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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伐 第五集 第五十章 中原第一世家的尊严

时间:2023-11-10作者:言无咎类型:其它小说

  张举前脚离开襄国,有关于石祗退位、大赵与大燕结为兄弟之邦、鲜卑大军即将南下救援的消息就在襄国传的沸沸扬扬。之所以如此,原因无他,石祗有意散播这些消息,以此激励守城将士斗志,稳定军心抵抗大魏。

  这些消息作用不下,至少把栗特哈的策反工作送上了末路。原本有意暗中降魏的曹伏驹、李卦、王宁等将领犹豫了,开始委婉推却或者干脆闭门不见。

  无奈之下,栗特哈潜出襄国,将城内诸多变化告于冉闵。

  冉闵随后请来大司马从事中郎广宁(今河北张家口与宣化之间的宁远堡)人常炜,诏命常炜出使大燕,以阻止鲜卑人南下救援襄国。冉闵叮嘱道:“寡人需要时间,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襄国必破,到时大局一定,何惧鲜卑人南下!常大人此次北上,首重之事便是推延对方南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能够答应的直管应承下来。”

  常炜心领神会,带了四名护卫随即赶往清梁(今河北清苑县东南)。襄国以北是石祗朝廷的势力范围,和张举大摇大摆地出使不同,常炜一行只能扮作平民,徒步北上。一路躲躲藏藏,艰苦跋涉,二月初九,常炜抵达清梁。

  此时的清梁与张举来时截然不同,侦骑四处,戒备森严,一道道军令流水般从赵氏庄园发出,下达到城内各营驻军,一队队士卒匆忙来去,紧张的调动中带着大战来临前的肃杀。

  赵氏庄园是燕王慕容俊临时驻驾所在。

  初九这天,慕容俊正在与慕容恪、悦绾、河间太守封裕等商讨出兵事宜,侦寻游骑来报,大魏使节常炜抵达清梁,求见御难将军悦绾。

  悦绾目注慕容俊,等待示下;慕容俊却看向慕容恪。

  慕容恪沉思道:“多半是缓兵之计,王兄不妨将计就计。”

  “呵呵…不错,整合吾意。”慕容俊展颜欢笑,对悦绾道:“大兵南下在即,汝安心军务,休要理会这些琐事。”

  悦绾应诺罢,慕容俊转对封裕道:“此事交给封太守了,由汝去应付这个常炜,不妨找个由头和他多谈几天。”

  封裕躬身称是,正欲出去。又被慕容俊叫住:“封太守且慢…诸位可有人知道这个常炜是何来历?才智如何?”

  慕容俊记室参军赵瞻回道:“启禀燕王。常炜乃幽州广宁人氏,瞻之乡人也。瞻多听人言,赞其心思敏捷,辩才无双,实乃不可多得之俊彦。”

  慕容俊似乎有了些兴趣,展眉说道:“哦,是吗?”

  觑了眼慕容俊的神色,封裕适时凑兴道:“莫非燕王又动了爱才之心?前几日南和张氏自投罗网,今日又有广宁常炜不请自到。此乃天遂燕王之愿耳。”

  “哈哈哈…南和张氏?和常炜可是大大的不同……”慕容俊惬意大笑,道:“终石氏一朝,南和张氏地位尊崇,名望超群,号称北地第一世家。本王给的恩宠再多,怎能比得上石氏?又岂会令他们真心满意?既然终究不能令其如意钦服,他们的作用就只有一个了。哈哈哈…”

  “燕王英明。”封裕闻言眉开眼笑。他听的很明白,慕容俊聊聊数语,已隐隐定下了对中原士人的任用基调。

  常炜、张举两人将会有截然不同的遭遇。常炜是‘千金马骨’,慕容俊对这等人会大力提拨、恩宠,以彰显胸怀气量,安抚民心;张举是‘必杀之鸡’,以此展现慕容氏的威严,震骇中原世家大族。

  另外,慕容俊通过这番话,含蓄地告诉辽西旧属,未来中原的主人将是他们,而不是归降的中原士人,哪怕名望如南和张氏也一样不行。

  封裕心中大定,对慕容俊恭敬一揖。道:“封裕告退,这就去好生安抚常炜。”

  封裕走后,堂内话题再次转到出兵南下之上。记室参军赵瞻道:“去西路联系的人手适才已经回转,言道中山、常山两地太守已接到襄国诏令。我军若是从西路南下,两地将予以放行并竭力供应补给。”

  “昨日中路的石琨遣人前来联络,今日西路又已畅通,大军可下矣。”慕容恪目注慕容俊,请示道:“王兄以为何时出兵为宜?”

  慕容俊道:“天气日暖,万事具备,正是用兵之时。三日之后,悦绾即可率清梁驻军从中路南下,会合冀州石琨,大战旗鼓地驰援襄国,以鼓舞大赵军士气,吸引冉闵注意。至于西路…这是奇兵,且由玄恭随机应变吧,寡人不应随意置掾。”

  慕容恪、悦绾一一躬身,齐声应诺。“末将谨遵王命!”

  慕容俊摆手示意,笑道:“两位大将军且去准备吧,有汝等在此,寡人甚是放心,明日便回蓟城静候佳音。”

  慕容恪、悦绾逊谢一番,随后告辞而去。

  慕容俊转对赵瞻,调笑道:“那个张太尉近日可有异动?嗯,左右无事,待寡人去瞧瞧中原第一世家子弟的风采。”说着,缓步出了大堂。

  赵瞻伸手示意侍卫随护,亦步亦趋跟在慕容俊身后回道:“张举这几天倒也安稳,可谓处变不惊的了。”

  “是吗?”

  慕容俊呵呵一笑,道:“他不是处变不惊,而是有所倚仗啊。呵呵,他不像他父张宾,他没受过流离颠簸之苦,没体会到刀兵之凶险。他不知道,他的倚仗如当年南逃江淮的世家豪门一样,脆弱如纸。”

  张举、江屠一干人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院落。江屠等护卫的刀兵尚在,只战马被鲜卑人以代为照料的名义带走了。

  慕容俊过来以后,和张举闲聊了一阵中原的风土人情,聊到入巷之际,慕容俊赞道:“小王僻处边塞,孤陋寡闻,今日与君一谈,始知中原人物风流。张太尉来得何其迟也。好在时日尚多,日后小王定当多向张太尉请益。”

  时日尚多?

  张举怔忡不定地问道:“燕王之意是……”

  “小王打算明日返回蓟城,有意邀请张太尉往北地一游…”

  慕容俊不经意地说道:“…张太尉勿须担忧赵王,小王已经遣人前往襄国说与赵王知道。并敦请赵王送交传国玉玺,一俟传国玉玺交接清白,张太尉即可回转襄国。”

  交接传国玉玺!?

  听到这话,张举心头募地一沉。慕容俊话中的意思是把他张举当作交换传国玉玺的人质了,可是哪里真有传国玉玺交换呢?

  张举头脑嗡嗡作响,迷迷糊糊之中,他都不知道是怎么送走慕容俊的。直到天黑下来,江屠过来敦请用饭,他才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随后,张举忧心忡忡地对江屠说道:“江屠。吾此番北上有些冒失,只怕性命堪忧。”

  江屠一惊,道:“啊,是大燕国要害太尉?太尉无忧,属下拼死也要保着大人杀出去。”

  “单凭我们绝无可能杀出去。硬拼徒然送死耳。”张举沉重地摇了摇头。

  江屠急了。劝道:“太尉,这可如何是好?若不然我们暂且降了大燕…”

  “降?”

  听到这个字眼,张举眉头拧到了一块,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挣扎。过来许久,他涩声道:“江屠。你不明白,慕容氏与南和张氏势难倾心交结,就算是降,日后也会生变,降只能作为权宜之计。此计他人可以行使,吾却是不能。南和张氏乃北地第一世家,若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岂不是贻笑天下?张氏子孙后人恐将永负此污名,这让吾——情何以堪!”

  说着说着,张举似乎拿定了主意,眼中再也见不到痛苦迟疑,有的只是绝断。“为了张氏清名,死有何妨!张举死后,还有二弟,还有遇儿、焕儿,只要他们继续张氏的荣光,光大张氏一门。吾虽死无憾!”

  江屠不知不觉已跪倒于地,肃然道:“此生得以进入张氏,江屠再无遗憾。只请太尉成全,容江屠追随左右,以成义名。”言罢,匍匐叩首。

  “好江屠,真义士也!”张举欣然赞叹,旋即话音一转道:“汝勿须如此。吾虽有性命之忧,却也未定必死,此事还有可为之处。”

  江屠精神一振,喜道:“太尉庙算无双,既说有可为之处,必定能成。但有用着江屠的,直管吩咐。江屠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以吾推算,鲜卑人此番南下,只怕是有心将襄国和冉闵一网打尽,一举拿下整个幽冀。此举若是得逞,鲜卑人再无顾忌,那时就是吾毙命之时。是以,吾绝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

  张举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思路。“…江屠,你连夜潜出清梁,赶回襄国,先暗中向冉闵示警,提请他注意鲜卑大军南下之事;然后密告石祗、刘显,让他们小心在意,断断不可放鲜卑人进入襄国,否则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是。江屠必定遵照太尉吩咐,将消息传给冉闵和襄国。”江屠连连称是,随后问道:“太尉是否还有交代?若是没有,江屠这就动身。”

  张举默然一阵,随后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世间的事情非人力可以决定。如果此次鲜卑人终究还是得逞,你便到并州、豫州走一趟。告诉二弟和遇儿、焕儿他们,大晋乃天下正溯,人心归向,兼且无力插足北方,南和张氏若想保全刻下的声名地位,投晋是最好的选择。”

  “是。”

  江屠告退下来,立即收拾了行囊,换上夜行衣物,准备潜逃事宜。

  清梁是鲜卑大军内部核心,戒备其实并不很严,唯一对出逃构成障碍的,是为了监视张举而散在住所四周的巡哨、钉子岗。张举若欲潜逃想瞒过他们,势必难于上天;这些对江屠来说,却没有太大难度。

  二更时分,江屠瞅准空子,躲过钉子岗的监视,迅速翻过住所院墙,遁入到黑影之中,随后借着夜色掩护,用飞钩从西南城墙拐角处出了城。

  为了躲过天亮后从城里出来的游骑兵,一出清梁,江屠估摸了一下大概方向,随后迈开大步,急速南下,等到天明时,已经走出了三十来里,出了清梁游骑兵探查区域。

  心忧张举嘱托,江屠不敢耽搁,一路之上日夜兼程,两日间行了大半路程,第三日清晨,他已穿过博陵郡(今河北安国一带),深入到冀州地界。

  连日急赶,江屠感到有些困倦,瞧见右手有道林子,他便疾步趋了进去,打算歇息一两个时辰然后再继续行程。

  时值初春,树木的叶芽发得不是很大,刚刚升起的太阳透过稀疏的枝叶间隙斜射进来,将林子内部映的很是轩亮。江屠进了林子,逡巡一圈,看中了一蓬荆棘后的干草地,他正准备转过去躺下休息,心头突然一凛,感觉到一点异常。

  这道林子太安静了。一大清早的,却不闻半点虫鸣鸟叫。在春天的早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旦有了警觉,有多年刺杀经验的江屠立即心生感应,危险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他似乎看到,草木之后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盯视着自己,刀枪箭弩散发的杀机就像若有若无的雾霭在四周飘荡。

  江屠篡紧了短枪,身子紧绷,一动也不敢动。他只怕动作会让对方产生误会,以至于引来攻击。

  时间仿佛停滞下来,江屠口干舌燥,竭力忍耐。就在这时,斜对着江屠的一道荆棘呼啦一下分开,两个身着皮袄的长条汉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两人都是平民打扮,两手空空,没带任何兵刃,微笑着冲江屠招呼;江屠移目过去,眼光和对方一碰,心底猛地一寒:这不是平民,这是历经生死的杀场悍将;即使是笑得时候,眼中也透着一些死亡的冰冷气息。

  他们是什么人?汝阴王(石琨)麾下士卒绝不会让我这般狼狈;悍民军?不可能探查这么远;难道是鲜卑人的斥候……

  江屠心念急转,脸上不露声色,平静地望着显身的汉子。

  其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青人向江屠点了点头,笑呵呵地问道:“老哥。看你像是从北边过来的,咱向你打听个事好吧。”

  不是鲜卑人!

  听到这句问话,江屠心中一定。不仅是因为年青人打听北边的事,还因为江屠听出,对方说话时带有并州河东一带的口音。

  “兄弟请问,若是知道,江某定会如实相告。”江屠放松了一些,口气带着亲热,他不希望和对方翻脸,他能感觉到,这林子里至少藏有好几十人,若都如眼前两人这般不好惹,一旦和对方翻脸,他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道林子。

  “咱兄弟俩一直在苑乡一带讨生活;原本过的好好的,可大魏军突然跑到襄国和皇上(石祗)开战,一打就是几个月,这日子没法过了,咱兄弟俩商量着就像换个地方…”

  年青人絮絮叨叨地解释,江屠人老成精,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怀疑对方的来头和目的。

  “…听人说,关外的大燕军占了幽州,没怎么找百姓麻烦,倒是一个好安生处。咱们兄弟有意过去,老哥说是不是这样?”

  有了张举北上的遭遇,江屠怎会说鲜卑人的好话,当下答道:“兄弟,对不住。老哥我从博陵过来,幽州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鲜卑人不是好想与的,对当地人动辄就是喊杀喊打。”

  “老哥从博陵过来的?博陵还没被鲜卑人占领么?老哥没发现鲜卑大军?”年青人眼睛一亮,急切地追问。

  江屠心中雪亮,对方果然是来打探鲜卑人军情的。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怕多半是鲜卑人的敌手。为了不让鲜卑人占太多便宜,太尉愿意主动向冉闵示警。我该当把鲜卑人的军情说给这些人知道才是。

  主意拿定,江屠回道:“我离开之时,博陵还没有鲜卑人,不过我听说,鲜卑人正在南下,打着救援襄国的旗号,想把大魏和大赵一起通吃。这时候不定他们已经进了博陵呢。”

  “进了博陵!老哥这话是真的?”年青人骇然变色。

  江屠犹豫道:“具体如何我亦不能确定,只听人说,清梁的大燕军已整顿完备,随时可以南下。左右不过这几天的事。”

  年青人和伙伴相视一眼,随后对江屠一拱手道:“多谢老哥相告。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机会相见,再报今日之情。”道别的话说罢,两人却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对方这是让自己走路了,江屠哪还有不明白的,拱了拱手,说了声“好说。”小心地离开了林子。

  江屠甫一离开,林子里草木哗啦声响,四五十个经过伪装的汉子簇拥到年青人周围,有人问道:“队正。这人说得真的假的?鲜卑人怎么来这么快。石帅不是估计过,鲜卑人要到三月才后下来吗?”

