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响时,尖子生班依然很安静,学生们专注地坐在桌前,一个抬头的都没。
一墙之隔外的走廊,汤煦静静地站在尖子生班的门口,透过门上那块儿小小的玻璃,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
坐在窗户边儿的同学发现了动静儿,他已经认识汤煦了,打开窗户,朝着汤煦挥了挥手:“来找陆柏清?帮你叫他?”
“没事儿,不麻烦你了同学,”汤煦朝他礼貌一笑,说,“我在外面等会儿就行。”
中午陆柏清那条消息发出之后,汤煦没回复他,陆柏清也没有再回,于是对话就断在了那儿。
晚自习临下课的时候,汤煦给陆柏清发了条消息,说:【晚上一起走吧,一楼楼梯口等你】
陆柏清估计是没看手机,直到下课都没有回复,所以汤煦就直接上楼来等他了。
五分钟后,陆柏清拎着书包走出教室,看到站在门口的汤煦,微微一怔:“不是说在楼梯口?你怎么上来了?”
“你看到我发的消息了啊?”汤煦嗤地笑了一下,歪着头看他,“那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刚看着的,准备直接下去了,就没回,”陆柏清解释道,片刻,又说,“你一下午都没回我消息,我两分钟没回你都不行?”
“五分钟,不是两分钟。”汤煦低头看了眼表,很严谨地纠正道,然后自己就笑了起来,说,“我下午没回你,那是等着晚上见面儿来问你呢。”
说着,汤煦的身子往旁边儿侧了下,陆柏清上前两步,俩人很自然地并肩往楼梯口走去。
四楼不只有尖子生班这一个班,这会儿刚放学没多久,楼梯口的人很多,于是他们就绕到了小楼梯。
小楼梯偏,人少,灯光也昏暗,周围只有他们俩人,下楼的时候能听到清晰地脚步声。
汤煦不好好走路,一边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边问陆柏清:“你中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没听明白?”
“是吗?”陆柏清的声音淡淡的,故意一副冷漠的态度,“听不明白就算了,那我撤回?”
“还能这样?这都超过两分钟了!”汤煦有点儿急了,抬头时,看到陆柏清眼底的揶揄,不悦地撇撇嘴,“反正我看到了,你撤回无效。”
陆柏清偏头看着汤煦,开口道:“汤煦,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汤煦猛然拧起眉:“我是让你给我发卡的?”
“不是好人卡,是真心话,”陆柏清依旧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汤煦,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能跟你做朋友,我很开心。”
陆柏清眉骨很高,眼型狭长,嘴唇也很薄,平时给人一种冷淡又疏离的感觉,但就这么注视着汤煦的时候,目光却是平静而温和的。
很难想象陆柏清还会有这样的一面,但真的看到的时候,其实并不让人觉得违和,反而让人很安心。
小楼梯很安静,但能隐约听到远处主楼梯那边儿的喧哗声,汤煦与陆柏清对视了两秒,然后收回目光,小声嘟囔道:“你突然这样,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柏清问:“哪样?”
“就……”汤煦越说声音越小,“这样呗。”
陆柏清被他逗笑了,也不再看他,转而看向楼下的风景,说:“不是你先跟我说要打赌的?现在不愿意了?”
“那倒是没有,”汤煦赶忙摇头,说,“我就是觉得你跟之前不太一样,有点儿不适应。”
“怎么不一样?”陆柏清问他。
“不好说,”汤煦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嗯,”陆柏清点了下头,说,“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一时兴起,玩儿腻了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我就知道你是那么想的,”汤煦撇撇嘴,又问,“那你现在不那么觉得了?”
陆柏清不置可否,只是安静地笑了下,说:“无所谓了,我已经想开了。”
汤煦下意识地问:“什么想开?”
陆柏清笑了下,没回答,转而问他:“对了,你买的那些手链打算怎么办?”
汤煦果然一下子就被点起了火气,没好气儿道:“那还能怎么办?买都买了,又不可能退回去。”
说着,汤煦把兜里那一串手链掏出来给他看,愤愤道:“我就剩这一串儿了,其他的全都送给家里的保姆了,我都在想要不要要回来了,怎么要回来啊,这忒丢人了!”
