戈怎么办?”
“这就……更不会了。”风吟天对他笑了笑,喃喃道。“我之道便是起源于你。”
“志同道合,哪怕身份不同,我们之间即便蜿蜒几许,也不会错过。”
说到这里,风吟天那肃穆的眉微微一挑,幽幽道:“如若不然,我们可以试试?”
话都这么说了,好似便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
……
赵岚清跟着风吟天到了那个要去投胎的小世界。
风吟天虽然说得笃定,可赵岚清到底是第一次投胎,都已经站在轮回台上了,却捏着赵岚清的手担心道:“记得自己的生平吗?”
“记得……”赵岚清在心里恨不得翻一个白眼,心想现在记得有什么用,待会下去不还是什么都忘了?“那是个国已建成却帝气不稳的封建王朝,若是不逢明主,恐会造成乱世。而我,我还是叫赵岚清,是个世家小公子。要是保持自己游手好闲无甚大用,骄纵嚣张的人设,我会一生顺遂……”
风吟天等他叙述完,慎重地朝着他点了点头。许是知道赵岚清的疑惑,于是耐心跟他道:“让你记得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投胎之后知道什么。”
“而是……,算了……。现在多说也无用。”风吟天说了一半便住了嘴,朝他笑了笑。终于是拍了拍他的头,把他送了下去。
……
二十年后。
天朗气清,秋日的京郊外,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飞过。
雍英侯家,传说那个嚣张跋扈,还喜好男风的小侯爷被派往燕州巡视的事情简直惊煞了整个京城。
燕州可是实打实的富庶之地,历来通商必经,这样的地方,哪个京官不愿意去揩一把油?哪里轮得上这个只靠家族功荫,刚袭爵位还毫无建树的毛头小子?
何况前一阵子新皇登基,这位身份尊贵的草包小侯爷嚣张惯了,一点眼色都没有,竟在中秋宴上吟背前太傅,如今已是谋逆罪臣的文世渊的诗文。才刚触怒圣颜,闹得满城风雨。
新皇竟然不怪罪他,还把这样的肥差给他?
可是想一想,便又释然了。
这位小侯爷已故的爹,可是当今皇太后娘娘的亲哥哥。换句话说,赵岚清再是任性嚣张混账,那也是那位的亲表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不容易得来了皇位,扶持扶持母家的亲戚,也没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雍英侯家东山再起的势头,哪怕雍英侯家人丁单薄,只剩下一个还没承爵的赵岚清这个孤儿。
是也,听到风声的的权贵们,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简直站满了送别的十里长亭,殷切地把赵岚清送出了城。
只有当事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对于别人的阿谀奉承,他谁也没有见。
只一个人在离开了京城的喧嚣之后,躲在马车里发火骂人!
“该死的风成州!他就是故意的!”行往燕州的官道上,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里,一个头戴玉冠的少年边锤着枕头边恨恨道。
只是因着那张脸灼如朝霞,生得格外漂亮。因此哪怕疾言厉色的,也显得没那么狠厉。
“给我小抄的那太监肯定是被他安排的,他是故意的!”
"就是想要把我赶出去。什么去往燕州是个肥差?谁不知道燕州是临燕王的地盘?那家人蛇鼠一窝,猥琐至极!他就是想要让我过去受气!”
“我的小侯爷,这可不兴说啊。”雍英侯府的管家战战兢兢,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为自己的小主子抹一把汗。得亏他们此行带上的都是些伺候过老侯爷几十年的忠仆。要不然隔墙有耳,真让谁听去,传到了那位的耳朵里,赵岚清可不只是被赶去燕州了。
“即便是他做的,可木已成舟,他已经是陛下,已不止是您相看两厌的表哥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有直接撕破脸皮,而是暗中摆您一道,已经够给您面子了。”赵山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此行不妙,却也不敢在赵岚清面前说些什么。只能继续苦劝道:“离开也好……”
“多事之秋,这地方,也不是个好地方。去了燕州,有太后娘娘在,总不会不管您。不然继续待在这里,如今您身份特殊……,不免被人算计。”
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消息灵通。这位新皇刚趁乱登基月余,看似尘埃已定,其实却是静水流深,乱党余孽还没打扫干净,里边的弯弯绕绕,足以悄无声息地把人埋了。
单就去往燕州来说,那里虽然富庶,明面上还是和他表哥走得极近的临燕王的封地。
可暗地里……,那里离支持三皇子的逆臣霸占的梧州间隔也不远。
如今本就是风声鹤唳的时候,赵岚清又是这么一个不言自明的身份,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他的人。
这个时候让他去燕州?这已经不是明升暗贬了,这是明晃晃地把赵岚清当做吸引梧州那群反贼的靶子,想要赵岚清死!