  年青人一瞪眼,道:“石帅那是估计,他若是拿得准,还用的着咱们天骑营北上。”

  “那怎么般?”一直和年青人待一起的汉子问了一句。

  年青人想了想道:“这消息八成是真的。这样——你带四个兄弟先赶回滠头,飞骑传讯肥子,通报石帅知道。我带弟兄们北上,确定之后再回报详情。”

  “只好如此…。兄弟们!走——”

  呼喝声中,五十个便装打扮的汉子分作两路,一路向东赶往滠头,一路沿着江屠过来的足迹,向北而去。

  他们是新义军天骑营的一队士卒,奉石青之命,先行北上前来监视清梁的鲜卑人。

第五集 第五十一章 襄国之战(一)

  二月初十。慕容俊、慕容恪相继离开清梁.慕容俊带张举、常炜北上回转蓟城。慕容恪一行则向西而去。

  二月十二。江屠告知天骑营斥候,鲜卑大军随时会南下;与此同时,悦绾率三万鲜卑精骑启程南下,大张旗鼓地赶往冀州。

  二月十三。得到鲜卑援军已经南下而且都是骑兵的消息,石琨在冀州聚集六万步卒,先行出发,西行增援襄国。当晚,江屠将鲜卑人军情辗转送到大魏军中,冉闵得报后,一边加派斥候前往冀州方向探查,一边连夜传令襄国周边另外三营主将,第二日午时前赶赴中军行辕商讨军情。

  二月十四。午时正。大魏皇帝行辕。

  “探马急报。石琨六万大军昨日启程西来,此时距离渚阳只有一百余里,明日黄昏前就会和我渚阳守军发生接触。大燕御难将军悦绾率三万精骑已过博陵,今晚会赶至冀州城,预计明日黄昏可能撵上石琨,抵达渚阳。”

  行辕帅帐,冉闵双手据案,一脸凝重地通报军情。

  “三万精骑?鲜卑人也太过狂妄,三万人就想救援襄国?”车骑将军胡睦跳出来嚷道:“慕容氏这是送死!”

  帐内凝重的气氛经胡睦一搅和,顿时轻松下来。有几员将领跟着跳出来,大呼道:

  “石琨算什么?在我大魏军面前,六万人几等于无。”

  “鲜卑人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三万人就敢南下!俺们岂是大赵军可比的!”

  “灭了这股大燕军,给鲜卑人一点厉害瞧瞧…”

  众将群情激昂,冉闵听在耳中,忽然一悟。是的,如今的大魏军岂是大赵军可以比拟的!

  华林苑之战、邯郸之战、苍亭之战,大魏军将士顽强拼杀以少胜多,已将后赵末期离散之军的阴影抛下,成为天下至强之军。有这等强军在手,还需要担心鲜卑人吗?

  鲜卑人确实有棘城大胜、密云大胜。但那两次大胜来自于计,并非来自于力。他们只是运气好,遇上的对手太过无能,并非本身勇悍无敌……

  冉闵凝重的面容渐渐化开,露出些许笑意:可笑,自己受石云重影响至深,时刻将鲜卑人的威胁放在心头,以至于把名不传经传的悦绾当作慕容恪一般慎重。

  冉闵的微笑鼓舞了将士的斗志。大帐内的气氛更加热烈。车骑将军胡睦才从领兵省尚书这个文职转到武职上来,建功之心最重,抢先道:“皇上,北上以来,两万后军儿郎不是滞留邯郸,就是在滏阳河隔岸相望,出征数月寸功未立,如今渴求功业之心若久旱盼甘霖。求皇上成全,准许后军出战石琨,建功立业。”

  冉闵还未作答,胡睦这番话已经刺激到一人。

  戍卫将军孙威跳出来请命道:“皇上。戍卫军一直卫戍都城,华林苑之战、邯郸之战、苍亭之战尽皆错过,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征,襄国石祗却龟缩不出,把儿郎们都憋闷坏了。末将请令,率戍卫军儿郎前往渚阳截住敌军,不斩下石琨、悦绾首级誓不罢兵。”

  胡睦、孙威一带头,其他将领自然不会落后,王泰、刘琦、苏彦等人俱俱上前请命。

  如此士气,何愁不胜!

  冉闵欣然地向下看去,心中原有的一丝隐忧不翼而飞。目光落在孙威、胡睦焦灼的脸上,早先有意让王泰迎敌的打算动摇了。同是心腹大将,王泰立了不少功勋,眼前的两位却还是寸功未立。

  心念电闪间,冉闵在几上摊开舆图,开口招呼道:“诸位近前来看……”诸将围到矮几之前,只见冉闵手指点在滏阳河上……

  滏阳河流经襄国城南之后改变东西流向,转向东北而去,经南和县进入渚阳地界,与沣河、溜垒河、渚水等另外八条河流交织成一片水网地带。冉闵手指随着滏阳河向东北移去,指着渚阳位置,道:“渚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虽有九水,石琨从冀州往襄国,却可避过其他八水,只有滏阳河任他如何都不可能避过去。是以,沿滏阳河布防是为截击敌军最佳之所在。”

  诸将观察着舆图,不少人附和道:“不错。若论地势,再没有比滏阳河更好的了。”

  “但是,这一仗我们不能这么打!”

  冉闵口音一转,说道:“滏阳河没有险关要隘,河谷平坦,随处可渡。若欲阻止对方过河,我军防御宽度将达三十多里,要动用五六万兵力。敌军此来是为给襄国解围,一旦我军调集大队人马赶赴渚阳,对方目的便即达到,那时即便隔河与我对峙,也算胜了。”

  “不错。”王泰、张艾频频点头。

  “是以,这一仗的目的不是阻击襄国援军,而是速战速决,击溃他们、歼击他们,让他们不敢在侧翼骚扰为害。”

  冉闵向四周一扫,见诸将心领神会,遂继续剖析道:“石琨、大燕军兵马合计九万,人多势众,令人头痛的是其中还有三万骑兵。对方若是会合一处,步骑相配,此战必定十分凶险。以寡人之意,若想稳操胜券,定不能让对方合二为一。”

  冉闵这句话里透露出大魏军的尴尬,那就是骑兵数量太少。邺城杂七杂八合计二十余万大军,骑兵还不到三万,占全军比例刚过一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邺城原有骑兵大多流失,以至于冉闵只接手了一小半。流失的有:王朗入关中带去的两万精骑,石青截留了魏统部五千精骑,驻守另外三大仓的一两万禁军精骑。

  史料上记载:冉闵率十余万骑攻襄国。这种说法不是不对,只是不够准确。

  如同描述鲜卑慕容二十余万骑南下一样,这里的‘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而是骑马机动的步兵。在马镫还未普及的时代,骑兵是高技术兵种,不经过严格训练,等闲之人很难成为合格的骑兵。所以,此时就有了这种“骑步兵”,由战马载运步兵到战场,然后步兵下马作战。

  史学家不是万能的,对于军事方面更未必精通,因此在描述这些的时候往往含糊其词。

  “皇上。你说怎么打,俺们就怎么打。只要让后军上去打头阵就成。”刚当了几天武将,胡睦就开始模仿武人,言辞间有意无意地带着点粗鲁。

  冉闵点点头,指着舆图,思酌道:“依对方脚程来算,明日午后,石琨可能会先到滏阳河东,若是没有阻碍,申时末,冀州军能够渡到河西,这时候鲜卑人极可能撵到河东。寡人意欲分遣两支人马,在河东、河西同时展开攻击。河西一路主攻,要彻底击溃冀州军。河东一路以守为攻,于河岸结阵防御,不给鲜卑精骑渡河援救石琨的机会;石琨溃败之后,河西路即刻渡河,联手河东路,夹攻鲜卑人……”

  冉闵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诸将,低喝道:“可有人愿为寡人分忧!”

  “末将愿往!”

  “胡睦愿往!”

  “孙威愿往!”

  诸将七嘴八舌,躬身请令。

  冉闵缓缓点头,目光环视四周,陡然喝道“好!有汝等为寡人分忧,何愁襄国不平,羯胡余孽不灭。诸位退后,听寡人诏命。”

  诸将从矮几旁散开,挺胸直腰,按序就位。

  冉闵喝道:“苏彦听令!汝率本部五千人马,即刻出发,前往城南接管后军防卫。”

  “诺!”苏彦应诺受命。

  “张艾听令。汝率本部五千人马即刻出发,前往襄国城东,接管戍卫军防务。”

  “诺!”张艾应诺接令,跟在苏彦身后出了大帐。

  冉闵随后道:“孙威听令。汝率两万五千戍卫军连夜整顿行装,赶赴渚阳城布置防御,一俟石琨的冀州军渡过滏阳河,即刻出城攻击,务必击溃敌军。”

  话到最末,冉闵目注孙威,喝道:“戍卫军只有两万五千人,汝可有把握击溃六万冀州军?若是不能,汝当早说,寡人另遣他人就是,万万不可强撑以至于误了寡人大事。”

  孙威经此一激,亢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把石琨首级献给皇上,便以末将首级充数。”

  冉闵满意地一笑。“寡人只需汝击败冀州军即可,石琨首级倒是小事。汝切切小心在意,一俟击溃冀州军,即刻率部渡过河西,夹击鲜卑人。”

  孙威凛然称是。

  冉闵继续道:“胡睦听令。汝率两万后军,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沿滏阳河东岸北上,在黄丘(渚阳黄丘。网上有不少人认为,黄丘之战发生地在饶阳黄丘,我以为决不可能会在那里。)埋伏下来,随时注意渚阳之东滏阳河河段动静。一俟冀州军渡过滏阳河,即刻赶至河岸结阵,一则防备鲜卑精骑渡河;二则断去冀州军退路,乱其军心。”

  “皇上尽管放心,末将必定叫鲜卑人来得去不得。”

  胡睦心愿得遂,喜笑颜开,笑呵呵地上去接令。看胡睦满不在乎的模样,冉闵有些担心,想了想又命道:“刘琦听令。”

  左仆射刘琦越众而出,躬身回道:“微臣在!”

  “城西巡防暂且作罢。”

  冉闵命道:“汝率五千精骑明日赶到渚阳城南,于十里之外游弋,一俟滏阳河战事开始,汝即刻赶去居中策应。戍卫军危急,救援戍卫军;后军危急,救援后军。”

  “微臣遵命!”

  刘琦接令而去。冉闵转视帐内诸将,喝道:“诸位!汝等各安值守,小心在意,提防襄国城内守军趁机出城偷袭。下去吧——”

  “诺——”

第五集 第五十二章 襄国之战(二)

  永和七年二月十五。

  戍卫军三更造饭,四更出发,赶往东北的渚阳。

  渚阳是个坞堡式的土城,距离西南的襄国四十多里,距离东边的滏阳河十余里,大魏军占领渚阳之后,在此留下了几百士卒,以监视滏阳河东部岸、冀州城方向动静。

  实事求是地说,戍卫军战力水平在大魏军中只能勉强算是中等。冉闵立国以来,大战小战无数,戍卫军却一直未有机会参与,以至于很久没有经历实战检验了。攻打襄国之初,戍卫军曾有过几千战损,冉胤封号仪式作废时,邺城来的新军补充进来,戍卫军又恢复成满编,只是,补充的几千新兵,又将戍卫军原本不高的战力又拉下去不少。

  孙威对此没有感觉,他自有倚仗之处。他的倚仗就是悍民军。当初受冉闵嘱托,孙威进入戍卫军系统,并非单身赴任,随他一道的,还有三千悍民军。一年多来,三千悍民军有一半渗入到军官阶层,成为戍卫军的骨干;还有一半被孙威留在身边,当作最致命的尖刀使用。有这个保证,孙威相信,两万五千戍卫军必定可以轻易击溃新募的六万冀州军。

  戍卫军一路急行,午时前抵达目的地。进入土城之后,孙威接管了防务,传令斥候打探冀州军行止,一边命人布置城防,以备万一。

  午时正。斥候来报,冀州军到了滏阳河东岸,鲜卑人还未见到踪影,估计至少落后冀州军五六十里。

  孙威传令戍卫军偃旗息鼓,不要让对手探查到异常,一边整顿人马,准备出战,一边多遣斥候,密切观察冀州军的反应。

  渚阳是标准的平原地带,一马平川,无遮无挡,视野之内,一览无余,除了一些林地能埋下少量伏兵,绝大部分地方都无法藏匿身形。是以,冀州军来到滏阳河只稍稍停顿,便立即着手探查水情,准备渡河。

  春汛未来,正值天寒水瘦。宽达四五十丈(古丈。相当于现今的两米)的滏阳河最深处不及人颈,冀州军完全可以泅渡过河。

  石琨没有下达泅渡过河的命令。也许是吃亏多了,人变得谨慎了,也许是考虑到辎重、弓弦、甲衣等物不能沾水,探查一番后,石琨采用了很谨慎的做法,命令冀州军士卒伐木架桥渡河。

  六万士卒一起动手,一个多时辰就在滏阳河上架起了一道浮桥。申时不到,六万冀州军排成长长的队列,踏上浮桥向滏阳河而去。

  渚阳城内早已准备就绪,一俟浮桥搭建完成,孙威便带着戍卫军冲出东城门,急急向滏阳河谷赶去。

  戍卫军只走出两三里,便被冀州军发现了。此时六万冀州军还未渡过一半。

  “全军加快脚步,继续渡河!”石琨对此早有所料。近十万大军从西而来,不可能瞒过大魏军的探查,冉闵不可能毫无作为,让这么一支大军轻易出现在背后。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没有据河而守,而是摆出对阵攻战的架势。石琨庆幸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心。好在对方距离尚远,他还来得及准备迎战。

  石琨迅速赶到对岸,从渡河士卒中,抽调出一万五千编制较为完整的冀州军,在河畔三里外结阵迎敌,掩护主力渡河集结。

  对手来的很快,一刻钟左右便到了一两百步外。石琨只得指挥冀州军匆匆布出一个宽近两里、纵深约三十余步的松散防御横阵。这种横阵有两个很大的弱点;一是弓箭手分得太散,很难形成覆盖攻击;二是纵深太浅,容易被对手捅穿,然后分割成彼此无法联系的片段。

