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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伐 第六集 第二十章 想决战?没门

时间:2023-11-10作者:言无咎类型:其它小说

  在华林苑与邯郸间三四十里宽的间隙地带,大魏骑兵与石赵大军僵持纠缠了三日。三月初五午后,随身携带的干粮马料箭矢尽皆消耗殆尽的情况下,大魏骑兵开始向邺城方向撤退。

  刘显早就注意到对手轻装而来的缺陷,三天里不时发动小规模的攻击以消耗对手那点可怜的储备。见对手未败而退,他清楚时机来临,命令主力步卒随后跟进,自己亲率石赵骑兵衔尾追击。

  一直没有参战的石青率五百亲卫骑亲自断后,双方且战且走,黄昏时分来到华林苑北部边缘,进驻其间的孙威和三万余大魏步兵倚仗地势,用箭矢阻击石赵骑兵,将石青等接应到华林苑内。

  四年前,大赵大举征讨西凉张氏,结果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败,朝政因此有所动荡。石虎听从羯胡沙门吴“苦役晋人以厌其气”之计,强征邺城周边十六万汉人修筑华林苑四边围墙,每道围墙长达四十里。时值山洪爆发,清漳水在华林苑一带泛滥成灾,汉人役夫淹死数万,修筑了一半的华林苑围墙也因浸泡而倒塌。此事随即作罢。

  倒塌后的围墙在华林苑四周遗留下无数土丘残桓,孙威率部驻进华林苑后,依托这些土丘残桓营建出一道防御带。

  这条防御着实简陋,没有壕沟,没有完整的鹿砦群,甚至连土垒都未来得及合缝,一两丈宽的豁口随处可见,至少有二三十处。当然,这些豁口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大魏骑兵回撤时显得非常方便,通过这许多道豁口,两万多骑迅速涌进了华林苑。

  这些豁口对刘显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他有心率领麾下精骑,循着对手的脚步冲进华林苑,最后见天色已晚,华林苑里模模糊糊,虚实不明,这才忍住了冲动,率部在两三里外游弋监视,主力步卒到达后扎下营寨休整。

  三月初六清晨。石赵大军留三千步卒守卫营寨,主力大部倾巢而出,在距离华林苑两里处,拉出了一个宽达八里的横向攻击面。整个攻击面至东向西分为五部;其中两翼和中军为骑兵,中军左右则是步卒。

  中军是刘显的三千余扈从亲卫骑。两翼稍微前突,各有五千骑兵。骑兵不是今日之战的主力,他们的作用是掩护步卒进攻,防止大魏骑兵发起反突击。

  攻坚战的主力往往由步卒充当,今日之战也不例外。四万赵军主力步卒一分为二部署在刘显中军左右,其中每一部的两万人又分作四个泾渭分明的长方形横阵,四个横阵代表四个攻击波次。后军一万二千名步卒作为预备队,在刘显中军骑兵之后列阵戒备。

  被大魏骑兵骚扰了三天,赵军士卒一个个都憋了一肚子怨气,值此两军对阵决战之际,这股怨气似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当战鼓擂响之时,当刘显大喊“攻击”之时,在他两侧的步兵阵中各自冲出五千人,厉声呐喊着向华林苑冲去。

  充当首轮攻击波次的一万名赵军步卒分作十个突进队列,分别向对面十个豁口发动冲击。襄国大战胜利的影响依旧存在,受此鼓舞的赵军面对魏军之时拥有强烈的心理优势,许多赵军士卒脱离盾牌的遮掩,提着刀枪冲到队伍前首以展现悍勇。

  赵军推进的极快,前锋很快到了魏军防御带百十步外,魏军有了反应,几十支羽箭稀稀落落地射了出来,在赵军十几步外落下。

  瞅见这一幕,刘显哈哈大笑:“敌军胆怯了。哈哈——儿郎们。给某重重地擂鼓!”

  赵军鼓声骤然一紧,声音越发沉闷越发地密集。伴随着鼓声,前方忽地爆出震天的喊杀,赵军开始加速冲刺了。

  “杀——”

  十个冲击前锋阵列涣散,魏军通过羽箭显露的胆怯让赵军士卒大为振奋,以至于不再顾及防护,只是奋勇向前冲。

  “嗡嗡嗡——”

  魏军成建制的箭矢打击终于来了。天空蓦地一暗,数千支密密麻麻的箭矢遮盖住了战场上的日光,暴风骤雨般向赵军倾泄过去。

  赵军开始出现伤亡,不时有人中箭,不时有人倒下,但冲击的势头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变得更加迅疾。能够成为突击先锋的都是赵军精锐,这些久经沙场的悍卒明白,若想在箭矢的打击下活命,只有拼命向前冲,以最快的速度脱离箭矢打击范围。

  “弓箭手上前,压制射击!刀盾手掩护!”刘显从容下令,对麾下部众的伤亡毫不在意。事实上,因为横向推进、纵深较浅的缘故,赵军的伤亡并不大,魏军发射的箭矢过半落空。

  从后军中抽调出来的五千弓箭手和一千刀盾手越阵而出,抵近至魏军防御带六十步处。刀盾手立起大盾,弓箭手在盾后拈羽张弓,漫无目的地向华林苑内散射。

  赵军突击前锋已经穿过鹿砦,逼近豁口,开始和魏军短兵相接。

  “杀!”

  魏军从华林苑内迎出来,双方围绕豁口内外展开激战。豁口逼窄,容不下大队人马,大魏守军空有几倍于敌的数量,也无法在局部位置占到优势。

  魏军弓箭手攀上土垒,居高临下地给予敌军箭矢打击,这给赵军攻击前锋制造了不少麻烦。但魏军并没有占到便宜,在赵军五千弓箭手压制射击之下,现身土垒之上无疑非常地危险。魏军弓箭手不时有人中箭,从上面一头栽倒下来。

  “撤下来!放敌军进来——”也许意识到不对,魏军决定放弃在豁口附近对战,在军令声中迅速往后退去。

  十支赵军突击前锋一涌而入,攻入华林苑。

  “来人!快传令前锋,命其巩固阵线,不可深入!”刘显见状大急,立时下令应对。攻击出乎意外地顺利,以至于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很清楚,如果前锋突进对方纵深,很可能会在对方马步协同攻击下遭受重创。

  “曹伏驹,汝带一万人上去接应!”刘显匆忙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华林苑内情形不明,他打算谨慎行事,步步为营,不敢轻易全师而攻。

  “末将得令!”

  曹伏驹腆着大肚子弯腰躬身,大声应诺。起身之后,又冲刘显堆起满脸的笑,补上一句道:“大将军且请安坐,击溃魏军,取下邺城些许小事交给末将就是了。呵呵…”

  这段时间,曹伏驹过得很不安稳。襄国被围期间,在栗特哈的劝说下,他曾生出暗投邺城的心思。襄国之战结束,魏军大败,冉闵战殁,栗特康商队入襄城,曹伏驹为此惶恐不安,唯恐刘显察觉到他之前的不稳。是以,但有机会他定会想办法讨好刘显。

  “杀!”

  华林苑内喊杀声突然大了起来,喊杀声中,一层厚重的尘土慢慢向上弥漫。

  “不好!前锋突进过快,让对方骑兵有了冲刺的距离…”刘显懊悔地叫了一声,明白自己的命令下得有点晚,前锋收到军令前就突入到华林苑纵深了。

  “大将军无忧!末将这就去接应——儿郎们,随某来!”曹伏驹趁机表现,瞋目大喝,带着一万步卒杀气腾腾地向华林苑冲去。

  “传令全军!前移三百步!传令两翼骑兵戒备,准备随时掩杀。”刘显稳住心神,率主力向前移动。对方乃新败之师,胆丧气虚,士气低迷,并不可惧之处,即便突击前锋吃个亏,他也有信心最终击溃对手。

  曹伏驹去的有些晚,负责第二波攻击的一万赵军刚刚抵近,赵军攻击前锋便被魏军从豁口处撵了出来。这波赵军似乎吃了不小的亏,一万士卒退出来的不到四千。

  “他奶奶的!汝等回阵休整,这里交给爷爷了。”瞧见第一波次攻击前锋的惨状,曹伏驹不惊反喜,攻击前锋因贪功而受挫,等于把首功让给了自己。

  “儿郎们!杀上去!抢夺土垒,巩固阵线,不可向纵深突进——”曹伏驹亢奋地大叫,率先杀了上去。

  曹伏驹的攻击比突进前锋要顺利的多,魏军弓箭手未来得及集结打击,豁口前的鹿砦又尽数被毁。一万赵军毫无阻碍地冲到土垒豁口附近,与魏军短兵相接,来回争夺。

  双方甫一交锋,魏军故技重施,向后退去,打算引诱这波赵军深入到开阔地带厮杀。曹伏驹见状哈哈大笑,扬声命令:“来人!速去回禀大将军,就说曹某已拿下土垒,是攻是收,请大将军指令——”

  不等曹伏驹回报,刘显早已瞧见前方战况,一边传令两翼骑兵先行进入华林苑戒备,一边率步兵主力向前推进。

  华林苑是皇家林苑,其间亭台楼阁、花苑林圃随处可见,渠沟溪流,堰塘湖泊纵横交错;虽因占地宽广而显得空旷,与平坦的荒野还是有些区别,地形地貌要复杂许多。

  因为受地形的限制,五万余大魏马步士卒不能集结一处,而是东一股、西一支散在一二十里方圆内。最多的一支能有上万人,最少的一股却只有几百人。

  曹伏驹谨守土垒、止步不前似乎大出魏军意料之外,以至于有些呆滞,数万魏军眼睁睁看着后赵骑兵跟进,看着赵军主力从十数个豁口涌进华林苑,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刘显进入华林苑看到这副景象,先是一愣,细细打量了一阵,继而感觉到头痛。

  魏军士气似乎不是很弱,虽然有点呆滞,却没有显露出紧张害怕的神色。而且数量不少,很难一口吃下。对付这样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对阵决战,摧毁对手的斗志,以点及面,引发对手大面积溃散。

  如今麻烦的是,对手完全分散开了,化成一二十小队。这种情况下,怎么决战?难道己方也分做一二十小队,双方开辟一二十处战场,以小队的形式决战。如果这样,这一仗可就彻底打烂了,互有胜败的局面很可能会保留许久,最终胜出之时,损耗必定是个巨大的数字。

  抬眼四顾,望着一处处呆呆愣愣,没有任何反应的魏军,刘显觉得一阵心烦气躁。

第六集 第二十一章 变幻莫测的战局

  对面魏军的架势有些诡异,刘显谨慎地遣出三支人马向三股魏军发起试探性进攻。一支人马是一千步卒,攻击的是假山旁的八九百魏军步卒;一支人马是五千步卒,攻击的是被堰塘和密林相夹的三四千魏军步卒;另一支人马是三千精骑,攻击的是堰塘另一侧的两三千魏军骑兵。

  一二十股魏军自东向西拉出一个弧形防线,这个弧线不是很规则,受地形的限制,有的前突、有的后馅,仿佛锯齿状。刘显指定赵军率先攻击的三股魏军,是这道锯齿状防线向前突出的三道锯齿。

  面对攻击,这三道锯齿没有抵抗的打算,赵军尚未到来,在没有鸣金或鼓号指令的情况下,三股魏军或沿堰塘而走,或钻进密林,或向假山之后绕去,竟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却,没有半点抵抗的意图。

  “快!鸣金——”刘显急匆匆下令。

  对方锯齿形防线纵深很浅,前突部和凹陷部差别只有一两百步,对方受到攻击的锯齿防线前突部向后塌陷,只需撤回两三百步就会成为阵线的凹陷部分,原凹陷部分反而转化为前突。己方攻击人马若是继续向前追击,不可避免地突入到对方防线凹陷部位,受到三方的夹攻。如此危矣!

  鸣金声响,三支试探攻击人马退了回来。退却的三股魏军也跟着回到了原先阵线。瞧到这一幕,刘显一皱眉,传令全军士卒就地休整,进食饮水。原来不知不觉中,天已到了午时。

  曹伏驹抢先从坐骑上跳下来,扶着刘显下了战马;刘显中军司马王宁殷勤地呈上水囊、窝盔。刘显接过水囊喝了一通,送还给王宁,随后抓过窝盔狠狠啃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瞪着一两里外的魏军,呸了一口,对身边哼哈二将不甘心说道:“敌军肯定是察觉到我军掠取夏粮的意图,不惜倾巢而出,节节抵抗,也不愿坐守孤城。哼——他娘的!他们想和爷爷打烂仗!”

  “敌军之中似有能人呢…”王宁谨慎地提醒一句。

  曹伏驹立时跳起来,不屑地说道:“怕个鸟——冉闵都死了,魏军还能怎么折腾?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大将军,以曹某想,只要击溃眼前这股魏军,邺城没了凭仗,到时不攻自破。付出点伤损算个啥。”

  刘显闻言桀桀大笑。赞许道:“哼哼——汝说得不错!羊毛出在羊身上。邺城周边近百万人丁,士卒打完了还怕没有补充!”

