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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伐 第七集 第八十章 必须付出代价

时间:2023-11-10作者:言无咎类型:其它小说

  无论是否听到慕容霸的祈祷,高开都无法过去襄助了;因为他在馆陶南边二十多里外遇上了和石青并驾齐驱的魏憬部混编骑,双方一触即发,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始了混战。

  “传令!弓骑兵分散到两翼,枪骑兵居中,冲锋——”

  双方对冲了一个会合,魏憬混编骑死伤不到两百,燕军则死伤四五百骑;高开见状及时调整了部署。

  双方都是两千五百骑,都是枪、弓骑兵搭配,都是多年老卒,对阵伤亡数目按说应该相差不大,事实却是双方数目相差很悬殊。

  高开是多年骁将,一眼看出其中门道。

  民军骑兵虽然是枪弓混合,一旦开战,两部却彻底分开,弓骑兵在两翼进行远程打击,枪骑兵则趁对手被弓骑兵的远程打击扰乱了阵势时寻隙突破,贴身攻击。这种成熟的技战术不是摸索奔射战技仅仅一年的燕军骑兵能够立刻拥有的。高开只能有样学样,现场临葫芦画瓢。

  魏憬没准备给高开调整部署的时间,一个冲锋过后,即刻跳转马头,大声喝令道:“回头!继续冲锋——”

  “杀——”

  两千多骑化作张牙舞爪的龙虾,包抄着向燕骑发起冲锋。

  燕军骑兵在高开的调度下,匆忙完成枪、弓骑兵的分拆,只是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民军混编骑就已经到了。

  “亲卫队——随某阻敌!”高开大呼下令。没有展开的队形在敌骑冲击下非常危险,为了给麾下枪骑兵主力争取展开时间,他只好带领亲卫队先行迎上混编骑枪骑队。

  高开甫一现身,就被对面的魏憬盯上了。“敌军主将出阵了!走,随某去杀了他。”对左右亲卫厉喝一声,魏憬拍马提枪迎上高开。

  “杀!”

  双方相距十几步时,魏憬、高开两人同时举起长枪,呐喊着向对方冲去。正在这时,厮杀连天的喊声中突然传出嗡地一声轻响,几支短短铁矢凭空出现,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噗噗噗三声急响,高开额头、左颊、咽喉同时被三支短矢贯穿。

  “啊揶——中了!中了!我射中了——”魏憬亲卫队中传出一声欢呼。

  欢呼声中,高开甫地坠下马去。魏憬欣喜万分,厉声高呼:“高开已死!儿郎们,杀啊——”

  馆陶正东战场。

  燕军和民军开始了第二轮对冲。

  民军不再使用龙虾攻击模式,冲击队形是前窄后宽的梯形,慕容霸见状,决定仍就采用锋锐三角攻击阵。对方阵势过宽,不可能再临阵转向了,这时候以三角冲击阵攻击最为有效。

  “杀——”

  双方急速靠近,尖锐的三角迅猛地刺向民军梯形阵势。慕容霸相信,只要双方相撞,燕军骑兵将如犀利的尖刀轻易洞穿对手,以点破面从来都不是艰难之事。

  两军相距一百多步时,号角骤然响起,双方弓骑兵率先发起攻击。

  嗖嗖嗖——

  燕军的箭矢错落有致远近不一,因为尖锐的突击部容不下太多弓骑兵,位于队形中段的燕军弓骑兵发射的箭矢大部分落在慕容霸前方不远,距离民军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嗡嗡嗡——

  民军箭矢满天飞舞,开始收割燕军突前锋刃部骑士的生命。眼见身边骑士一个个倒下,慕容霸才发现不对,原来民军为了发挥奔射的远程打击力,弓骑兵全部布置在前沿一线,梯形界面就是因为这样形成的。

  嗡嗡的弓弦绷张之中,七八百弓骑兵将箭矢尽皆向燕军锋刃部泼洒,两轮过后,由四五百骑组成的冲击前锋便只剩百余骑,好像满是豁口的锈剑一般。

  “冲上去!杀——”慕容霸顾不得懊恼,这时候除了向前抵近对手厮杀再无其他良策。

  “杀——”

  对面民军喊杀声大作,喊杀声中,前沿弓骑兵忽地向两侧散去,随着弓骑兵的散去,一个锋利无比的三角冲击阵现出轮廓,迅猛地向燕军撞来。

  到这个时候,双方情势互易,梯形的民军因为前沿弓骑兵的散开剥落变成了三角攻击阵;燕军的三角攻击阵因为锋锐的折断反而变成了没有力度的梯形阵势。

  “杀啊!杀——”

  慕容霸拼命呐喊,拼命向钱冲,他知道这一阵又败了,但他并没有气馁,因为还有高开在,只要尽量保存实力撑过这一阵,胜利终归是自己的,对方只有一两千骑,能经受的几次消耗?

  两军就像相向而行的潮流,你冲刷我,我冲刷你,分开之后,留下的是无数倒霉者的尸体。这一次冲撞,民军伤亡大了一些,死伤两百余骑。燕军更惨,死亡不下七八百。尽管如此,燕军还有两千二三百骑,超过民军的一千六七百骑。但是民军没准备避让逃走,而是迅速返回身,开始准备第三次冲撞。

  “好!石青你够种!我和你拼了!”

  望着远方快速整队的民军骑兵,慕容霸喃喃了一阵,一咬牙唤来鲜于亮。“鲜于将军,石青确实不凡,这样硬拼下去不是办法,必须以计破之。霸有心将所有骑兵分成前后两个冲击波次,霸统帅部众先行与敌正面冲撞是为前波,鲜于将军率本部为后波,前波对敌之时,后波滞后观阵,一俟民军被霸冲散,将军即刻率部趁隙掩杀。必可成就大功。”

  鲜于亮闻言大喜,忍不住对慕容霸感激涕零。一败再败,他已被民军骑兵杀得怕了,能躲在后面趁隙掩杀可是天大的好事,没想到慕容霸能够主动相让,怎么不让他感激涕零呢?

  慕容霸其实也是无奈,民军混编骑骁勇善战,石青临战指挥有方,自己都免不了屡屡受挫,他又怎敢让鲜于亮率军冲锋?

  “吹号!集结!准备冲锋——”

  在慕容霸的呼喊下,两千多燕军骑兵再次组成了一个三角冲击阵。只是这个冲击阵底部极其臃肿,臃肿部就是准备趁冲击时脱离前阵、发起二次攻击的鲜于亮部。

  大概是前两次的胜利鼓舞了斗志兼且缩小了与燕军的人数差距,民军这次抛开了所有伪装,直接摆出三角冲击阵,准备硬撼燕军了。

  呜呜呜——

  对面的号角吹起来,民军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走!”

  慕容霸长槊向前一指,燕骑一列列一排排次第向前,像民军迎上去。

  前排的燕军动起来时,鲜于亮没有动,等前排燕骑跑出二十多步之后,前后两拨人马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才从容下令道:“传令全军,用三成马力碎步慢跑。”

  蹄声震天,民军和燕军前军开始冲刺,速度越来越快,鲜于亮的后军依旧从容漫步,和前军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有一两百多步了,这个距离足以让骑兵做出不少种应变,感觉差不多了,鲜于亮于是扬起手中长枪,喝令道:“全军提速!五成马力,准备冲杀——”

  鲜于亮话音刚落,身边一个亲卫突然诧异地叫道:“有骑兵过来了!是不是我军援军到了——”

  高开来了!

  鲜于亮马上反应过来,急转头向西南方向看去,然而西南方空空荡荡,并无丝毫骑兵的踪迹。

  “将军,是陶丘这边——”有亲卫提醒了一声。

  高开怎么会从西北的陶丘过来?鲜于亮疑惑地向西北看去,果不其然,一支骑兵正从馆陶城东北拐角处转过来,急速向这边杀来。

  陶丘土城距离战场很近,不过五六里,对方又是高速奔驰,刚一现身,一眨眼就到了近前,距离燕军只有三四里了,飘扬的旗号跟着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不好!是民军骑兵!”一个眼尖的亲卫率先叫出声来。

  民军骑兵!!!

  鲜于亮心底一沉,他是惊弓之鸟,失利之初就感觉到不妙,认为石青必定有后着,否则不敢凭两千骑与慕容霸纠缠到底,只因是待罪之身他不敢随便进言,眼下情形终于证实了他的想法,高开迟迟不现身,现身的却是民军骑兵,这说明石青早就有所准备,自己和慕容霸已经不知不觉入了套。

  “来人!快通知——”

  “知”字刚刚出口,鲜于亮嘎然闭上嘴,将后面的“通知先锋都督”的话咽了回去。大败已难挽回,能够逃脱性命就算侥幸。可如何逃脱性命呢?毫无疑问,需要有人吸引敌骑的注意才行。

  “传令全军,向东北方全速突围——”鲜于亮及时改口。石青来了,布置周密,再在冀州南部呆下去就是自寻死路,转念之间,他已决定留下慕容霸吸引民军注意,自己率部悄悄向东北突围,逃回鲁口燕军东路军大营。

  “杀——”

  慕容霸全神贯注,在前方率近两千骑和民军对阵冲击,后方,鲜于亮率四百余骑本部向东北斜掠而去,在后面,小耗子率两千四百骑民军放弃追杀鲜于亮,闷头杀向慕容霸部背部。

  民军骑兵三路并进,彼此间隔而是余里,这个距离是看不见烟火的。烟火信号的传递需要在两翼游走的游骑兵通传禀报,游骑兵的通传需要时间,因此齐头并进的队伍在石青受阻时前后出现了参差,接到烟火信号时,两翼的魏憬和小耗子都赶到了中军的前面。魏憬遇上了高开部,在西南方厮杀起来;小耗子则从西北部调头回转,恰恰在这时赶到战场。

  鲜于亮的悄然离去将慕容霸置于了死地,前波燕军骑兵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来了敌军,就算听到急骤的马蹄和喊杀声,也以为是后军发起的冲击,待到后背被洞穿、胸腹前露出长枪的利刃时,他们才知道不妙,可惜已经完了。

  “杀!”

  燕军后部大乱,对面的民军看得清楚,喊杀声越发激烈。燕军的惶恐从尾部向前传染,一会就波及到慕容霸身边了。

  “都督!我军中计了,民军伏兵从后面杀上来了,鲜于亮跑了。”酣战之中,亲卫将这个不幸的消息禀报给慕容霸。

  慕容霸闻言如雷轰顶,隔开一直长枪后,抽隙向后张望了一眼,但见前后左右都是民军骑兵,燕军骑兵夹在其中就像怒涛里的落叶,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战场北边,鲜于亮的几百骑渐渐消失在天边。

  “鲜于亮!慕容霸回转之时便是汝满门被诛之日!”慕容霸大吼一声,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出在鲜于亮身上,俄顷,他反应过来,知道此战已败,无可挽回,于是挥槊大喝道:“众儿郎!随某向西南杀!与高开将军会合——”

  说罢,慕容霸一舞长槊,率先向西南方向冲杀。附近的亲卫和燕军骑兵听到喝声,纷纷赶过来聚集,只是稍远的、被民军分隔包围的大部分燕军骑兵却没法过来会合。

  无奈之下,慕容霸只好率领会合的两百多骑先行向西南冲杀,待冲出民军的纠缠时,身边仅有四五十骑。

  与此同时,小耗子和石青都注意到慕容霸这一股逃走的人马。两人喝斥一声,各自带了百余骑追上来。

  慕容霸不敢怠慢,拍马狂逃。跑出三四里,临近馆陶城东南拐角时,一支骑兵忽地冲出来。慕容霸心中狂喜,正想高喊“高开将军救命”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石青的大呼声:“魏憬!拦住慕容霸,不可让他逃了!”