赵岚清的爹——雍英侯家的侯爷,可是这位正儿八经的舅舅,即便没有对他的从龙之功,可当年却也是在任上任劳任怨死的。兄死荫妹,死后可也是为他的母妃博了个贤良明贞的好名声。狠狠在他夺位路上帮了一把。
而雍英侯这唯一的独子赵岚清,因着父母早早亡故,曾经也是在他母妃的膝下长大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的表兄弟都能毫不犹豫地下如此的死手!
人人都说,这位新皇着实心狠手辣。如今看来,所言当真不虚。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够跟赵岚清说。这位小侯爷还未到能够看破不说破,泰上压顶不崩如山的时候。要是知道他表哥对他是这样的狠毒心思,只怕到了太后面前露了马脚,兜不住。
与其明晃晃地记恨人家,不如让他不知道,假意地对人感恩戴德,总能让人怜惜三分。明面上他还是水涨船高,备受当今太后宠爱的小侯爷。也好暗度陈仓,想想别的法子。
只是赵岚清却不领情。脾气刚发到一半,正是兴头上听到赵山说的话,直接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跟我打什么玄虚。不就是他得位不正,如今底下闹得厉害。便把脾气发在我的身上!”
“他个垃圾!”赵岚清又忍不住地锤了怀里的枕头一下,他现在对这位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眼的表哥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只恨不得眼前抱的是风成州的脑袋。边打着边喃喃。
“怎么就轮到他坐上了这位置。”
“小侯爷……”赵山的那耷拉着的眼皮一颤,立时抬头望向了他。那有些沧桑的眼睛里迸出一丝精光,直直凝视着他道:“平时不懂事便罢了。哪怕您在他的庆功宴上,念了文世渊的诗,他也只是将您贬到燕州。即便背地里骂他,他也只是当做听不见,一笑了之了。”
“只是,关于他怎么得位的事情,今后若是再说这样的气话,哪怕太后娘娘力保您,您也善终不了。”
赵山的声音不大,只是刚说出来的话带着绵里藏针的意味,听得赵岚清一愣,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赵山从小跟他爹长大,哪怕他爹死了,这位幕僚却没有离开侯府,而是做了他府上的管家,忠心耿耿地护持着自己。说是管家,赵岚清已经把他当亲人了。
何况这人确实平时脾气极好,无论自己如何乖张任性,他都没皱过眉头。
正是因为脾气好,所以动怒的时候极为可怖。
赵岚清煞白着脸,望着自家管家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方才愤愤的神情收敛了,微微压低声音道:“哦,我知道了。”
赵岚清一乖乖听话,赵山便收了眼神。拍了拍他的头,眯眼笑道:“什么正不正的。这天家的事情,哪里能是咱们置喙的。”
赵岚清却是没有吭声,只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那淡色的唇微张了张,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被赵山柔和一望,便又开始跃跃欲试了。一双眼眸有如黑玉一样,捏着枕头的一角,真挚跟赵山道:“可是我当真觉得他不行。”
赵岚清蹙着那精致的眉毛,讷讷道:“你们现在都说文世渊是乱臣贼子。可以前我给风成州当伴读的时候,您不是还说他学识渊博,让我多听他的话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山有些心累,小声地跟赵岚清解释成王败寇的道理。“曾经他是太傅,更是天子之师。可如今,那位既然已经成了胜者,文大人作为被清算的人,哪里会管他到底是不是学识渊博?”
“您就跟我说吧!文世渊以前说的话我要不要听?”赵岚清有些不想听他这种见风使舵的妥协话,只执拗地认真问道。
“文大人铮铮傲骨,说话行事颇有风骨,值得学习。您自然是要听的。”
“是吧。”赵岚清笑了笑,下巴一扬跟赵山道:“所以我当真是看不上他。”
“您知道吗,前几年陇州地动,百姓流离失所逃亡到了附近的青州,延城,阳朔……。弄得别处也民不聊生。文世渊当时当堂问过他们那群皇子,可该怎么办。”
“本来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不学无术的,只知道开仓赈粮便很丢脸了。他却更加丢脸……”赵岚清嗤笑一声,继续道:“他说,定而居之,给朝廷纳税的方为民,那些逃亡到别处的,不稼不穑,不交税,不听管,已经不是民了,是草寇!”