  说到这里,他双目厉光一闪,瞪视着曹伏驹、王宁,森严说道:“午后我军分为三军,汝等分率左右两军,刘某自为中军,全线出击,势必一举溃敌。”

  曹伏驹、王宁慨然应诺。

  ……。

  午末时分,开始向西偏斜的太阳将火辣辣的日光倾泻到华林苑内,比日光更热烈的是华林苑内的临战气氛。

  石赵大军分为三支,曹伏驹率一万步卒,三千精骑为左军,目标直指东南方向的四股魏军;王宁率一万步卒,五千精骑为右军,目标是西南方向的五股魏军;刘显亲率两万五千步卒,五千精骑为中军,目标为正面的七支魏军。

  “擂鼓——传令全军即刻出击!”刘显挺槊大吼。

  咚——咚——咚——

  赵军中军的战鼓首先擂响

  咚——咚——咚——

  咚——咚——咚——

  曹伏驹、王宁左右两军的战鼓次第响起;拥簇一团,蜂窝一般的后赵军阵蠕动着,扇形散开,向东南、正南、西南三个方向铺展。随着队伍的扩展,渐渐地,后赵大军的攻击层次变得清晰起来。五万八千余士卒分作大小不一的十九支独立攻击分队,其中十六支正对魏军的十六股人马,另外三支清一色由精锐亲卫士卒组成,刘显、曹伏驹、王宁亲自统带,作为三军预备队。

  对面的魏军一直没有很剧烈的反应,赵军进食饮水,他们进食饮水;赵军调整攻击队形,他们冷眼旁观;赵军发起进攻,他们拿起刀枪戒备,只做着很自然的呼应。

  刘显不敢大意,对方的反应有些不寻常,他没有关心己方人马的前突,一双牛眼瞪得老大,紧紧盯视着对面,耳朵更是支楞得老高,准备倾听对方的鼓号。

  赵军突进速度极快,双方越来越近。对方有几股人马开始发射箭矢进行远程打击。在四五里的攻击宽度上,赵军分散成了十六支,魏军的箭矢同样分散,这种打击效果不是很好,虽然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却丝毫不能阻碍赵军突进的步伐。

  须臾之间,双方突前部已撞到一块,开始发生接触。十六股魏军,东一下西一下,不时有号角或者大声喝斥的声音响起,只是始终没有统一传令的战鼓擂响。

  刘显大大松了口气。

  在跨度如此之大、分支如此之多的战场上进行统一协调的指挥,几乎非人力能为。但结果未揭晓之前,刘显还是免不了会担心;担心对方能布下这等诡异阵势,也能指挥协调整个阵势运转。如今看来,对方不是神人,不能同时指挥十六股人马协同作战,只能指望分散的人马各自为战。

  事实印证了刘显的想法,十六支赵军和十六股魏军全面接触,步卒对步卒,骑兵对骑兵,在四五里宽、两三里深的范围内纠缠一处,各自为战。双方参战士卒数量相差不多,天时地势均等;决定胜负的就是双方士卒的作战素养和拼杀斗志。

  魏赵大军都是七拼八凑起来的人马,士卒优劣不一;若是精锐遇上精锐,老弱遇上老弱,势均力敌倒也打得热闹,若是一方精锐遇到另一方的老弱,胜负便立时揭晓。就在刘显注意魏军是否有统一指挥的时候,面对大赵中军的对手已有两三股支撑不住,开始向后退却。

  见此情景,刘显精神一振,扬声喝道:“擂鼓!勒令儿郎们加把劲,杀上去击溃敌军——”

  赵军战鼓声蓦地一扬,更加地急促,更加地密集。魏军气势与之相反,低迷暗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杀!”十六支赵军士卒厉声大喝,奋勇向前突进。魏军似乎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刘显带着预备队赶到阵前,抵近关注战况变化,他打算在关键时刻投入预备队,给对手以毁灭性打击。令他失望的是,对手虽败不乱,撤退之际,遮护的极为严密。大赵中军面对的七股魏军,每一股里都活跃着一部分悍卒,这些魏军悍卒或三五百人,或千余人,集结成一团,呼喝来去,纵横驰骋,但有挡者无不披靡。在他们的掩护下,魏军退的镇静从容,毫不显露溃败之象。

  “悍民军!”

  心头冒出这个字眼的时候,刘显环眼圆睁,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面对当年的大赵第一强军,他只能冀望凭借数量和整体优势慢慢消耗掉对方,没敢妄想轻易一口吞吃。

  “擂鼓!擂鼓!儿郎们,加把劲,杀上去——”刘显厉声大喊,拼命地鼓舞士气。

  大赵中军在刘显的催促下,杀起了性子,步步紧逼,压着魏军向后退却,两军一攻一守,不知不觉间向南移动了十好几里,这时候,负责为各股魏军断后的悍民军终于显现出疲态,只能勉强招架着对手的攻击,再不复初始以攻代守的骁勇。

  刘显大喜,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七股魏军,心里翻来覆去地衡量着预备队投入的时机。正在这时,曹伏驹遣来一名亲卫告急。“禀报大将军,左军遇到敌悍民军顽强阻击,伤亡惨重,曹将军把预备队调上去稳住阵势,却再无进攻之力。请示大将军,如何是好?”

  “悍民军!?有多少?”冉闵战死,大魏还能剩下多少悍民军,中军面对的已有四五千之数,左军怎么还会受到悍民军的阻击?刘显惊呼一声,扭头向东看去。

  东边两里外左军的形势看起来并不是很糟,一万多赵军面对四支魏军似乎大占上风。两支魏军勉强抵挡着且战且走,另两支魏军似乎抵挡不住,退的很快,眼看就要奔溃。

  “嗯?”刘显狐疑地瞪向曹伏驹亲兵。厉声问道:“悍民军在哪?”

  那名亲卫甚是伶俐,详细解释道:“禀大将军。那两支退走的敌军合计约有五千之数,尽皆是一色的悍民军。将军勿要被假象迷惑,他们来去如风,想退就退,想进就进,一旦我军跟进时露出破绽,他们便即刻反击。初始和他们对敌的兄弟因此吃了大亏,损折近半,曹将军把预备队全投上去,才维持住这个模样,只是,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哦?”

  刘显倒吸口凉气。对方有上万悍民军,这确实出人意料之外,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对方各股人马的兵力组合似乎很诡异;一方面用少许精锐掩护老弱,吸引己方注意;另一方面,暗中集结精锐,瞅准空子便狠咬一口;这种战术,其中是否蕴含深意。

  “报大将军——”

  刘显沉思之际,一骑快马从西匆匆奔来,人未到,声音已到。“大将军!右军遇到一支精锐敌骑阻击,损失惨重,王将军已把预备队调上去了,依然难挽颓势,请大将军速速派兵救援——”

  “啊!”刘显心头一沉,循声向西看去,但见右军阵线参差不齐,有三支逼着魏军后撤,另两支尽皆由精骑组成,和对方的四五千骑兵分作两团厮杀。

  哦,不,双方称不上厮杀,而是一追一逃,在大兜圈子。忽儿是己方精骑呐喊着追击对手,对手一边逃一边在战马上回身张弓射击;忽而是被羽箭射怕的己方精骑逃往步兵阵营躲避,对手打马追赶,边追边射。己方长枪在对手的箭矢打击下,没有半点还击之力。若非步兵弓箭手的掩护,只怕早就溃散了。

  “这支骑兵是怎么回事?怎么——”刘显茫然地望着对手,脑袋一片空白。正在这个时候,前方赵军忽然爆出一阵欢呼。刘显下意识地看去,但见对面的魏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全面溃散。己方将士则呐喊着冲上去,衔尾追杀。

  左右两军受挫,中军大胜,中军是否应该追击呢?局面是如此复杂,这一刻,刘显已经没有了主意。

第六集 第二十二章 情势互易

  魏军帮刘显做出了决定。

  中路魏军溃败,两翼立时做出了反应。与曹伏驹缠战的悍民军分出三千余人从东,追击王宁骑兵的那支魏军弓骑分出三千余骑从西,同时向刘显的中军夹击过来。

  两支精锐魏军气势汹汹,刘显不敢怠慢,急忙抽调中军人马分头迎击。

  两支魏军似有默契,没有理会刘显截击人马,同时向南一折,掩护着溃败魏军向后退却。与此同时,左右两翼魏军不再和赵军纠缠,东段四支人马在悍民军掩护下,西端五支人马在弓骑兵掩护下,飞速回撤。

  至此,在万余精锐的掩护下,魏军开始全线后撤。

  有几股赵军吃亏甚大,迟疑着停下脚步,等候军令指示,大多数赵军在惯性的驱使下,衔尾向南追去,即便遇到悍民军和魏军骑兵的阻击也是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当真称得上士气如虹。

  “擂鼓!传令全军追击——”

  刘显再不迟疑,扬声下令。己方士气高涨,对方低落萎靡,大胜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错过战机?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追出五里,对方势必彻底溃散,哪怕是阻击的悍民军,也会因为心慌而溃散。

  “随某来!杀——”刘显挺槊高喊,摆出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的架势。

  率预备队向南追出三四里,未等超越前锋、身先士卒,刘显就不得不勒住战马。因为魏军步卒在骑兵的掩护下撤进了一座不算小的堡垒,并在垒墙上用箭矢阻击追兵。他若再向前冲击,就会进入到对方弓箭射程之内。

  对方撤进的地方刘显很熟悉,那是华林苑明光宫。与以往印象不同的是,明光宫单薄的宫墙经过加厚加高,成了座坚固的土垒,而且宫南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座军营,这座军营通过墙垒此时和明光宫连为一体,互为依助。

  魏军骑兵担负起断后的职责,掩护步卒退进明光宫。魏军步卒快速进宫,登上垒墙,又用弓箭协助断后骑兵。步骑协调攻防,给赵军进攻带来很大麻烦。待魏军步卒尽皆撤进宫中,魏军骑兵呼啸一声,沿着土垒向东西方向分头撤走。

  刘显和五六万赵军对着明光宫面面相觑。明光宫新筑的堡垒和华林苑北豁口处处的简易防御天差地别,墙垒高达丈五,严丝合缝不说,墙基下的土层有近丈宽,只瞧那厚度,就知道是否坚固了。

  从清晨开始,双方交手都是以野战为主,赵军随身携带之物除了干粮饮水以及少许替换兵刃,没带一辆橹车、冲车,没带一架云梯、箭楼。面对高墙厚垒的时候,只能望洋兴叹。刘显转头西望,但见西边天空之上几丝余晖红艳如火,太阳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坠入太行山中。天到这般时辰,命令大营运送攻城器械前来攻打,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

  刘显唤来亲卫,嘴唇动了动,传令后军明早移营前来的命令却迟迟没能说出口。他有些担忧。

  魏军若是尽皆龟缩于宫中,那就无话可说,只需围住明光宫就可。事实却不然,魏军骑兵没有进宫,不知退散到哪去了。这支两万有余,机动快捷的大军,容不得他有半点小觑,这支骑兵若是趁夜绕到华林苑北,抄了赵军大营。这场仗可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迟疑之间,沾沾自喜的左军统带曹伏驹和面带隐忧的右军统带王宁地赶了过来。

  曹伏驹急急忙忙地说道:“大将军。明光宫除了正北这道门户,东边和西边的军营还有两道门户可以出入呢。大将军快点部署人马围堵吧,要不然,魏军可就要趁夜色逃了。哈哈…”

  王宁不假辞色地反驳道:“曹将军此言大错。敌军步卒龟缩明光宫,敌骑主力散在宫外,动向虽然不明;却是可攻可守,进退自如。反观我军,大营空虚无比,主力远离在外,相互之间隔着二十多里路程,兼且天色已晚,行军不便。我军是进亦难,退亦难,情势当真十分危急,哪里顾得围堵敌军!”看来他和刘显想到一处,也在担心魏军骑兵可能的动向和大营的安危。

  曹伏驹不悦地瞪了王宁一眼,正欲出口反驳,刘显截然说道:“传令!各部精骑集结,务必于天黑之前赶回大营协助防御。各军步卒随后回返,回大营休整。”

  “这…”曹伏驹忍不住抱怨道:“这一仗不等于白打了。”

  “嗯!汝敢不停本督军令!”刘显阴鸷地盯了曹伏驹一眼,若非曹伏驹是跟随多年的心腹,他定会上去一槊捅翻,以发泄心中的郁闷之气。

  赵军潜在的危机不仅曹伏驹看不出,一般赵军士卒也看不出,得知大军回撤,辛苦一天的战果付之东流,赵军士卒大半都感到泄气,只是军令严苛,无人敢轻易违抗,只好怏怏地整队集结,准备回转。

  整整一天的厮杀就像个搅动的磨盘,一口一口地吞噬着赵军士卒的生命。赵军集结完毕,刘显恍然发觉,离开襄国时的一万五千精骑三停已去了一停,眼下只剩万余。步卒稍好,损折万余人,只占总数的两成。

  “出发吧——尽快赶回,定要确保大营安然无恙!”刘显嘱咐临时的骑兵统带王宁,随即一挥手,大赵最后的万余精骑滚滚向北而去。

  刘显一转脸,对跟屁虫一样的曹伏驹喝道:“还不快勒令部卒集结开拔,若是误了行程,唯汝是问!”