  “遵大将军令!”前方爆出山呼海啸般的应答,两千骑兵不分队形,呼啦一下卷过来。

  慕容霸吓得魂飞魄散。鲜于亮逃走,高开迟迟不见踪影;前有敌军拦阻,后有追兵,一边还是城池死路。自己这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了。

  若是遇到一般敌手,慕容霸还有突围的信心,可是这次的对手是石青,这个对手到底如何,他适才已经领教了。这时哪还有一点侥幸突围保命的信心。

  “杀——”

  四面八方,数千民军骑兵一起向中间的几十骑燕军合围。

  “停下来!停下来——石大将军!慕容霸愿降!”

  在惊涛骇浪即将扑上来之际,几十骑燕军跳下战马,丢下武器,其中包括慕容霸。

  惊涛巨浪距离慕容霸二三十步时停滞下来,一骑黑马从中冲出,径直奔向慕容霸。石青催马挺枪,厉喝道:“慕容霸!汝是要降么?”

  慕容霸认出是石青,当即对冲过来的战马弯腰拱手道:“石大将军,慕容霸败在将军手下心服口服,愿意归降!”

  “哼哼——可惜石某不是苻坚,不需要汝帮忙也能剿灭燕国!”

  战马之上,石青冷笑不已。慕容霸心生不详之感,诧异地问道:“谁是苻坚?”

  “有些事,汝不需要知道。”石青话到人到,蝎尾枪忽地出手,刺向慕容霸咽喉。正自弯腰拱手的慕容霸甫一抬头,但见眼前寒光一闪,视野里尽是石青那匹腾空而起的战马,战马黑色的鬃毛仿佛化作了地狱的黑暗,浓的让他沉沦下去再也无法拔出。

  “事情做了,想不付出代价,天下哪有这么没的事!”石青冷笑,看也没看一眼向下扑到的慕容霸。

第七集 第八十一章 何去何从

  随着燕军零散骑兵的逃走,“石青回归亲自率骑兵围剿、慕容霸、高开战死,三支骑兵分队覆亡大半……”等等不利消息迅速扩散出去,在华林苑以北、邯郸以东附近活动的另三支燕军骑兵闻讯之后大惊,纷纷向北边退缩,打定一见不对就回返主力控制区域的主意。其中一支运气不好,北退途中在南和县遇上从冀州城向邯郸方向梳理的李崇部,在五支民军骑兵分队的相继追杀下全军覆没。

  石青三天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双方骑兵在南和激战之时他刚刚抵达邺城东面的建安驿,正在接受成千上万士民的热烈迎接。

  邺城对石青的回归给予了最大可能的热烈;因为得到的消息太晚,来不及准备,迎接仪式也许不是最繁琐、最浓重的,但是其中灌注的热情绝对是最炽烈的。听说石青真的回来了,邺城上至显贵下至下民,万人空巷,倾城而出,将东门到建安驿这一段挤得密密麻麻拥塞不通。其中既有申钟、刘复、郎闿、蒋干率领的民王府将官,也有得到消息自发而来的贫民黎庶;值得一提的是,唯独没有麻姑和祖凤。两位夫人在前一晚商定,从此谨守妇道,在家看护孩子,不再抛头露面了。

  “谢谢!谢谢诸位!谢谢——”

  石青迎上申钟、刘复等人,抢先拱手作礼。

  离开中原七个多月了,其间大大小小发生无数变故,若不是有这些人的坚持佐助,祖凤、麻姑无论如何都维持不了眼下的局面。这个时候,石青除了连声答谢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寒暄客套的话语了。

  “我等份内之事不值得大将军谬赞。只要大将军安然回来就好……”申钟、刘复带头应答,数百文官将佐齐声应是。

  和和睦睦之中,石青眼光一扫,发现一个几个落寞畏缩的身影,待定睛看去,立时认出是条子、王泰、蒲法、蒲坚三人。稍一沉吟,他走过去对王泰、蒲法说道:“听说三位这段时间立下不少功勋,石某心中甚慰。以前的恩怨是一笔无法算清的糊涂账,且让它随风而去吧;我等从今开始,重头再来,望三位以后好生助我。”

  王泰、蒲法、蒲坚恭敬跪倒,齐声应道:“大将军不计前嫌,王(蒲)某若在不知好歹,天地难容;日后甘愿追随大将军左右以死相效。”

  石青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三人起身,自己则转对条子道:“条子大叔,石某不仅是民王部属,还是民王之婿;屠军虽然因为民王不在而解散,但在石某心中,每一个屠军将士都是自己的亲人。麻姑是民王之女,因为避嫌的缘故有些顾虑是为人之常情,只是石某身为民王后继之人,必得柄持以公,有功就是有功,绝不会亏待屠军兄弟,条子大叔放心就是。”

  “姑爷!条子知道——”条子哽咽一声,胡子拉碴的脸皱到一处,眼眶有些红了。

  石青伸手一领道:“条子大叔,请头前带路,石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祭拜民王。”

  “老奴愿意为姑爷带路——”条子跪下拜了一拜,抹了把脸当先而行。

  由于天气炎热,尽管条子费劲心力地想办法维持,麻秋遗体依然开始出现腐烂的征兆。

  石青扶棺端详一阵,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吩咐道:“换成石棺浸泡到冷水中吧,这样可以多保持一段时间,待石某击败燕军过来后再行操办安葬事宜。”

  紧随左右的申钟、刘复、郎闿、刘群闻言相互对视一眼,一起上前进言道:“此举不妥,大将军万乘之躯不可再上前线、亲历矢石。”

  申钟代众言道:“民王不幸逝去,中原无主已近两月,万民期盼大将军登基称帝如盼日月升空,大将军宜顺应民心天意,早日登基称帝才是。且,当前二十余万燕军有攻有守,章法得宜,破绽难寻,胜负非短时可期许之。大将军可分遣良将,领南方回程人马援助鲁口、真定,稳固自身,待机破敌,勿须急躁冒进,陷自身与危地。”

  石青一笑,自信地说道:“诸位言之有理。若在他日,没有把握之时,石某断不敢鲁莽冒进的。今日不同,诸位尽管放心,石某已经预先伏下破敌之计,短则两旬,长则月余,燕军必大败无疑。”

  石青话音未落,盛放棺木的殿内嗡地一声,响起一阵嘈杂而又兴奋的议论。

  邺城远离战场,对战事局势不能有通透直观的了解,事实上比前沿将士更加忐忑,更加忧心,特别是燕军精骑这段时间的骚扰突袭,更让邺城人士心头布满了阴霾。在这种情况下,邺城大部分人士都把希望寄托在石青身上,毕竟,石青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前段时间不仅从建康逃出来,还顺带收回了扬州,逼退了威名赫赫的荆州军。

  只要石大将军回来,肯定能击退燕军。邺城人都有这么一个希望,但是没有人指望大败燕军,慕容氏不是草囊饭袋,精锐的燕军不是大晋扬州军可以比拟的,同时二十余万燕军的数量也不是谁敢小觑的。没想到石青一回来就说出一月左右大败燕军的话语,若不是清楚他的为人,在场之人只怕没一个敢相信。好在,他们清楚石青,也愿意相信他。

  “太好了!”

  刘复像年青人一样狠狠拍了几下巴掌,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接着一个劲地追问道:“大将军既然早有安排,该怎么做,便请直接下令吧,老夫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尽快打败燕军,恭请大将军登基称帝。”

  刘群、郎闿闻言忍不住笑了,稍后一敛笑容,矜持地说道:“大将军若有把握月余内击败燕军登基之事缓一缓也好。只是邺城该当如何,还请大将军早早示下。”

  几个人的顾虑是有原因的。刘征斃了,麻姑、祖凤不愿沾染政事,石青若是也走了,邺城政事当真没有领衔之人了。

  石青显然早有制措,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道:“石某不在之时,中原政事由申钟老大人、刘复老大人、刘群、郎闿、蒋干五位大人会同商议处置。邺城当前首要之务有这几项,一是从扬州、关中调集钱粮资用,保证前线供给。二是派遣官吏,安抚赈济此次受敌侵害之难民。三是组织人手秋收秋播,筹措过冬事宜。四是筹办石某登基以及民王葬礼之事。在此,石某有个提议,将东林寺附近的冉魏皇帝陵扩建为国士陵,作为民王、刘征老大人以及其他为国捐躯之将士安息圣地,供后人瞻仰凭吊,以补史笔之遗漏。”

  在皇宫呆了半天,部署下人事政务,石青亲自去了趟刘征府邸。刘征被安葬在清漳水北岸,石青没时间去拜祭,只好先行慰问了刘征的几个远房子侄,并请他们准备着手将刘征墓地迁至国士陵,待战后再行拜祭。

  从刘征府邸出来,石青到监察部采风司坐了一个多时辰,伍慈禀报罢大小琐事之后,他命人唤来张季、王午,并一一单独召见。

  “听说北平太守孙兴是张将军之郎舅?”石青开门见山地问张季。

  张季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回道:“大将军说得不错,末将之妻确实是孙兴嫡亲姐姐;只是……这等亲事只能锦上添花,其他时候却无益处。末将只怕要让大将军失望了。”敢情他猜出石青找他来是为了策反孙兴。

  石青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慕容氏入塞,邓恒、王午退走,孙兴没有半点迟疑便降了大燕,说明此人很识时务。张将军放心,石某不是让你以己之力策反孙兴,只想时机到来时有人给孙兴传个话,是去是留由他自己选择。”

  张季松了口气,顿首道:“末将愿意听候大将军差遣。”

  “嗯,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随石某一起北上吧。”

  石青打发走张季,然后叫进王午,同样开门间山地说道:“王大人,石某听说,燕军入塞之时,范阳太守李产一心抵抗,只因部下无人愿意听从,这才不得已降了大燕。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王午恭敬地答道:“大将军说得是,当年确有此事。”

  石青再次问道:“听说范阳太守李产之子李绩当年在王大人手下任幽州刺史别驾。李产归燕,李绩随王大人退至鲁口。大人不愿让其父子对阵为敌,故此遣李绩返回范阳投燕。不知可有此事?”