  戍卫军的前冲势头止住了。孙威手执双刀,盯着冀州军草草集结的阵形嘿嘿冷笑:新兵就是新兵,自己一方赶出四里的时间,对方却不能布出纵深防御的密集阵,只能完成一个单薄的横阵。

  “传令!刀盾手在某左手位置集结!弓箭手在某右手位置集结!中军马队在某身后集结!长枪手聚拢归建,以待后命……”孙威快速整顿部众,他不打算全军结阵,不打算给对手太多时间。

  召集骑士的号角率先响起,聚将的鼓点缓缓敲了起来。“刀盾手——集结!弓箭手——集结!中军马队……”小旗招展,戍卫军亲卫快马奔驰,在外沿来回喝令。两万多乱潮一样的戍卫军倚着各种指令迅速就位。

  五千刀盾手和五千弓箭手很快集结完毕;刀盾手集结成正面稍窄,纵深稍深的长方形纵队;弓箭手与之相反,集结的是一个正面稍宽,纵深较浅的长方形横队。

  孙威环刀向前一指,扬声令道:“刀盾手!戒备向前,给孙某搅乱敌阵——”

  舒缓的鼓点骤然变得沉闷有力,带着固定的节奏。五千刀盾手踏着鼓点,向前移动。前排士卒竖起六尺高的大方盾,后方的士卒圆盾斜举,遮蔽了上方的天空。五千人如同一个顶着龟壳的方形怪物,依照鼓点的指令向前蠕动。

  “弓箭手准备!射——”冀州军有人发令。

  几千支羽箭从冀州军中呼啸而出,掠过长空,向着戍卫军刀盾手倾泻。

  羽箭的打击效果并不好,因为冀州军弓箭手散的比较开,羽箭的覆盖面也比较大,以至于单位面积上显得很稀疏。其中有千余支羽箭准确地落到了行进的盾阵上,大多被盾牌挡住,只有百十支穿过盾牌间隙,落到戍卫军身上。

  十几名戍卫军被射中要害倒了下来,其他中矢者拔下挂在甲衣上的箭矢继续前行;冀州军的一轮箭矢攻击只在龟壳阵中荡出了一点涟漪。

  “射——”

  “射——”

  ………。

  戍卫军的龟壳阵行进的不快,一百步的距离足够冀州军射出七八轮箭矢。当双方抵近到二十步内时,箭矢没有了攻击角度,弓箭手纷纷后退。冀州军将佐随即高喊:“起盾!架枪!迎敌——”拖长的声调之中,戍卫军刀盾手迈开大步攻了上来。

  诸兵种中,刀盾手的攻击并非最为犀利,它的特长是攻守兼备。这种特长使这一兵种成为冲阵的最佳选择。

  “杀——”盾牌直推横扫,砸开密密麻麻的枪林,戍卫军挥舞着环刀挤进冀州军中,两军开始短兵相接。

  一万五千冀州军散在两里方圆,五千戍卫军却合拢在一起,两军交战之处,戍卫军反而在局部占据了数量优势。至于战力……

  孙威不会为此担心。

  “长枪手准备——”孙威随口下令,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冀州军纵深薄弱,几乎一捅就穿,他需要等待的是那个缺口继续扩大,大到能彻底隔断对手,大到能让己方弓箭手、长枪手自由通行。

  正看之间,孙威眉头突然皱到一处。也许意识到前方战阵的危险,石琨调集了五六千人赶往缺口处赴援。孙威一眼就看出这支援军与其他敌军不同。

  也许是前段时间损耗的眼中,新募的冀州军衣甲旗号很是驳杂,甚至有三四成没有皮甲护身;这一支人马不同,衣甲整齐,旗号鲜明;并且在快速行进中,保持着比较整齐的队列,这绝非新兵能够做到的,当是石琨的亲卫或者嫡系老兵。

  让亲卫营上?

  孙威很快否决了这个主意。最犀利的钢刀当用在最需要的时刻。

  “传令!刀盾手停止前突,向两翼攻击,冲乱敌军弓箭手阵列。命令!长枪手攻击前进。命令!弓箭手随后跟进,准备攻击河谷敌军——”

  孙威连续下了三道命令。冀州军全军堪堪渡过滏阳河,其中有一半还乱哄哄地散在浮桥西侧,没来得及归建结阵。他希望趁对手立足未稳之际,施加压力,让对手慌乱惊惧起来。

  刀盾手一分为二,向左右两翼席卷,他们的攻击很顺利,面对数倍敌军,总能保持局部数量优势,压迫着敌军向后退却自相践踏。

  长枪兵的攻势却不那么顺利,当他们填补到刀盾手腾出的空隙间时,冀州军的援军也到了。孙威预料的很对,这是石琨最精锐的人马,个个都是多年老兵,眼光异常毒辣。他们没有强行攻击戍卫军,也没准备救援两翼友军,而是稳守阵线,挡住长枪兵的攻击,为石琨集结河谷人马争取时间。与此同时,石琨再次集结出五千人马赶来支援。

  “传令弓箭手。配合攻击,阻断敌援军——”孙威有点急了,不顾双方缠战箭矢可能造成误伤这一事实,喝令弓箭手向对面抛射,阻断攻击。

  弓箭手的攻击给冀州军造成不小的伤亡,却无法粉碎对方的斗志;第一支援军加入到和长枪兵作战的战团不久,第二支、第三支援军相继赶到。石琨似乎打算放弃和戍卫军刀盾手争斗,集中精力对付戍卫军长枪兵。

  这样打会打成乱仗,即便能够取胜,损折也会太大。孙威着急地盯着战场,苦苦寻思着突破口。突然之间,他眼睛一亮,看着滏阳河对岸,兴奋地叫道:“命令!中军前移,亲卫营准备突击,马队准备追剿敌军。”

  滏阳河对岸,人喊马嘶。车骑将军胡睦率两万大军赶到了。

  胡睦大军埋伏在上游十几里外的黄丘。冀州军开始渡河,斥候随即回拢归队。胡睦大军紧随其后沿着河谷北上,申时初赶到冀州军搭建的浮桥位置。这时候,冀州军刚刚渡河不久。

  胡睦大军的出现给了冀州军当头一棒。前有阻截,后路被断,冀州军似乎陷进了绝地。

  石琨竭力压下心头恐慌,安抚冀州军诸将。“诸位请看——对岸敌军并不可惧,只要烧毁浮桥,遣出三五千人守卫河谷,对方就无可奈何。而对面敌军尚不及我军半数,我军背水一战,诸将奋勇争先,难道还不能击败他们?”

  “兄弟们!和大魏军拼了——”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冀州军很快调整了部署,三千冀州军守住浮桥,随时准备放火。其他的则一蜂窝般扑向戍卫军长枪兵。不分阵势,不要编制,意欲用数量优势压垮对手。

  遇到这种情况,孙威反而稳沉下来。他将亲卫营全部调上去稳定阵线,手中只留下一千骑兵,以备最后用来追剿敌军。对手的这种状况明显是临死前的疯狂,这种疯狂能够持续多久?只要自己坚持过这一阵,胜利必将属于戍卫军。

  就在双方乱斗之际,渚阳南方烟尘滚滚,刘琦率五千精骑赶至滏阳河畔。急骤的马蹄声像死神的呐喊重重敲击在冀州军心房之上,冀州军将士魂飞魄散,直欲崩溃……

  完了!

  石琨面色苍白,心灰如死,无助之中,他茫然地回首东方,那里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突然间,他双目一亮,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整个人立时来了精神,扬声嘶喊道:“哈哈哈——援军来了!诸将无忧!大燕骑兵就在我们身后。哈哈哈!杀啊——”

  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如狂潮一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鲜卑精骑到了。

第五集 第五十三章 襄国之战(三)

  十余年来,大燕国从来没有停止过征战的脚步,疆域不断拓展的同时,一直由鲜卑各族部落、北地汉人、扶余人、高句丽人组成的精锐大燕军也已成形。悦绾麾下的三万人马便是其中之一。

  三万精骑疾速奔跑,队伍错落有致,没有半点散乱。整齐的马蹄声如惊雷乍地,密密地、急急地压迫过来,听到这声音,冀州军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振奋地大呼,拼死挡住戍卫军的冲击。

  河东岸的胡睦心脏紧缩,初次担纲方面督帅的他紧张的忘了呼吸,直到憋闷的受不了时,他才在呛咳中惊醒过来,匆忙下令:“快——立盾结阵!弓箭手准备——射!”慌张之下,对手还在两百步外,胡睦就急不可耐地下大了射箭的口令。

  “扑扑扑……”五千支羽箭落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没有伤到鲜卑人,却把几匹战马吓得嘶鸣起来。

  “具装骑遮蔽冲锋——”悦绾马不停蹄,挺枪大喝。

  鲜卑精骑没有减速,三千具装骑扬鞭催马,骑乘着罩了皮甲护具的战马冲到阵形前列,充当掩护主力的盾牌。

  “扑扑扑……”

  鲜卑精骑攻击阵形刚刚调整完毕就进入到弓箭射程之内,大魏军第二轮箭雨适时赶到,倾泻在具装骑中。坚实的防护起到了作用;几千支箭矢只让几十名具装骑颓然倒下,在局部引起了一些骚乱,滚滚洪流依旧向前急冲。

  “射——射——”胡睦声嘶力喊,他脑袋里热乎乎乱糟糟的,眼里除了越来越近的铁骑,已容不下任何其他存在。

  具装骑转眼间冲到,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两千多骑连人带马狠狠砸向大魏军……

  不需要指挥,不需要命令,完全出于平时操演练就的本能,大魏军阵形前列的盾牌手、长枪手即刻动了,盾死命往前抵,枪死命往前戳……

  轰——

  就像土堤与巨浪的碰撞,双方相遇溅起来的不是水沫,而是四散的刀枪、腾飞的肢体。

  撞击过后,巨浪出现了片刻的停滞,土堤轰然垮倒了一层。停滞只是短短一瞬,不容思考,不容喘息,第二浪再次袭来,持续向土堤深处狠狠撞击,再次冲垮一片土堤。

  第三浪、第四浪……一浪接一浪,连绵不休,每一浪过罢,土堤都会垮倒一层。待鲜卑主力冲上来的时候,由五千大魏军士卒组成的第一个密集枪阵已被具装骑冲得七零八落。

  “啊——”

  一阵阵惨呼终于将胡睦唤醒。望着弧形包抄上来的鲜卑精骑,他急忙作出应变。“弓箭手。阵心集结,阻断射击——二叠阵竖盾架枪——”

  胡睦初经战阵,临阵应变有些迟缓,好在他多少懂些兵事,为了应对骑兵冲击,事先在浮桥前布下了一个密集的三叠阵。三个五千人方阵层层叠叠,伸展出三四百步,这种厚度的防御纵深绝非轻易可以冲溃的。

  第一个方阵的奔溃并非没有收获,千余鲜卑具装骑陪着大魏军士卒一起倒了下来,更重要的是,鲜卑精骑的速度被迟缓下来了。

  “射——”退缩到叠阵中的弓箭手重新张开了弦,箭雨倾泻而出,大魏军开始反击,速度迟缓,没有具装骑遮蔽的鲜卑精骑开始出现较大的伤亡。

  “冲上去——抵近攻击!”悦绾振臂高呼,面对箭矢的打击,只有抵近攻击才能尽量减少伤亡。

  鲜卑精骑忽地围了上去,原本的弧形阵线成了半圆形,不仅将第二叠阵包抄进去,甚至开始攻击第三叠阵前部。在三万骑的包围下,一万五大魏军就像随时岌岌可危的孤岛。

  “杀!”

  三叠阵后的浮桥上突然响起震天喊杀,刘琦率五千精骑赶了过来。

  鲜卑铁骑杀到之后,防守浮桥的冀州军打消了烧毁浮桥的主意,留着浮桥以便鲜卑精骑尽快渡河救援。他们只注意浮桥另一端的动向,不防刘琦从后面杀到,被五千精骑一冲,顿时溃散。

  “杀——”胡睦扬声大喝,指挥士卒拼死抵住对手的冲击,刘琦的到来为他增添了不少信心。

  “随我来——”刘琦长枪指向第三叠左翼鲜卑骑,率部绕过己方密集阵,冲杀过去。那里约有两三千敌骑。

  鲜卑精骑见状,抛下大魏军步卒,拨马迎上刘琦。

  双方都是骑兵,速度极快,转眼间两军相遇。

  “杀…”刘琦催马挺枪,冲了上去,呼喝声刚刚出口,他眼睛一咪忽地瞪大,转而惊呼道:“马镫骑兵!”

  邺城也许有许多人还不知道马镫骑兵的厉害,但绝不包括刘琦。作为尚书台左仆射,日日陪伴在冉闵身边,刘琦怎会不知邺城正在加紧演练新骑兵——马镫骑兵呢?他又怎会不知马镫骑兵的厉害?

  在冲击步兵方阵之时,马镫骑兵的优势也许不能完全彰显,但在与无镫骑兵的冲撞中,马镫骑兵将会把稳定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刘琦的五千精骑就是五镫骑兵。

  惊呼出口,刘琦已然有些心虚。对方数量占优不可怕,对方凶悍顽强,大魏骑兵同样不差;可若对方是马镫骑兵,这场仗便有输无赢。

  刘琦惊骇之间,两军已经相遇,战马纵横驰骋,长枪来回攒刺,一支长枪电闪刺来,再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

  “杀——”刘琦吐气发声,伸手一挑,架开来枪。随即身子一个趔趄,差点从战马上栽下来。对方长枪挟带的冲击力实在不小。

  刘琦脸色一变,匆匆扫向四周,只见身边部众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向下栽落;对手也有人栽下战马,只是对手大多是因为身子受创这才栽倒,己方将士竟然大多是承受不住对方长枪带来的冲击力。

  这仗没法打了!