“既然是寇,该当诛杀便是,何必要朝廷大费周章地在他们所到之处开仓放粮?”
赵岚清摊开手,眼里的不待见已经溢于言表了,讽刺道:“这样的?当皇帝?”
“赵伯……”赵岚清继续道:“他不管百姓社稷,在别人平乱的时候暗下黑手,赢了这一场,披上了龙袍又如何?哪怕夺了皇位,不还是会做噩梦吗?不然干什么非要把文大人打入大牢?还要层层把守,从京城处处的关隘?”
赵岚清鼻子哼哼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总之,我就是看不起他!”
赵山:“……”
赵山没有吭声,他只望着那骄贵的少年抿唇沉思。
只觉得连赵岚清都能够看得这么透彻,风成州只怕要完。
可想到自己收到的线报,比他得位更正的早就开始有主动被动地消失了。
想了好久,却还是幽幽叹了口气。“你们既然觉得他不行,现在还有谁行呢?”
“兄弟权利争斗,倾轧如此,剩下的那点残山剩水……,恐怕再养不起一个在渊的潜龙了。”
“这个啊……”
赵山只是有感而发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是真的想要问赵岚清。
却听到这位不知所谓的小侯爷,微微地垂着头认真思考着。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却又迅速黯淡了下去,似有些怒意地撇嘴道:“关我屁事!”
赵山:“……”不是你自己要想的吗?
赵山习惯了他总是喜欢耍小性子的脾气倒是没多说什么。小侯爷自小金尊玉贵,养尊处优地在太后身边一身小毛病不少,可大行却无什么差池。颇有些当年侯爷的风骨。
毕竟,哪怕自己的亲外甥,曾经的侯爷可也没有力挺过什么。
无非是早早看透了自己的外甥秉性罢了。
赵山安顿好了赵岚清后才退了下去。
他自然不知道,这位小侯爷想说,却没有对他说的话。
赵岚清想要跟赵山说。当初文世渊当太傅的时候,恃才傲物,惯常看不起那群在南书房学习的学子们,日常不给他们好脸色。
可那深宫中,却唯独有一个少年在暗中得了他的青眼。
低微宫女所生的七皇子风吟天,该是学习极好。好到文太傅愿意在自己的袖子中塞下些破旧物品,一点一点地带进皇宫,偷偷接济他。
只可惜因为出生太过低微,又无人支持,他微末到连进南书房学习都不配。只能和自己的母妃在冷宫里过活。
赵岚清也只是曾经匆匆看了他一眼,看到文世渊抚着那人的脑袋,面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不过,这件事情,只怕只有自己知道。因为那是自己有次跑到冷宫的时候,偷偷看到的。
……
京郊的城门口。快到了关闭城门之时,三两个书生坐在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上,急匆匆朝着城外驶去。
“干什么的?”守城门的士兵将他们拦停,看了一眼他们,仔细盘问道。
“给城外千隆寺代抄的经文。”为首的书生勉为其难地掬了抹笑,解释道:“马上就要祭坛了,千隆寺的方丈特意让我清云书院为他们抄写经书。本来约好今日送到,只是今日检查的时候有几本不尽人意,重新补抄才耽误到现在。还请大人放行,别让我们误了时辰,若是佛祖怪罪,我等当真受不起……”
刚准备打开书箱查看的士兵想了想便收了手,虽说要秉公执法,可佛祖的事情倒确实是怠慢不得。真让他们误了时辰,自己倒霉就不好了。
那士兵无奈望了望这已经欲颓的天色,终是朝他们挥了挥手,随便看了看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让他们行了。
他没有注意到,这群书生的马车如此破旧,可拉车的两匹马却体魄强健线条流畅俊美,压根就不是小门小户能够养出来的踏雪乌骓。
那几个书生喜出望外,朝他们行了礼。待到出了城门之后才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终是松了口气。
若是一直跟着他们,便能够发觉后面的并不是去千隆寺的路,而是沿着官道,直接南下了。
直走到天色漆黑,马车终于停在了官道旁一个偏僻的长亭下。
几位书生快速将马车卸下,在马车壁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马车里突然出现了一声咳嗽的人声,随即,一个青年男人狼狈地从那马车的夹层中滚下。
“殿下……您已安全出城。雍英小侯爷的车队今日出发,该不会走太远。您骑马追上他们,只要混进他的车队里,自能去往梧州。届时将马放了。它会自己回来。”为首的书生将他扶起来,快速道。
这书生叫陈晗,乃是清云书院的学生。曾经受过文世渊的照拂。倒是算作他半个门生。