  这是王午当年做得一件很得意之事,听石青提起,他忍不住高兴地应道:“确有此事,李绩不愿投燕,然则为人至孝,不忍与父战阵相见。无奈之下,属下只得予以成全。”

  “很好。王大人回去收拾一下行装,明日随军北上。石某此行需要王大人倾力襄助呢。”

  石青打发走王午又去了趟戍卫军大营,命令蒋干从戍卫军中分出一万五千人马,由条子统带明日启程北上作战。“石某此番是去和燕军决战,人手越多越好,让王泰也一道随军去吧。邺城只留五千人确实有些少,好在左敬亭很快就会赶到,他来以后,三千河内军就留下来,暂时编入戍卫军麾下,帮将军维持邺城防卫。”

  “大将军似乎是孤注一掷啊,有把握吗?”蒋干担忧地问了一声。

  “没事。蒋将军放心,即使不成,无论如何不会败。”石青若无其事地说了声,打马离开了戍卫军大营。

  从戍卫军大营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石青原本打算去祖凤的梧桐阁,路过公署区刑部公署时又想起伍慈回禀的一些事,便拐进了刑部大狱。

  伍慈下午告诉石青,三月底,建康传来大晋对石青有不轨之心时,采风司联手刑部将荀羡、荀蕤、谢石、王羲之、郗昙、连带到邺城传旨的郗愔全部擒拿,关押到刑部大狱,以备万一时要挟大晋朝廷。

  石青进了刑部大狱,找了一座宽敞的值押间坐下,命令守卫放六人出来相见。

  荀羡、王羲之等人身份不低,虽然被关押着,却没受到虐待;带过来之时,石青仔细打量了一眼,只见六人精神有些萎靡,衣着都还整洁,举止也很从容,遂放下心来,平静地说道:“诸位请坐,这段时间因为时势所迫,诸位跟着受了不少牵连,当真是抱歉。”

  看见石青,六人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了一阵,既不说话也不就座。

  联手殷浩、褚衰,逼迫石青前往江东为质,原是荀羡和郗愔的首尾,另外四人起初不知情,这段时间关押一处,所有来龙去脉才沟通清楚。弄清原委后,被关押的六人都很笃定。自认为只要建康拿了石青,然后一纸命令过来,邺城就会乖乖将自己这群人放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等了这许久,没有等来放行的命令,等来的竟然是应该被缉拿关押在建康的石青。

  “看来石某回来让诸位很意外。”

  石青面皮牵动,不知所谓地笑了下,声音越发冷漠起来。“最近发生了不少事,石某觉得有必要告诉诸位知道。一是石某能够安然回来,景兴居功甚伟;这一点建康非常清楚,郗家无能如何难以再撇清了。放回大人和熙重大人若是回转江东,必有血光之灾,以后还是好生留在邺城吧。好在郗家眷属仆佣都已接过来了,两位大人勿须担忧……”

  郗愔、郗昙脸色一黑,闷哼一声坐到草席之上,不知说什么好。

  “……二是建康罔顾信义,肆意加害石某,一心与中原为敌,趁石某身在江东之际,命令扬州军、荆州军,联手燕军,三面夹击中原。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石某决意自立为帝,以有道伐无道,他日定要扫平江东,一统天下。”

  “啊……。”王羲之、荀蕤哀叹一声,跟着软倒在草席上,石青一旦自立称帝,中原与江东再无苟合可能,前段时间才露出点一统征兆的天下将再度分崩离析。

  “……三是,一个月前,民军在博陵郡一带擒斩燕军十余万;两旬之前,石某亲率大军,大败褚衰,夺取广陵城,将扬州江北之地尽收下辖;扬州军或死或降,彻底崩散。石某心念同为华夏一脉,将褚衰和江东之地放回对岸,扬州刺史殷浩愿意归顺,此时正在前往邺城的途中,旬日之间便可抵达。荆州军在宛城与我军鏖战两月余,没占到一点便宜,半月之前,退回襄阳去了。”

  “哦!天啊……”心志最为坚毅的荀羡、谢石也顶不住打击,哀嚎一声,颓然而倒。

  “……以前诸位与石某有敌我之分,诸位暗中算计属于本份,石某并不怪罪,不过,诸位也应该有事败被诛的觉悟。”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目光冷冷地在王羲之、荀羡、谢石、荀蕤身上扫过,继而叹了口气道:“若是在战阵之上,石某不会有任何犹豫,定会出手取了诸位性命。奈何这里不是战阵,诸位又是华夏一族之英杰,石某实在不忍下杀手。但是石某也不愿放诸位回转江东日后为敌成患。是以,特地过来问一声,诸位是否愿意归降。石某有话在先,愿意归降者,前嫌尽去,日后戮力一心,襄助石某统一天下造福黎庶。不愿归降者,石某也不逼迫,可留在中原教授蒙童或自耕自种按规纳粮交租,只要不与石某为敌,不妄图逃走,怎么逍遥自在都是自家之事,石某绝不再以旧事为难。何去何从,唯君自决!”

  石青话语结束,值押房里一片寂静,久久没有人应答。

第七集 第八十二章 就叫新华吧

  一阵婴儿的哭泣把石青吵醒了,他睁开眼循声看去,但见祖凤侧着身子在左边一边低声哄着,一边掀开胸兜,将饱满的左乳塞进孩子口中喂奶。

  石青恍然想起,昨晚自己在征北大将军府邺城行营耽搁的时间太长,回梧桐阁后不仅未来得及和祖凤、麻姑叙话亲热,也未来得及多看一眼孩子便倒在床榻上睡着了。瞥见身上新换的熨贴舒适的亵衣,昨夜睡得有多沉由此可知。

  这大半年过得太辛苦了。

  从踏上南下建康的船舶那一刻起,石青的神经就开始紧绷,为防有人暗中行刺,睡觉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着从建康突围、救援宛城、攻克广陵、梳理燕骑……各种突变纷至沓来,让人得不到半刻安稳舒缓。石青不得不殚思竭虑,不停地做出应对,身心早已为之疲乏倦怠,回到梧桐阁放松下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地闷头大睡起来。

  襁褓中的孩子口欲满足之后,小眼睛骨碌碌地转,恰恰与石青的目光对个正着,小家伙还不会笑,盯着石青好奇地打量。当母亲的立刻感应到孩子的心思,祖凤扭过头,俏脸微红对石青说道:“石青哥哥,孩子还等你取名字呢。”

  “名字?这个要慎重,容我这个当爹的好好想想……”

  石青支起手肘,侧身凑过去贴上祖凤,目光溺爱地在婴儿粉嫩的肌肤、可爱的手脚上逡巡一阵后说道:“……这孩子乳名就叫新华吧。”

  “新华?”

  “嗯,新的华夏。”石青呵呵一笑,向祖凤解释道:“虽然这孩子出生之时还是乱世,但是我相信,一个新的华夏国度即将诞生,并会和这孩子一起长大成熟,就让这个名字来见证一段不凡的历史吧。”

  “新华,我的小新华……”祖凤低声呢喃,抱起孩子用力地亲了几口。

  婴儿不明所以,忽闪着眼睛到处乱看。石青忍不住父爱泛滥,又挪过去一点,身子紧贴住祖凤,伸手就去捏孩子的小脸。

  “别乱捏——你手上的劲可大,会捏疼小新华的。”一声娇呼从右侧传来,紧跟着一个柔柔的胸脯抵到背上,却是麻姑凑了过来。

  石青大半年没有接进女人了,此时被麻姑软软的小胸脯一顶,心里便有些痒。回头看去,但见刚醒过来的麻姑如海棠春睡,慵懒娇憨,十分动人,心头忍不住一荡,翻转了身子搂住麻姑调笑道:“麻姑。祖凤在喂孩子吃奶,你也喂我吃奶吧。”说着,腾出右手去锊麻姑熊兜。

  麻姑脸上荡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低声娇嗔道:“好大的亮了,石青你也不害臊。”

  “哦!”石青得到提醒,轻咦一声,抬头向帘幕打量,只见帘幕外红彤彤一片,敢情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想起今天就要出征,眼下还有许多事未了,他顿时色心大消,右手在麻姑胸前揉了一下,说道:“罢了,我起身了,今天要离开邺城,只怕需要一个月才能再回来。”

  “哎哟,这就要走……。”麻姑恋恋不舍地轻呼,动作却没半点迟疑,一溜下了席塌,一边披衣一边向外面招呼道:“大将军起身了,快准备洗漱衣物和吃食。”

  随着麻姑的招呼,梧桐阁前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亲卫、仆佣纷纷忙碌起来。

  石青刚下席塌,麻姑就取了一袭簇新的锦袍过来要为他披上。石青愣了一下,伸手挡住道:“我是要冲阵杀敌的,随便有件衣服穿就行,别糟蹋了好东西。”

  “今日不同往时,你是即将登基称帝的天子,需要注意威仪。”麻姑嗔怪了一声。

  石青呵呵一笑,干脆抓过锦袍丢在榻上,说道:“威仪等大胜后再说,这一仗打得时间太长,将士们必定非常疲累,我和他们吃穿一样才能鼓舞其余勇,太早区隔开身份差别不太好。去吧,把我的旧衣旧甲拿来——”

  麻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取了旧衣过来帮他穿上。跟着从后门进来几个侍女,端铜盆的端铜盆,拿敷巾的拿敷巾,送漱口水的送漱口水。

  石青认真洗漱了一番,精神一阵,掀帘到了梧桐阁外间。外间仆佣穿梭,已经布下了七八种精致点心食物。

  “三娃子,让人多上一副用具,顺便请皇甫真先生过来一趟。”石青先向阁外吩咐一声,然后才坐下来,只是没有动箸。

  皇甫真似乎就在左近,没一会儿就在何三娃的引领下进了梧桐阁。

  “楚季先生,来来来——陪石某一起用饭。”石青不等皇甫真行礼,先抬了抬身子,伸手恭请皇甫真和自己同席就座。

  皇甫真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逊谢道:“参见大将军。大将军乃天命所归之人,折节下交,属下铭感于内,却不敢妄自僭越礼法。大将军请用饭,属下在一旁侍候就是。”

  石青哈哈一笑,豪迈地说道:“石某命令楚季先生过来就座,陪石某用饭,楚季先生敢抗命不遵否?”

  皇甫真滞了一滞,继而苦笑道:“大将军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只请别为难属下。”

  石青笑道:“待石某登基之后楚季先生再说礼法吧,石某一日没有登基,一日不希望诸位讲究,否则大家就太过生分了。楚季先生请过来坐,石某还有事要和先生商量。”

  皇甫真无奈,告了声罪,恭敬地在案几一侧坐了下来。

  石青端了碗粥放在皇甫真面前,又持箸捻过去一筷菜蔬,就在皇甫真凛凛然不知所措之际,他突然问道:“以楚季先生看来,石某果真是天命所归之人?”

  皇甫真身子一颤,就要起身行礼应答。石青按住他,和声说道:“先生不要太过拘礼,否则这顿饭就无趣了,来——我等边吃边聊。”

  “谨遵大将军之命。”

  皇甫真吸了口气,豁出去一般端正了身子,一边拿起筷箸一边答道:“若是半年前说大将军是天命所归之人,也许有人不以为然,只会把大将军归为裂土为王之类。但是今日再说大将军是天命所归之人,但凡明白些天下大势的,只怕尽皆深以为然。半年来大将军陷身建康,中原遭受三面四十万敌军夹攻,形势之恶劣前所未闻,换作任何人只怕都难以挽回失败之局。可是结果呢……大将军成功脱身回返,上党郡归入中原下辖,荆州军被迫退回襄阳,扬州军彻底涣散,江北归入中原下辖;燕军死伤十余万所获却是寥寥……若非大将军天命所归,中原怎么可能在险恶的形势下取得如此战果。是以,以皇甫真来看,大将军必是天命所归之人,日后一扫六合、廓清宇内再无可疑。”

  “哈哈哈——楚季先生说得好!”石青非常高兴,哈哈大笑了一阵,随后他笑声一收,突兀地问道:“既如此,楚季先生可愿为石某完成大业死力以效。”

  皇甫真闻言愕然愣住,自己先前已将大燕的隐秘底细一一相告,可谓彻底背叛慕容氏,投到了邺城下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秘密为采风司效力,投效的算是死心塌地了。石青这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不解,皇甫真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亢声应道:“大将军但有所命,皇甫真绝不吝惜区区性命,愿以死相报大将军知遇之恩。”

  石青满意地点点头,扬声冲外面喊道:“三娃子。警戒——嗯,麻姑,让后面的人回避一下。”

  梧桐阁内气氛陡然一肃,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踢踏声,亲卫开始加岗巡查,帘幕内窸窸窣窣一阵响,夹杂着婴儿的叫嚷声,看来不仅侍女仆妇退了出去,就连麻姑和祖凤也退出去了。

  皇甫真一凛,知道石青要说的话肯定非同寻常。接下来果然不出所料,石青一开口就让皇甫真身子一震,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楚季先生,石某意欲奇袭蓟城,隔断塞内塞外之联系,以此震摄慕容氏,打败燕军。望先生助我。”

  “奇袭蓟城!!!”皇甫真讷讷出声,惊得嘴巴张开再也合不拢了。奇袭蓟城无疑是个好主意,一旦成功对在博陵一带作战的燕军产生的震骇和打击怎么形容都不为过。问题是怎么奇袭?蓟城距离冀州城至少有六百里,其间隔着布满燕军的博陵郡、高阳国、范阳郡、北平郡;奇袭人马怎么能够毫无生息地抵达蓟城?