  曹伏驹苦着脸哎了一声,正准备前去整顿人马,赵军之中突然有人高声喊叫道:“敌军出来了——”

  曹伏驹惊得一跳,抬头向明光宫方向看去,只见明光宫营垒门户大开,一队队集结停当的士卒顺序开出,垒墙上站满了弓箭手,张弓拈羽,为出宫士卒提供掩护。

  “糟糕!骑兵刚走,魏军就开始反击了。”不祥的预感倏地涌上曹伏驹心头。

  与此同时,华林苑东西边缘地带,两万余大魏骑兵分为两路,正向赵军大营方向包抄过去。权翼、李崇两部万余骑是为东路,石青会同童图、祖凤麾下万余骑是为西路。

  “战事节奏就是这么回事。无论是攻或是守,必须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想办法让对手屈从于自己的意愿,不知不觉地随自己的动作行事。当然,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艰难无比。既关乎天时地利,还关乎人心士气。各种因素,不一而足。今日能打得这么顺利,关键便是预设战场的作用…”

  石青一边纵马向前,一边向身右的童图讲解。“…另外,其中最关键的是,必须能精准地控制麾下人马,并且有足够应对意外地能力。就像午时中路出现的情形,若没有悍民军和新义军混编骑这等足以稳定局势的精锐,溃散不可避免,所谓的节奏就是一个笑话。”

  童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石帅。要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下了。夜间容易出现意外,如此又该如何应对?”

  “盯住对手要害弱点就是了,其他小节勿须在意。”

  石青回了一句,想了想又详加解释道:“譬如眼前的对手,其要害弱点有二。一是主力步卒行动缓慢,我军有步卒在后牵制,有骑兵在前阻截,很容易将其拖在华林苑,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是对手大营防守空虚,即便骑兵回防,也难得到足够的防御力量。毕竟,骑兵进攻尚可,用于防守可就未必管用。”

  “我总觉得所费周章太大…”

  石青左侧的祖凤开口插了进来。“对手虽然占有人数优势,却未必是我军对手。有新义军混编骑、一万悍民军还有五千马镫新军,若是两军对阵,我军必定能一举破之。上次因为邺城没有做好应对准备,故而以骚扰拖延为主。今日万事俱备,何必再非如此多的周章呢?”

  “若按凤儿说得去做,我军也可以取胜,毫无疑问还会是大胜,只是有两点不能确定。其一就是取得这场胜仗,我军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会有多大伤亡?其二是大胜达到何种程度,会有多少敌军逃回襄国?两军对阵厮拼一旦进入白热话,这两点任谁都不能掌握。”

  说到这里,石青冲祖凤一笑,扬声说道:“大费周章的好处就在这里。这一仗,我军不仅要大胜,而且要将士卒伤亡控制到最低,将胜果扩展到最大,为下一步攻略襄国、冀州创造出最佳的氛围。”

  祖凤蹙起秀眉,忧郁道:“我有些担心。就像童将军说的,夜间意外太多,敌军若见势不对,一哄而散。逃回襄国的可就多了。如此,只怕事与愿违…”

  “没事!”

  石青信心十足地说道:“连日来,我军留给对手的印象一直是处于下风。即便情势互易,只要今夜逼迫得不是太紧,刘显必定会希图侥幸,期待来日再战。怎可能轻易溃逃。凤儿需知,这五六万大军不仅是石祗最后的本钱,也是刘显日后的倚仗。他舍得随便丢弃吗!”

  石青最后一句话深合童图的心思,他忍不住附和道:“石帅说得不错!无论如何,刘显都不会丢下这支人马轻易北逃,怎么也会为自己留点本钱。”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抵近华林苑北部边缘,双方上午激战的简易土垒内外暗红点点,士卒们抛洒的鲜血被日光晒成一块块的黑斑。残枪断刃,死人马尸,随处可见。双方忙于作战,都没来得及打扫战场。

  暮霭重重,天色暗了下来。朦胧不清中,黑糊糊的赵军大营大怪兽一般盘踞在华林苑北方三四里处,赵军大营之外,权翼、李崇麾下万余骑四面游弋,一边监视,一边向对方施加压力。

  “凤儿。你与童图在此阻截刘显步卒。最好用土将豁口补上,给对手突围增加些阻碍。我到权翼那边看看情况。”石青交代一声,告别童图、祖凤,带亲卫骑向北方赶去。那里有万余骑机动性很强,难以阻截的大赵精骑,与行动缓慢,如瓮中之鳖的后赵步卒相比,他们才是石青重点关注的对象。

第六集 第二十三章 无眠之夜

  祖凤修改了石青的建议,没有用土堵塞围墙豁口,而是选用了火焰。四五千禁军精骑将东边林子的灌木一片片砍伐精光,随后用战马拖到防御带附近,在每道豁口处堆起两三丈长的大火架。

  夜幕降临,十好几个大火架被点燃,熊熊大火将华林苑北部映照的如同白昼。新义军四千多名混编骑或执弓拈羽,或绰枪戒备,在豁口外来回逡巡,以免石赵步卒扑灭火焰通过豁口突出拦截。

  经此一着,原本粗陋简易的防御带成了一道难以轻易逾越的屏障,将石赵步卒和骑兵一分为二,彻底隔绝开来。

  华林苑明光宫外,石赵步卒严阵以待,与出宫的魏军步卒形成僵持。魏军步卒看起来没有攻击的打算,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抵近压迫,拖住赵军退走的脚步。宫墙土垒上架起了几十堆篝火,火光明灭不定,给宫外对垒的两军送去一些隐晦不明的光线。

  刘显下了战马,整个人都缩到一块阴影里,看不清半点面容,只那双阴鸷的双目一闪一闪,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大将军。斥候探报,咱们后路被敌军骑兵堵死了,大营也被敌骑围住了,这下可难办了!”曹伏驹大大咧咧地闯进阴影,哭丧着声音嚎叫。

  “少废话!”刘显压抑住厌恶情绪,冷声喝道:“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坚持一夜。明早大军突围,只要会合了王宁精骑,敌军便奈何我不得,哼哼,到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不仅华林苑北部双方十余万将士无法安眠,二十余里的邺城同样有很多人不能安眠。

  邺城北门城楼内,四支火炬分插左右两面墙上,焰火摇曳,映的楼内十几人的脸色忽暗忽明,阴晴不定。

  城楼内经过简略的布置,四五方崭新的草席铺上地面,八九张矮几次序摆放。靠北的位置,大将军董闰独自一人盘坐其上。东西两侧,各有四张矮几,王泰、蒋干、申钟、刘茂刘群、郎闿、朗肃等十余位重臣大将两两一席,按照品级顺序就座。

  城楼外甲兵森严,侍卫林立,里面却很安静。人们的心思似乎都沉浸在北方战场的变化上,没有谁有兴致开口议论。

  “铛——铛——铛——铛——”城楼外传来四记清脆的金锣鸣响,天已四更。

  似乎被鸣更声所激,董闰打了个机灵,从拄臂沉思中惊醒过来,抬头茫然看了一阵,最后注目蒋干,问道:“四更了。北面有没有消息。”

  戍卫军一直和明光宫保持着联系,哪怕战事有一星半点的变动,也会有消息及时传进城楼。传达是公开的,主要的对象是以董闰为代表的朝廷诸公,并非蒋干。有大半夜时间没接到战事消息,董闰有些着急,情不自禁问了一句,这句话问的非常多余,他没有接到消息,和他同处一室的蒋干又怎么会接到呢?

  明知如此,朝廷诸公却俱俱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向蒋干,指望他能吐露出一点什么。八卦心理不仅现代人有,古人也有,在焦灼不安地等待之时,八卦——哪怕是再无根据的八卦,也能起到舒缓压力的妙用。

  “这个…”蒋干本想直接了当地说没有任何消息,感受到四周殷切的目光后,他及时改口道:“以目前情形来看,一切当在我军掌控之中才是。诸位知道,若有意外必定会有消息传来,至今没有消息传来,说明进展非常顺利。”

  呼——

  城楼内响起许多松泛的吁气声。不少人附和道:“不错!左将军说得极是。”

  “左将军所言极是!”董闰在矮几上重重一拍,亢声大赞。情绪激荡之下,他的声音着实不小,与原本沉闷寂静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突如其来的炸雷,震得昏昏欲睡的众人一个激灵,不由得都端起了身子。

  董闰恍然未觉,继续慨然道:“危难之际见忠良。戍卫将军孙威跟随皇上八载有余,忠心耿耿,从不离弃;难得的是敢于担当,既勇且能,朝廷危急之时,能挺身而出,细心谋划,折敌锋芒于最盛之时,催敌胆魄于猖獗之际,不愧为朝廷之柱石。”

  王泰眼中阴翳一闪,董闰的话让他很不受用。“忠心耿耿、从不离弃”不就是影射他王泰么?至于敢于担当更是笑话,他王泰不也是敢于担当?只不过没人愿意让他担当罢了。

  阴沉了一阵,王泰哧地一笑,开口道:“此言差矣。大将军当真以为孙威小儿有此能耐?”说到这里,他满脸不屑,讥刺道:“孙威算得什么?当年王某追随皇上之际,他不过悍民军一兵头耳。除了悍不畏死之外,要武艺没武艺,要兵略没兵略,这等人若成了朝廷柱石,大魏也就完了。”

  王泰毫不客气,既没给孙威留颜面,半点颜面。董闰勃然大怒,顾不得这段时间王泰对他的殷勤巴结,厉声叱道:“放肆!卫将军请自重!此一时彼一时,孙威将军以前名声不彰,乃是珠玉蒙尘,光彩未现。但得重用,便会大放光彩。此番面对强敌,孙将军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直至将敌军陷入必败之境地,哪一点当不得朝廷柱石的称誉!”

  董闰话音未落,王泰倏地站起,满脸涨红地盯视着对方,嘴唇蠕动了一下,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此时王泰心中一片透亮:张温、蒋干、石青暗中作梗,让他未能得到统兵之权,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告诉包括董闰在内的所有邺城人,他王泰不仅手下没了兵将,甚至连威望都没了半分,与如日中天的孙威相比,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

  “大将军当真以为此战是孙威之功?以王某观之,孙威不过是石青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而已。哼哼…”

  王泰压抑下羞恼,冷笑道:“石青的手段令王某不得不服。哈哈——厉害!哈哈…厉害!”大笑声中,王泰一拂袖,转身向外走去。

  “卫将军且慢——”董闰仓惶起身,追上去挽留。王泰提到石青的手段,不由得他不慎重以待。

  王泰已走到门口,闻言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下脚步,回身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王某一潦倒之人,只怕做不得什么事了。”

  王泰话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萧索意味,董闰听了,接口安慰道:“卫将军休要如此,董某无礼莽撞,请卫将军谅解则个。”

  王泰叹了一声,既没回返席位,也没开口说话,只静静地等着董闰发问。

  董闰拱手作了一礼,开口问道:“卫将军适才言及,孙将军是石青明面上的棋子,不知此话可有根据?”

  “此事如此明了,用得着证据吗?”

  王泰断然回道:“孙威是什么人?要战绩没战绩,要身家没身家,虽说曾得皇上信用,不也过一戍卫将军而已。在邺城无论声望或是职位,既不能与王某相比,亦不能与骠骑将军张温、左将军蒋干相提并论。朝廷任命王某统兵出战,张温、蒋干、石青俱俱不服。大将军以为,石青、张温之辈又凭什么会服膺孙威?”

  董闰心中一慌,追问道:“这是为什么?”

  “哼哼!为什么?”

  王泰斜睨了蒋干一眼,冷笑道:“因为石青要把大魏禁军收入囊中,知道大将军对他有戒心,这才让孙威出头的。大将军不要忘了,他们两人私交向来不错,孙威还是跟随石青返回邺城的。哼!石青算计长远,不定在路上就算好了眼下这步棋呢。张温那厮不用说了,恐怕早与石青搅和到一处,要不然孙威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拿到兵权。”

  董闰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王泰的猜测如果当真,大魏算是完了。不说邺城禁军大半到了石青手上,单单孙威、张温这等干将离心一事,都不是大魏朝廷能够承受的。这两人可是冉闵亲信,他们都能离心而去,大魏朝廷还能剩下多少忠贞之士呢?