文世渊入狱,他的大批得意门生或被贬落或入狱,他们这些尚且还未入仕的反而未被殃及什么。
这才得以在其人受难的时候,暗中集结,为那位铮铮文臣尽些绵薄之力。
此次便是受文世渊所托,将被同时清算的七皇子送出来,并被交待送往梧州。
“多谢……”马车里滚下的少年五官英挺,如果不是那么狼狈,定然会觉得这人高大魁梧,玉树临风。
只是自打风成州登基后,一个接一个地残害手足,他被人暗害,被囚禁的期间吃了不少苦头,哪怕自己逃了出来找到文世渊为自己留下的暗号求得帮助。可几经波折,已经是一身的伤,能够靠着自己站起来,已经是坚韧到了极致。
“倒也不必谢。”陈晗却是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窘迫样子,有些不忍道:“能力有限,咱们送你到不到梧州。借力攀上那位小侯爷,已经是能够筹谋到最好的路了。”
“只这位小侯爷实在不是我等能够接触的尊贵人物。听说极其跋扈嚣张,不是良善之辈。殿下往后路上怕是险象环生,您多加保重,我们等着您回来正本清源。”
“好。”风吟天素来寡言,听到陈晗这么说也没什么反应。朝着这几个送自己出来的学子感激一拜,便骑上了早就准备着的马。
沿路少不得需要路引。这东西他们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弄不到,要想去梧州,搭上赵岚清的车队,确实是为今最为现实的办法。
只以往在宫中的时候,他尚没有这位小侯爷地位瞩目。
自己夹着尾巴过日子,只记得这位小侯爷是风成州的表弟,长得极为俊秀。
至于其他的……,风吟天沿着依稀可见的官道往前摸去,有些神色难明。
陈晗他们从未处在权贵的消息圈子中,因此并不知道,雍英小侯爷并不止于传说那样的跋扈。他甚至嚣张到连风成州都不放在眼里。还在风成州作为皇子的时候,宫中便传言,他因着赵岚清的僭越行径,不止一次地在自己母妃的宫中气得拂袖而去。
传闻这位小侯爷不喜女色,只好男风。以往在背后总遭人嘲笑,这才养成的阴晴不定,张狂放纵的性子。
这也是是为什么风成州那么小心眼的人,会任凭自己母后对娘家外甥宠爱无比,有时候甚至僭越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好男风便意味着不会留下子嗣,再是宠幸,也就这一辈子的富贵,不会有娘家势大的风险。如今他专权之后更是如此。这个时候对这小侯爷宽容一些,权当哄哄自己的母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博得个孝名。
风吟天以往从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位不学无术还性子不好的小侯爷身上。
乍一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细想想,只觉得传闻中的有些事情,和如今的情势联系起来,多少有些蹊跷。
只可惜除了传闻中的不学无术、喜好男风以及性子不好,自己对这位小侯爷的认知实在有限。
可如今须得赶在到下一个城门之前攀上这位小侯爷,只能找机会搏上一搏了。
……
赵岚清的马车走得并不快。
别人赴任讲究一个诚惶诚恐地不辱皇恩,他一肚子怨气,早早在出城门的时候就开始摆烂,直接在那游山玩水了。
结果是都快到晚上了,他们也没有到达一个能够落脚的镇子。
赵山倒也不急,知道自己的主子吊儿郎当惯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索性直接择了一处地方安营歇息。
暮色苍茫,秋日淡淡的日光逐渐消失在黛色的天际。月影不知什么时候早早攀上了东天。
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一个空旷的溪边,那被月光照耀的淡银色溪水清暄暄地从一片竹林中流过。
远处竹林悠悠,被风一扬,在月影下摇曳婆娑。映照着底下的溪水,远远看去,像是一处夺魄生光的清幽秘境。
赵岚清贪玩,他撩开马车帘的时候,只一眼便看到了那里,欢快地蹦了下来,屏退了不少的随从,只招徕了自己的贴身小厮,两个人颇有兴致地朝着那不远处的小溪而去。
月色皎洁,林里竹叶荡荡,沿着弯曲的溪流往上,隐隐有多人的喧哗之声。
这里离京城不是太远,不算是人迹罕至,有人闲的没事在这里聚集倒也不算稀奇。
赵岚清巴着眼睛往那里看去,听到自己的小厮小七说那里有个草庐,里边有读书人在那秉烛夜游,临溪赋诗,立马失去了前去凑热闹的兴致。
脚步一拐,朝着并没有多少人的下游而去。因着被赵山教导着要不漏锋芒,他一直好好保持着自己不好好学习的底色,游手好闲的事情可以干,和别人拼诗斗文的事情,赵岚清素来不会参与!