  望着四周无数敌骑,刘琦说不出的心虚害怕。想也未想,他下意识地拨转了马头,一声不吭催马奔逃。

  刘琦的溃逃就像一根导火索,将大魏军的奔溃点燃了。先是大魏精骑,他们出于本能,跟在刘琦身后向河西逃去,然后是苦苦抵挡鲜卑精骑的大魏步卒,援军跑了,他们已经没有了胜利的希望,胡睦瞧见不对,率先逃走,第二叠、第三叠密集方阵随即奔溃,残存的大魏军掉头向浮桥逃窜。

  “杀——”鲜卑人的喊杀声越发地响亮了,如催命的魔咒紧紧跟在大魏军身后。

  浮桥太窄,只能容纳六人并排行走,几千精骑、一万多步卒一拥而上挤在一处,你踩着我,我扯着你,堆在桥东,竟是谁也无法向前。

  鲜卑精骑赶上来,长枪伸缩,向着人堆不停地攒刺,一两万大魏军一心逃跑,再无斗志,没一人回身抵抗,只是拼命地向前挤,希翼落在后面的袍泽替自己挡住长枪。

  鲜卑人一通乱刺,捅死数千人,许是死的人多了,密密的人堆出现了松动,随即好几千人哗地散开,仓惶向对岸逃去。一路之上,你撞我、我撞你,不时有人被挤下滏阳河,这些人有很多最终反成了幸运儿,借助河水的掩护逃出生天。

  孙威一直留意着河东战况,看出胡睦的恶劣处境之后,他放弃了扩大战果的企图,打算动用亲卫马队尽快击溃冀州军,然后救援胡睦。没想到命令还未下达,对岸突然就奔溃了。望着争先恐后逃过来的友军,望着紧追不舍的鲜卑精骑,他知道这一仗败了。凭他手中的戍卫军只能勉强击败冀州军,绝对不可能同时抵挡住鲜卑人。

  “亲卫马队断后!戍卫军撤回渚阳城——”

  命令出口之际,孙威脑中忽地一暗,不祥的感觉升上心头。来得及吗?距离渚阳城七八里,步卒能够摆脱骑兵的追击?一千亲卫马队挡得住七八万敌军?尽人事,听天命吧……

  石琨马上将孙威的担忧转变成现实。

  “缠上!不可放跑敌军——”石琨振声高喊,战局的逆转让他从地狱一下升上了天堂。

  杀——

  原本不成阵形的冀州军反守为攻,从四面八方缠上来,死死黏住戍卫军。一千亲卫马队冲上来,只遮挡了很小一部分攻击面。

  “走——”孙威高喊一声,顾不得收拢全军,带着两三千脱身的戍卫军向渚阳撤退。河东的溃兵已经退过来了,鲜卑精骑则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渡过滏阳河后,鲜卑精骑似乎打定全歼对手的打算,从四面包抄过来,将刘琦精骑残余、胡睦残余、戍卫军残余包裹在一处。大魏军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鲜卑精骑合围前,赶到渚阳城,依城坚守。只是,他们的打算很快落空了。悦绾率领一队精骑沿途不杀不战,径直插向西方,赶在孙威之前抵达城下,随即回转马身,严阵以待。

  “车骑将军!戍卫将军!不怨刘琦无能,实在是对手太厉害,抵挡不住啊,他们是马镫骑兵……”刘琦因恐惧而逃,现今又开始担心冉闵追究他这个逃兵祸首的罪责,于是围在胡睦、孙威身边,苦苦解释哀求:“还望两位回转之后帮着美言。若能逃过此劫,大恩大德,刘琦不敢或忘……”

  “刘仆射。别想那么多了,眼下还能逃得出去?”胡睦指着前方的悦绾精骑,凄惨一笑:“大伙准备拼命吧,拼死一个是一个。”

  “他奶奶地!大伙一起往南杀,杀到渚水,不定就能有一条活路。”孙威露出悍民军挣扎搏命的本色,亢声叫道:“想活命的,随我突围!杀出去——”

第五集 第五十四章 襄国之战(四)

  事实上,鲜卑人的马镫骑确实比一般骑兵高上一筹两筹,但远不是刘琦想象的那么可怕。

  据东北出土的文物考证,马镫的出现可能是鲜卑人在征服扶余、高句丽的征途上,由汉代的单边脚扣、发展到双边脚扣,进而到木质马镫、包铁马镫。随着鲜卑人南下,马镫由北而南地留传进中原,由东至西,通过西域流传到西方,并日趋成熟。这应该是诸多马镫起缘中比较可信的一种说法。

  需要说明的是,鲜卑人马镫骑兵的出现是一种蒙昧原始兼带着偶然性的自然进程。如同一个人的成长,只有许久不见的旁观者才能感受到前后巨大的变化,身在其中并不会有很真切的感受。鲜卑人对马镫的认识就是如此。他们没有真切感受到马镫的划时代意义,一切都是凭着感觉自然发展。随着马镫骑术的成熟,鲜卑骑兵越来越是犀利,但是,这种犀利来自于时间的积累,来自于熟中生巧,并非来自于有意识的系统操练。

  石青、李农、冉闵…和鲜卑人不一样,久经战马颠簸之苦的他们,一旦得到发展成熟的马镫,一旦获得那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性;内心的震撼绝对不是身处其中的鲜卑人能够比拟的。新义军骑兵或是邺城骑兵有意识地摸索新战法以求发挥马镫优势,这种操演,比鲜卑骑兵更专业、更系统。

  刘琦败阵的原因在于不了解敌情,以至于用无镫骑兵冲撞马镫骑兵,这等作为无异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结果除了失败再不可能有其他的了。

  与刘琦相比,孙威突围时的遭遇明显好了许多。上万溃兵纠结成一团向南奔突,其中大半是步卒,遇上鲜卑骑兵,他们不像刘琦的精骑那般没有还手之力。一个鲜卑骑兵最多能刺死或撞飞一两人,剩下的步卒依靠灵活的步伐,躲过正面的战马,从侧翼给予对方以杀伤。

  四面包抄的鲜卑骑兵阵线十分薄弱,与裹成厚厚的密密的大魏溃兵相比,南线的鲜卑骑兵就像试图拦截滚动的巨石的一条细细绳索,随时都有一分为二的危险。

  “传令!放逃兵过去,随后掩杀!”悦绾及时调整了应对方略。

  号角声中,鲜卑骑兵闪开了一条通道,大魏溃兵欢呼大叫,沿着通道向南狂奔。慌乱之中,他们无暇多想,丝毫不知死神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杀——”悦绾长枪前指,万余鲜卑骑兵呼啸尾随上大魏溃兵,开始了新一轮屠杀。

  屠杀来自于背后,溃逃之际,突围时以命搏命的厮杀看不见了,士卒只能跟着前方的将领拼命狂奔,没有人会转身厮杀。大魏军士卒多是步卒,凭两条腿不可能摆脱骑兵。大燕骑兵从容跟在他们身后,长枪毫无顾忌地收割生命。

  跟随在孙威、胡睦、刘琦身后的士卒越来越少,鲜卑人长枪啸叫的风声就在他们耳畔呼呼回响,眼看着不幸即将到来之时,他们的机会来了——天黑了。

  按照鲜卑人追杀的速度,大魏溃兵没一个人能有机会逃到渚水,但是老天给了一条生路。这晚的夜空,无星无月,黑云弥漫,一黑下来,便是伸手不见五指。遇到这种天气,悦绾只能无奈地吹号收兵。

  大魏幸存士卒还有三五百人,孙威张望了一下,除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却无法分辨是谁。“走吧!回去向皇上请罪!”他吆喝了一嗓子,凭着感觉在黑夜里踽踽南下。

  将近三更之时,孙威回到中军大营。

  此时的中军大营灯火通明,四下里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的士卒。不用多想,孙威也知道,中军应该接到了大败的消息,在连夜调整部署。

  垂头丧气地跨进行辕,孙威正思酌着怎么向冉闵请罪之时,人影一闪,刘琦、胡睦从黑影里窜出来,一左一右围上他,殷勤说道:“戍卫将军。大伙一起去见皇上吧。”

  大败由河东战场开始,两位河东主将担心军法处置,是以拉上孙威,希翼法不责众,网开一面。孙威苦笑着点点头,和两人一起来到冉闵的大帐。

  大帐里亮如白昼,冉闵没有休息,聚精会神地趴在矮几上看着舆图。三人进来叩拜、请罪,他似乎没看见,任由三人直挺挺跪着,只蹙紧了眉盯着面前的舆图描画思索。

  渚阳大败,襄国形势就此逆转,大魏军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十一万大军眼下只有六万余,与九万敌援军和襄国城内五六万大军相比,数量处于绝对劣势;不单如此,大魏军乃是客军,既没地势可依,也无便利的补给,一旦拖下去,首先支撑不住的将是大魏军。

  唯今之计,只有撤军一途。可是在对方几万骑兵的追击下,大魏军能够撤回邺城吗?答案显而易见。若想安然撤退,大魏军必得先打一场硬仗,击退或者挫败敌援军锋芒,让其不敢追击才是。

  冉闵盯着舆图,一握拳,重重锤在渚水和滏阳河之间的平原上。

  渚水和滏阳河都是从西向东、在襄国附近转向东北流淌,两河的区别在于一个在襄国北转向、一个在襄国南转向。两条河流就像两道并行的转折线,线与线相夹的平原就是渚阳到襄国的主要途径,平原狭窄,最宽出不过二十里,最窄处仅七八里。在此决战,敌援军即便不愿也难以避开。

  “皇上!鲜卑人都是马镫骑兵,非我军能敌啊…”

  思路被一阵凄惨的哀声打断,冉闵这才注意到在下手跪着的三员心腹大将。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就下定了诛斩三人,以儆效尤的打算,可当三人跪在面前,惶恐请罪的时候,他心地蓦然一软。毕竟是多年的心腹啊,怎能说杀就杀……

  迟疑之间,冉闵问道:“刘琦。汝刚才所言是实?鲜卑人全是马镫骑兵!”

  “微臣愿以满门上下性命担保,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欺瞒皇上。”好不容易有了辩解的机会,刘琦俯首顿身,连声表白。旋即一指胡睦、孙威道:“戍卫将军、车骑将军亲身经历鲜卑马镫骑兵的威猛犀利,可为微臣作证。”

  冉闵眼光移过去,瞧见胡睦、孙威两人颓废地点点头,他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作为沙场宿将,他心里很清楚,决定战场胜负的大多是士气人心,并非是人员的数量或者兵甲的犀利。鲜卑人有马镫骑兵如同新义军有马镫骑兵一样,并不是很严重的事,可若大魏军将士因此以为对手不可战胜,这才真正地严重了。

  “住口!”冉闵蛮横地阻止了刘琦接下来的解说。“汝等临危而避,难堪重用,致使渚阳大败,五万将士生还者不及千人。如今不思悔改,还欲用狡词诡辩,乱我军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冉闵雷霆大怒,三人顿时吓得呆了,匍匐的身子簌簌发抖,只等着听“斩首”二字。就在这时,冉闵话音一转,喝道:“汝等给寡人滚到后军去,好生思过反省,休要胡言乱寡人军心。”

  冉闵说得很不客气,三人听在耳中却如闻纶音,知道性命算是保住了,在大帐中瘫了一阵,这才辞别冉闵,连夜赶往滏阳河南岸的后军大营。

  三人出帐之时,正好遇上卫将军王泰和射声校尉张艾进账。原来冉闵得到渚阳战败的消息之后,即刻传令王泰、张艾两人,连夜移营,将城东、城北的人马拉倒中军会合。两人奉诏刚刚赶到。

  “让各营士卒随便找地方睡上两个时辰。”冉闵从沉思中抬起头,带着些疲惫吩咐道:“安顿好以后赶快过来,五更时分,寡人召集众将议事,逢此危急时刻,正需汝等鼎立相助。”

  王泰、张艾答应一声,随后并肩出帐。张艾急着安排士卒休整,出帐后对王泰一拱手,便即去了。王泰没有急着回驻地,唤过身边亲卫问了一阵,打听出刘琦三人的去向后,找了一名亲卫回宿卫军传令,自己则带了亲卫出辕门向南追去。

  王泰没用多久就追上了刘琦、孙威、胡睦。刘琦曾经作为副手,和他驻守襄国城北有一段日子,因此他没有客气,直接问道:“刘仆射。渚阳一战究竟是如何败的?”

  刘琦懊恼道:“还不是因为鲜卑人,十几年没和鲜卑人交手了,没想到鲜卑人越发厉害,骑兵竟然是清一色的马镫骑兵。这仗还怎么打?”

  此言一出,孙威、王泰双双变色。

  孙威是因为刘琦口无遮挡,冉闵一再交代,不可胡言乱了军心,刘琦依旧不知道收敛。不满归不满,孙威却没敢说什么。王泰乃鼎鼎有名的悍民军双壁,位阶一直在他之上,他即便不满也不敢当王泰的面反对,何况此时他是待罪之身,更不敢得罪王泰。

  王泰变色是因为大燕国的马镫骑兵。

  大燕军一直是大赵军的梦魇,悍民军之所以扬名天下,是因为棘城一战只有悍民军没在大燕军手中吃亏,但是,没有吃亏并不等于悍民军占到了便宜,棘城之战,悍民军在大赵军整体败退之时得以从容退走,顶多算和大燕军打了个平手。

  王泰变色是忧虑这次对阵鲜卑人与棘城之战不同,此时的大魏军主力不是悍民军,而是战力有待整合的一般禁军;大燕军则更上一层楼,竟然装备上了马镫骑兵。双方一退一进,形势显得格外严峻。

  “三位慢走。王某不送了。”王泰辞别刘琦三人,急匆匆赶往中军大帐。他要向冉闵力谏,筑垒固守,并调邺城人马北上赴援。

  王泰踏进中军大帐的时候,帐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中书监卢偡、尚书徐机、道士法饶、射声校尉张艾等人围在帅案的舆图前,听冉闵慨然讲解道:“汝等且看…这里是渚水和滏阳河最狭窄处,两河相距不过九里,其中还有一两里的草滩沼泽,刨去这些,真正能交战的,只有七里宽,这种狭窄地带正好可以限制对方骑兵。而且,此地距离我中军大营不过十五里,辎重粮草随时可以得到补给,利于我军结阵久战,只要挡住对方前几轮冲击,拖个一日半日,胜利就是我们的。是以,寡人欲亲率主力屯于此,与敌一决胜负…”

  拖得下去吗?王泰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旋即被他否定了。马镫骑兵太厉害,鲜卑人不会给大魏军拖下去的机会。

  “皇上!此计不妥…”

  王泰分开众人,上前进谏道:“今襄国未下,外救云集,我若出战,必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固垒以挫其锐,徐观其衅而击之,且陛下亲临敌阵,如失万全,则大事去矣。”

  王泰所言,从战术上来说,也许更为稳妥。冉闵曾经有个这种想法,不过最终还是被他摒弃了。这种做法看似稳妥,在对手不犯错的情况下,极可能让大魏军陷入重围。一支客军若是陷入重围,行事艰难被动不说,更可能对士气造成难以想象的打击,这种打击甚至能摧毁全军的斗志。与其后果艰险难测,不如逞险一击,胜了便即全面扭转当前恶劣的局势,败了仍旧回归艰险的局面而已。

  如果这是其他人的建议,冉闵会不加犹豫给予否决,王泰却不一样。不仅是照顾自己左膀右臂的面子,更重要的是王泰乃多年宿将,所言自然有些道理,不能不加以考虑。

  冉闵沉吟之间,道士法饶站了出来。

  法饶原在南方修道,听闻北方大变,冉闵颁布杀胡令后,他不甘寂寞,北上邺城,意欲帮助冉闵匡扶汉人社稷。法饶运气很好,他赶上冉闵铸像失败正对佛图空愤恨不已、连带对佛教心生间隙之时来到邺城,因此一见之下,立即得到冉闵礼遇,随时带在身边参赞。

  可惜的是,法饶虽有心为大魏出力,奈何胸中锦绣实在有限,来北方年余,迟迟没有任何善举良谋贡献,以至于渐渐被他人小觑非议。这让法饶很是着急。

  适才冉闵讲诉对敌方略的时候,法饶颇以为然,待到王泰出言阻止,冉闵有些踌躇的时候,法饶认为自己进言的机会来了。当下站出来反驳道:“陛下围襄国经年,未有尺寸之功;今敌至,又避而不击,将何以使将士乎。且太白入昂,当杀胡王,百战百可,不可失也!”