  惊惶之下,董闰转身环顾,只见城楼内诸人反应不一,申钟、张乾满脸骇然,刘茂、王郁拧眉苦思,蒋干、刘群、郎闿、郎肃等却是脸色如常,似乎没听见王泰的言语一般。这一刻,他感觉这些人似乎都离大魏而去,倒向石青一边了。

  “卫将军。这话不能乱说,万一不对,岂非让有功之士心寒。”

  城楼里静了一阵,随后终于有人发话了,申钟恢复了镇静,蹙眉说道:“有些事情可以以常理推断,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推断;卫将军所说,干系实在重大,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王泰冷笑一声,没有辩驳。

  董闰稍稍有了些安慰,冀望如申钟所说,孙威得以统兵虽不和情理,却并非如王泰按常理推论的那般。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士卒口中拖着“报——”的长音向城楼冲来。

  城楼内心事重重的众人被这声音一扰,下意识地抬头向外张望,但见外面白云悠悠,天空湛蓝,不知不觉地,天已大亮了。

  报信士卒来得匆忙,没有注意辨别站在门口的董闰、王泰,待到发现上首席位无人,找了一圈,这才发现董闰,遂上前行礼道:“禀报大将军。凌晨时分,我军骑兵突袭敌军大营,火烧对方粮草辎重,守营赵军仓惶之下,向北逃蹿。镇南将军命童图部五千骑驻留华林苑,协助孙威大都督牵制敌军主力步卒,命李崇部五千骑赶往清渊,协助暗中集结的两万新义军攻略冀州;自带万余骑兵尾随敌骑向襄国追击。镇南将军命人传告朝廷,真正的战事刚刚开始,此番北上,我军若不能荡平襄国、冀州,不能为皇上报仇雪恨,誓不南归!”

  “啊!”

  “什么!”

  “这…”

  禀报的士卒声音刚落,城楼里立即爆出几声惊呼。座中不明真相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匆忙组织起来的保卫战竟然打成了反击战,而且是直捣敌巢、彻底的反击战。

  惊呼过后,城楼里猛然一静,座中诸人再度陷入沉思。士卒禀报的消息不仅极具震撼性,而且里面包含了很多玄奥。譬如:为什么传告朝廷的是石青而不是大都督孙威?攻略襄国、冀州的决定是谁做出的?新义军什么时候在清渊集结的人马……

  “哈哈哈——好——”

  过了好久好久,城楼内突然爆出一阵狂笑,王泰扬声大喝道:“好一个石青石云重,好大的气魄胆略,算计得果然深远周密,早早就把一切掌控在手。王某甘拜下风。”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瞅着董闰,道:“大将军信了么?未战之前,石青已料定必胜,暗伏人马于清渊,拖住刘显主力于华林苑,一举一动,环环相扣。这等大手笔,岂是孙威使得出来的?”

  董闰尚未答话,蒋干长叹一声,离座而起,背手向外走去,口中悠悠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石帅能有今日,果然并非侥幸,我辈焉能不诚心拜服……”

  话声未了,人影已无,只留下满是钦佩之意的凫凫余音。

第六集 第二十四章 其他人的心思

  董闰一颗心冰凉彻骨,仿佛沉入到森寒九渊之底。通过公祭,石青已经和邺城士民建立起密切的联系;若再通过眼下一战的胜利,整合了大魏禁军;太子和自己还有什么与之对抗的资本?

  茫然之间,董闰看见王泰迈步出了城楼,临走之际似乎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穿过甲士层层护卫,随对方来到一处偏僻的垛口。

  “大将军。朝廷危矣!”

  王泰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董闰炸得一惊,随即元神回窍清醒过来,忍不住脱口问道:“卫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王泰身子前凑,靠近董闰低语道:“唯今之计,只有督请太子即刻登基为帝,先行占据名分大义。”

  董闰闻言,精神一振,旋即忧虑道:“只是眼下战事未了,况且,禁军主力操在孙威、张温之手,他们若是从中阻挠,只怕此事难成。”

  “哼!区区鼠辈,何足为惧。”

  王泰冷哼一声,断然道:“大将军。刘显败局已定,襄国石祗再无威胁,此后朝廷真正的对手将是石青。为防石青羽翼丰满,尾大难调,朝廷当前之计莫过于先行剪出其党羽,拿下孙威、张温之辈,将禁军步卒收归朝廷。”

  “啊!拿下孙威、张温?这个是不是太…”董闰一惊,正自迟疑,扫眼间却见王泰目中带着明显的失望,当即改口道:“…以卫将军之见,如何才能拿下孙威督帅之职,将华林苑人马收归朝廷?”

  王泰双目一亮,迫不及待地说道:“石青率骑兵已然北上,现今不在华林苑,孙威、张温乃是平庸之辈,况且两人麾下多是朝廷禁军,未必真心背叛朝廷。只要太子、大将军给王某一道诏命,泰愿匹马前往,借朝廷之威拿下孙威、张温,为大将军收回禁军士卒。”

  听到最后,董闰怦然心动。邺城内只有三万兵马,其中蒋干的一万五千人还不知是否靠得住。这种情况下,华林苑的两三万禁军就是一股决定性的力量,如果能够收回,朝廷将因此多出不少倚仗。

  只是,若用这种强硬的手段夺回兵权,等于和石青彻底撕破脸,邺城很可能会因此陷入混乱,这个后果朝廷能够承受吗?

  考虑到这些,董闰有些犹豫。这时候,王泰凑上去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坚定了董闰的信心。

  王泰说道:“大将军。昨夜有快马来报,豫州牧冉遇亲率一万五大军星夜北上,意欲赶赴邺城拥戴太子登基为敌。大将军有此臂助,又何惧石青。”

  董闰猛一点头,沉声道:“好!卫将军这便随某进宫,求得太子诏令后,即刻赶往明光宫接管兵权。”

  王泰大喜,轰然应诺,跟在董闰身后急急忙忙下了城头。两人心中各有所系,都没能注意到,邺城北门早已打开,此刻正有两匹快马向明光宫方向飞驰而去。

  讨到太子诏令的时候已是辰末时分。王泰先招来十几名亲信家将,随后又从董闰处借了三百骑兵亲卫随扈,这才急匆匆出了邺城赶往明光宫。“单身匹马”那是说说的言语,却是当不得真的。

  明光宫北,魏、赵两军还在僵持。

  双方相距里许之地,两万五千余魏军步卒没有发起进攻,遥遥监视着对方。童图部五千骑兵分作两支,在赵军东北和西北方向游弋,恰和己方步卒构成一个三角,将中间的赵军夹得死死的。

  赵军大约还有四万余,数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处境却是无比的艰难。大营被烧、骑兵溃逃的消息传来,刘显放弃了突围的打算。在对方骑兵的监视下,突围只能被让对手分儿歼之。至于进攻,更加不可能,不说对方有骑兵牵制,不说对方有明光宫依托,凭现今的士气也不可能战胜对手。

  突围不能,进攻不能,能做的只有防守了。四万余人不是个小数目,结成密集战阵防守,不是眼前的魏军能够轻易吞下来的。唯一的问题是,赵军没有资用补给,随身挟带的干粮饮水一旦用尽,便会不攻自破。不过,刘显对这是个问题显然早有考虑。

  “曹伏驹。勒令兄弟们好生打起精神,坚持到晚上就有出路了。”刘显大声呼喝,把声音特意放得柔和轻松了一些。

  曹伏驹有样学样,高喊着:“兄弟们。大将军说了,坚持到晚上,俺们就可以回襄国了。他奶奶的,就凭这点魏军,奈何的俺们吗精神,不要担心…”

  曹伏驹在阵中穿梭来去,大声喊叫,喊了一阵,他嫌嗓子有些嘶哑,便停下来摘下腰间水囊,咕嘟咕嘟往口里灌。饮水的时候,忽然有人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道:“族叔。你当真以为到了晚上就有出路?只怕未必吧……”

  曹伏驹偏头看去,说话的是跟在身边做亲卫的一个族侄。他横了族侄一眼,低声呵斥道:“少废话。换作别人说这等扰乱军心的言语,脑袋早就掉了。”

  顿了一顿,他又低声解释道:“晚上魏军骑兵无法追击,到时我军向北突围,至少可保大半人马。懂吗,大将军就是这个用意。”

  曹伏驹族侄不服气地驳斥道:“族叔只怕一厢情愿了。襄国距离邺城至少一百五十里,中间还有滏阳河阻挡,岂是一夜之间可以逃回的?夜间突围大军易散,魏军骑兵明日可以轻松地四处围剿追击。真能逃回襄国的不知会有几人?”

  曹伏驹一愣,感觉自己族侄说得很有道理。他那族侄觑了一眼,继续说道:“另外,既然是突围,肯定要留下一部人马断后阻击。王司马不在,族叔以为,大将军会不会命族叔率部断后?”

  曹伏驹一凛,断后阻击那是要命的活,这点可大意不得。思忖了半响,曹伏驹殷切地望着自家族侄,问道:“你小子倒机灵,说得很有些道理。依你说,为叔该当如何是好?”

  他那族侄打量了一眼四周,将声音又压低了三分,附耳说道:“族叔,不是鲜卑人出马,大赵早就完了。挨到现在,不过是晚死两天罢了。这时候,族叔该为我们曹家重新找个出路了。”

  曹伏驹心脏猛地一跳,飞快地向四周打量一眼。耳中听他族侄说道:“族叔,大魏杀胡复汉,和石祗、刘显那是天生的对头,俺们是汉人,可不是大魏的对头,若是立点功劳,大魏还有不封赏的吗?”

  曹伏驹缓缓点头,望了一眼密集的战阵,苦恼地说道:“眼下军中建制完好,从中取事太过冒险,弄得不好功劳未立先被大将军砍了……”

  “这个族叔倒不用担心。”

  进言得到曹伏驹采纳,他那族侄喜得眉开眼笑,高兴地说道:“以侄儿判断,魏军必定不会一直僵持下去,任由我军天黑后突围。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动作,以便给我军施加压力。族叔可先行联络嫡系心腹,稍后见机行事就是了。”

  曹伏驹重重地拍了族侄一掌。“你小子不错。日后多给为叔出些主意。”

  曹伏驹的族侄判断的不错,孙威、张温早就打算发动袭扰行攻击,给赵军施加压力了。

  石青交待过,在尽量减少士卒损折的前提下,最好于申正时分击溃赵军,天黑前将结束战事;否则,等挨到晚上,几万溃兵四下里一炸,再想收拢可就艰难多了。

  两人之所以迟迟未发起攻击,原因是王泰来了。王泰以太子诏令使的身份进了明光宫,然后命人传话,请孙威、张温即刻进宫接受太子诏令,有要事相商。

  王泰不知道,他来得很不是时候。

  凌晨城楼里发生的一切被蒋干当作向石青输诚的见面礼,已快马报到了明光宫,并且提醒石青、孙威等人,在王泰的帮助下大将军可能有所动作。明光宫收到消息后,孙威、张温一边派人通知石青,一边小心防备着。

  “不要理会!这等时候哪有闲工夫回宫接受诏令。”

  张温断然拒绝,对太子诏令和王泰的说辞浑不在意。孙威却有些迟疑,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石青还没上位,邺城仍以太子为尊,他不忍心却了太子的颜面。另外,他担心邺城真出了什么事,要不诏令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到?王泰久经沙场,并非不知轻重啊。

  “要不,骠骑将军在此督阵,孙某过去看看邺城是否有变,稍后就回?”孙威商量着问。

  张温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去个鸟!若真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刘仆射、左将军早有消息送来,用得着王泰来说?再说了,你没见王泰四平八稳地待在明光宫吗?真有急事,他干吗不过来传达诏令,非得让我等回去?这不是瞎扯蛋吗!”

  对哦,真有急事,王泰就该直接到阵前传达诏命,等得及遣人来回通传?孙威一悟,转对通传护卫道:“汝回去转告卫将军。战事重大,孙某与骠骑将军不可稍离。请他来阵前传达太子诏令吧。”

  说罢,孙威不再理会,转对张温道:“骠骑将军。开始吧——”

  “擂鼓!进攻——”张温扬声下令。

  战鼓咚咚咚擂响,几百名刀盾手举着盾牌冲出本阵,来到赵军军阵七八十步外立住大盾。随即张口喊了起来:“赵军将士听真——汝等已陷入我军十面埋伏之中,快快投降,还可保住一条性命,若等我军杀到,脑袋没了,后悔可就晚了……”

  魏军向赵军发起第一轮“攻击”的时候,王泰接到了亲卫的回报。听罢孙威的答复,他有点急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他打得是以接受太子诏令的名义将两人诱进明光宫再行擒拿的主意。怎能到战阵上去宣读?战阵之上,孙威、张温两人麾下有几万士卒,去那用太子诏令夺取军权?