  石青淳淳说道:“楚季先生家人子弟至今还在蓟城,一直未能接应出来,石某心中十分不安,担心慕容氏知道先生目前情形后加害贵眷属。因为这个缘故,先生不得不隐姓埋名,即便在上党立下诺大功勋,也不能公开接受封赏,此实非长久之计。这次奇袭蓟城若是成功,不仅可一战而大败敌军,也顺带解决了这个隐忧,这样自然最好。只是石某有些担心,万一事败,对燕战事好说,另想他策就是了。楚季先生和家人子弟可能会因此陷入困境,念及此处,石某实在难以心安。”

  “等等——”

  皇甫真终于反应过来,开口说道:“大将军如此关切,属下感激不尽。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属下和家人的性命与奇袭蓟城、打败燕军相比算不得什么,请大将军勿须多虑。属下想知道大将军打算如何奇袭蓟城?动用多少人马?属下该当如何去做?怎么才能瞒过燕军?这才是最重要的。”

  “楚季先生放心……”

  石青从容一笑,缓缓说道:“如果一切顺利,七月中旬我军将有一万六千人悄然抵达庸奴,他们便是奇袭蓟城的主力。楚季先生需要做得就是提前两天潜入蓟城,暗中联络亲信故旧为内应,事发时予以接应。”

  “庸奴?一万六千人马?”听到这个地点和数字,皇甫真简直不敢相信。庸奴就是现在的天津市宝坻区,这时候海河造陆工程还没有完成,天津市临近渤海的大片地区还是汪洋大海。庸奴是最靠近渤海的小城,距离蓟城不到百里,轻装急行一天可到。如果能有一万六千人马悄悄从庸奴突袭蓟城,皇甫真相信有八九把握成功;若是再有人从内接应,几乎可以肯定能成功了。

  “对!”石青肯定地点点头,目光深沉地盯着皇甫真道:“上月中旬,石某已经命令司扬等人从泗口乘船出海,沿海岸线北上。据有经验的水手说,顺风顺水的话,要不了一个月就会抵达庸奴。水路大军上岸的那一刻,石某将会命令我军全面反击,与燕军展开决战,争取毕此功于一役,一战击垮燕军,将慕容氏赶出塞外。”

  “啊!走海路!!!”皇甫真骇然变色,对石青的大胆敢为不知是敬佩还是震惊。

  “这是绝密!楚季先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石青面容一首,倏地慎重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楚季先生收拾收拾准备随军北上吧。到鲁口后,石某会安排精干卫士保护先生潜回蓟城,接应奇袭主力。”

  “是!属下谨遵大将军之命,绝不敢负。”皇甫真亢声应答,因为激动他的脸色通红通红,直欲滴出血来。接应大军奇袭蓟城这件事若是成了,家人子弟团聚不说,所立下的功勋足以为皇甫氏在邺城立足打下牢牢实实的根基。

第七集 第八十三章 为了胜利

  皇甫真欣然而出,前去收拾行装。石青独自用饭,饱餐一顿后刚把碗筷放下,何三娃进来禀报,言道条子传来消息,一万五千戍卫军凌晨出发,此时过了华林苑北部边缘,正依令向邯郸而去。

  戍卫军北上作战对于邺城士民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像邺城这种大城,没有两万人根本无法布置防御,留下的五千人别说驻守安阳驿、建安驿等城外堡垒,就算仅用于守城也只够防守两面城墙,还不能同时是南、北两面较长的城墙。为了减少恐慌,石青命令蒋干、条子秘密集结交接,趁夜悄悄开拔,不要惊动了城内民众。

  “三娃子。骑兵也该走了,派人传令城内各部官署,用心处理政务民生,不要相送,不要弄出动静。另外安排人去通知张季、王午,命令两人即刻赶赴西苑集结。”

  石青一边吩咐,一边向帘幕走去,打算和麻姑、祖凤告个别,待到伸手掀帘的时候,他又犹豫了,随后一甩手,转身出了梧桐阁,扬声招呼亲卫:“走!去西苑——”

  六月三十日,上午辰正时分。

  石青率亲卫骑和魏憬部混编骑无声无息地从西苑城门直接出城,穿过华林苑向邯郸赶去。午后不久,六千余骑在邯郸赶上了在城外临时用饭歇息的条子和一万五千戍卫军,与之同时,与先一天抵达的李崇部混编骑会合一处。

  “条子将军,石某先走一步,今晚赶到襄国歇息;你这一部待会再赶一程,争取明日午时前赶到襄国。”

  两部骑兵会合之后,石青和条子打了个招呼,随后再不停顿,一口气赶出八九十里路程,于天黑前到达襄国。

  襄国原本是民军划定的整编之地,正常情况下随时有几万人在此驻守接受整编,这段时间却因前方战事紧张,襄城兵丁抽调一空,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除了太守王琨麾下有五百士卒维持治安,开关城门,其他再无任何防御力量。

  空虚的防卫令襄国内弥漫着一股恐慌气氛,特别是这段时间时不时有燕军骑兵在附近出现,更让襄国士人感觉城破在即,即便整日关闭了城门依旧感觉不到半点安全。这一切在石青到来后终于结束了。

  “大将军可来了——襄城人心浮动,要不是担心出城可能会碰上燕军骑兵,只怕大半人都逃了。”王琨颤颤兢兢,激动得身子都站不稳。

  “辛苦王太守了。”石青向王琨微一示意,随即扬声向四周高喊道:“襄城父老尽管放心,石某率大部人马反击燕军来了,燕军大败在即,以后在不可能骚扰大家了!”

  再没有比一万六千余骑兵更能让人信服的了,石青的到来让襄国转眼间变得欢腾热闹起来,士民商户箪食壶浆络绎不决地前来大营劳军。石青将军务交给李崇、魏憬打理,自己腾出身来亲自接待安慰当地民众,一直忙到子时才歇息就寝。

  第二天早上,简单地用了些干粮,石青命何三娃传唤李崇、魏憬,准备招两人过来询问斥候昨夜探查的军情。

  何三娃出去没一会就急匆匆地跑进来禀道:“大将军!假征北大将军王猛王景略到襄国来了。”

  “王景略来了!他怎么来了?”

  石青瞿然一惊,听到王猛赶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战事出现了预想不到的变化,要不然王猛绝不会轻易离开冀州城。难道是鲁口失守?或者安国、无极出了变故?几个不详的猜测在脑海深处冒出,石青吸了口气,竭力镇定下心神,吩咐何三娃道:“让李崇、魏憬暂时等候片刻,石某见过王景略后再和他们说话。王景略来后请他单独过来相见,安排亲卫加强警戒,不要让闲杂人靠近。”

  何三娃应了一声出去安排去了,石青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王猛亲自跑来,想到恶劣处,他几乎按耐不住冲动,想去亲自迎接王猛早点问个究竟。

  就在烦耐异常之际,室内一暗,王猛徐步而入,边行边报名道:“属下王猛见过大将军!”话说到一半之时,他站定身子,恭恭敬敬地向石青行礼叩拜。

  石青抬起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向王猛打量,希翼能从神色上看出一点吉凶端倪。

  王猛脸颊瘦削,面容沉毅,两三年的任事操劳特别是这段时间在冀州独挡一面将他历练的十分稳重,邺城之外的那个青年书生的浮躁早已不见一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半点颜色的深沉,石青愣是没在他神情上看出吉凶征兆。

  “出事了——”石青叹息着摆摆手,示意王猛起身。他虽然看不出来,却能猜到结果必定是凶。因为对方没露半点喜气或者轻松的神色。

  “大将军英明,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王猛似乎想调节气氛,只是没能达到目的,话一出口便带出一股沉重的味道。苦笑一声,他在下首坐下来说道:“属下不知大将军打算怎样对敌燕军,但以属下看,这一仗没法撑下去了,必须尽早筹划退路;因为我军差不多全部断粮了。大将军也许有破敌之计,可惜的是,只怕等不到发动,我军将士可能会先行饿垮,就算以后有机可趁却无力实施啊。”

  “断粮!?”石青眉头一皱,这原是意料之中之事,也是最头疼无法解决之事。

  王猛口气一肃,一字一顿道:“不错。当初没人能料到这一仗会打这么久,而且中原也没太多余粮,以至于储备之时各地只备了三月之粮。真定情况稍好,权翼将军回撤时将卢奴的存粮带了过去,鲁口、安国、无极三城的情况却很糟糕,特别是无极,储存时以两万多口军民算计的,事实上城内现在屯驻了三万余人马,这也是民军人数最多的一支人马,可如今却因缺粮陷入了困境。三日前,也就是六月二十八,孙威都督遣斥候来报,城内只有五日之粮,就算半粮而食,也只能坚持十天。请属下尽快想办法救援粮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王猛顿了一顿,过了半响,又无奈地说道:“孙威都督让属下想办法运送粮资,别说冀州城没粮可运,就算有又怎么运得进去?粮队若能进出无极,他们也可以安全回撤了,何苦数万人马困居无极。”

  “五天之粮?半粮而食也只能坚持十天,现在过去四天,只剩六天了……”

  石青低声算计。冀州民军包括李崇的骑兵在内也只九万余,无极的孙威、王龛两部合起来有三万,占了步卒的四成,可谓是民军步卒之主力,如今却陷入到断粮的困境,以此看来冀州战况比想象的要艰难的多,王猛的抱怨以至于退兵的进言绝不是无的放矢。

  “景略兄无忧,先具体说说冀州战局吧。石某对此只了解个大致。”石青放缓语气,从容着说道。

  王猛凝重的神情和缓三分,钦佩地瞅了眼石青,跟着放缓语气道:“大将军容禀。我军和燕军眼下在冀州的部署是这样的。不算李崇部混编骑,我军在冀州北部各地有近八万人马。其中真定有一万左右,鲁口得到童图的增援后约有九千余,安国有一万二三千左右,无极有三万余;冀州城还有一万余,剩下的就是南皮三千、房子两千等零散人马了……”

  “……燕军还有近二十万人马,听说大将军和李崇这几天击杀了近万燕军骑兵,如今应该只有十九万。其中西路军慕容恪有六万人马专事主攻真定,东路军慕容评有六万人马专事主攻鲁口。其余便是中路军人马,燕王慕容俊率三万人马坐镇蠡县,支应四方;命令慕容霸都督一万五千骑袭扰冀州腹地,命令范阳太守李产率一万人马驻守武邑监视牵制冀州城;命令北平太守孙兴率五千人马看护滹沱河浮桥;命令先锋副督慕容军率两万骑在无极、安国一带游弋,监视两城民军;需要指出的是,前段时间我军擒杀十万敌军,擒杀对象多是步卒和青壮,对敌骑伤害不大,以至于慕容霸带走一万五千骑、慕容军统带两万骑之后,慕容俊、慕容恪、慕容评三人麾下至少各有五千骑兵负责机动奔袭或者是后方辎重运送,不仅无隙可趁,而且将我军驻守的无极、安国、房子、冀州、真定、鲁口等城分割开,彼此无法呼应支援,致使各地民军只能孤军奋战,境况极为险恶。大将军——这种窘境之下,属下既无骑兵与之对抗,也无粮草可以支撑拖延等待时机,此时真的束手无策了。”

  王猛无奈地摊摊手,结束了有关两军部署的介绍。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两年前石某对此还不屑一顾,认为一切可在掌握之中,如今才算明白,世间有很多事成败与否往往由运气决定。”

  石青没来由地突然大发感叹,王猛闻言不由得一慌,他是下属,可以向上抱怨可以表示为难,石青不同,石青是中原之主,所谓定鼎之人,上面没有可以抱怨、可以纾缓发泄的对象,怎么能丧气呢?