没有想到,过了竹林之后却是一片松林。溪水流到这里已经失去了力道,不少裸露的石头被洗刷得宛如镜子一样,映照着天边的月色。
赵岚清觉得这里幽静,招呼着小七和他在溪边玩水。星子宛如棋子一般散布在天边,月光下,隐隐飘动着的云像是上好的薄纱帷帐,偶尔将那些许星子隐在云层里好看极了。
赵岚清倚着溪石,仰躺在溪边的草地上,惬意地望着天,只等着他们安营扎寨好,喊自己回去用膳。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竹林中走来了一个散着头发的年轻人。着了一件宽大的白色深衣,光着脚行走在这溪水下的乱石中,看着丰神俊朗,宛如林下挺拔的松。
赵岚清望着他的装束一愣。明显的读书人的装束,只是大望朝尊礼重仪,甚少会有读书人这样披头散发,不穿鞋地在外走。
除非这人和自己一样喜好男风。这一习惯来自于先皇时候的一位贵族子弟,此人喜好男风,却被族中长辈逼着去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那位公子不愿意欺骗这位小姐,又害怕自己的一味退婚被人视为羞辱,断了这位小姐其他姻缘。索性在去小姐府上的时候,散下头发委实相告。
这位没有留下名姓的公子虽不知道结果如何,倒是为和他志同道合的人留下了散着头发的风尚。
不怎么喜欢读书的赵岚清知道这一风尚,是因为他自己也“喜好”男风。不仅“喜好”,而且还因为该死的风成州,闹得满城皆知。
只因为在他姑母,也就是风成州的母后想要为自己娶妻的时候,自己坦然说了句不喜欢女人!
当然,被那个该死的人,故意隐去了后半句话!
他明明和自己的姑母说,“自己年纪还小,尚不知人间风月,男人也不喜欢!”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在那人故意的羞辱下,雍英侯家的小侯爷已经是个别人口中的铁到不能再铁的死断袖了!
注定没有哪家的高门贵女会嫁给自己。
虽然赵岚清自己也不在意就是了。
赵岚清直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了,只咕哝着这位喜好男风的仁兄,看着身形倒是挺好看的。
月光明朗,溪水倒影着清辉,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赵岚清发了会儿呆,眼看着那男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即将走到自己跟前。他倒没什么反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穿上鞋袜回去。
只是刚想转身,便察觉到自己摸到了一根凉凉的带着些许粘腻的棍子。
身体倒是比脑子快,赵岚清下意识地就将手里的东西掸开。月光下,只见到一只不小的蛇被自己抛开。
伴随着自己汗毛竖起,下意识的惊叫,那条蛇被直直扔在了那男人的身上。
好巧不巧,在赵岚清跌倒在溪水里的时候,他看到那条蛇泛着冷光的獠牙,狠狠嵌入在那男人有力的手腕上。
然后被男人同样闷哼着甩开,随即那散着头发的男人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小七听到了赵岚清的惊叫声,忙闻声过来,树林周边的暗影同样闻声而动。
赵岚清知道是赵山安排的隐在暗处保护自己的侍从,忙喊到一声无事。那起伏着的暗影们才又无声地退去。
风吟天将旁边的异动看在眼里,在昏晦的光影下闷哼出声。似乎忍着痛吸着气问赵岚清道:“这位小友,你刚才扔的什么?”
清越的声音,带着受伤后的低沉,有如溪水击石一般好听。那略微上扬的尾音,在颤抖着的声线中,多少带着些微的隐秘勾引。
只是听在赵岚清的耳朵里,却是让他虎躯一震!以为是来找他麻烦的,边被小七拉着起来,面不改色地道:“没什么……,我也没看清。”
风吟天:“……”
“好像……,是一条蛇吧?”风吟天的声音有些气若游丝,临时安排的难免有些仓促,可他还是不敢找一条毒蛇,生怕自己计划失败,在这里毒发身亡。
只是,被蛇咬伤还是实打实的,如今听着赵岚清的语气,他多少没有底。只能继续半躺着装柔弱。
“啊……是一条蛇啊。”赵岚清听他这么说了,心里一慌,心道到底还是讹上我了。只能慌忙地穿上自己的鞋子,装作殷勤问道:“那……公子您无事吧?”