  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第六集 第二十五章 诈城

  赵军后营被烧,守营的三千步卒和王宁的万余精骑一哄而散,有祖凤、童图两部骑兵隔挡,赵军没敢往南逃会合华林苑的刘显,大多选择选择了向北逃回襄国的道路。

  李崇接到石青的命令撤出战场,赶返清渊协助新义军步卒攻略冀州;权翼部骑兵散成小队模式,散成一个扇面,围剿溃散的赵军骑兵。童图部骑兵进入华林苑,协助孙威、张温步卒牵制后赵主力步卒;石青和祖凤部精骑径直向北,追赶大股的赵军精骑,力争在对手之前赶到滏阳河进行拦截。至于溃散的三千赵军步卒,暂时没有人理会,一两天内,他们不可能跑出上万骑兵的覆盖范围。

  魏军追兵中过半的是马镫骑兵,长途驰骋之时,马镫带来的平稳和舒适开始显现功用。赵军骑兵纷纷被石青、祖凤撵上。

  午时时分,魏军骑兵在邯郸东侧的邯山追上跑在最前端的赵军——王宁,王宁身边还有千余骑,追上来的魏军则是以石青、祖凤为首的三千余魏军精锐,半天时间,他们这一部人马击杀千余敌骑,收降三千余骑,祖凤为此留下了一千五百骑在后收押降兵。就在这个时候,受孙威指使的马愿赶了上来。

  “凤儿!带弓骑兵追上去,射倒对方战马,不可让对方逃过滏阳河。”石青指着王宁的认旗嘱咐道:“能活捉尽量活捉,对方看似有些身份,也许日后有些用处。”

  祖凤脆声声地迎了一声,率领弓骑兵继续向前追。石青唤过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带一队人进邯郸城传我军令,命令守军分出三千人马,即刻赶往滏阳河架设浮桥,以便后续大军通过。”

  邯郸有张温部五千守军,张温之前有过交代,命令守军遵从石青将令行事。

  忙完这一切,石青跃下黑雪,摘下水囊一边喝水,一边问马愿道:“华林苑那边是何情形?邺城可否有异动?孙大哥有什么交代?”

  马愿先将华林苑情形大略说了,接着将凌晨时分,王泰在邺城北门城楼里说的话语依依转述出来,最后又说了蒋干的提醒。

  “左将军终于肯归心了。”

  石青开始一直面无表情,对董闰、王泰的反应没有在意,直到听说蒋干遣人提醒孙威之时,他才露出笑容,猛然灌了一大口水,满意地说道:“马愿。汝回去转告孙大哥和张温将军,邺城有何举动勿须理会,只牢记一点,那就是要将禁军牢牢控制在手,小心被人夺了去…”

  马愿应了一声,感觉石青话犹未尽的样子,于是恭身侍立。

  石青踌躇了片刻,思虑道:“汝传令孙大哥和张温将军,解决刘显主力之后,请张温将军率五千人马回驻西苑,谨守门户,以为我军回师邺城最后之通路。请孙大哥率主力北上,并取消封口令,让皇上遗诏在将士中先行流传开。嗯…对,就这样,如此方才妥当!”

  “是。”马愿应了一声,瞅了一眼,发现石青没有再行开口的意思,当下辞别而去。

  石青伸了伸胳膊,踢了两下腿,随即举起蝎尾枪呼道:“兄弟们!走啦,杀到襄国去!”话音中,他跃上了黑雪,一边往口中塞了把炒麦,一边磕马向前。

  纵马赶出五六里后,石青赶上了祖凤部骑兵。三千余魏军骑兵弧形包抄,从张开了大口的布袋向王宁部精骑罩去。王宁部精骑拼命向前冲刺,妄图冲出口袋的笼罩,只是事与愿违,口袋裹带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的魏军马镫骑兵渐渐与赵军并齐,并有向中间合拢的意图。与此同时,千余弓骑兵拈羽张弓,向对手射出了一支支雕翎,赵军骑兵不时有人落马,或者是战马一头栽倒,为匆忙逃窜的骑兵队伍增添了不少混乱。

  石青率领亲卫骑后发先至,不一刻赶过祖凤部骑兵,撵上落后的赵军精骑。

  “不降者!格杀勿论——”石青大喝一声,蝎尾枪扫倒一名赵军骑士,黑雪腾空一跃,已经钻进对方尾部。

  “杀!”爆喝声中,铁枪连续刺出,正中两名敌军后颈。赵军骑士只顾埋头狂奔,将后背完全裸露出来,此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杀!”几百名亲卫骑相继赶上,毫不留情地展开屠杀。

  “不降者!格杀勿论——”魏军骑兵大声呼喝,从两翼夹击过来。

  事实上,赵军早就没有了出路,就算这时不被追上,也会因滏阳河的隔挡被对手追及并格杀,之所以仍然坚持着向前逃蹿,与其说是不愿投降,不如说是思维惯性。这是所有逃兵共同的思维惯性,在没有被追上的时候,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跑、跑…向前跑!当然,逃路被断之后,结果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降了!降了——”

  “别杀我——”

  “饶命啦……”

  两侧魏军骑兵还未夹击过来,奔驰的战马还未驻足,赵军中已有见机早的骑士开口叫了起来,一边抛掷兵刃,一边勒马停住逃跑的步伐。仿佛据有极强的感染力一般,第一个人的声音刚刚出口,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十个…须臾之间,大片大片的赵军士卒开始投降。当最前方的认旗停了下来并被抛下的时候,这股赵军骑兵算是彻底降了。

  石青松了口气,勒马喝道:“来人,将对方主将带过来,本帅有话要问。”

  过了一阵,一个三十许的高个子赵将被带了过来。石青细细打量,见这名赵将双眉挺拔,鼻直口方,刚严中带有三分英气,相貌倒是生得不错,只是此时的目光黯淡,沮丧之至,看起来没什么神采。

  这名赵军将领自然是刘显的中军司马王宁。

  王宁来到黑雪一侧,匆匆打量了石青一眼,便即躬身抱拳道:“败军之将,清河王宁见过小将军,小将军看着面生的紧,不知…如何称呼?”魏、赵两军之中挂的上名号的将领,多出自原来的邺城禁军,一般即便不认识也彼此知道名号,因此王宁有此一问。

  “王宁…”石青既没有让王宁免礼,也没有还礼,端坐在战马上,对这个名字咀嚼了一番,随后淡淡地答道:“某乃新义军石青。”

  “石…”躬着的身子猛然一动,王宁惊诧一声,旋即嘎然止住,硬生生将‘青’字憋了回去。他显然听说过冉闵遗诏,知道石青是何许人。名字虽然没有完全喊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扬起憋得微红的脸膛,重新打量石青。

  石青立于马上,坦然地与他对视。

  过了一阵,王宁再度垂下脸膛,声音变得恭敬了几分,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新义军石帅。王宁有眼不识泰山,竟敢与石帅对敌,当真是不自量力。”

  “王将军勿须惶恐,石某知道,人这一生,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意。起来吧…”

  石青放缓了语气,跃下战马,随意地说道:“…王将军若是不累,陪石某走走吧。”

  “遵命!”王宁第三度躬身。

  石青牵着马缰信步而行,任由黑雪寻觅鲜嫩的青草嚼食,王宁落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跟上。

  “石赵彻底完了…”两人走出一程,石青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是。”

  “野蛮!残暴!奢侈!穷凶极恶!无耻荒淫到极处!如石氏子孙这等魔鬼本不应在世间存在…”石青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咬牙切齿地咒骂,骂着骂着,他一转身,瞪视着王宁问道:“这些你知道么?”

  王宁缩了缩身子,怯怯地回道:“王宁知道。王宁助纣为虐,罪过大矣…”

  呼——

  石青吐了一口浊气,一摆手道:“罢了——以前的一笔勾销。这种罪孽没法清算,一旦真的清算,世间就没有几个清白人了。重要的是以后……”

  说到这里,石青凝视着王宁,一字一顿道:“王将军!你是否是真心归降?是否愿为子孙后代、为清河王氏挣得功名富贵?”

  王宁没有犹豫地回道:“能得石帅原谅,王宁感激不尽。此番诚心归降,唯愿能追随石帅,鞍前马后,以供驱策。”

  石青默默点头。盯着王宁审视了好一阵,这才开口道:“将军能够如此,石某甚慰。实不相瞒,眼下石某便有一桩事需要仰仗王将军出力,不知…”

  王宁身子一挺,慨然道:“石帅请吩咐,但有所命,王宁绝不敢负。”

  “是这样的…”

  石青冲王宁温和一笑,缓缓说道:“原襄国骠骑大将军王朗早前归顺了石某,如今他已潜入襄国城内联络旧部故交,准备接应石某破城。此事说来简单,施行起来又有许多难处;据王朗将军说,襄国城内豪门世家之私兵护卫大多被石祗征入军中,就算联络上几家故旧,只怕力量也嫌薄弱,难以撼动城门守军。是以,石某有意让将军率一支人马诈做败兵赚开城门,与王朗将军里应外合夺下襄国城南门,为我后续大军进城打开一条通道。将军以为如何?如此行事是否有疏漏之处?”

  襄国城池最难攻取之处就是四座城门。石勒开创历史之大奇,为每座城门修筑了前、中、后三道门户,六个瓮城。这等城门不是一小股人马突袭就可以打开的。石青为此头痛不已,此事一直在心头上萦绕,待收降王宁之后,他立刻联想到诈城之计。

  王宁这股人马在逃兵中跑得最快,被俘投降的消息很难泄露给襄国知道,并且他的身份不低,叫开城门绰绰有余。如此,有一两千乔装的人马混进城与王朗联手,拿下襄国一座城门应该没问题。

  “应该没什么疏漏。”第一次受命,王宁很是慎重,想了半响,又补充道:“襄国城内大约还有一万五六千人马。其中外城四门有八千左右守军,皇城除五千守军另有皇…石祗的三千贴身禁卫。一两千人马混进城,突如其来夺取一道城门没有问题,就怕时间久了,皇城和其他几门守军前来救援,可就未必守得住多久……”

  石青接着问道:“以将军估算,两千人马是否能受一个时辰?只要坚守一个时辰,我后续大军必到。”

  王宁重重地点点头:“一个时辰应该没问题!襄国城内人心离散,石祗难以很快做出反应。”

  “那就拜托将军了。”石青宽慰地一笑,招呼王宁一道,找到正在带领部众受降的祖凤。

  石青命令祖凤集结出一千五百名魏军骑兵,换上赵军骑兵衣甲,由祖凤亲自率领,打着王宁的认旗扮作逃兵,拥簇着王宁渡过滏阳河向襄国赶去,石青嘱咐王宁,注意节省体力,不要急着赶路,天黑前赶到襄国动手最好。

  祖凤一行刚刚离去,邯郸的三千步兵跟着赶到,石青命令邯郸步兵赶往滏阳河,连夜架设浮桥。命令何三娃向后续各部传令,命令各部将降兵送到邯郸城内由守军看押收容,然后即刻前来会合。

  申初时分。权翼部和祖凤麾下的一部分骑兵纷纷赶到,石青清点了一下,大约有六千多骑,他自忖人手差不多够用,便不再等待,率部启程,赶往襄国。

第六集 第二十六章 血腥的襄国之夜

  黄昏时分,石青赶到滏阳河发现河面上端端整整地架着一道浮桥;原来刘显进兵邺城时的浮桥还在,这倒省了他们不少事。

  石青喝令麾下骑兵下马歇息,蓄养体力、马力;这里距离襄国城只有十余里,他担心行踪被对方发现,不敢再行向前。直到天降黑之际,估摸着祖凤、王宁开始动手了,石青这才招呼一声,带着六千余骑快速冲向襄国城。

  来到襄国城外,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襄国南门深洞一般,吊桥平放,三道门户全部打开,几十支火把飘飘摇摇,为城头城门提供了些微的照明光线,出乎石青意料之外,这里非常的安静,并无战事,倒是城内深处有些动静,隐隐传来喊杀的声音。

  “杀进去!”石青低喝一声,一嗑马腹,率先向吊桥冲去。他不相信此时的襄国有力量设伏围杀麾下六千多骑。冲过吊桥,还没等进入第一道城门洞,城里已经听到动静,火光移动,王宁和十余名魏军骑兵举着火把迎了出来。

  “石帅。成了——”看见石青,王宁惊喜地叫了一声。

  原来襄国人心远比石青想象的离散得多。黄昏时分,王宁、祖凤赚开城门甫一动手,得知刘显战败的守军便一哄而散,没人有心抵抗。潜伏在城内的王朗闻讯,与联络好的故交旧部同时发难,顺利地劝降了东、西两门守军,随后赶到南门与祖凤、王宁会合。

  双方会合实力大增,王朗劝祖凤趁势出击,主动攻击皇城,以免石祗见势不对逃走。祖凤欣然听从,给王宁留下百十骑防守南门,自率大部人马和响应王朗的降兵杀向皇城,将皇城四门先行堵上。

  皇城守军虽然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但是无人敢带头出战,倚靠城墙和祖凤、王朗暂时形成对峙。

  听王宁说罢襄国形势,石青大喜,这次胜利来得实在太过容易。眼光闪了一闪,石青命令权翼率本部人马先行进城支援祖凤、王朗,随后他跃下战马,招呼王宁来到僻静处,低声说道:“王将军!石某想办一件事,这件事只能做,不能说,不知将军可愿为石某分忧?”

  王宁躬身,肃然道:“石帅请吩咐,王宁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没必要赴汤蹈火,石某只是想请王将军杀一些人…”

  石青轻轻一笑,旋即压低声音道:“将军知道,皇上留有遗诏,命石某继续杀胡复汉之大业;只是石某麾下如今有不少胡人将士,若明言杀胡,只怕军心不稳,是以,石某打算请将军代劳,勿须声张,将襄国城内胡人无分男女老少,悄悄格杀殆尽!”