  冉闵闻言,再不迟疑,扬声喝道:“吾意决矣,敢沮众者斩!”

  永和七年。二月十六。辰时正。

  冉闵留五千人守卫滏阳河南的后军辎重营,留五千人守卫襄国东北方的中军大营。亲率五万马步在滏阳河西岸布阵,准备迎战石琨、悦绾的联军。

  与此同时,冀州军、大燕军伤患留在渚阳城,悦绾、石琨率七万五千余主力出城,沿着滏阳河西岸南下,天近午时的时候,他们遇上了大魏军的战阵。

第五集 第五十五章 襄国之战(五)

  滏阳河大营主要的职责是接应囤积邺城运来的粮秣,兼带堵断襄国南面交通;冉闵没要求后军直接参与对襄国作战,只要求后军防守好滏阳河大营就行。鉴于此,后军在滏阳河上搭起了一座浮桥连接南北交通。浮桥南端直通滏阳河大营,北端派驻了一曲人马警戒防御,若见势不对,即刻焚烧浮桥,以保护南岸的粮秣。

  孙威三人急赶慢赶,天色大明时才通过浮桥来到滏阳河大营。

  滏阳河大营由太原王冉胤坐旄。太原王尚不满十岁,所谓的坐旄只是个姿态,一应事物都由后军统带苏彦打理。苏彦出自悍民军,与孙威私交很不错,和刘琦、胡睦一道拜见过冉胤之后,孙威便打算到苏彦那帮忙。

  “刘仆射、胡车骑。二位是在太原王身边照应,还是和孙某一道去苏彦军中?”孙威是个直性子武人,他认为若想将功赎罪,就应该在军中厮杀拼命,浑不知胡睦、刘琦对此不以为然。上阵厮杀这种赎罪方式哪有跟在太原王身边来得快?

  胡睦迟疑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回答,顺手将问题推给刘琦,问道:“刘仆射以为呢?”

  “这个…”

  刘琦为难地看看太原王,正想找个借口拒绝。帐外突然进来一人,对冉胤叩拜道:“太原王。听说石琨和鲜卑大军前来救援襄国,朝廷分兵抵挡,人手十分紧张。危难时刻,正是义士尽忠之时。栗特康不才,愿将商队旧部组成劲旅,为朝廷上阵厮杀,略尽绵薄。请太原王恩准。”

  栗特人拆散之后分在各处营地充当杂役。渚阳战败,各营大魏军俱向中军大营汇集,却将杂役全部遣到了滏阳河大营,栗特人得以重新聚首,栗特康因此有了这个建议。

  请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决断,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只是三个败军之将各有心事,谁也没注意到其中的异常。冉胤更不会知道,他迷迷糊糊的甚至没有听懂,只噘着嘴拿眼去看胡睦。胡睦曾经作过一段时日的后军主将,两人比较熟悉,因此他只好向胡睦求助。

  胡睦还没有发话,刘琦先站了出来,抚掌称善道:“甚好。甚好。栗特康真乃忠义之士。以刘琦之见,不如将栗特人商队组成太原王卫队,由车骑将军统带,需用之时,太原王可亲自指挥卫队冲锋陷阵……”

  胡睦从领兵省尚书这个文职转为车骑将军,还没来得及痛快淋漓地驰骋沙场,两万人马便损折得一干二净,正自愁苦之际,听到刘琦的建议,当下心中一亮:栗特人商队虽然只有千余人,但怎么也强过当光杆将军啊。

  “太原王。栗特康精白忠心,应当体恤鼓励,不可多加挫磨。”胡睦对冉胤点点头,附和道:“刘仆射说得有理,以胡睦之见,可以把栗特人装备成太原王卫队,战事多变,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嗯。好吧,这事就交给车骑将军了。”冉胤竭力学着老成的模样,点头允准。

  孙威见状,知道胡睦、刘琦会留在太原王身边,当下辞别冉胤等人,出帐去找苏彦。

  这个时候,东边的太阳刚刚升到一竿子高。冉闵命令王泰率五千宿卫军留守中军,亲率五万大军离开大营,向东北进发。悦绾、石琨的联军因为攻打渚阳耗费了一阵时间,昨夜休整太晚以至于还未整军离开。

  这个时候,襄国西北的太行山东麓和襄国东面的安乐国广宗县(今河北威县),各有一支大军正在向襄国急速推进。

  太行山西麓的大军由三万马镫骑兵和六万匹战马组成,没有一辆辎重车,没有一名步卒。骑兵每人双马,一骑用于战斗,一骑用于驮负战马和骑士五日的粮秣辎用。六万匹战马分成三个纵队,每纵队八骑一排,三个纵队拖出近十里长的队列。

  这是一支看起来比悦绾的精骑更威猛更雄壮的骑兵。

  游骑兵成群结队,在队列前后左右纵横驰骋,四处侦缉,隔断大军行踪。左翼纵队长枪如林,密密竖起,连驮马上都挂着两支备用长枪,不用说这是一万精骑。右翼纵队枪林比左翼明显稀疏许多,战马和驮马上看得更多的是羽箭,一个个箭囊斜挂左右,长长的步兵弓没有上弦,挂在驮马上;小巧的马弓放在鞍前伸手可及之处,弓弦紧绷,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这是一万弓骑兵。

  兴许四散侦缉的游骑兵属于中军队列,因此,与两翼相比,中军的队列稍微短了一些。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中军的威严,可以说,这支骑兵之所以比悦绾的精骑更威武,就是因为中军的存在。刨去两千游骑兵不算,这支八千骑的中军还有三千重铠铁甲骑、三千具装皮铠骑和两千兵甲簇新的仪仗轻骑。

  重铠铁甲骑虽然没有着装,但是那丈八长的粗大马槊闪耀的冷冽寒芒便已将它的霸道宣泄的淋漓尽致。具装皮铠骑的马铠绑缚在驮马之上,他们也未着装,只是那绷紧的面容,淡漠的眼神,让这三千冲阵死士显得和两翼骑兵截然不同,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士。同重铠铁甲起和具装皮铠骑相比,仪仗轻骑又是另一番神采。一千杆长枪笔直树立,没有一点歪斜。两百面各色旗帜组成的云团随风翻滚,荡出浩大的气势,两百重铠铁甲士披挂整齐,打磨光滑的甲面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号手、鼓手、传令兵、前后拥簇。这是由两千名年轻人组成的队伍。两千名年轻人神采飞扬,一个个目光灼灼,狂热地注视着队伍中心的两面大旗,两面大旗其中一面写的是“辅国将军”,另一面则是“慕容”。大旗之前,一个年青将领身子挺直,放马缓行,正是大燕国辅国将军慕容恪。

  慕容恪和悦绾同时出发,悦绾从清梁直下,到冀州后向西转进。慕容恪则是先向西进,由中山郡抵近太行东麓,随后转道常山郡、赵郡南下。有大赵朝廷的关照,慕容恪一路之上畅通无阻,不仅没有任何麻烦,所过郡国还提供了无数辎用便利。

  “报——”

  一声拖长了音调的通传响起,两名游骑兵带着四名通传信使赶过来。“启禀辅国将军。昨日午后,御难将军与冀州军在渚阳东面的滏阳河受到五万敌军阻击。双方战至晚上,敌军尽覆。我大燕军损折近四千骑,冀州军损折一万有余。”

  “五万敌军尽覆!好——御难将军不负所望。”慕容恪又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想到首战战果会如此辉煌,五万敌军损折引起的力量对比让他以后行事更有把握了。“汝等且将此战详细始末告于吾知。”

  “遵命。禀辅国将军……”通传信使打马跟在慕容恪身后,将渚阳一战前后详细一一道出。

  慕容恪听罢,没有说话,低着头默默算计。过了好一阵,他才对通传信使道:“汝等回去转告御难将军,若再遇敌军阻击,让他注意保存实力。经此一役,冀州军士气大增,应该能够抵挡一阵的……”

  通传信使答应着离去,慕容恪转对游骑兵问道:“距离渚口还有多远?”渚口是渚水从太行山出来的溪口,那是一道很窄的溪流,只有山洪发作时,水量才会打起来。渚口距离襄国约莫有四十里。

  游骑兵回道:“回禀辅国将军,前方十余里便是渚口,过渚口向东,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襄国。”

  “一个多时辰?去的太早了…”

  慕容恪眼光闪了闪,随即连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到渚口就地歇息休整,积蓄马力。传令游骑兵,立即前往襄国打探大魏军、大赵军虚实,若有动静,立时报到渚口。传令北平太守孙兴,代某出使大赵,督促襄国守军出城迎战,督促石祗迎我大军进城驻扎休整……”

  与从西北赶往襄国的慕容恪的从容不同,从东面广宗县赶往襄国的大军却急惶惶如跳脚一般。

  这也是一支全骑兵队伍,一人一骑,大约有万余骑,万余骑快马加鞭,不要队形,不要仪仗,只拼命向前赶,以至于整个队伍不像是行军,更像是在溃逃。饶是如此,队伍前首的石青还在连声呼喊:“快!快!快——”

  按照历史记载,鲜卑人应该在三月南下,襄国之战也将在那时见分晓。依据这个时间,石青制订了北上计划,打算到二月底率新义军主力北上,到襄国助冉闵一臂之力,以彻底改变襄国之战的结局。以他想来,对方少了滠头姚弋仲这路人马,大魏却多了几万新义军,此消彼长,战局逆转并非难事。

  石青没想到的是,鲜卑人竟然提前南下了。这种意外的变数,让他忐忑不安,以至于担心襄国之战会出现更多变数。为稳妥起见,二月十四,得到鲜卑人南下的探报之后,石青立即集结了新义军骑兵,连夜从肥子出发赶往襄国,命令主力步卒携带粮秣辎重随后北上。

  因为渡黄河、卫河、马颊河耽搁了不少时间,第一天石青只赶出两百多里路,二月十五,在清渊县(今河北临西县)境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石青便率部踏上行程,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四五十里,进入了广宗县地界。

  “快!快走!传令全军,申时之前,各营必须赶到南和,在南和休息整编…”意外地变数让石青心中发慌,历史有了太多的改变,他再不能向应对大晋北伐、枋头蒲洪、滠头姚弋仲那样得心应手地应对襄国之战,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拼命了,拼命向前跑,拼命帮冉闵抵抗大赵和鲜卑人的联军。

第五集 第五十六章 襄国之战(六)

  大晋永和七年二月十六的襄国就像一个巨大的、动荡的漩涡。

  这个漩涡由几十万忙碌奔走的大军组成,置身其中的士卒仿佛水滴,一个两个三个并不显眼,可当成千上万乃至上十万运动的水滴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股股潮流,这些潮流互相碰撞,互相冲击便形成了动荡的,颠覆一切的漩涡。

  漩涡之中,太行山东麓的慕容恪三万骑兵是一股潮流,广宗县的新义军骑兵是股潮流,布阵迎战的大魏军主力也是股潮流,由渚阳城南下的石琨、悦绾联军还是股潮流,忙碌布置防御的大魏中军大营、滏阳河大营、以及暗自调动人马的襄国城又各是一股潮流。

  七股潮流或向外扩张或向内收敛,或向前奔突一泻千里,或其上平静其下暗流涌动;其中漩涡最边缘的当属在广宗拼命赶路的新义军,而漩涡的中心无疑就是襄国城池了。

  与四周人喊马嘶的喧闹不同,漩涡的中心——襄国城内很是安静,安静的有些异常。援军来了,而且打了个大胜仗,围城的大魏军退了下去,城北、城东的交通已经恢复通畅,赵郡的通传信使已经入了城……

  一大早,就有无数的好消息涌进了襄国,可是襄国上下没有人为此欢呼。之所以如此,原因就是江屠带回的张举口信。张举通过江屠之口,严厉警告襄国朝廷:鲜卑慕容此次南下救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实质是为了夺取襄国。

  前两天大魏军围困襄国之际,也许没人顾得上张举的警告,眼下不同,援军渚阳大捷,大魏军势力大损,对于襄国的威胁渐渐消饵,与此相对的是,鲜卑人的威胁越发显现,特别是赵郡太守李卦通报慕容恪三万大军已通过赵郡南下、临近襄国之时。

  凭襄国守军和渚阳援军,大赵已经能够抵挡元气大损的大魏军,慕容恪的三万铁骑依然南下,他们是为何而来?

  襄国皇宫。石祗高坐御案,目光焦急地在下手群臣中逡巡。“诸位爱卿。慕容恪来了,他肯定会讨要传国玉玺,还会进襄国驻扎,这…可如何是好?”