  石青似乎看穿王猛的心思,眼光一闪转口说道:“以常人看,天道乖蹇多变,石某并不如此认为,石某相信,天道自有其规律。胡人祸乱中原有其无可避免之成因,那么,石某来到这个世界率众反击亦是天道循环之理。石某相信,冥冥之中若有一支看不见的上苍之手在推动世事变迁,这支手定会是华夏族守护神之手,必定会佑护石某以及千万民军。”

  王猛精神一振,神色犹自疑虑地问道:“属下亦相信大将军乃天命所归之人,只是当前困境该当如何是好?听说从扬州北上的援军到了乐陵,扬州送来的补给辎重也在鲁郡登岸装车北上了。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极三万余将士断粮之危迫在眉睫,等不及援军和辎重了。”

  “是啊,等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让混编骑前去救援了。”

  石青语气十分抑郁,闷闷地说道:“这段时间战事将会在滹沱河一线展开,景略兄来了就别再回冀州城,干脆率领魏憬部混编骑前往无极,坐镇指挥无极、安国两城民军准备反击燕军。午后我等一起出发北上,石某率混编骑主力佯攻真定,将慕容军部骑兵吸引过来,景略兄趁机进入无极吧,”

  “啊——可是……”王猛愣怔片刻,问道:“大将军,断粮之事怎么解决?五千混编骑能携带多少粮草,只怕仅够自身一旬消耗吧,怎么顾及孙威、王龛两部人马?”

  “景略兄知道石某这段时间吃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石青问了一句,旋即解下背上干粮袋,掏出一块乌黑的熟肉块丢在案几上,淡然说道:“就是这——马肉。和燕骑作战的战场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魏憬部混编骑和亲卫骑每名骑士都分了二十几斤马肉,带不了的就拼命塞到肚子里。”

  “啊!!!”王猛霍然起身,惊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混编骑前往无极不是为了作战,而是送马进去宰杀的!”

  石青默默地点点头。稍倾,又低声说道:“只要打赢这一仗,以后一切都会有的。”

第七集 第八十四章 虚晃一枪

  七月一日正午,条子统带戍卫军抵达襄国,石青召开会议,向众将宣达下一阶段的行军计划和意图,大军随后分为马步两路,步卒赶往东北的冀州城,骑兵则向正北的真定而去。

  因为侵略冀州腹地燕军骑兵的撤离,石青回返邺城、率军北上支援的消息早已传到慕容俊、慕容恪耳中。在不明对手意图的情况下,两人显得非常审慎,派出无数斥候在襄国一带打探。七月初二上午,在房子歇宿了一夜的民军混编骑刚刚启程赶赴真定,燕军斥候就将这一消息飞马传给慕容恪、慕容俊。

  近在咫尺的慕容恪闻讯后当即停止攻打真定,整肃人马小心防范民军骑兵突袭,又派人前往无极,传令慕容军率骑兵向真定方向靠拢,帮助护卫西路军,毕竟石青麾下有一万六千多骑,西路军只有五千骑,而且还要照看卢奴到真定的通道。

  民军混编骑气势汹汹,一路北上,正午时分距离真定城仅有四十里,至此,石青试图对燕军西路军的不轨之心暴露无疑。慕容恪再派快马,勒令慕容军率骑兵赶来会合,争取打石青一个冷不防。

  就在这个时候,真定城南四十里外的民军混编骑分作了两路,一路继续大张旗鼓地扑向真定,一路悄悄向东北的无极绕过去。

  “景略兄。现阶段无极、安国两城守军主要目的是牵制,佯装随时可能向东、西两方面突袭,牵制燕军骑兵,使其不能前往鲁口主战场助战。到了中旬,两城守军的任务将会改变,特别是安国,距离幽州最近,阻挠敌军最为便利,到时就是追击敌军、挺近幽州的最佳先锋。另外,进入中旬之后,景略兄小心在意燕军动静,若见敌军反应异常,可自行决定是否出击追杀。毕竟从鲁口传令迁延时日,可能会贻误上佳战机。”

  两军分头而行的三岔路口,石青握着王猛双手,殷殷叮咛。

  王猛早已过了感动的阶段,死心塌地地说道:“大将军放心。属下到无极后,会把两城守军分作三部,一部用作在西北威胁燕军西路军的退路,一部用作抢夺浮桥,巡弋滹沱河,隔断博陵郡燕军退路;另一部将轻装急进,杀向幽州,呼应蓟城。只要中旬时燕军稍有异动,三部民军便一起出击,定不会为对手留下可趁之机。”

  石青默默点头,拍了拍王猛的手,回身上了马,向前追赶前锋去了。

  混编骑来到真定城南之时,已经是午后申初时分,真定城四周显得很安静,燕军缩在东、北两座大营里,没有和混编骑对阵的打算,城头上的守军似乎疲惫了,正趁没有攻击的间隙休憩。这时候斥候来报,言道大约有一万燕军骑兵正从东北方的无极赶来,距离真定还有二十里。

  “三娃子!挑选一百名劲卒悍马,把大旗给石某亮出来,随石某巡城去——李崇!率主力在城东歇息,顺便监视燕军动向,石某巡城结束大军回撤——”

  吩咐下来之后,石青一抖战马缰绳,大喝一声“走!”,当先沿着护城壕沟向前奔驰。

  “石大将军驾临真定!”一百精悍骑士高举大旗,大声呼喝,呼啸跟了上去。

  城头上的守军听到动静,接着认出迎风招展的大旗乃是石青的大将军旗号,登时发出鼓噪的欢呼,跟着人影奔走四下传告。待石青从城南转到城东之时,城头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民军将士。数千将士一起高声呐喊:“大将军!石大将军来了!”

  石青长枪向天一举,高声喝道:“诸位将士,能否守住真定!”

  何三娃指挥亲卫齐声喝问:“诸位将士,能否守军真定!”

  “能…可以…守得住…”城头上响起各种不同的回答。

  战马风驰电掣般向前驰骋,蝎尾枪高高举起,石青连声大喝:“民军好男儿!汝等好生坚守,无需半月,待石某擒下慕容俊即便过来诛拿慕容恪!”

  “擒下慕容俊!诛拿慕容恪!”真定城上城下一片欢呼。

  真定城五里外的燕军大营,慕容恪手扶栅栏,面沉似水,望着纵横来去的石青身影凝神思索,隐约传来的民军欢呼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辅国将军!”悦绾匆匆赶来,焦虑地禀报道:“斥候来报,民军骑兵突然少了四五千骑。”

  “没什么。御难将军不用担心,自调整部署以来,我军以骑兵游击牵制,步卒集中攻城或防卫,没有间隙可为敌所趁,四五千骑兵再折腾也无法形成威胁。”

  慕容恪收回目光,转身下了营栅土垒,目注悦绾,若有所思地说道:“石青大张旗鼓地过来,却不准备与我对阵,而是放话要去对阵王兄。我怀疑他是看出我军没有破绽,所以虚虚实实故布疑阵,以调动我军,希翼从中找出破绽并趁隙突破。”

  “对啊!还是辅国将军看得透,我猜石青八成就是打得这主意。”悦绾恍然醒悟。

  慕容恪思虑道:“开战至今将近三个月,各地民军粮草也该完了。只要能保持住眼下局势,也许不要半个月,战事结果就会见分晓。这半个月关系重大,我军当以静制动,竭力维持,不可轻举妄动,中了石青的圈套。”

  悦绾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御难将军能明白这点,我就可以放心地把真定交给将军了。”

  慕容恪注目悦绾,一字一顿地叮咛道:“石青绝不是孤身回来的,他身后必有从南方过来赴援的大队人马。从江淮到博陵郡,走徐州、青州、乐陵一线最近,南方援军肯定会走这条路线,石青最先在平原郡出现就是这个原因。我军距离乐陵最近的是正在攻打鲁口的东路军;石青在真定虚晃一枪,且扬言要去对阵王兄的中路军,唯独不提鲁口和我东路军。这种举止太反常了,以我估计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我东路军……”

  “……石青之所以将东路军视作挽回局势之突破口,不仅因为鲁口距离比较近,也不因为鲁口危急,更重要的原因是,一旦击败东路军,南方援军就可以顺着滹沱河逆流而上,向西边的蠡县、安平和滹沱河浮桥推进,与安国、无极民军形成呼应夹击的态势;如此以来,不仅我中路军会陷入危险境地,安国、无极的民军也可因此脱困,我军苦熬三月的战果自此付之东流。”

  “……说实话,叔父大人文才武略原是顶尖之人,只是石青这人太过难缠,单独让东路军与之相抗,很难让人放心。所以,我打算率西路军主力东走鲁口,会合东路军共抗石青。这里交给御难将军,我给将军留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卒,有两万人马在手,只要将军不贪功,只和敌军对峙拼消耗,想来无论是真定守军的反扑,还是无极民军偷袭,都应该奈何不了将军。”

  絮絮叨叨说到这里,慕容恪终于闭上了嘴巴。

  悦绾知道,换作以前辅国将军绝不会这么琐碎地叮嘱自己,只因在无极大败一场,自己让辅国将军感到不很放心了。咬了咬牙,他抬起双眼,目光直视慕容恪平静地说道:“辅国将军放心。悦绾绝不会让无极之败再出现。”

  慕容恪无声地笑了笑,目光转到营寨外。远处,石青刚刚结束了巡城之行,一万多混编骑骚动着看似有转身离开真定的打算。

  “辅国将军打算何时率主力离开?”悦绾在一边问了一声。

  “明天吧,确认敌军骑兵离开真定后再说。我等勿须着急,石青虽然回来了,只是眼前的局势并没有发生转变,我方占据绝对优势,只要小心稳妥地应对,石青是不可能赢的。”望着远方渐渐离去的民军混编骑,慕容恪充满了自信。

第七集 第八十五章 选择和算计

  武邑。

  黄昏时分,一身儒士常服打扮的王午施施然进了北城。

  “刺史大人安好,属下有礼了。”原幽州别家司马、现范阳太守李产之子李绩在城门洞外侧,恭敬地向老上司行礼。

  李绩三十未到,年龄轻轻就能担任一州别驾,不仅因为父亲的人脉,更重要的原因是王午的赏识。王午对他的赏识爱重不单单体现在拔擢上,燕军入塞后李产率范阳之众降燕,王午不仅没有迁怒李绩,甚至不惜得罪邓恒,以不愿见父子相残的惨景之名将李绩打发回范阳。这份恩义当真少见。是以,一听说王午在城外喊关,李绩一面命令守军开城放人进来,一面亲自赶来迎接。

  “伯勤(李绩表字)一向可好,不用多礼。”王午搀起李绩,亲热地问候招呼,失意之际见到当年的下属让他的兴致非常高。

  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路来到武邑城守府。

  城守府早已备好酒宴,李产闻讯也候在府外迎接,因为王午身份过于敏感,将他迎进府后,李产斥退左右,只和儿子陪王午饮宴闲聊。

  “听说石青暗使手段兼并了幽州军,并将征东将军和刺史闲置不用。既然如此,刺史大人不如来蓟城吧,李某会在燕王面前一力举荐,终归不会亏待了刺史大人。”

  酒过三巡之后,李产率先说到正题。以他想,王午在民军岌岌可危之际来访,多半是打算另找出路,这种事情对方可能不好意思开口,为免王午尴尬,他就主动开口探询了。

  “不错。刺史德高望重胸有锦绣,石青不识得,燕王必定识得,刺史大人若是愿意,属下愿意和家父一起举荐,必让燕王重用大人就是。”李绩跟着附和,心思和他父亲的倒是一模一样。

  “贤父子耿耿之心,王午心领了。”王午放下酒樽,怅然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贤父子可能有所误会,实不相瞒,王某此来并非有心另寻出路,而是来替石大将军劝降的。”

  “劝降?!”