  说到最后,石青语声转寒,森严无比,刺骨的杀意激得王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在石青双目的逼视下,王宁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不由自主地回道:“属下遵命!”

  “不错!王将军不错!”石青再次露出笑容,微笑赞赏;只是这笑容一闪即逝,接跟着他重重说道:“王将军谨记!其间不可徇半点私情,无分男女老少,格杀殆尽!”

  “诺!”王宁应诺之声大的吓了自己一跳。

  石青招来何三娃,命令道:“三娃子。汝点起一千骑人马随王宁将军办事去,记住,一切遵照王将军之令行事。”

  何三娃答应一声,从祖凤部挑选了一千骑士在王宁的引领下先行开赴城内。石青带着亲卫营随后向皇城赶去。

  为了方便,襄国皇城和四边城门有宽阔的直道相通。

  石青来到皇城,但见城门洞开,魏军士卒押着降兵出出进进,原来城内守军见到权翼大队人马杀来,知道不妙后,便开口向王朗请降,并打开了门户。权翼、王朗率部继续向皇宫攻击,留下祖凤部收拢降兵。

  “石青哥哥!”看到石青,祖凤脆生生叫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迎上来。胜利的喜悦处处洋溢,祖凤俏脸通红、星眸生彩,在火光的映照下明艳不可方物。

  石青心神一荡,随即急匆匆跳下战马,迎上去篡住祖凤的双手,和声问道:“凤儿。累吗?”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关怀,祖凤欣喜异常,无声地笑着,用了摇了摇头。

  “倔丫头。任事都喜欢强撑。”石青心痛地在对方小手上揉了揉,静默了一阵,转口道:“既然凤儿不累,就帮我办一件事吧。”

  “哦~~什么事?石青哥哥尽管吩咐吧。”似乎感觉温馨的时光太短,祖凤扬起小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石青凑过去,附耳说道:“把降兵中的胡人挑出来,悄悄杀掉。”

  祖凤点点头,没有追问。她太清楚石青的心思了。

  拍拍小手示意了一下,石青辞过祖凤,进了皇城。

  作为石赵开国之地,襄国皇城和皇宫的规模都比邺城的更为宏伟,是石勒直接在襄国旧城的基础上改建的。这么大一片范围内,偎集了八千余石赵禁军,其中有的降了,有的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还有少部分在抵抗。一路行来,四周乱哄哄一片,石青没有理会,带着几百名亲卫径直向深宫急进。

  越过两座巨大宫殿,四周景致开始变得婉约,到处点缀着亭台楼阁,石青猜想这是到了石祗后宫所在,在此驻守的多是石祗亲信,战斗因此多了起来,其中百十步外的一座庭院里尤为激烈,火把照耀下,人影来回奔突,阵阵呐喊连续不断地爆发着。

  石青认准方向,绰了蝎尾枪,大踏步赶过去。刚刚冲进朱红的大门,就听里面爆出一声喊:“抓住了!抓住了——”他定睛看去,只见战斗已经结束,上百具死体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杂陈于庭院各处,看服饰不仅有石赵禁军,还有不少是己方战殁士卒。

  庭院正中有一排五间的房屋,一两百魏军士卒前后拥簇,押出一二十位锦衣彩饰的男女。其中从正堂押出的一位青皮寡瘦的中年人最为引人注目,因为他头上戴了一顶金灿灿、明晃晃的皇冠。

  “石帅!抓住石祗了。”王朗从正堂迈出,看见石青,连忙指着戴冠中年人介绍。

  “饶命——小王愿降!饶命啦——石帅——”王朗的招呼引起了石祗的注意,他一边挣着,一边扬声向石青告饶。

  石青眼光从石祗身上一扫而过,温和地看着王朗道:“王将军。干得不错!此役汝与王宁将军的功劳,石某定会牢记在心。”

  “此役如此顺利,全仗石帅居中调度有方,王朗没做什么的…”王朗谦逊一句,随后问道:“石帅。石祗如何处置?是连夜审讯还是先行看押起来?”

  “审讯?没什么价值了…”石青瞟了石祗和似乎是其家眷的俘虏,不经意地说道:“就地杀了吧。方便打扫战场的时候好收拾。”

  “不——饶命啊——”石祗哭天嚎地地叫了起来,他的一众子女妃子跟着嘤嘤大哭。

  “就地杀了?”王朗也是一愣,怎么说石祗也是一国之主,哪有这般轻率处决的。

  “就地斩了。”石青的语气加重了一些,他皱眉看着石祗一家老小,不耐烦地说道:“这是一群什么狗屁东西,在石某眼中,他们远不如一个普通平民。石某有多少大事要做,哪有功夫在他们身上浪费。斩了——”

  王朗再不犹豫,手中环刀一扬,石祗来不及惨叫,人头已然飞到半空,魏军士卒紧接着一起动手,或砍或捅,将石祗妻儿子女尽皆砍杀。

  二十多具尸体倒下,石青看也没看一眼,招呼王朗道:“王将军过来,石某有事相托。”说着,一扭头出了庭院。

  王朗追出去,撵上石青,未等发话,石青已开口说道:“王将军!襄国之地异常重要,我军需做的不仅是占据,还要稳固。前一点好说,已然做到,后一点就比较难。因为,襄国汇聚的各方豪强望族历来不服邺城朝廷,矢志与我为敌,双方间隙极大,短时间内极难弥合,而且石某也没有时间去弥合。”

  王朗不安地问道:“石帅。这个是不是有点…”

  “石某很无奈,眼下除了强硬压制,再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方法…”

  石青叹了口气,声音转为柔和,淳淳说道:“今晚反正的无论是兵丁或是原石赵朝廷官宦,这些人以后将是自己人。石某也将以自己人看待;但是,对于那些死不悔改,坐观风色之辈,石某已没有半点耐心去安抚去慰问,他们必须受到惩处,必须为以前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王朗惊得心脏猛地一跳。襄国聚集的官宦豪门不下数百家之多,自己联络的和临战反正投降的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石青若是拿剩下的大部分开刀,襄国只怕要减去半数人丁。咽了口吐沫,王朗涩声问道:“石帅打算怎么处置?”

  “这事要辛苦王将军了。”

  石青阴沉着脸,斟酌着吩咐道:“王将军先把反正之士和坐观风色之辈区分开来,然后带领麾下士卒连夜行事,把后者满门老小通通控制起来,遣散他们的仆佣家丁,没收他们的财货房屋。石某要断去他们的爪牙,让他们倾家荡产一无所有,要让他们好生体会一番艰辛困苦,看他们能不能因此长进一些……”

  石青的话语仿佛一个个炸雷,在王朗耳边不住轰响,震得他心惊胆战:这种手段实在太狠了!太霸道了!看似留了一点余地,没有动刀杀人,实际上是令人生不如死,无数高人名士的尊严颜面此番被石青撕下来狠狠践踏,日后该怎么活哟……

  想是这样想,王朗还是接受了命令。原因是他害怕石青,更害怕石青将那些手段施到自己身上;另外和他有交情的故交都不在惩处范围之类,惩处范围内的都是和他关系淡薄甚至有间隙的,他才不愿因为这些人得罪石青呢。

第六集 第二十七章 因果循环

  魏军入驻的第一个晚上,襄国城的日常运转处于停滞状态,除了士卒兵丁或匆忙或沉重的脚步声,这个城池其他的活动完全停顿了,无论是高门世族或是平民百姓一个个都待在自家屋内,等着接受命运的裁决。裁决的方式有死亡斩杀、有囚禁拘押,当然最多的一部分因为卑微还是会被忽视的。

  与襄国其他地方的血腥纷扰不同,下半夜后,皇城里静谧一片。战场清理的差不多了,魏军将士或新近降兵各有任务,纷纷退出了皇城。石青随便找了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宫殿角落里坐下,抱着蝎尾枪早早睡了;襄国的夺取,标志着一个阶段的结束,也标志着一个新的阶段的开始。他需要养精蓄锐,以便应对新的更艰难的挑战。

  三月初八。辰末时分,邯郸的三千魏军步卒开进襄国,领军将官找到皇城,打算请示石青麾下人马行至。何三娃问明来意后,让对方稍等,然后脚步轻抬,无声无息地溜进宫殿,想看看石青是否醒来。

  殿角鼾声轻轻响起,石青睡的似乎正熟,何三娃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向外退。退到殿口的时候,轻微的鼾声忽地止住,石青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三娃子。有事?”

  “石帅怎么醒了?再睡一会吧。”何三娃随口问了一句,重新进入殿内。

  石青一边揉捏着发麻的肌肉,一边没好气地回道:“战场经历多的,最见不得鬼鬼祟祟。三娃子连这点都不懂么?汝若好好进来,就算声音大点,也不会吵醒本帅。偏要做这等小心模样,本帅就算想不警醒都难能。”

  何三娃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危险临近之时,历经沙场的战士都有一种预感的本能,睡梦中同样如此。何三娃知道,石青之所以醒来,就是因为自己蹑手蹑脚的行为让对方本能地感觉到不适和危险。

  “昨夜王宁将军的差事办得如何?嗯,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吧。”石青缓缓站起身,慢慢地伸展着僵硬的四肢随意地问着。

  何三娃身子一正,肃然答道:“禀报石帅。昨夜属下跟随王宁将军缉拿十三名胡人酋长,六十五位胡人督帅,连其家小族人,共有四千六百九十三人,并与午夜时分,一体格杀!另外,凌晨时分,王朗将军将一百八十七户石赵官宦人家计七百三十五名成年男丁尽皆押至皇城广场拘管,以方便石帅处置。辰末时分,邯郸三千守军抵达襄国,此时正在皇城外恭候石帅调度遣用。今日辰时,祖将军、权翼将军前来缴令,言道按石帅嘱托,将降兵中的两千一百一十五名胡人士卒清理殆尽……”

  石青静静地听着,何三娃口中吐出的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没让他有半点动容。乱世用重典、先威然后才有信、才有德…石青笃信这些道理,至于仁者无敌、施恩布德、以德服人诸般种种,石青认为那是读书人忽悠君王的经典言论,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只能在特定条件下施行才有用,不能放之四海皆准,同样也不适合眼下的形势。

  襄国是个大泥潭,人心各异,势力纷杂;石青没有时间慢慢锊顺,不想陷进去的话,就只能使用最激烈的手段去弃浊扬清,迅速有效地将泥潭整治为一汪清泉。

  “走吧,出去看看。”

  何三娃回报完毕,石青应了一声,一边抬步向外走一边去解背上的干粮袋。干粮袋解下之后,石青发觉袋中空空如也,便把口袋揣进腰间,伸手去摸腰间水囊,口中道:“三娃子。有吃的没?弄点来。”

  何三娃不待吩咐,早从怀中掏出一个窝盔,递给石青,絮絮道:“随王朗将军反正的前石赵官宦人家连夜做了不少窝盔送到军中,说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呢…”

  石青呵呵一笑,接过窝盔狠狠咬了一口,扬声道:“有时候就是需要泾渭分明,什么和光同尘,清水池塘不养鱼,纯属瞎扯淡,欺蒙老百姓玩呢。”话声中,他大步出了宫殿。

  暮春的骄阳火将辣辣的光线洒下大地,将皇城广场上的士兵晒得脸色黑红,汗水从额头起不停地向下淌,被士兵围住的人却没有燥热的感受。七八百保养极好的老老少少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惶恐惧,不安地四下打量,没有人顾得在意日头的热度。对他们来说,石青这个名字带来的寒意比严冬时节更为森冷。

  石青——这不仅是个与胜利常相伴的名字,还是个能带来无情杀戮的名字。如果说血洗陈留孙家坞,灭绝鲜卑段氏这些事情还不能给他人以深切的感受,那么昨夜血淋淋的襄国足以提醒广场中的诸人,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怎样残忍的恶魔。

  就在每个人心寒如冰,惊惧慌乱之时,石青来了。安排了邯郸守军之后,石青第一时间赶到广场,处置这些“要犯”也是他当前最紧要之事。

  广场上嗡地这一阵响,气氛有了些活跃,或立或蹲的重犯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或直或斜,一起向被一众亲卫拥簇着的年轻将军注目。

  王朗匆匆迎上去躬身作礼。石青摆了摆手,盯着王朗熬得腥红的眼珠和声说道:“王将军。辛苦了。”

  王朗振了振身子,回道:“谢石帅挂念。王朗打熬得住。”

  “好!石某记下了。”冲王朗宽慰地点点头,石青止住跟随的亲卫,手绰长枪,单身一人向重犯群走过去。

  重犯群倏地一静,正对石青行进方向的重犯不等对方临近,就不由自主地闪出了一道宽阔的缝隙,包含着各种思想的目光越发浓烈地凝聚到石青身上。

  “嗵嗵嗵——”脚步沉重有力,石青缓缓踱进重犯群。他四面环视着,目光平淡无波,没有停留,没有和任何重犯的视线对撞,似乎眼中是一片荒野,没有任何人存在。

  行到重犯群中间,石青停下身子,蝎尾枪在大青石铺就的广场地面上重重一墩,“当——”地一声发出清脆的鸣响。重犯群仿佛成了一个整体,微波荡漾般齐齐一颤。

  石青轻蔑地望了望左右,忽然问道:“汝等可知某是何人?”