一聊起这个,汤煦就有点儿收不住了,一路上都在跟陆柏清叨叨这事儿,主要是确实生气,一腔好心被人利用了,再好脾气的人都得生气,更何况汤煦本身就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
汤煦噼里啪啦地吐槽,陆柏清就在旁边儿安安静静地听,偶尔插一句嘴,但并不多言,任由汤煦发泄自己的情绪。
其实汤煦确实是发泄情绪,他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发泄完了就完了,之后就不再想这事儿了。
俩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汤煦的火气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儿,说:“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就叨叨了一路,你听烦了吧?”
“没有,”陆柏清摇摇头,说,“遇到这种事儿心里有火很正常,我也会。”
汤煦撇撇嘴,心说你陆柏清才不会这么冲动,但没直说出来,他知道陆柏清是在安慰自己,自然不会不领情。
家里的司机已经在校门口等着汤煦了,汤煦与陆柏清告别,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前排的司机安安静静地开着车,汤煦忽然开口,说:“李叔,你怎么今天不说话啊?”
李叔的语气有点儿迷茫:“我之前开车从来说过话啊,小少爷你不是不喜欢在车上聊天儿吗?”
汤煦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我今天想聊了,咱们来唠会儿。”
李叔不明所以,试探着问:“聊……聊什么?”
汤煦露齿一笑:“你怎么知道陆柏清夸我是个好人,还说能跟我做朋友很开心的?”
李叔:“……”
沉默两秒,李叔一脸艰难道:“这我真的不知道,我连这个陆什么柏清是谁我都不知道。”
汤煦:“……”
这李叔怎么回事,平时挺有眼力见儿的,怎么今天听不懂人话了?
不过,这点儿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汤煦的心情,因为陆柏清那几句话,汤煦开心了一整个晚上。
上床之后,点开微信,汤煦找到与陆柏清的聊天界面儿,打了几个字,片刻,又一一删掉,最终没发出去。
他本来想发的是这个:“对了,你晚上说的‘想开了’是什么意思?你还没解释呢。”
其实陆柏清不说,汤煦同样能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陆柏清还是觉得他喜新厌旧,觉得他过段时间就腻了。
说实话,汤煦自己也拿不准他对陆柏清的兴趣会持续多久,他只能说,到目前为止,他依然觉得饶有兴趣。
汤煦自己都觉得挺神奇的,他其实不是一个特别长情的人,陆柏清却好像是个特例,汤煦天天找他都不觉得腻。
不过特例不特例的,汤煦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人生在世几十年,汤小少爷最喜欢的俩字儿是“随心”,只要他自己觉得开心就行。
这天晚上,汤煦开心得有点儿失眠,于是打了一晚上的游戏,第二天进班之后随即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早读开始没多久,汤煦睡得正香,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走到他的身边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汤煦,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儿找你。”
国际班的班主任名叫周富国,五十来岁的男老师,矮矮胖胖的,头顶锃亮,有着非常符合自己这个年纪和身份的外貌。
汤煦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就被他拎出了教室,清晨的冷风一吹,被冻得一下子就精神了。
“怎么了老师?”汤煦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问他,“您什么事儿啊?”
“昨天咱们学校开大会,咱们班被点名批评了,因为学生不遵守纪律,”周富国一脸严肃道,“我看了量化表,你这周迟到八次,逃操四次,不规范穿校服两次,总共扣了十四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汤煦认真思考了一下,很严肃地开口:“迟到一次一分,逃操一次一分,校服一次零点五,应该是十三分,不是十四分,这量化表不严谨。”
周富国:“……”
“你这么气老师,少说扣一分!”周富国猛吸口气,苦口婆心道,“我强调过多少次了,成绩我不要求你们,但你们至少得把态度放端正吧,这每天又是迟到又是逃操的,让我这个班主任怎么当?”