  李产、李绩俱是惊呼,不可思议地望向王午,王午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产咦了一声,诧异道:“刺史大人。开战以来,民军倚仗防守和地利的优势确实占了不少便宜,打了几场胜仗,只是这不能说明民军比燕军强,事实上,双方态势并没有大的改变。幽州秋粮即将下来,新征募的几万青壮兵丁也踏上了征途,燕军犹有余力,至少还能再打三个月。反观民军,各城粮草即将断绝,因为慕容霸的袭扰,冀州产量之地的秋收是指望不上了,关中遥远,秋收之粮运送过来至少要到九月底,青兖豫司诸州荒芜太久,就算有些收成供给也会有限,可以说,到了这个境地,民军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大势如此清楚明了,稍有眼力之人便能看出,大人为何让我父子自陷死地?”

  王午一晒,不以为然道:“如果世事当真与李太守所料一般无二,去年春慕容恪突袭闪击为何草草收场?幽州军又怎会被兼并?今年春石大将军怎能从建康逃回、顺带将扬州收入囊中?荆州军又怎能黯然撤走?面对种种不利,民军又怎能斩杀十万燕军?”

  “这个……”李产讷讷无言。王午这一连串问题不是他能明白和解答的。

  李绩目光一闪,插嘴说道:“这许是时运使然,石青运气不错,但是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没有实力,单靠运气终究不成。属下估计,这一次他再难侥幸,无论如何都要败了。”

  “不错。”

  李产附和道:“燕国厚积已久,实力不可小觑。别说李某不愿归降,就算李某却不过刺史大人的情面降了民军,石青若想依靠李某内应来打败燕军,那也是不可能之事。”

  王午呵呵一笑,道:“呵呵。李太守想差了,石大将军没打算依靠内应打败燕军,也没指望依靠王某劝降李太守。实不相瞒,只因王某和贤父子相熟,方便说话,石大将军这才让王某过来传话,这句话其实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带到的。”

  “啊!!!”

  李产、李绩父子再次惊诧起来。按王午所说,这种劝降可真的没有多少诚意啊。

  “什么话?”李产认真地问。

  “石大将军说……”王午放缓语气,力图让自己的口齿更清晰些。“……。这一战要不了多久就会见分晓,民军若是败了,他不会耽搁诸位的前途,劝降之议只当玩笑。但若民军胜了,而且是大胜之时,他希望倒在民军刀枪下的不是同属华夏一族的幽州士民,而是塞外鲜卑人;所以,他敦请幽州士民到时候分清形势,及早做出应对。若是有人执意不从,民军只好以蛮夷胡虏视之并斩尽杀绝,若是有人知晓大义,到时愿意与民军携手追杀,以前恩怨彻底勾销,石大将军会以此为第一笔功劳,开始重新记载。”

  王午说完,堂内鸦雀无声,李产、李绩忘记了惊诧,只呆呆愣愣地出神,两人脑袋里盘旋的是同样的问题:石青凭什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他自以为必赢么?

  “哧溜——”

  王午自斟自饮了一杯美酒,醇液下喉的声响打破了大堂的寂静。李产、李绩被这声音惊得倏地一颤,旋即回过神来。

  “王刺史。石……。啊,石大将军这话你信吗?”李产滞了滞,及时地把对石青的称呼改了过来。

  “我信。”

  王午再次斟了樽酒,一饮而尽后,笑眯眯地望着李产。“信又如何?会损失什么吗?”

  李产恍然一悟。是啊,信又如何?石青不是让他提前暗中归降,充作内应以颠覆燕军;只是在结果揭晓之时给他提供了一个选择,至于如何选,完全可以依据当时的局势而定。也就是说,石青先给了他一条退路,走不走在于他自己。这完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啊,为什么不信呢?

  “好厉害的石大将军——”

  李绩似乎也悟过来了,啧啧连声地赞叹道:“他明白结果未现前,幽州士人不可能归降民军,是以用这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选择来分化幽州人和鲜卑人;呵呵,石大将军有此成就,当真不是侥幸。以绩猜想,此时此刻,他不仅遣刺史大人来武邑说项,只怕还遣有其他人到别的幽州将领处说项了。不过,呵呵——能够有条退路确实不错啊。”

  李绩所料不错,就在王午成为李产座上宾的时候,张季也成了驻守滹沱河浮桥的北平太守孙兴的帐中客。

  张季和王午的说辞一般无二,孙兴也是大感讶异。诧异之下,他忍不住试探道:“姐夫。石青有什么后着不成?要不焉敢说出这等大话?”

  张季苦笑道:“春生(孙兴表字)。石大将军就算有什么后着也不会说与你姐夫知道。你姐夫现在是落拓之人,此事若是成了,日后不定有复起之日,若是败了那就万事作罢,日后要仰赖春生过活呢。”

  孙兴不会把张季口中仰赖自己什么的当真,姐夫再不济也只会向石青、慕容俊这等人主低头,却绝不会向同侪之辈低头,家门的荣耀让姐夫无法做低三下四之事。

  “姐夫客气了——”

  孙兴应付了一句,心思随即转到时势上来,思酌着说道:“石青有此底细,莫非有什么奇兵?”想到这里,他脑中电光一闪,霍然惊道:“张平!莫非是张平——我军和民军交战数月,并州没有一点声响,想来打的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眼下双方分晓将现之际,他若是有心搅局,我军可就危险了……”

  孙兴越想越是惊心,一把扯过舆图,在上面指点着对张季说道:“姐夫你看,并州军若出井径关,可直接突袭真定城外的悦绾部;辅国将军率西路军主力离开真定,如今看来恰恰是中计了。或者并州军走飞狐径,突进代郡,沿北沟向东一路横扫,断去我军退路。哎呀——若是如此,我军危矣!看来并州张平和石青已经勾连上了,并州军就是石青的倚仗!”

  “啊?!是么?”

  张季一惊,俯身过去趴在舆图上仔细观看,越看越觉得孙兴说得有理,忍不住赞道:“还是春生识见透彻,我说石大将军为何有此把握呢,原来早埋下了如此妙着。呵呵,这样以来,民军确实有希望大败燕军,春生可以认真考虑石大将军的建议了。”

  孙兴目光闪烁,思虑道:“不瞒姐夫说,一开始我就没敢轻忽石大将军的好意,不过,我还是会将此事告知燕王的。”

  “什么?春生!你若行此举,就是铁了心和石大将军为敌,这可不是稳妥的处世之道啊。”张季骇然地望着孙兴,直感觉不可思议。他印象里的孙兴可不是什么耿忠为主之人。

  “姐夫别着急,听弟弟慢慢说……”

  孙兴得意一笑,凑近张季道:“姐夫,民军、燕军谁胜谁负结果没出来前,谁也说不准。既然如此,我等何不左右逢源,两边投注呢?你看这样好不好,弟弟明日密告燕王,就说有高人提点,言道并州张平是我军最大的隐患,请燕王早作防备,以防不虞。石青打算联手张平之计若因此而破的话,民军大败,姐夫也不用在邺城待了,带上姐姐偷偷投到燕王麾下吧,小弟到时就说指点的高人是姐夫,燕王必定会有所酬谢。反之,燕王若是不能化解张平之患,燕军终究大败,小弟就依从石青的好意,临阵反击,争取立些功劳,同样姐夫也有了说项之功,复起就有了希望。姐夫以为如何?”

  张季哎呀连叹,双目放光,惊呼道:“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年,春生就历练的这般老成,此计当真是进退随心,圆转如意啊;姐夫以后当真要仰赖春生照应了。”

  “呵呵,姐夫客气。”

  谦逊了一下,孙兴有些矜持地说道:“此事就这般定了,姐夫回转后就对石青说,小弟暂时拿不定主意,需要权衡一番。石青必定满意。小弟么,明日就去蠡县见燕王,正巧辅国将军也来了,辅国将军明晓轻重,若是因此破了张平和石青的图谋,姐夫你这个高人日后必定会得到重用。”

第七集 第八十六章 逼近对垒

  七月初七,孙兴一大早就离开渡口水寨赶往蠡县去请见燕王。几十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不消两个时辰就到了,午初时分,在侍卫引领下,孙兴拜偈了慕容俊,果然不出他先前所料,慕容恪恰好也在。

  “属下见过燕王、见过辅国将军。属下前来,实是有要事回禀。”孙兴小心地见过礼,然后将酝酿成熟的“高人”指点和盘道了出来。

  “张平!?”