  大燕军不远千里前来救援,不让其进城驻扎实在没有任何情理,若让其进城,一旦讨要传国玉玺无果,大燕军以此为借口,一怒之下攻取襄国,这个后果实在可怕,不是大赵能够承担的。

  石祗左右为难,群臣也是左右为难,大赵朝廷暗弱,大燕国强盛。这时候谁说大燕的坏话,应景之时,不定就是灭门的祸害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想,至少对张举心怀戚戚的王朗就不怕得罪大燕国,踏前一步,王朗肃然道:“皇上。大赵和大燕结为兄弟之邦乃是权宜之计,眼下襄国之围已解,大魏威胁尽去,朝廷当及时调整方略,注意应对真正的威胁。”

  终于有人肯出面了,石祗精神一振,和声问道:“依骠骑大将军之意,谁是真正的威胁?寡人又该怎生应对才能完全?”

  “眼下朝廷最大的威胁是鲜卑人!是大燕国!”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王朗的声音在回响,大赵朝廷上至石祗下至侍卫都睁大了眼,静静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朗,却没一个人出声附和。王朗道出了殿上人心底的话,殿上众人暗自希望王朗扛起对抗鲜卑人的重任,只要不把他们牵扯进去就行。石祗双眼放光,欣慰地注视着王朗,目光中满是殷切的鼓励。

  王朗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些,顾自说道:“为今之计,只需牢记一条,那就是万万不可放鲜卑人入城。无论大王如何托辞,必须将鲜卑人挡在城外。”

  “托辞么…”石祗点点头,旋即忧虑道:“只怕此举会让鲜卑人生气,慕容恪若是和冉闵一般,围了襄国怎生是好?”

  “鲜卑人围的住襄国吗?他们怎么能和大魏军相提并论?”

  王朗一晒,解释道:“大魏军有邯郸、邺城作为依托,可以源源不断地得到补给,这才能围困襄国数月。大燕军有这些吗?六万大燕军深入我腹心之地,路上的补给还是我大赵郡县提供的,一旦朝廷断去补给,大燕军回转已然不易,还凭什么围困襄国?”

  “骠骑大将军只怕一厢情愿了,大燕军虽然没带粮草辎重,却可以通过缴获大魏军储备得到一两个月的补给。距离夏粮成熟不及两月,大燕军坚持到那时,又可征得新粮补充;襄国确实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住了。”襄国城防都督刘显有些异议,站出来反驳王朗。

  “这就需要刘将军为朝廷效力了。”王朗一笑道:“大魏军储备主要集中在滏阳河后军大营。刘将军可以率一支奇兵出城攻之,若是能攻下来,一把火烧了最好;即便不能攻下,也会让大魏军提高警觉,烧断浮桥。如此以来,鲜卑人只能望河兴叹。至于东北方向的大魏军中军大营,也有些粮草,但至多能保证鲜卑人半月辎用。鲜卑人只有六万骑兵,半个月能攻下襄国吗?”

  刘显点点头,抽身退下。石祗兴奋地说道:“骠骑大将军实乃国之庭柱,此言大善。寡人担心的是,鲜卑人对襄国无可奈何,一怒之下也许会寻城外的汝阴王出气。骠骑大将军可有良谋?”

  王朗无奈地回道:“此事只怕在所难免。一旦和鲜卑人闹僵,总会有些损失。大王若是担心,可立即遣人出城密告,请汝阴王注意保存实力,小心鲜卑人突然翻脸。另外,大王还需通令赵郡、中山郡、常山郡、博陵郡等地,请各郡国太守小心防护,不要被鲜卑人瞅着空子,偷袭了城池。”

  石祗频频点头,随即依王朗之意分派亲信侍卫从北门出城,秘密通传四方,小心防范鲜卑人。又命刘显抽调精锐人马,出南城突袭滏阳河魏军大营,争取赶在鲜卑人动手之前将粮草辎重烧个精光。

  一一调派停当之后,石祗随意地扫了一眼殿下,但见朝廷诸君如泥胎木偶一般,个个神色肃穆,超然物外,无一人有心过问朝事,他心中忍不住一灰,无奈地说道:“鲜卑人之事便如此说,诸爱卿若无异议,这便退了。”

  “大王英明——”大殿上轰然称诺,文武百官施礼告退。

  随人流出了大殿,王朗发现同朝诸君一见自己便远远躲开,唯恐避之不及。他是明白事理之人,知道同僚与自己保持距离是为了免受牵连。大赵岌岌可危,谁能保证襄国不被鲜卑人攻下呢?一旦襄国被攻下,主张防备鲜卑人的自己必定会被推出来,以供鲜卑人泄愤。

  冷笑之中,王朗放慢脚步落下身形,远远离开了同僚。就在他一步三晃,悠悠出宫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喊“骠骑大将军——”石氏宗亲安乐王石柄从宫里撵了上来。

  “安乐王有何指教?”王朗停下来,回身笑吟吟地问。

  “大燕辅国将军慕容恪遣北平太守孙兴出使襄国…”

  石柄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道:“孙兴刚刚见过大王,提了三件事;一是请城内守军立即出城,配合渚阳援军夹攻魏军;二是大燕军远涉辛苦,请朝廷腾出营房,安顿犒赏;三是请皇上将许诺的传国玉玺交给他。大王暂且稳住了孙兴,命小王前来向骠骑大将军讨个主意。”

  王朗不假思索道:“请安乐王转告大王,对付鲜卑人不外乎一个拖字。孙兴提得三件事,大王不妨这样回答他。第一,襄国守军连续接战数月,人疲马困,只能勉强凑出万余人马攻打魏军滏阳河大营,至于魏军中军大营,请大燕军代为攻打。第二,战火燃起,百姓流离,襄国城内因此收留了无数乱民,眼下人满为患,不能为大燕军腾出休整之地,请大燕军在城外驻扎,朝廷会派遣使者前去犒劳。第三,可把张太尉做得传国玉玺交给孙兴,告诉孙兴,大赵的传国玉玺便是这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听到最后,石柄嘿嘿一乐,笑道:“按骠骑大将军这般做法,鲜卑人非要气疯不可。”

  王朗呵呵一笑,道:“大赵、大燕本是宿敌。因冉闵之故一时苟合而已,兄弟之邦岂能当真?”

  “确实如此。大燕国占我幽州,打的“兴仁义之师,解中国倒悬”之旗号,针对的就是我大赵,若非冉闵之故,两国万万难以苟合。小王这就告知大王,请大王对鲜卑人勿须顾忌。”石柄冲王朗一拱手,转身又进了宫内去了。

  王朗随即出宫,亲卫牵着战马迎上来,他骑上后没有向自家方向去,而是打马赶往太尉府邸。

  太尉府邸极为冷清。张举北上不返,冉遇破门而出,张焕去了豫州…太尉府外宅暂由门客江屠勉强维持,内宅则由张举如夫人韩氏支撑。诺达的张氏竟然没有一个嫡系男人支撑门面,想不冷清都不可能。

  王朗在太尉府外刚刚下马,江屠便迎了出来,一边将王朗向府里让,一边急切地问道:“将军。大王意思如何?”

  “哼!他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一说一个准?先皇的后人一个不如一个,上天已经弃了大赵。”阴郁地嘀咕了一阵,王朗带着三分愁苦道:“该做的王朗已经做了,只是不知道此举是否能够保住太尉?”

  江屠比王朗乐观的多,闻言振奋道:“太尉说了,只要鲜卑人拿不下襄国,只要有用得着张氏的地方,太尉便能安如泰山。”

  “尽人事听天命吧。”王朗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声,话题一转,问道:“东西都收拾好没?”

  江屠答道:“都收拾好了。一旦说走,立时就可以走了。”

  “那就好。”王朗点点头道:“襄国局势三五日内便会见分晓,冉闵败局已定,鲜卑人应该也呆不住。鲜卑人一退,我们即刻动身赶往豫州找两位公子去。”

  “大公子若能和并州刺史大人摒弃前嫌,联手与共该有多好。唉!一家人干嘛要闹生分……”江屠遗憾地叹了口气。

  王朗没有接口,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快午时了。”

第五集 第五十七章 襄国之战(七)

  快午时的时候,慕容恪收到四方游骑探报,襄国周边情势已尽在胸中,大燕军随即分三路离开渚口。南路绕过襄国,直扑滏阳河魏军后营;北路沿渚水直下,目标是襄国东北方向的大魏中军大营;慕容恪亲率中路,赶赴襄国,打算进城会见石祗。

  这个时候,襄国的刘显也在忙碌地抽调精锐人马,准备出南城攻击滏阳河。滏阳河魏军后营同样忙忙碌碌,苏彦会同孙威,一边在浮桥堆放油脂松柴,一边沿河堤筑垒布防,王泰镇守的中军大营同样如此,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环绕着襄国酝酿涌动,翻滚不休。无知无觉的石青和新义军一行尚在南和东面五六十里外狂奔。

  就在这个时候,南下的石琨、悦绾联军发现了严阵以待的大魏军。

  事实上,早在出发之前,联军斥候就探到了魏军主力北上迎战的消息。但是,石琨、悦绾还是来了。有昨日大胜的底气,有鲜卑铁骑随同卫护,石琨有恃无恐地南下意欲为襄国解围;至于悦绾,更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距离魏军三里,联军停下了脚步。鲜卑骑兵在前方散开,掩护身后的冀州军步卒整顿集结。悦绾和石琨赶到队首,一起向对面的魏军眺望过去。

  五万魏军布出的是一个跨度较宽,纵深较浅的不规则四边形战阵,战阵横向跨度约为三里,纵深不到两百步,显而易见,魏军这是铁了心要拦住联军决战了。

  四边形战阵由九个相互独立的小阵组成,小阵之间或前后,或左右留有小小的间隔。这其中又有六个步兵战阵,三个骑兵战阵。每个步兵战阵由六千左右的士卒组成,每个骑兵战阵则将近有五千骑。

  悦绾眯眼看了一阵,慢慢皱起了眉头。

  魏军的战阵大异寻常,六个步卒战阵分为两叠,前后各三,这算是正常的阵势。诡异的是,魏军的三个骑兵阵列没有按照惯例哦布置在两翼或者阵后作为预备队,而是如一个横放的“工”字,插在六个步卒战阵之间。

  步卒中军左右两翼的两队骑兵阵列还能勉强理解为:魏军骑兵没有信心和鲜卑骑兵独立对阵,所以和步卒混合,配合作战。可阵形中心的那一队骑兵放置的就太过莫名其妙了。这队骑兵的存在,让魏军阵心凸出了一大块,以至于整个阵形的观瞻全部破坏了,看上去没有森严之感,反倒有些凌乱。另外,这队骑兵待在阵心,将一个步卒小阵挤到阵后,像是无所事事的预备队样。可世上哪有被骑兵隔挡住去路的步卒预备队?

  冉闵是经久沙场的宿将,怎会布下莫名其妙的战阵?悦绾盯着对方战阵中心高高耸立的大旄旗,困惑地摇了摇头。随即他眼光一转,落到魏军阵前简易的拒马上。

  拒马是由临时砍伐的树木制成的,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魏军阵前,也许是太过匆忙的缘故,拒马阵纵深只有十余步。

  莫非魏军真的被我鲜卑铁骑吓住了?阵战之时用上拒马,难道是打算坚守?若是如此,倒也正和悦某心意。心念电转之间,悦绾扬鞭向前一支,笑对石琨道:“汝阴王。昨日一战,魏军胆气已丧,他们摆出拒马就是怕我大燕铁骑的冲击啊。哈哈哈…”

  “那是,那是,御难将军说得不错,哈哈,冉闵果然已经丧胆。”石琨附和着笑了起来。

  “汝阴王。若想大燕铁骑冲垮对方,冀州军必须先行攻上去毁了拒马阵。”悦绾笑容一收,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石琨。“不知冀州军可堪一用!”

  石琨谦恭一笑,慨然道:“御难将军放心,毁去拒马交给小王啦。不过…”顿了一顿,他又道:“敌阵中有不少骑兵,小王担心,冀州军毁了拒马阵后,难以安然退下;若是被敌骑衔尾追来,只怕反乱了自家阵脚。是以,还需大燕铁骑照应一二。”

  这厮也不是太笨。悦绾暗自一笑,指着魏军战阵道:“汝阴王请看,魏军骑兵被夹在步卒阵中,向前冲突尚可,却不便向两翼斜向攻击。冀州军拆毁拒马,可从两翼着手,逐步向中央推进。待推进到敌骑攻击范围内时,大燕铁骑便会上前接应。”

  石琨欣然应允。当下命令刚集结完备的一万步卒分作两路,从两翼向魏军阵前推进。

  昨日的胜利让冀州军有了面对魏军的胆气,两路人马气势汹汹地扑上去,直到进入魏军弓箭射程后,这才举起盾牌,小心地向拒马阵靠去。

  面对越来越近的冀州军,魏军出奇地没有进行箭矢打击,而是遣人出战。

  魏军左右两翼的步兵阵开始脱落,各有两千士卒离开本阵,以什为单位,化作两百个小队进入拒马阵中。

  拒马由原木钉制,一般有半人高,丈许长。连片码放,便形成了阻碍敌军行动的拒马阵。所谓毁去拒马阵,其实就是将拒马拖开或者集中堆放,留出大军进攻的通道。对于冀州军来说,没有后续进攻的力量,集中堆放显然行不通,因为他们退下去后,魏军会用对方的拒马重新布阵。所以,他们若想破阵,只有将拒马拖开一途。

  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拖开拒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有合理的分工,前面的士卒必须负责抵挡冲杀,后面的士卒才能拖走拒马。否则,前面的士卒拖着拒马返回,定能将自己一方的军阵冲散。

  这些常识军中士卒都明白,勿须将校交代,冀州军前锋一冲进拒马阵,便迎着阵中的魏军杀过去。他们需要攻入拒马阵中深处,为后面的士卒腾出空间。

  “杀——”

  魏军士卒不甘示弱,舞着刀枪迎了上来,转眼间双方短兵相接,纠缠到一处。因为拒马的限制和隔挡,双方一进入阵中,同时失去了阵形,甫一接触,便成了混战局面。

  拒马阵中的战斗只进行了片刻,悦绾就看出冀州军凶多吉少。魏军事先做好了混战的准备,以什为单位进入拒马阵,十个士卒人不多,正好可以在拒马之间联手作战,既保持了编制,还不乏灵活。

  冀州军显然没有半点准备,急慌慌冲进去,被拒马一分割,编制完全乱了。有的地方是三五人一伙,承受着成建制的对手攻击,有的地方几百人挤成一团,腾挪都艰难,更不用说挥刀作战了,只能硬生生承受四周对手的劈砍戳刺。

  还有一点必须说明,在这种复杂的条件下作战,最为考验士卒的单兵素质。大赵禁军出身的魏军将士比紧急征募来的冀州军强的不是一筹两筹,双方一交手,战局便成了一边倒。

  冉闵布下拒马阵不仅是为了阻碍我大燕铁骑,还有剿杀冀州军的用意,难怪魏军不放一箭任由冀州军靠近呢。悦绾冷笑着,再次审视起对方古怪的战阵。

  “快!鸣金——”石琨连声叫嚷。他虽然看不出拒马阵的玄奥,却能看到冀州军正在被屠杀。

  金锣敲响,冲阵的冀州军如获大赦,转身就跑,只是出去的一万人,逃回来的只有八千余,短短一刻已损折了近两千。

  出战的魏军没有追赶,有的留在阵中,慢条慢理地调整着冲散的拒马;有的扶着伤患的袍泽从容回阵;当他们回到本阵后,整个大魏军阵倏地爆出一阵欢呼,迎接胜利者的归来。

  听到对面的欢呼声,悦绾心头一阵烦恶。他转身盯住石琨,咄咄逼人地说道:“汝阴王!冉闵正在通过这样的小胜鼓舞魏军的斗志。冀州军呢?难道忘了昨天的胜利,再次变得一蹶不振吗?”