  重犯群有了些响动,随后有几个少年稚嫩的声音相继响起来。

  “你是新义军石帅…”

  “你是大魏镇南将军,哦,还是大魏前皇帝指定的…”

  石青默然静听,待回答声渐渐熄下去之时,他声音一抬,爆喝道:“答非所问!全错!于汝等而言,石某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敌人!石某是汝等之敌!汝等亦是石某之敌!”

  广场上再次一静,重犯们呆滞地望着石青,对他给予的答案除了失望还有害怕。

  蝎尾枪忽地一抬,指着王朗和魏军士卒,石青扬声说道:“对于这些袍泽兄弟朋友部众,石某从不吝于前程富贵荣誉声名;对于敌人——石某亦从不吝以最严厉的手段给予打击惩罚,临战之际,石某长枪刺出之时从不会有半点迟疑,这是敌人应得的结果,你们都该有失败后接受无情惩处的觉悟…”

  广场上静寂无声,唯有石青的声音在回荡,这声音越来越冷漠,语气越来越是冰寒,直让一群重犯胆战心惊。

  “…有许多人以为自己系出名门,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以为拥有选择的能力,改弦易辙便会受到原谅甚至安抚慰问。石某清楚地告诉这些人:少做他娘的清秋大梦!你以为你身份高贵,谁都会给你面子?石某偏偏不给,你就是站到了云端之上,石某也要把你扯下来,摔倒地上再狠狠踏上两脚,让你万劫不复,好生品尝为敌应付出的代价,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腾出来让自家兄弟坐上去!”

  “咚”地一声闷响,重犯中有人气厥过去,一头栽倒在地。

  石青闪眼看去,认出昏倒之人乃是石赵太宰赵庶。赵家是北地高门大姓,赵庶乃石赵几朝元老,声誉威望当真不小。他这一栽倒,不仅赵氏子弟嚎哭着围上去侍候,左近人等不由自主地上去询问查看;森严肃杀的广场因此骚动起来。

  石青一皱眉,蓦然厉喝:“干什么!嚎什么嚎,找死是吧——”

  重犯恍悟到眼下的处境,躲瘟神般纷纷从赵庶身边逃离,只十几位赵氏子弟依旧围着赵庶哭哭泣泣,其中还有两个胆壮的年青人昂首瞪向石青,咬牙切齿忿忿不已。

  “来人!把赵庶一家老小给石某就地剁了——”

  石青冷冷下令,随即讥屑地冲两位年青赵氏子弟说道:“真的有人不识好歹,至今还不明白,命运早给他们安排下公正的结果——身死族灭,他们不知道,能站在这里受训,是因为石某的恩赐。”

  衣甲铿锵作响,一队执枪绰刀的士卒开进来,凶狠地向赵氏一家冲过去。赵氏子弟纷纷发出惊慌的大叫,四周重犯面色煞白簌簌发抖,仆佣被遣散,家产被没收,子弟被拘押的委屈愤恨在这一刻通通化作乌有,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饶命——石帅饶命啊——”昏厥过去的赵庶不知怎地忽然醒了过来,在越来越近的士卒压力下,他甚至来不及站起,一骨碌翻过身便向石青爬来,口中大声求饶。“石帅。老朽降了,请饶了老朽一家老小啊……”

  赵庶涕泪纵横,哭声凄惨无比,大多数人闻听后忍不住侧过身不忍相看。

  石青毫不在意地盯着赵庶,哧地一笑,冷声道:“赵庶!汝说什么?投降么?哼——看来汝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太重了,以为说句投降便万事俱休。告诉你!即便汝想投降,还需看石某是否有心情受降呢。”

  士卒越来越近,枪尖即将触碰到赵氏子弟身上。赵庶慌得眼泪也顾不得流了,连连叩首告饶道:“石帅开恩,允许老朽投降吧,自此以后,赵氏满门定当忠心耿耿追随石帅,以将功赎罪。”

  石青挥手示意士卒暂且住手,随即阴沉地打量着赵庶,心中来回权衡。

  石青原本有意找一两户触霉头的予以当场斩杀,以便震骇立威。而赵庶一家正是最为合适的对象。之所以如此说,一是因为赵氏一门声望之大,诛之足以起到震骇他人的目的;二是石青对赵庶非常讨厌,讨厌程度足可以与张举相提并论,这两人门第地位相差不多,对冉闵的敌视也相差不多,给大魏带来的伤害、在北地汉人分裂中所起的作用,这两人同样是不分伯仲。

  石青真的很想诛杀赵氏一门,以之作为上天的报复。然后,他毕竟不是天生狠毒之人,赵庶六十多岁,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地求饶,让他真的难以下手。

  罢了,看在汉人份上,给他一个机会吧。石青暗叹一声,彻底熄了杀鸡骇猴的心思。挥手喝退士卒之后,他声音一抬,扬声说道:“汝等皆为俘虏!眼下没有投降的资格。若想投入石某麾下,需要用鲜血来换,用汗水来换。自此时起,汝等休要妄想以前的富贵声名,那些东西已成石某麾下兄弟独享之物。当然,石某并非将上进之门完全堵死,只是,汝等若想求取前程荣誉,需从最低层凭借功劳、凭借自己的本事慢慢向上爬。拿得动刀枪的,投到军中从最低的枪兵做起,上战场拼命厮杀;握得住笔管的,到各府衙、各乡学做书记、做教授也无不可。这是最后的机会,诸位若是不珍惜,不戮力,那就安生去做平民百姓,耕田种地,交粮纳赋……”

第六集 第二十八章 羯胡石氏绝

  四千多降兵和邯郸来的魏军编在一起,由王宁和王朗策反的几个故旧分别统带,担负起四门城防和城内治安之责。权翼部、祖凤部骑兵驻进皇城休整,连续几日的辛苦征战,这支骑兵从上到下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以赵庶、张春为首的前石赵官宦彻底安分下来了,因为石青给了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让他们帮助魏军绥服石赵中山(紧河北定州)、常山(今河北正定县南)、赵郡(今河北赵县)等其他郡国。

  为了保住家小安康,重新恢复从前地位,一百多户人家争先恐后地表示与诸郡国太守关系交好,信誓旦旦地向石青保证,但若奉命,必定不相负。言辞极具夸张之能效。这些人打得一个好算盘:石赵已绝,中山、常山、赵郡等郡国无主,一旦大魏大军压境,一经劝说哪还有不降的道理?牛皮吹大一点无所谓,只要最终能成事就行。

  石青斟酌了一番,最后选定赵庶、张季两人随军前往各郡国劝降,这两人以前在石赵朝廷职位、身份都很高,比较之下要靠谱得多。

  石青也给了其他人降服的机会,譬如以中军将军张春为代表的一帮武人,可以充入步卒营中当枪兵,这些人乃是将官出身,身手肯定比普通士卒强,临战之际砍的脑袋也会多些,晋升速度应该很快。

  至于文臣,有一批将会留在襄国充当书记,有一批将会送到邺城听用,有一批将到青兖充当识字教授和抄书手,还有一部分自尊心很重,不愿屈身为卒,这部分人将会分别安置到、黎阳、枋头的屯耕点,分几亩田地,过上从土地里刨食的生活。

  大晋永和七年三月初九,襄国城内各处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墟集门店等营生还未完全恢复,基本秩序却已稳定下来。

  天际刚刚发亮,石青命人请来王朗、祖凤、权翼、赵庶、张季,对五人说道:“诸位连日辛苦,该多休息几天才是,只是中山、常山诸郡国与大燕接壤,归属去向事关重大,石青不敢有半点懈怠,只好强差疲兵了。”

  王朗、祖凤、权翼躬身答道:“谨遵石帅吩咐。”

  赵庶、张季则道:“老朽(麾下)得蒙石帅青眼,委以重任,赴汤蹈火,亦难报万一,奔走之区区小事,又岂敢怠慢。”

  石青微微一笑,冲赵庶、张季温和地点点头,忽儿笑容一收,转对王朗、祖凤、权翼道:“实话告诉诸位,石某从未将石祗、刘显之辈视为对手,他们亦不配成为石某真正的对手。数年以来,石某心目中真正的对手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鲜卑慕容的大燕国。在此,石某需要提醒诸位注意,从今以后,我等将面临真正的对手之威胁。无论常山、中山是投燕或是降魏,大魏与燕国之间再无半点缓冲余地。真正的挑战才算刚开始……”

  王朗、祖凤、权翼各自一凛,齐齐向石青注目过去。战败刘显、袭取襄国…连串的大胜让魏军上下所有人都感到兴奋不已,眼前三人毫无例外地有些浮躁。

  石青的提醒来得很及时。慕容氏的燕国是任何人都无法小觑的存在,鼎盛到极处的石虎在它面前频频碰壁,新星一般快速升起的冉闵因它而陨落,石青刚刚整合起来的势力与这二人相比要弱小的多,此时能否迈过这道坎呢?

  “…在不远的将来,同燕国较量之时,襄国北部三郡的归属意义非同小可,特别是最靠北的中山国尤为重要,诸位…”石青目光一扫,殷切注视着随军前往中山国的赵庶,缓缓说道:“要多加警醒,全力一赴!”

  赵庶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应承,石青对形势清晰的剖析,让他惊讶之余还生出三分佩服。余下四人齐声应诺道:“石帅放心,属下等必定全力一赴!”

  石青欣慰地笑笑,忽然扬声道:“诸位!出发吧——石某亲为诸位送行!”

  辰中时分,三支人马先后出了襄国北门,第一支是祖凤部骑兵,与之随行的劝降使者是赵庶,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山国治所卢奴城;第二支是权翼部骑兵,与之随行的劝降使者是张季,他们的目的地是常山郡治所真定城;第三支人马是王朗统领的千五步兵,目的地为赵郡治所房子(今高邑县西南),赵郡太守李邽与王朗关系不错,因此由王朗出面担任劝降使者。

  石青没有强行攻打三郡的意思,无隙可趁时的强攻不仅艰难无比,而且很容易把三郡逼到燕国一方。是以,北上的三支人马最多的一支也只有五千骑,除了显示存在、护送使者等作用,对三郡构不成任何威胁。

  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襄国北部三郡地处太行山东麓,乃是坞堡密集之所在。三郡范围内至少有上百个坞堡壁垒。

  这些坞堡大多于八王之乱时兴起,历经刘渊、石勒、石虎三朝,一直保持着比较超然的地位。他们不在意谁当天子谁做皇帝,只要压榨不过分,征募不离谱,谁当天子他们都会表示臣服并交纳一定的税赋;与此同时还保留一定的独立性,以当地豪雄为首领,自行打理坞堡事物。三郡国的太守,实际管辖范围一般只有郡国治所等寥寥数个城池,职权并非很大。

  有鉴于此,石青对劝降三个郡国充满了信心。

  石赵彻底崩溃,效忠人选不再,三郡太守于公于私都没有继续顽抗的必要。当然,他们还有另外一条出路,那就是投靠燕国。襄国刚下一日,石青便急匆匆遣人北上劝降,为的就是赶在燕国做出反应之前,抢先劝降北方三郡。

  送别三支人马北上之后,石青转回城内,带着亲卫骑在大街小巷四处巡查。行了一程,他感觉襄国太大,单凭自己巡查未必有效,便喊过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传我将令。各营各部将士需恪守职责,不得滋扰地方,不得触犯律令。违者杀无赦!”

  何三娃急急应了,招呼一队传令骑兵分头而去。不一会儿,城内到处都响起飞马传令的声音:“石帅有令!各营各部将士需恪守职责,不得滋扰地方,不得触犯律令,违者杀无赦!”