“若是无事……,我……”
“被咬了一口……,不知道有没有毒。”风吟天赶在赵岚清把话之前,努力道:“不知道有没有毒……”
“哦……”赵岚清知道自己躲不开了,只能扶着小七的手靠近道:“我带的有大夫,不若召他来看看吧。”
他刚说完,周边便又是人影一晃。
风吟天和赵岚清都知道是暗卫去营地请大夫去了。
大夫很快就来了,随行的人带了好几个灯笼,将周围照得亮堂。那大夫仔细看了看他手腕上的伤势,便回道:“运气好,不是什么毒蛇……”
“我给公子止了血,不久便会无事了。”
“倒不知道侯……,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大夫恭敬地跟赵岚清道。
赵岚清全程没有望风吟天,只在一旁伺候着换了干净的鞋袜,听到大夫说这个男人没有什么了才松了口气。出门在外,能少一事便少一事,要是眼前这个人真的被毒蛇咬了,自己不得不负责让赵山安置他,那赵山非得数落自己一顿不可。
赵岚清半分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一场完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勾引。他只因为自己可以免于被数落而高兴。于是欢快道:“没什么吩咐了,既然无事的话,公子你保重。我们这就走了。”
如释重负的语气,让风吟天的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的计划怕是失败了。
这位传闻中脾气不好,会欺男霸女,喜好男风的小侯爷并不是个见色起意的好色之徒。
否则,知道自己是“同好中人”,这个时候,最起码会前来看看自己的脸。风吟天对自己的脸倒是颇为自信,他母妃能以一个卑微宫女的身份承恩,便是因为那张夺魄生姿的面容。
虽然自己向来以以色侍人为耻,可自己如今已经穷途末路了,关键时候,真的让赵岚清看都不看自己地简单离开,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没有梧州的支持,他迟早被风成州找到,落入和三皇子一样的下场。
风吟天想到这里狠了狠心,望着赵岚清势要离去的身影,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在身边侍从“大胆”的喊声里,风吟天主动扬起了自己的脸,深邃的眼眸望着赵岚清,轻轻道:“公子看着尊贵非常,想不是寻常身份。”
“若是可以,不若赠我些许的钱财吧?”风吟天眼中倒映着赵岚清那好似含露一样的面容,只却一顿。下一刻,生生掩住自己眼中的惊艳,在灯笼的柔和辉光下,小声央求道:“一介书生,千里迢迢从梧州前来赶考。可惜名落孙山,用尽了盘缠才留滞在此。”
“如今受了伤,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啊……”赵岚清衣角被人抓住,这才扫了他一眼。只是还没看清楚,便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想了想自己让人家被咬了,给点钱雪中送炭好似也没错。
便吩咐小七,将身上带来的钱袋都给他。
这才重新低下头去,笑道:“这点小事,自然可以。公子的伤,不妨事的。祝公子……”
只是还没说完,待到看清了风吟天的脸,骤然一愣。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睁大,愣了又愣后才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只是,眼前的人没有变。还是一张让人忘不了的过分的俊美容颜。
尤其是,这张脸,自己还见过!只见了一面,便深深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七皇子风吟天!那个和自己的母妃一起,被扔在冷宫中不见天日的,学习贼好的小可怜!
他不该正被自己睚眦必报还极其小心眼的表哥清算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自己偶遇?
等等,他说他要去哪里?
赵岚清虎躯一震,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
赶忙就抬起了头,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好歹是浸淫在那权谋斗争中的人,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过须臾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知道风吟天这是故意来勾引自己的!去往梧州的路漫漫,他这等身份,肯定会被暗中处理!搭自己的车,便不怕被人查了!
只是……,自己救他事小,要是暴露了,被风成州拿捏到了错处,难免吃不了兜着走!
赵岚清想了想,终于又低下了头去,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一脸兴味地弯腰勾起了风吟天的下巴,拧着眉毛学着自己看过的浪荡登徒子那样,坏笑道:“没想到,这位公子你还挺好看的。”
“你说你要去梧州?咱们正好顺路。要不您也别要钱财了。”
“我送您回去吧。”
到底还是高看他了。风吟天听到他那兴味的话,终是垂下自己的眼眸,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