  “这个…”石琨哑然无语,冀州军不是魏军的对手,上去就是送死。可是这个理由他说不出口。

  悦绾杀气腾腾地说道:“士卒是用来上沙场厮拼的,不是用来爱惜抚恤的。汝阴王,请调派冀州军上前冲阵,悦某亲自在后督战,敢有后退者,杀无赦!”

  石琨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辩说,匆匆调来一万五千名步卒,分作三路,向魏军拒马阵发起冲击。

  魏军如前一般应对,三个步卒战阵上各自剥落出两千士卒,以什为单位,进入拒马阵迎战冀州军。

  悦绾说到做到,率三千亲卫骑兵跟着冀州军的脚跟来到魏军阵前一里处督阵。

  鲜卑人的长枪在后指着,冲阵的冀州军、特别是后面负责拖开拒马的士卒没有了退路只能拼命向前冲。为了完成任务,后面的士卒什么都顾不及了,前面的袍泽拿捏着架势准备迎战,却被他们义无反顾地推着冲上前,踉跄着倒在魏军的刀枪之上。

  牺牲不是没有收获,冀州军这次冲阵的效果比第一次好了许多,在巨大的人潮冲击下,魏军便战便退,渐渐让出了拒马阵。

  后面的冀州军士卒欢呼一声,拖起拒马掉头就跑,没有他们推攘之后,前锋汹涌的冲击力旋即消失无踪,魏军随即再度杀了上来。

  魏军阵前,双方围绕着拒马阵你来我往,纠缠不休。当冀州军三停去了一停之后,魏军拒马终于被全部拖走。

  接下来就是鲜卑人的事了。心疼之余,石琨暗暗松了口气。就在这时,魏军中军吹响了号角。号角声中,两支魏军骑兵冲出本阵兜头向后撤的冀州军杀去。

  拒马的清除替骑兵扫清了冲击障碍,步卒战阵的剥落为骑兵腾出了更宽的冲击角度。两千魏军骑兵分作两路,跟在冀州军身后轻松地剿杀。残存的冀州军哭喊着向前狂奔,没有人敢回身迎战。

  “大胆!视我大燕铁骑如无物否!”

  悦绾见状大怒,率三千亲卫骑杀了上来。大魏骑兵却不给他交战的机会,不等鲜卑骑兵靠近,便即拨马回走。

  悦绾不敢追击,他这三千亲卫骑并非具装骑兵,若是追得近了,进入对方弓箭手射程之内,必定会吃大亏。

  悦绾掩护冀州军刚刚退回,石琨便即迎上来,殷切说道:“多谢御难将军接应小王部众。冀州军虽然损折近万,好在终于拆除了敌军拒马,大燕铁骑至此可纵横驰骋,击溃敌军了。”

  悦绾转头望了望还在集结的冀州军,问道“冀州军全部赶上来了?”不等石琨回答,他又抬头望着天色说道:“天已过午,兄弟们行了半日,应该累了。先就地休整,进食饮水,半个时辰后,大燕军与冀州军步骑混合,联手攻击魏军。”

  石琨神色一僵,稍倾,无奈地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第五集 第五十八章 襄国之战(八)

  距离襄国二十里的时候,慕容恪遇上了悻悻而归的孙兴。

  “辅国将军。我们被石祗小儿耍了。”孙兴从马囊中掏出木制传国玉玺,递给慕容恪,愤然道:“石祗小儿戒心强着呢……”

  “哦!”

  慕容恪接过‘传国玉玺’时没动声色,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惊咦一声,停止把玩,急问道:“怎么说?难道石祗不让我军进城驻扎?”

  “不错。石祗推三阻四,找了千般理由只不让我军进城。”孙兴郁郁地点点头。

  “想不到这厮竟然有如此决断!”

  慕容恪不甘地倒吸口气,大燕军不辞辛苦千里赴援,这份人情恩义当真不小,除非枭雄人物,一般人怎能罔顾这点转眼就翻脸不认?可石祗也算枭雄人物?

  惊奇之间,慕容恪蹙眉问道:“这么说,襄国守军也将龟缩城内,不会出城夹攻魏军了?”

  “不——”

  孙兴肃然摇头道:“石祗说襄国人手不足,请辅国将军率部攻打魏军中军大营,襄国守军将会抽调人马攻打滏阳河魏军后营。”

  “什么!?”惊呼声中,俊面之上倏地涌上一层绯红,慕容恪再也无法保持惯常的从容了。“不好——南路军只怕去得晚了。”

  只短短一瞬,慕容恪便从惊慌中反应过来,镇静地下令道:“来人。即刻传令南路军,命令他们火速赶往滏阳河,不惜一切代价将魏军后营控制在手,若是不及…能混进襄国最好,若混不进去,但见到襄国守军,立时发起攻击。”

  “传令全军,转道东北与北路军会合,联手攻击魏军中军大营。”

  听到后一个命令,孙兴有些不解,问道:“辅国将军。我军为何不杀向襄国向石祗问罪,反而继续攻打魏军?这不是在帮赵国吗?”

  慕容恪冷然道:“石氏崩溃乃大势所趋,无论计赚或硬取,都已是大燕囊中之物。何必与他们计较?反观冉闵,以杀胡令凝聚人心,以恢复汉家衣裳为己任,取才用士,内修政治,外剿石氏,百战百胜,崛起不可谓不速,其势不可谓不大。实乃大燕真正劲敌,不可不慎。吾岂能因石祗之故而纵容猛虎归山?”

  “辅国将军胸中所藏,吾辈不及矣。”孙兴闻言,膺服不已。

  慕容恪所料不差,大燕南路军确实来不及控制魏军滏阳河后营了,就在他与孙兴说话之时,刘显已亲率一万马步精锐杀向滏阳河浮桥。

  “杀——”

  旌旗招摇,杀声震天,襄国守军气势汹汹地扑向滏阳河浮桥。在他们眼中,往昔无敌的魏军已不再可怕,渚阳大捷、六万鲜卑铁骑、六万冀州军为他们增添了无数胆气。

  “呸!”

  望着由远及近的敌军,孙威狠狠啐了一口。“奶奶的!啥时候轮到这群缩头乌龟猖狂了。”

  “来人!去把对岸的兄弟唤回来,然后烧掉浮桥。”苏彦按耐下迎战的冲动,选择了更为稳妥的作法。“传令全军,沿岸布防,防止敌军强渡滏阳河!”

  咚咚咚——

  战鼓擂响,魏军往来奔跑,成部成曲地集结起来,进入预定阵地。对岸的一屯守军收拾行囊,点燃火把,打算一路烧着退回来。

  正在这时,一声暴戾的吼声从营内响起来:“谁敢烧桥!”

  吼声中,栗特康和千余栗特人舞着刀枪从营内冲出来,冉胤、刘琦、胡睦以及上午才从中军赶过来的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中书监卢偡等俱被栗特人用刀架着挟持在队伍正中。

  “苏将军!孙将军!救我——”冉胤眼泪汪汪,无助地望向苏彦、孙威,声音童稚未灭。

  苏彦、孙威骇然变色,魏军后营倏地一下静止下来,所有的士卒都停下动作,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这么多朝中重臣竟然和太原王一道被人擒拿!这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

  栗特康桀桀狂笑:“汝等快快弃械归顺。否则,某家就要大开杀戒了。”大笑声中,栗特康右手环刀伸出,猛地刺进石璞腹中。

  “啊——”石璞惨呼倒地。

  栗特康狂喝:“汝等还不从么!”

  惨呼声、狂喝声打破了滏阳河南岸的宁静,叮当一响,有名魏军不由自主地丢下了环刀,随后丁丁当当响声不绝,无数魏军丢下了刀枪。

  栗特康眼睛一亮,喝道:“栗特哈!带人上去为某护住浮桥,迎接王师到来!”

  栗特哈毫不迟疑,招呼一声率两百栗特人冲上浮桥,冲对岸魏军喝道:“太原王有令!不许点火!”

  守桥魏军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听到命令后稍一迟疑,栗特哈已经带人冲了过去,夺下火把投入水中,跟着扑灭了火头。

  自打栗特人现身之时,孙威脑中就成了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石璞中刀死去、呆呆地看着士卒丢下了刀枪、呆呆地看着栗特人控制了浮桥,他却没有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不说刘琦、胡睦、卢偡、徐机诸大臣落入对方掌控,单单一个太原王就能让他失去还手之力,那是他、苏彦还有所有魏军的少主。

  “杀!”

  喊杀声蓦然大了起来,刘显率五千襄国精骑赶到,浮桥北头的魏军士卒有些不知所措,还没等决定是否抵抗,一轮长枪忽地刺来,几十名魏军跌落桥下,清澈的河水顿时红起了好一大片。

  马蹄阵阵,浮桥摇摆,襄国精骑在栗特哈的引领下迅疾冲了过来。

  “皇上!太原王被擒!后营丢失!皆因末将无能!苏彦此生无颜再见皇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悲沧呼喊将孙威惊醒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循声看去,只见苏彦仰天悲嚎,伤心万分。孙威心中戚然,却不知如何开口劝说,呆滞之间,却见苏彦右手向上一探,食指、中指倏地插进自己眼中,用力一捞,抠出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苏彦——”孙威身子一震,如被雷轰,除了厉声嘶喊,竟是动也动不得一下。

  苏彦沧然大笑:“皇上啊,苏彦愚笨,不知如何赎罪,对不起啦,哈哈哈——”笑声未落,他双手一翻,长枪倒转,扑地一声插进胸口。

  血箭如虹,喷出三四丈远,苏忘一动不动,身子昂然直立,仿若未死。

  “苏彦!”孙威心痛如绞,肝肠寸断,惨呼声中,淤积的忧伤终于勃发出来,鲜血一口一口地向外狂喷。

  “杀!”襄国精骑终于冲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向放弃抵抗的魏军举起了长枪,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快!步卒放火,烧尽魏军粮草;骑兵追杀残敌。限半个时辰内撤兵回城,万万不要被鲜卑人揪住空子……”

  在刘显的指挥下,襄国精骑四散分开,追杀残余魏军;栗特人和襄国步卒举起火把,冲进后营,到处放火。

  大火迅速蔓延起来,熊熊烈焰灼得人肌肤发烫。原本心存死志的孙威被火焰一灼,霍然想起一事:后营储备的粮草辎重被毁,朝廷主力大军以后吃什么用什么?必须把这里的情况尽早禀报皇上,以便皇上及早应变。否则,结果可就……

  有了目标,孙威精神一振,扬起双刀大呼道:“兄弟们!快跑吧,把这里的情况禀报皇上去——”话音未落,他再不迟疑,绰起双刀向东狂奔。

  告诉皇上!告诉皇上!告诉皇上……

  有了这个信念的支撑,孙威浑然一变,身子里似乎有什么在燃烧,无穷无尽的力量从骨子里蓬勃而出,遇到襄国守军阻挡,无论是步卒还是骑兵,无论是一两人还是数十人,他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挥刀硬闯。

  一路厮杀,一路劈砍,孙威一口气冲出大营,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他撒开双脚顺着滏阳河堤岸向东奔去。

  不停不歇,不吃不喝,双腿机械地向前迈动,孙威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跑,将后营沦陷之事禀报皇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了多远。后营和襄国守军早被抛的无影无踪,太阳不上不下地挂在西天中腰,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现出两名骑兵的身影,孙威发现,对方的衣甲并非魏军制式。

  “杀——”孙威嘶哑地吼了一声,依着惯性冲了上去。骑士先是一惊,随即不甘示弱,挺枪迎战。

  两名骑士不仅配合默契,而且战技不凡,两人欺孙威刀短,空出一段环刀挨不到、长枪能碰到的攻击距离,一左一右包抄上来。

  双方距离不过一二十步,对冲之下,转眼即到,就在双刀和两支长枪扬起之时,骑士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随即惊叫道:“戍卫将军!怎么是你——快住手!”后面的一句话却是对方在阻止同伴。

  孙威听到“戍卫将军”便知有异,当下停住身形,嘶哑着嗓子喝问:“汝是何人?怎会识得孙某?”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骑士跃下战马,对孙威恭敬行礼,道:“新义军田季见过戍卫将军。田季曾在石帅帐前侍候过一段时间,是以识得……”

  “新义军!你们可来了——”未等田季说完,孙威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似乎有了希望,似乎有了依靠,孙威心中一热,眼前模糊一片。“石青呢?快,带我去见他……”

第五集 第五十九章 襄国之战(九)

  “鸣金!”悦绾不动声色地说。

  金锣声响,五千大燕骑兵很快退了下来,一万冀州军跟着仓惶后退,魏军依然如故,坚守着本阵,没有趁机追杀。

  悦绾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大魏军阵,隐隐有些头痛。这次试探性进攻让他明白了两点。

  第一点是,魏军的目标是大燕骑兵,他们显然看不上冀州军,以至于对冀州军的攻击只是草草应付并将所有的攻击集中到大燕骑兵身上。刚才的试探攻击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一万步卒和五千骑兵分别从三路攻击,对方竟然将所有的箭矢倾泻到骑兵这一路。

  想到上万支箭矢呈伞面向大燕骑兵其中倾泻,悦绾禁不住不寒而栗。除去骑兵不算,对方前阵只有一万八千人,射出一轮箭矢竟然有上万支雕翎,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前面三个步兵阵除去六千刀盾手和长枪兵,后面全是弓箭手。一万多弓箭手在冀州军进攻时引而不发,专等大燕骑兵冲阵时才出手,这是猎杀大燕骑兵的陷阱啊。

  第二点是,魏军并没有因为昨日的失败而沮丧害怕,他们依然有信心战胜冀州和燕国的联军,所以才会离开营垒来此拦截野战;与昨日不同,此次魏军谨慎了许多,他们稳守本阵,竭力争取每一分优势,很有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蚕食着联军,他们也许打算待联军锐气消磨殆尽,再发动致命的一击。

  这一击会在什么时候发起?