  襄国目前处于军管状态,施行管治的士卒不是降兵就是原邯郸守军,石青不熟悉两方士卒,闲暇下来便开始担心这些士卒是否会借机胡作非为,骚扰普通人家。

  整个襄国转一圈下来,已经是午后时分,石青打马返回皇城本部,准备休憩用饭。还未进入皇城,何三娃赶上来禀报道:“石帅!华林苑战报传过来了,我军彻底击溃刘显部主力步卒,孙将军一边率大队人马北上襄国,一边沿路收缴降兵,追击前锋童图部如今已过滏阳河,即将抵达襄国。”

  “哦——”石青呆了呆,身子蓦地一松,彻底放下一桩心事,随即他嘘了口气道:“详细情形究竟如何?慢慢说来听听…”

  三月初七午后,魏军士卒经过几次心理威吓,随即发起了试探性攻击。前两次的攻击赵军守得还算严密,魏军没有占到便宜,第三次攻击,童图开始率部配合步卒行动;骑兵参与攻击坚定了曹伏驹反正的信心,他和一帮亲信部众突然发难,高喊着不降者死的口号,对后赵士卒乱砍乱剁。

  刘显猝不及防,赵军阵势大乱。童图见机得快,挥军掩杀,由佯攻变成强攻;紧跟着孙威、张温指挥步卒全师而进,猛攻赵军。

  兵败如山倒,须臾之间,四万赵军哗然崩溃,四散而逃。魏军早有准备,童图部骑兵大显身手,四处阻截包抄,如驱赶牛羊一般。孙威、张温麾下步卒分作数十支千人队尾随追击,大肆砍杀,直到邯郸附近,天黑下来这才告罢。

  是役,魏军斩杀赵军一万五千余,俘获近两万,主帅刘显被俘,大将曹伏驹投降,四万赵军仅有一成得以逃脱,可谓全军覆没。

  追击结束之后,张温遵照石青的交代,将俘获交给孙威,自率五千步卒连夜回转邺城,固守西苑;孙威与童图会合,押解俘虏前往邯郸驻扎休整。被俘的刘显请曹伏驹代为转告愿降之意,孙威听了不置可否。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回转邺城的张温还是率部北上的孙威,无意中都把待在明光宫传诏的王泰给忘得干干净净而没加理会;精心布置的陷阱由此落空,无奈之下,王泰愤愤不平地回了邺城。

  算上石青先前缴获的石赵骑兵,邯郸收容的俘虏实在太多,计有两万五千多人,数目不再魏军之下。为了防止出乱,孙威、童图不得不多留一日,就地整编俘虏。直到初九上午这才启程北上,赶往襄国。

  孙威北上襄国之时,在清渊集结的新义军也踏上了冀州地界。三月初七,赶来相助的李崇向雷诺传达了石青命令进攻的的将令,三月初八,新义军以李崇为先锋,雷诺自率步卒为中军急速向北进发。

  新义军踏上冀州地界的消息传开,冀州城的汝阴王石琨再不犹豫,和妻儿子女化作流民,不带一名护卫,悄悄潜出了冀州城,辗转南下。

  襄国被攻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石琨指望石青没有精力顾及冀州,这才没立即逃走,新义军果真北上了,他怎么还敢待下去?连番挫折,麾下实力大减,石琨没有一点守住冀州城的信心。

  不仅没有守城的信心,石琨甚至不知道哪里才有他活命的出路。向北投靠大燕?有过上次的失诺,北上就是找死;投降石青?石青杀胡的恶名想起来都令他心惊胆战。穷途末路之余,如今只有南下大晋一条路。虽说石氏和大晋仇视数十年,然而大晋的宽容仁慈天下闻名,也许能放他一条生路,不定还能升官给职呢……

  石琨打着如意盘算携妻儿子女偷偷南下,之所以没带一名护卫,是因为他这时候不敢相信任何人,落魄之时,谁知道护卫是否会拿他向石青请功讨赏?

  石琨盘算的很好,最终也安然达到了建康;可惜的是,大晋这一次终于没有仁爱包容,而是狠下心来,将他一门老小诛杀得干干净净。

  在中原横行数十载,留下无数变态丑恶事迹的羯胡石氏由此而绝。

第六集 第二十九章 以后的打算(上)

  临敌之际,石琨莫名失踪,冀州无主,各地守军要么哗然溃散各奔东西,要么箪食壶浆迎接新义军到来。雷诺率新义军北上,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广宗、冀州两郡二十余县,其间不仅没有伤损一兵一卒,反而得到四五千降兵,人马数量由此增至三万余。

  三月十一,石青接到冀州战报,欣喜之余,他命令童图部押解一万降兵前往冀州交由雷诺统带,同时带往冀州的还有三项将令。

  其一是李崇部骑兵暂归雷诺下辖,协防冀州。其二是锋锐营、跳荡营、陷阵营等万余新义军将士随童图部一道转至襄国,另有任用;其三是冀州新义军不新列建制,所有俘虏降兵尽皆编入新义军原各营各部,由青兖老兵予以羁押管束。需要说明的是,第三条将令使得冀州新义军各营人员数量空前膨胀,原来一两千人甚至几百人的营因此成为少则三四千,多则五六千的大营。

  冀州城与大燕军前锋所在的清梁相距近两百里,其间隔着一个以邓恒、王午为首的幽州军势力盘踞的博陵郡,粗看起来,冀州似乎没有直面鲜卑人威胁。但是,石青知道,邓恒、王午着重将兵力布置在鲁口一线,对博陵其他区域的控制极其薄弱。清苑的燕军若是南下冀州,鲁口的幽州军除了能在燕军侧翼构成潜在威胁外,并无任何阻拦之力。

  为了切燕军中路南下途径,石青有意以冀州城为前沿,并布置足够的人马予以防御。是以,即便有心调遣新义军旧部前来听用,他还是先行送去一万降兵,以保证冀州方面的守军数量在三万余上下。

  童图奉命东行不久,出使赵郡的王朗回返襄国,与他一同来的还有赵郡太守李邽。

  李邽是慕容氏发家之地辽西的汉人,历史上在这一年的八月,燕王慕容俊遣慕容恪领军南征中山、常山、赵郡等地,慕容恪出征伊始,便在中山太守侯龛面前屡屡碰壁,无奈之下,只好领军绕过中山,南下转攻常山。这时候,赵郡太守李邽不知是因为与慕容氏同为辽西人的渊源还是其他缘故,在常山未破、燕军未至的情况下,率先投靠慕容恪。中山、常山两郡因此陷入后路断绝,孤立无援的状态,最后不得不相继投降。

  出于这个缘故,劝降北方三郡的行动之中,石青对劝降赵郡太守李邽最不看好,出乎意料的是,王朗此行不仅劝降了李邽,并且将李邽带到襄国。这一点说明了什么?至少可以证明,李邽的归降颇具诚意。

  欣喜之下,石青唤来何三娃,吩咐道:“传令火头军,即刻准备酒菜,本帅要为王将军和李太守接风洗尘。另外,把孙大哥、王宁将军、曹伏驹将军全部请来;大伙忙乎了好几日,也该趁机聚聚了。”

  何三娃匆匆忙忙地去了,石青叫上一队亲卫,打马冲出皇城,向北赶去以迎接王朗、李邽。事实上,这时候已过了午,石青刚刚用罢干粮。他是估摸王朗、李邽急着赶路,可能还未吃饭,这才下了这道命令。

  李邽年约四十左右,一副标准的北方大汉模样,说话嗓门很高,性格粗狂率直,和万牛子仿佛。石青一见便非常喜欢,即使记忆中有些阴影,他还是很亲热地上去和李邽攀谈,如多年袍泽一般,没什么拘束。

  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快进皇城之时,石青的话题才转到王朗身上,先是嘉许了一通,然后石青告诉王朗,他的旧部——关中杜洪、张琚有意引梁州司马勋再次入关中,与征西大都督争夺雍、秦之地。石青希望王朗前去关中,利用自己的影响绥靖地方。

  王朗闻言面色一黯,僵硬下来。他对麻秋有些怀恨,对方曾在洛阳突然袭击,强施兼并之策且斩杀了几千关中精骑,迫得他连夜逃亡襄国。

  石青初始对王朗也是毫不客气,王朗却没有怨恨,因为两人分属敌我阵营,行事再是狠辣也是份内之责。麻秋在洛阳的举动与此不可相提并论,行事之前,两人私交很好,王朗是受对方邀请回邺城襄助的,麻秋再行兼并之举就有些恩将仇报的意味了。

  “石帅。王朗曾与征西大都督有些纠缠,不愿前往关中受麻督羁勒。”迟疑片刻,王朗还是直言说出心事;相处有一段日子了,他看出石青虽然刚毅果断,却并非是不讲情理之人。

  “哦?”石青略微有些讶异,稍微一顿,便即笑道:“王将军有所不知,襄国之战甫一结束,石某便即去信关中,请麻督来邺城主持大局;算算时间,此时该当出关了。王将军此去关中只需听候王猛王景略调遣,不用在麻督麾下奉差的。”

  “王猛王景略?这是何人?”王朗好奇地问了一句,话语轻松了许多。

  石青尚未回答,旁边一个诧异地声音插进来问道:“麻秋来邺城主持大局?兄弟。皇上遗诏指定的可是你呢…”

  话音未落,受邀前来赴宴的孙威、王宁、曹伏驹从城门内现出身形,一起迎了上来,三人之中,能喊石青为兄弟的自然只有孙威了。

  王朗忽然一悟,这才感觉到石青话中的异常:请未来的岳丈前来邺城主持大局,石青打得是什么主意?总不会有意谦让吧……

  “走!进去说,有些事该当让诸位知道以便有些心理准备了。”石青哈哈一笑,招呼众将进了皇城,来到当初石祗理政的偏殿坐下。

  石青在首位坐下,其余一众人等品级模糊不清,只好随意地各找位置坐定;亲卫布酒菜的时候,何三娃进来禀道,快马传报,权翼、张季行程顺利,一番劝说后常山郡同意归降大魏,两人已然返程复命。

  何三娃声音一落,偏殿里诸人精神大振,石青举杯相邀道:“襄国下辖六郡,大魏已得其五,想来要不了多久,中山国就会传来好消息。此诚为大喜,不可不贺,诸位,请与石某共饮一杯。”

  “恭喜石帅!”诸将不约而同地起身,面向石青,举起酒杯示意一番,随即饮下就座。

  搁下酒杯,任由一旁的亲卫斟酒,石青向下环视,开口说道:“石某曾经说过,大燕国养精蓄锐数十年,早已今非昔比,麾下人马几有三十万。慕容氏侥天之幸,这几年人才辈出,燕王慕容俊勤政不倦,谨小慎微;慕容恪刚严深沉,满腹锦绣;慕容霸勇毅威猛,阔达俊奇;慕容评久经战阵,领军有方。此诚为大魏之劲敌啊!”

  石青说罢,偏殿里静默了一阵。在座诸人都是多年军旅,燕军以及慕容恪、慕容霸的厉害自然早有感触。过了一会儿,张季打破沉默,奉承石青道:“石帅勿须担忧,以张某看来,慕容氏诸子确实了得,可若是和石帅相比,却还差了一截。哈哈,天下间也许只有石帅方能制得住慕容恪、慕容霸……”

  张季话音一落,座中诸将纷纷点头,慕容氏毕竟距离远了些,接触得也少了些,座中诸人对近在咫尺的石青的手段和战绩感受得更深刻。

  “若说世间没有其他人能与慕容恪、慕容霸抗手,只怕未必…”石青否定了张季的说法,随后笑着解释道:“据石某所知,能与慕容恪、慕容霸一较高下者,当世至少还有三人。”

  “三人?这么多!”王朗惊呼一声,有些不信。

  孙威直接问道:“不知兄弟说得是哪三位高人?”

  “这个吗…”

  石青斟酌着词语,缓缓说道:“大晋征西大将军桓温,以一州之力,西进收复巴蜀,南下镇制日南(今越南国),出仕六年来,百战百胜,无一败绩,实为大晋之柱石屏障,此人当能与慕容氏一争长短。”

  诸将点头首肯。虽然座中很少有人与桓温交过手,但对方之名当得如日中天一语,盛名之下,焉有虚士。

  “…石虎朝三次征西,西凉张氏危若累卵;书生谢艾临危受命,白身拜将,两年间三败石赵数十万征西大军,致使石虎、麻督从此不敢西顾。受命酒泉太守之后,谢艾积极进取,亲率数千士卒突入西域,灭国数十,为张氏开拓出数倍于凉州之疆域。此人武略实乃天授,若是再经几年战阵磨练,只怕天下难有抗手。此时亦能与慕容氏诸子一争高低…”

  众人听了蓦然一怔,恍然记起那个遥远的被人忘记的名字——谢艾,石赵朝廷致命的伤害就是来自于他。永和二年到永和四年,石虎总共进行了三次大规模西征,西征与心血来潮征讨慕容氏截然不同,每一次都是倾全国之力而为之,可惜的是,三次征西全都败在一个名不传经传突然冒出头的书生谢艾手上。石虎因此痛呼:吾曾以一州之地平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取一州而不可得,莫非上天已弃我而去。

  “这第三个人么,王将军不久就会认识…”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目注王朗道:“此人姓王名猛字景略,以前是石某军帅府长史,后来被麻督看中,留在身边参赞机要;麻督此番东来,石某建议由王景略以雍州刺史之职坐镇关中,王景略常年隐居山中,声名一直不显。不过石某要说的是,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诸子百家,无一不晓,胸中所藏,与桓温、谢艾、慕容恪、慕容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人如绵中之锥,早晚有一日便会名扬天下。”

  王朗、孙威等熟悉石青的俱俱倒吸口凉气,石青从没有如此这般推许过一人。能和慕容恪兄弟以及桓温、谢艾相提并论之人,即使稍有不如,其才华也足以惊艳了。

  诸人被石青的议论代入进去,一个个呆呆滞滞地回味着世间传奇人物的风采,一时也忘了饮酒。石青没有打扰,自顾自连饮三杯润喉。

  过了好一阵,孙威轻叹一声,回过神来问道:“兄弟。你说的这些与今日之话题似乎没有关系。为兄想知道的是,麻督为何来邺城?兄弟以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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