“不就是扣点儿量化分吗?”汤煦并不当回事儿,撇撇嘴,一脸淡定地说,“是扣您工资了吗,扣多少您告诉我,我给您补上。”
“这不是工资的问题,”周富国的语气严肃起来,说,“这是班级荣誉的问题,别的班都九十九一百分的,咱们班连人家零头都不到,你仔细想想,觉得好意思吗?”
汤煦仔细想想,说:“还行吧,反正分儿又不能当饭吃,就当咱大度,送他们的。”
周富国捂住胸口,被他气得心肝儿疼,说:“你这样,我只能喊你家长了!”
汤煦的眉心拧了拧,脸色微微一变:“您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不就是几分量化分儿吗,至于吗?”
对汤煦来说,扣分无所谓,大会上点名批评无所谓,被周富国这样拉出来教育也无所谓,但他是真的不想让方淑宜知道,他不想跟方淑宜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至于不至于的,反正就这么说定了,”周富国显然是看出了汤煦的不情愿,绷着脸,故意威胁他道,“下周你要是再扣这么多分,我一定给你家长打电话!打两个!三个!四个!”
汤煦烦不胜烦,舔着自己的小虎牙,故意拖长了腔:“知——道——啦——”
晚上睡觉前,汤煦在手机上定了八个闹钟,时间跨度从早上六点到六点四十,每五分钟一个,还特意嘱咐管家,让他早上来喊自己起床。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汤煦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再睁眼,一看手机,七开头的一串数字明晃晃的,刺痛了汤煦的眼睛。
甚至都顾不上去问管家为什么没叫醒自己,汤煦跳下床,一边洗漱一边喊司机:“快点儿快点儿,我要迟到了!”
银灰色的车在学校门口停稳的时候,学校的大铁门恰好关闭,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
旁边的校门倒还开着,但门前站着两个戴红袖章的值周生,专门抓汤煦这种迟到了的学生。
汤煦恹恹地坐在车后,手扶着脑袋,不愿意面对真相,而当他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又突然乐了。
门口值周的同学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家伙,其中一个不是陆柏清嘛。
汤煦这才隐约想起,好像前两天还听他提过一嘴,说这周该他们班值周了。
桐柏高中的量化考核是由各班轮流负责的,每班一周,主要负责查迟到、查操、查校服等等,当时陆柏清提的时候汤煦没在意,嗯嗯啊啊地过去了。
这会儿再看到陆柏清,汤煦来了劲儿,他仰着头下车,光明正大地走到校门口,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俩人对面站好,陆柏清淡淡眉心皱了一下,说:“班级,姓名,迟到两分钟,扣一分。”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不知道我哪班的?”汤煦歪着头,咧着嘴朝他笑了一下,露出颊侧的小虎牙,“陆大学霸,袖子上带个红袖章,就不认识我啦?不是那天跟我说我俩是好朋友的时候了?”
“汤煦,国际班。”陆柏的眼皮子同样没眨一下,对身边儿的同学说,“记上,扣一分。”
“……”汤煦猛地咳嗽了两声,赶忙把陆柏清拉到一边儿,小声说:“能不能通融一下,别记我名字啊?我这儿有特殊情况。”
陆柏清的眼睑微垂,问:“怎么?”
“我被班主任喊出去谈话了,说这周再扣分就要喊我家长,”汤煦撇撇嘴说,一脸委屈道,“我自己也不想迟到啊,我今天早上定了八个闹钟呢。”
陆柏清沉默了一下,说:“迟到了要扣分,这是学校的规定。”
“我这不是这周的第一次嘛,你就饶我一回呗?”汤煦凑近了点儿,讨好似的去晃陆柏清的胳膊,“再说咱俩啥关系呀,那可是铁铁的好朋友,这点儿小事儿应该不算什么吧?”
陆柏清还是不吭声,于是汤煦的声音更软了一点儿:“陆大学霸?陆哥哥?我以后喊你陆哥哥行吗?你最好啦陆哥哥~”
陆柏清拧了下眉,片刻,对身边儿的同学说:“把刚才那条划掉吧。”
汤煦一乐,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陆柏清淡淡道:“国际班汤煦,迟到,外加试图撒娇来收买值周同学,扣两分。”
汤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