  悦绾抬头望了望半垂的日头,心底旋即给出了答案:天黑以后!魏军打算夜战!

  这世间没有哪支军队喜欢变幻莫测,难以掌控的夜战,可在鲜卑人强大的骑兵优势面前,夜战无疑是魏军最好的选择。夜战将会彻底消除大燕骑兵的优势,并且预作准备的一方,夜战之时定然比没有准备的更容易获胜。

  辅国将军那边情形不知如何?似乎尚未得手,看样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天黑下来,不免麻烦。厉芒自一闪而过,悦绾沉声喝问左右:“汝阴王呢?怎么不见?”

  一个亲卫近前禀道:“将军。汝阴王去冀州军本阵了。嗯,刚才有兄弟发现,似乎从襄国过来的有人……”

  “嗯?他们怎么过来的?”悦绾微蹙双眉。由于魏军封住了道路,悦绾和慕容恪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大半天,他正为此着急,没料到襄国竟然和石琨联系上了。

  亲卫答道:“听说是撑筏子从渚水溜过来的。”

  两人正说之间,石琨再度赶了过来。悦绾细细打量,感觉石琨有些怔忡不定,不由起了疑心,当下问道:“汝阴王心事重重,莫非出了什么事?”

  “这个…”石琨不自然地讷讷了一阵,这才说道:“小王感觉这一仗难打,只怕……”

  “是吗。”

  悦绾目光一闪,随即笑了起来:“汝阴王放心。此战必胜!适才悦某已经试探出魏军虚实,正欲一举破敌呢。”

  “哦。”石琨稍稍振作了一些,问道:“御难将军以为魏军是何虚实?打算如何一举破敌?”

  “汝阴王且看。”

  悦绾马鞭前指,信心满怀地说道:“魏军始终不敢与我大燕铁骑正面交锋,所以才会将骑兵藏在步卒阵中,另外又在前方阵中布下了万余弓箭手,意图用箭矢阻击我大燕骑兵冲击,这种布局初始确实能给我军造成较大损伤,但却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近战能力薄弱;一旦我大燕铁骑攻入阵中,魏军弓箭手在无用武之地,只有迎颈就戮。”

  石琨点点头,跟着质疑道:“话说如此,只是如何能攻进魏军阵中呢?”

  “无他!唯将士用命,死战而已。”

  悦绾平静地给出了答案。稍倾,他一指魏军,再度说道:“魏军战阵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骑兵所在的方位。魏军骑兵分为三队藏于步卒阵中,得到步卒卫护的同时,又将六个步卒战阵隔离成彼此不相联的四块。左、右两翼各有两个步卒战阵尚可相互依托,最致命的是中军前端,那里的步卒战阵受左、右以及阵后的骑兵阻碍,已成为一座孤岛。我大燕铁骑若不计代价攻入这座孤岛,汝阴王,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石琨凝视对面仔细打量,过了一阵,忽然悟道:“大燕铁骑若攻入阵中,魏军步卒抵挡不住,将会向骑兵战阵溃散。魏军骑兵战马未曾发力,无法承受大燕铁骑的冲击力,只能随步卒一道向周围溃散。如此一来,魏军左右两翼以及后军的步卒战阵将被自己的骑兵冲散……妙啊!御难将军这一着好比中心开花,又是驱虎吞狼,只要将对方中军前阵炸开,对方必定全线崩溃。这般算来,拼些损耗倒是极其值得了。”

  悦绾矜持一笑,道:“此战由大燕铁骑担纲主攻,冀州军向两翼运动,准备包抄追杀敌步卒溃兵。不知汝阴王意下如何?”

  石琨欣然点头。“如此就烦劳大燕铁骑冲阵破敌。”

  “那就开始吧——准备总攻!”对石琨稍一示意,悦绾亢声大喝:“具装骑安在!准备冲锋——”

  战鼓响起,号角长鸣。冀州军、大燕铁骑尽皆动了起来。方圆七八里的战团人喊马嘶,六七万人往来奔突,蠕动不休。

  大燕五千弓骑兵距离魏军四里处布下防御阵势,以防不测;一万精骑分两列纵队布于弓骑之前,作为最后的突击力量,一俟对方战阵散乱,他们将发起最后的致命攻击;悦绾和五千亲卫骑兵更在精骑之前,作为第二梯队,他们将紧随具装骑的步伐,插进魏军阵心,以搅乱敌阵;攻击的前锋则是充当盾牌的两千五百名具装骑,昨日一战,具装骑损失了近五百骑,悦绾为此心疼不已,若非形势所迫,他断然不会让具装骑轻易出手。

  四个阵列,近两万五千骑大燕骑兵准备就绪,可率先出阵的不是他们,而是石琨的冀州军。冀州军这两日损失惨重,从出发时的六万人锐减至此时的四万余。石琨留下万余步卒会同大燕弓骑在后压阵,将其余人马分作三支,一支为预备队,枕戈待战;另两支各有一万人,分左右两翼,赶在大燕铁骑前面向大魏军包抄过去。

  两支冀州军走的是条‘八’字路线,‘八’字开阔口对准的是魏军战阵;进兵路线将联军的意图昭显无遗,这显然是打算包围魏军以发起总攻了。魏军对此恍若未见,真个阵势动也不动,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偶尔有风吹过,魏军战旗呼喇喇响,仿佛高山之上的松涛林岚。

  战鼓声忽然密集起来,两万冀州军渐渐接近魏军弓箭射程。悦绾瞋目大喝:“具装骑——攻击!”

  长号呜呜鸣响,两千五百名具装骑奔腾而出,目标直指大魏阵心。蹄声阵阵,尘土飞扬,甫一出阵就将冀州军的气势压了下去。

  具装骑去的很快,转眼赶上冀州军进入魏军射程之内。和悦绾预料的完全一致,魏军的目标是大燕铁骑。率先进入射程的冀州军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而具装骑刚一进入,便即受到来自左、中、右三方的扇形箭矢打击。

  弓箭手就能阻挡我大燕铁骑的步伐么!

  望着暴风骤雨般倾泻的箭矢,望着不断有人落马依旧义无反顾冲锋的具装骑队,悦绾血脉贲张,亢声大喝:“亲卫骑!随悦某冲阵破敌——”说罢,长枪一摆,悦绾率先向魏军战阵冲去,五千亲卫骑厉声大喝,跟着具装骑的步伐向前冲锋。

  劲风扑面而来,带着四溅飞腾的烟雾扑入口鼻,悦绾不得不将双眼眯缝成一条直线,只是从直线缝隙透出的光从来不曾黯淡过,从来不曾闪烁过,一动不动、坚定地盯着前方。

  一轮、两轮、三轮!

  魏军第三轮箭矢结束,悦绾心头一松。骑兵冲阵之际,一般的弓箭手只能有三轮攻击机会,魏军也不例外,悦绾清楚地发现,具装骑冲击锋头距离敌阵只有二十步了。这个距离,对方很难再发射一轮箭矢。

  值得的!值得的……

  悦绾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凭感觉驾驭战马向前冲锋。

  三轮箭矢使五百余具装骑彻底倒下,悦绾认为很值得,因为他已经发现,未等具装骑临近,魏军中军步卒战阵似乎就出现了散乱。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这种散乱不是很彻底——一直严阵以待的魏军中军战阵出现了波动,魏军战阵中线像是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魏军步卒向两边推去,使得横向并排一百人,纵深六十人一列的长方形战阵一分为二,成为两个更为密集的小阵,两个小阵之间空出了一条通衢大道。

  忽然,悦绾双目猛然扩张,顾不得迎面而来的尘土,只死死盯视着魏军阵中出现的通衢大道——通衢大道上金光耀眼,寒芒闪烁,一列重铠铁骑现出身形,呼啸而上迎击越来越近的大燕具装骑兵。

  心惊只是一瞬,当悦绾发现对方重铠铁骑只有百十之后,旋即放下心来。重铠铁骑确实犀利难挡,但任他再是厉害,百十骑岂能挡住两千具装骑的冲锋!

  不仅悦绾如此想,大燕具装骑也如此想。没有任何胆怯犹豫,具装骑锋头迎着重铠铁骑冲了上去。

  两千具装骑用得是纵队冲击模式,前尖后粗,宛若一柄带锥得大锤;与之相比,魏军百十名重铠铁骑就像一枚等着被敲打的绣花针,出奇的是绣花针没有半点纤弱的觉悟,他们在一位猛士的引领下狠狠向大锤撞过去。

  “杀!!!”

  针锋相对的双方毫无意外地碰撞到一起,巨大的喊杀声骤然炸响,一里外的悦绾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只是他却顾不得这些,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啊——怎么可能!”

  忽然,悦绾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盯着对方为首之人惊呼高叫:“冉闵?!那就是冉闵?那一定是冉闵!”

  冉闵——他可是大魏皇帝,论起身份比燕王慕容俊、赵王石祗更为高贵,可他竟然亲自冲锋陷阵,而且是在如此险恶的局势下。这一刻,悦绾震憾无比,他的视野中,只有那个一手执连钩戟,一手执双刃矛的威猛身影。

  悦绾猜的不错,魏军重铠铁骑为首之人正是冉闵,与其他重铠甲士不一样,冉闵的坐骑朱龙战马没有披甲,因此更为敏捷、更为迅速、更早一步与具装骑发生接触。

  五名具装骑联袂而来,三骑在左,一骑在右,另一骑连人带马从正面向冉闵撞来。

  “杀——”

  冉闵厉声高呼。双刃矛闪电般刺了三次,挑开左边三骑的长枪,与此同时,右手连钩戟风车般抡起,逆时针方向旋转半周,首先砸在右手敌骑腰际……

  长戟是穿透性武器,月牙刃并非适合劈砍,可在冉闵手中,连钩戟却如神兵利刃,无坚不摧,挨到对手腰际,对方身子立时从中断为两截,上半截凌空飞起三五尺,下半截随着战马继续前冲。这不是利刃劈砍所致,而是如铁锤断石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开的。

  一击砸到右手对手,连钩戟气势依旧,没有任何的停顿,迅疾砸到当面冲来的具装骑上。这一击却非平扫,而是带着些许角度,从上至下斜砸下来。具装骑士举枪抵挡,枪断;具装骑士闪身,试图避过头部要害;连钩戟罔顾,挨上对手左肩,对手肩部坍陷,连钩戟继续向下,对手从左肩开始分裂,上半身一分为二,连钩戟余势未消,砸到马鞍上,有皮铠护身的战马哀鸣一声,翻身跌倒。

  朱龙战马前蹄一扬,腾空跃起,躲过前方的障碍。冉闵人在半空,连钩戟一圈,将一名接近的具装骑士头颅砸得连渣都见不到,只剩下光秃秃的脖子。双刃矛一挑,一名具装骑士飞起,砸到一个倒霉的袍泽身上。

  这一切都在一眨眼的功夫内完成。双方还没有发生大面积接触,冉闵单人匹马就把大燕具装骑的冲击锋头砸得粉碎。而这仅仅是开始,随着魏军铁铠重骑的加入,大燕具装骑的噩梦才真正到来。

  绣花针与大铁锥全面碰撞的那一刻,铁锥毫不迟疑地粉碎折断,绣花针却气势如虹,一往无前。所过之处,似乎爆发出无形的冲击波,不仅将当面的具装骑粉碎摧折,甚至连没有接触到的具装骑都受到波及。

  也许是受冉闵的影响,这队重铠铁骑的兵刃不是马槊,而是大戟。使用大戟的风格也与冉闵相通,不是刺削,而是大开大阖地扫砸。一百骑重铠甲士在冉闵的引领下,在两千大燕精锐具装骑中卷起了一股原始的血腥的金属风暴。

  “嘭!嘭!嘭……”

  大魏步卒战阵前不断地传出短促急骤的闷响,没有大呼小叫的喊声;大戟过处,一个个头颅轰然爆裂,一具具身体倏然肢解,生命特征消失之快,让具装骑士来不及呼痛。

  战马依旧在向前冲,战马上的悦绾却已经呆滞了。他不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的,也许这只是一场恶梦;或者他是相信,鲜卑勇士中的勇士、大燕精锐中的精锐具装骑士能够力挽狂澜,凭着数量优势最终战胜对手。

  可惜的是,结果让悦绾很失望。

  作为盾牌使用的大燕具装骑无异尽是敢死之士,对他们来说。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们不怕死。可是,当往日的袍泽成了无头骑士、或者化为一堆肉泥、或者分成上下两截、或者一分为二从中剖开的时候,他们恐惧了。

  这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这是卑微之人对血腥地狱、对修罗屠场天然的恐惧。他们不怕死,他们只怕这种死法。

  “杀!”

  悦绾扬声嘶吼,爆出有史以来最凶猛的喊杀声,他要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但是,他来晚了一点点。当五千亲卫骑兵赶上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具装骑兵的溃逃。

  “杀回去!胆敢后退着斩——”悦绾声嘶力竭。可他的声音在大魏重铠铁骑的喊杀声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以至于被溃逃的具装骑士直接忽略过去了。

  “杀——”大魏重骑驱赶牛羊一般赶着大燕具装骑兵冲了过来。

  面对疯狂奔来的具装骑士,悦绾想起了石琨赞美时说得一个词语“驱虎吞狼”,随即他心中一片透亮:败了,这一仗败了。魏军战阵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配合重铠铁骑的突击,魏军骑兵藏在阵心,不是为了寻求步卒的掩护,而是为了更快更容易发动追击……

  悦绾哀叹一声,拨马而回。他仿佛看见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溃逃的具装骑兵冲散亲卫骑兵,两支骑兵冲散联军本阵,衔尾追来的魏军骑兵趁势追杀,联军全面崩溃……

  悦绾痛苦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命运的裁决,等待魏军追击的号角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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