  听孙兴言及并州军这个隐患,慕容俊立即警惕起来;慕容恪更为直接,疾步到了慕容俊王案前,一把扯过舆图旋即沉浸在思索之中。兵者诡道也,为帅者作战之前必须考虑到所有影响战事的可能,即便不能一一提前应对,也要做到心中有数以免临急仓促无措。

  中原当前的形势很明朗,就是民军、燕军两雄并立的态势,相比之下,并州军太过弱小,夹在两雄之中最多只有一点平衡作用,不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种情况下的弱者往往有两种选择,中平之主会左右逢源,苟延残喘;双方胜负未分前讨些便宜,一旦分晓显现,立时趋炎附势投降胜利一方。若是枭凫之士便不会甘于如此,而是隐忍待机,在关键时刻突然出手联弱抗强,仿照汉末吴蜀抗魏之策,营造三分鼎立之势,努力使己方成为鼎中一足。

  张平是中平之主还是枭凫之士呢?慕容俊、慕容恪对此不敢妄下断言。

  燕军出兵前对并州军不是没有防备,慕容俊为此还特地邀请张平一并出兵,不过张平婉拒了这个邀请。慕容俊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当时燕国和大晋联手三路夹攻邺城,声势之浩大,没有人有失手之虞;这等形势下,并州军怎敢火中取栗,逆势而为?哪知道时移势迁,开战三个月以来,民军不仅熬过了最危险的开始阶段,而且化解了晋军的威胁,和燕军形成了僵持。

  这种局面让人大跌眼睛之余,也很容易让张平产生遐想贪念。

  慕容俊认为,只要石青答应让出上党郡,就足以说动张平出兵相助。燕军若是败了,并州军北边的威胁随之解除;民军就算胜了,也因为损耗太大而无法威胁并州。这样以来,张平就可以用心攻略河东,进而以并州、河东两地为根基,与燕军、民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三弟。你看——”

  慕容俊脸色凝重无比,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现意外了。

  慕容恪从舆图上抬起头,脸色同样的凝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昨天石青如此猖狂,摆出和我军决战之势,也许不是无因。”

  慕容俊闻言,脸色一沉,更加地黑了。

  慕容恪说得是蠡县今早才接到的鲁口东路军昨日战报。

  昨日五万余民军马步在石青率领下抵达鲁口,其间民军没有丝毫休整,一到城下便开始挑战燕军东路军。

  燕国东路军减去这段时间的伤损,还有五万七八千众,数量比民军援军还多一些,不过因为其中有近半的民夫工匠,考虑到战力参差不齐,民军援军赶到时,慕容评采取了守势,几万人龟缩进大营等待慕容恪来援。

  谁知民军不肯干休,遣出五千人马在燕军大寨前耀武扬威,指点着慕容评的名号挑战叫阵,慕容评担心士气受挫,遂挑选五千悍卒出寨迎战。双方出阵的都是精锐,人数相等,一方是长途跋涉有些疲累,一方鏖战数月精力没有恢复,可谓旗鼓相当,斗了一刻钟也未能分出胜负。

  这时民军又遣出五千人上来挑战,慕容评斗得兴起,也挑选了五千悍卒出寨相斗。双方自此较上劲,一发而不可收拾,民军连续又上来两批人手叫阵,慕容评不住地挑选悍卒出寨迎战,只是挑着挑着,燕军的老兵悍卒越来越少,挑选变得越来越艰难。慕容评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上了当,于是一边在寨内安排弓箭手阻击压阵,一边命令骑兵出营掩护步卒脱离对手,撤军回营。

  石青对此早有准备,一见燕军迟迟不能安排对阵人手出寨,就料到再难钓到鱼了,于是不等燕军骑兵出营掩护撤退,先自率军掩杀上来;当是时,几万民军在燕军大寨前一阵乱冲,斩杀三四千余。只因慕容评面对石青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大寨防御格外森严,石青担心损耗过大,没准备趁机冲营攻寨,出寨迎战的燕军大部才得以安全退回。

  经此一役,燕军大寨紧闭,再不敢理会民军的挑衅;民军越发嚣张,不仅不进入鲁口歇息,反而就地在燕军大寨前三里处驻扎下来按营立寨。

  三里的距离实在太短了,战马速度刚跑起来就到了,步卒一个冲锋也能赶到,两军因此成了隔壁邻居,随时可以互相上门串串;这种危险的距离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大忌,在这个距离内谁都不会好受,双方卒都无法安生休息,必须随时绷紧神经,防备对手突袭。偏偏民军不在意这些,肆无忌惮地挨着燕军立下了大营。

  民军反常的举动不仅让东路燕军心惊胆战,消息传到蠡县,慕容俊、慕容恪也大惑不解。不知道民军为什么如此胆壮,如此狂妄,石青到底有什么倚仗?

  孙兴适时而来的提醒,恰好给了慕容俊、慕容恪一个很好的解释。想到鲁口昨日的不利,想到并州张平的隐患,慕容俊不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王兄无忧。并州军之患只在突然时有害,我军若提前做出防备,便不足为患。”

  慕容恪舒了口气,他似乎想明白了,指点着舆图说道:“张平能调动的也就三四万人马,从并州东向攻击能对我形成威胁的只有两处,一是井径关,并州军由此而出可以联手真定守军突袭我西路军;但是,只要提醒一下悦绾,敌军在这一路的图谋便难得逞。另一是飞狐径,并州军可以从此突袭代郡,沿白沟河北岸一路向东推进;三四万并州军平日也许挡不住我军主力一击,可若依靠白沟河防守,足以让我军北望而兴叹。并州军若是如此作为,威胁之大,几等于陷我军于绝地。好在有孙太守提醒,王兄只需从蓟城抽调五千人马,赶到飞狐径出口的代县增援,严加防范飞狐径,这样的话,任他多少并州军也无法伤我半分。我军主力只管安心击败民军就是。”

  “哦!是吗?”

  慕容俊精神一振,急忙扯过舆图细看,他是懂兵之人,一经慕容恪指点,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即扶额庆幸道:“还好还好……幸亏孙太守提醒及时,哎,对了,孙太守言道的隐士在何处?可否请来让本王亲自致谢?另外,眼下战事正酣,实是用人之际,本王很希望有高人隐士在身边随时指点参赞。”

  孙兴谨然回道:“回禀燕王。这位隐士眼下还不方便露面,待我军大胜之后,属下再领他过来拜偈燕王。”

  慕容俊一悟,隐然明白孙兴口中的隐士该是民军一方的,想到民军中有人愿意暗中为自己效力,他忍不住欣慰地笑道:“如此也好,就等战后再说罢。只是孙太守一定要将寡人仰慕感激之心传给这位隐士知道,这位隐士若是有什么提点,也请孙太守速速告于寡人。”

  “属下谨遵燕王之意。”孙兴爽快应承,随即告别慕容俊、慕容恪,回转渡口水寨。

  孙兴走后,慕容恪也向慕容俊辞别道:“王兄!东边的浮桥该修好了,弟弟马上就到鲁口去。如今我与民军情势已经明了,民军主力集中在鲁口和无极、安国两地,其他各城小股人马影响不了局势,可勿须理会,只盯紧这两处就是,对方粮草辎重不可能再维持两旬;两旬过后,敌军必定崩溃,这段时间王兄切切注意,小心安国、无极敌军生出事端。”

  慕容俊大笑道:“三弟放心去吧——为兄手中有两万骑兵、三万步卒,若还不能盯住这几万步卒,可当真不配为燕国之主了。哈哈哈——”

  慕容恪不敢再说,辞别慕容俊之后,在亲卫的拥簇下出了蠡县东门,向东边一路急赶。

  滹沱河发源于太行山东部余脉,自西一路向东流淌,来到鲁口之时,突地一折,折成一个舒缓的直角转而向北流淌,经河间郡注入到白洋淀。鲁口、河间这一段,不只一条滹沱河,在滹沱河之东十几里外,还有一条与之平行北上的河流——清凉江,和滹沱河不同的是,清凉江最后由青县地界转道入海了。

  滹沱河和清凉江并行而走,中间夹出一绺宽约十四五余里,长约六七十里的小平原。夏、秋之际,滹沱河与清凉江的水经常漫过堤坝,冲刷浇灌两河之间的小平原;因此这片平原既不能供人居住,也没办法耕种,荒废成了一块巨大而又空旷的河滩地。

  燕国东路军都督慕容评的中军大营就扎在河滩荒地的南部边缘,与河滩荒地外的鲁口城约莫六里。这个六里的距离其中有三里是用来集结和展开攻城队伍的。

  近三个月来,燕军在中军大寨前每天清晨的集结出发成了河滩荒地固定的景致了,然而从七月初六这一天起,惯常的景致就不可能再出现了,民军新立的大寨就在对面不远,燕军若去寨外集结整队,那就是找死。

  民军的大寨立在鲁口的东北角上,和滹沱河转折的流向一样,民军大寨和鲁口城也形成了一个直角转折;这道转折的直角让滹沱河南岸成了一个死胡同,安平的燕军若是顺河而来,会被大寨左翼彻底堵住去路,同时还会受到鲁口城头上的打击。鉴于此,慕容恪决定在东路军大寨后五里左右的滹沱河上架几座浮桥,以便勾连和蠡县的交通。

  慕容恪赶到河边之时,天将黄昏,五座浮桥早已完工,四万燕军步卒和从冀州逃回来后整编到一起的八千精骑渡过去了大半。

  “传令鲜于亮,率一万人到东边的清凉江西岸安营扎寨,作为中军左翼,防范南皮方向民军偷袭;传令封放,率一万人在浮桥安营扎寨,维护与蠡县的通路;其余各路人马,入住东路军大营;大营若住不下,先将就一晚,明日再行扩充。”

  一踏上对岸,各路将官刚刚迎上来,慕容恪便连声下令。诸将官闻令一怔,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这种布置怎么像是在做长期坚守的准备?

第七集 第八十七章 传说是怎样诞生的

  夜已深沉,对面的燕军大营乱糟糟的,依然很噪杂。石青在何三娃、小耗子和皇甫真一行的陪同下纵马出了民军后营,向东南方行去。其中皇甫真、小耗子以及二十骑一身布衣,打扮成坞堡私兵的模样,在衣甲鲜明的亲卫骑中显得更外惹眼。

  借着星光,战马一路小跑,子时初抵达南皮西南的清凉江对岸的浅滩。石青一跃下了黑雪,何三娃率亲卫四下布置警戒,皇甫真、小耗子和二十布衣骑士下马围住石青,等候他的吩咐。这一行布衣骑士稍后将会赶赴庸奴附近海岸,接应水路大军登陆以及突袭蓟城。

  “楚季先生。按说十天之内水路大军必会抵达庸奴,最迟不会超过半个月;半月过后海上若仍然没有水路大军的踪迹,你们要即刻派人赶回来通知,石某需要着手安排安国、无极、真定三城守军突围事宜,民军也将会放弃南皮、鲁口、安国、无极、和真定等地,以冀州城、襄国城重新布置防御,准备和燕军持久作战……”

  说到这里,石青无奈地叹了口气。“……。扬州的补给虽然到了,可惜无法送达安国、无极;这两城最多还能坚持两旬,过了这个时间,水路大军就算赶到了也没用,水军若是迟迟不到,到时候你们留几个通知水军返航的人手,其他人都回来吧。”

  “大将军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天气晴好,没有风雨之兆,水军应该是一方风顺的。”皇甫真感受到石青的低落,出口安慰。

  “石某也是这样想得。”

  石青精神一振,截然道:“我等不说这些扫兴的话题了。小耗子,你此行的职责是,一清理庸奴沿海地带,不得让水军登陆的消息传出去。二水军出现后,即刻遣人回鲁口禀报于我知道。三护卫皇甫真先生潜入蓟城,呼应水路大军的突袭行动。”

  小耗子低沉而又老成地应了一声。

  石青转对皇甫真道:“楚季先生等水军开始登岸,见过子弘大哥商量妥当以后再赴蓟城最好;水军上岸整编归建需要大半天时间,全军而行不会很快,其间至少有一天时间可供先生运作。楚季先生不要急着进入蓟城,要不走漏了风声反而不妙。”

  “大将军虑得周详,皇甫真知道了。”皇甫真揖手一礼,向石青告别。

  “走吧,诸位保重!”石青向四周的二十名布衣骑士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二十名布衣骑士在小耗子的带领下,向石青默默一揖,随即牵着战马向河水中走去。

  这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河水带了些凉意,却不会让人感到寒冷。二十布衣骑士皆是从亲卫骑里选拔出来的会水之士,尽管清凉江水势不小,却阻止不了他们泅渡。只有不会水性的皇甫真稍微麻烦一点,无奈之下的他只好抓住马尾,在两名水性好的骑士挟持下帮忙渡河。

  小耗子最先登上岸,牵着战马一边抖动着身上的水珠向堤坝上爬,他一边回首向河西看;此时夜色正深,星光微弱,对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

  大将军肯定还在对面看着……

  小耗子冒过这个念头后大声嚷道:“都到了没?到了就快过来集结。”渡河之地属于民军辖区纵深之地,前边有鲁口和南皮为遮护,倒不用过于担心燕军斥候。

  呼喝声在静夜里传出很远,听见声音,渡过河的骑士纷纷现身,三三两两地从上下游聚了过来。没过多久,皇甫真也在两名善水之士的陪同下过来了。

  小耗子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无误后向皇甫真道:“皇甫先生,人到齐了。”

  “嗯,那就走吧——”皇甫真嗯了一声。

  小耗子一挥手,二十二骑悄悄离开清凉江边,向东北行去。行了两个时辰,天色反明,二十二骑加快速度,从南皮东边飞驰而过,径直赶往东北的柳县。

  午时左右,抵达南皮和柳县交界之处,二十二骑停了下来。小耗子吩咐道:“都下马休息,晚上再启程过柳县。”柳县在燕国辖下,这一小队人马经过改装,原本不怕被燕国军民发现,奈何柳县是燕国边地,这一小队人马贸然由民军辖下进入燕界,若被发现,很容易引起猜忌。

  二十二骑随便找了处林子歇息困觉,到天黑透了才从林子内出来继续行程;第二天凌晨,他们从海边穿过柳县,随后再无顾忌,沿着海岸线向北急行。

  七月初十黄昏,皇甫真、小耗子一行过了青县东边的废黄河滩涂地,进入庸奴地界。夕阳之下,两人极目远望,隐约可见远处有几缕炊烟凫凫升起,五六里外一处平坦的海滩上,搁浅了一大一小两艘渔船,渔船边人影绰绰,四五个渔民正忙碌着收工准备回家。

  皇甫真咦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小耗子眼中厉光一闪,挥手示意后面的骑士下马暂息,然后对皇甫真道:“皇甫先生无忧,待天黑下来,我就和兄弟们沿岸向前搜索,海岸十里内的一律斩杀,绝不会走漏风声。”

  “不妥!”

  皇甫真摇头沉思道:“这段时间我等需要照看近百里海岸,近百里海岸到底居住了多少人丁、是否能斩杀干净尚不清楚,不可贸然行事。另外,这一带的人难保不与庸奴、蓟城有联系,随意杀人灭户很容易被人探知到异常,若因此惊动了庸奴、蓟城可就坏事了。”

  “啊呀!皇甫先生说得是,小耗子差点坏了大事。只是……若不能杀了这些人,水路大军即便来了,也很容易走漏风声,这可该怎么办?”小耗子恍然一悟,旋即又开始犯愁。

  “待某想一想……嗯?小耗子将军,你看他们是在干什么?”皇甫真眯眼眺望着远方不解地问了一句。

  小耗子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见几个渔民正趴伏在远方的海滩上向着大海跪拜,每个人都恭恭敬敬磕了三下,然后才欢欢喜喜地招呼着离开海滩。他从小走南闯北,见过的、听过的着实不少,当下回答道:“应该是在揖拜水神,听说渔民最为信奉水神河伯,以求行船能够平安。”

  “这样啊……。”皇甫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从此着手可成。小耗子将军,我等先歇息下来,明早再准备行事。”

  皇甫真没有说如何行事,小耗子也不问。他和皇甫真打过一段时间交道,知道此人和伍慈不同,是真有学问的,虑事极周详。

  二十二骑找了个隐蔽的海湾歇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没亮,皇甫真叫醒众人,将大伙聚拢到一块说道:“单凭我等区区二十来人想无一遗漏地杀进海边住户十分艰难,而且此举动静太大,容易惊动地方,实在不智。以某想,杀不如吓,海边闭塞,渔民愚钝,并信奉水神。若以此入手,装鬼作祟,散播流言,肯定能吓住海边渔民。渔民相互间熟悉,一传十十传百,只要有几人将消息放出去,海边人很快都会知道,如此可避免遗漏出现。”

  一听说是装神弄鬼的勾当,小耗子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皇甫先生,你说该如何做?又该散布什么流言?”

  皇甫真一笑,招手命令众人聚得更紧一些,然后嘀嘀咕咕解说了好一阵,最后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回答皇甫真的是整齐的叫好声。小耗子更是按耐不住,挺身而起,连声吆喝道:“就这么说了,大伙都过来听我来分派人手,马上按照皇甫先生的吩咐行事。”

  另外二十人哄然一笑,兴致盎然地聚过去,包括自己在内,小耗子将二十一人分作七个组,每组三骑。

  分派结束,二十二人沿着海岸线北上,经过昨日所见的海滩时,一个组留下来行事,其他六组继续前行。行出十余里,前方再次现出一个可以停泊船只的浅滩,又有一组人手被留了下来;其他人继续北上。就这样每到一个可能有渔民出入之地,就有三骑亲卫被留下来,最后只剩下皇甫真和小耗子这一组,待四人停下来时,天已过午多时,他们所在的港湾距离第一个有七十多里了。

  皇甫真牵着三匹战马寻了一个僻静的洼地躲起来,其中一个亲卫攀上附近最高的礁石,趴在上面向陆地一边瞭望。

  小耗子和另一个亲卫在海边扯了些水草覆盖在战马额前、颈项、腰腹等处,将战马打扮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接着亲卫骑上怪物战马,将长发打开披散,脱下长袍套在头顶,用衣襟掩住面目,长发又四下掩住衣襟。一番装扮下来,这亲卫和战马一样,恍若成了个无头怪物。

  “去吧——”

  小耗子嘻嘻一笑,在战马后臀上拍了一记。战马稍一抬蹄,载着亲卫在尺许深的海滩浅处来回倘佯,远远看去,仿佛是无头怪物骑士骑在怪物坐骑之上,幽灵般地巡弋,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小耗子矮身藏进海边石缝,眼睛只盯着高处瞭望的亲卫。

  这个时代的人以耕作为主,即便临江河湖海而居,渔猎为生的也是少数;庸奴海边一带零零散散虽有一些渔民,但总的数量并不多。耐住性子等了近一个时辰,瞭望的亲卫才向这个方向打了个有人过来的手势。小耗子心中一振,当下打起了精神。

  没多久,随着呼啦呼啦荒草被拨开的声音响起,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拎着一个蔑篓在海岸上现出身形。这人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低着头向海滩上走,一时竟没发觉海水中的怪物骑士。

  “呜啦——水神有旨——海祟作孽,祸害水族,水兵水将奉令捉拿,陆上众生一月内不得靠近大海十里之内——否则——杀无赦——”

  在浅滩中游弋的亲卫突然吼了起来。他憋着嗓子,声音怪模怪样,实在森人得紧。拿着蔑篓的汉子猛然一惊,抬头看去似乎被吓到了,立时呆住一动不动。

  小耗子见机溜出石缝,一边撒腿往岸上跑,一边大呼道:“乖乖不得了!海祟要来了,快跑啊——”这句话喊完,他正好到了汉子身边,当下一伸手,扯住汉子趔列趄趄地跑。

  跑出十几步,那汉子似乎反应过来,一边下意思地跟着小耗子逃走,一边惊慌地问:“小兄弟,这是咋回事?”

  “你没听水将说?海祟出世了!乖乖这可不得了!这个月说什么不能靠近海边十里之内。”小耗子一边做出恐惧的表情,一边急急慌慌地说。

  “海祟?那是啥?”汉子紧紧跟上小耗子连声追问。

  “大叔连海祟都不知道?难道不是水边人?”小耗子有点鄙夷,顿了顿解释道:“海祟是五百年一出的海中大妖怪,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主,听说只要是带血的,任啥都吃,就像我这个大个,遇上它一口给予吞了,不褪毛也不吐骨头。啧啧,好在听说它只能在水里横,上岸十里就会渴死,要不然,乖乖的水边的人可就遭殃了。”

  “啊也!”汉子闻言惊恐地大叫一声,脸都吓白了。“这可糟了,我家离水边只有五六里,海祟要是跑到我家可咋办?”

  “咋办?出去躲几天呗。”小耗子善意地提醒道:“大叔没听见水将说一个月内不得靠近水边?水神正在率兵捉拿海祟,水神那可是神啊,任它海祟再凶,一个月内也得乖乖受缚,大叔一个月后再回来就是了。”

  “小兄弟说得是。我这就回去收拾去。”汉子猛然醒悟,一掉头向西北插去,敢情他家所在和小耗子跑的不是一个方向。

  望着对方匆忙的身影,小耗子嘻嘻一笑,扬声喊道:“大叔是厚道人,记得提醒乡里一句,别让他人冒然过来害了性命。”

  “知道了,小兄弟真是好人——”汉子一边回答,一边挥手示意,头也没回地急匆匆去了。

第七集 第八十八章 顺风顺水

  在不同的港湾,七个小组上演着同样的故事,上演的效果非常好,只用了两天时间,有关海祟出世、水神正在缉拿的恐怖传言便在庸奴沿海一带迅速传播开了,小耗子等七个负责解说流言的角色的生意跟着冷清下来。

  皇甫真让亲卫捕猎了一些野物,在沿海一带的路口到处泼洒野物鲜血,又让小耗子等七人在脸上颈项以及衣饰上涂抹血液,改扮成遇害的生民,但有好奇的人悄悄接近,便躺在海岸不远处以儆效尤。

  这个方法很好,不用一天时间,方圆上百里住户走的干干净净,连胆大好奇想偷偷来瞧个究竟的也不再有了。

  干净利落地达成目的,一行人大多兴高采烈,不住价地连呼痛快,唯有皇甫真眉头紧锁,日日望着大海的方向发呆。他和石青一样是自信的人,力所能及之内,绝不会为任何事沮丧,此时却望着茫茫大海生出极度的无力之感,水路大军是生是死、能否按时抵达不是他能决定的。

  水路大军若不能按时抵达,就让小耗子先回去通知石大将军,我去一趟蓟城,把奋儿他们悄悄接出来南下;只是我去蓟城会不会引起猜忌?小耗子会不会以为我见水军不到、民军危急因此见风使舵、有意还归燕国?罢了,别人如何想我虽不惧,终归谨慎些好,到时找两个亲卫悄悄走一趟,带上信物暗中通知奋儿南下吧……

  海中波涛翻滚不休,皇甫真脑中也在翻滚不休。皇甫氏虽是名门郡望,只是潦倒太久,他的生活过得一直很清贫,没有娶妾,除了未曾生育的正妻外,家中还有一个从子皇甫奋儿算是亲人,年余不见,以前还不觉得,待来到蓟城附近时,他忍不住生出些思念之情。

  “先生!将军!来了——”

  惊喜之极的呼唤打断了皇甫真的沉思,轻快的蹄声中,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一边狂奔,一边挥舞着手臂冲皇甫真和一身血污的小耗子大声招呼:“来了!船来了——好多大货船啊……”

  来了!怎么可能!

  皇甫真猛一激灵,身子一颤,骨碌碌从礁石上歪倒下来。

  “啊?哈哈——来了。”小耗子跳起来忍不住大笑,只是甫一张口,旋即闭上嘴巴,赶至跌倒的皇甫真身边伸手搀扶,惊问道:“皇甫先生怎么啦?可曾伤到?”

  借着小耗子的搀扶,皇甫真一骨碌爬起来,反手篡紧小耗子双腕连声追问:“来了吗?真的来了吗?怎么可能!大将军不是说要到七月十七吗,今天才十三呢?”

  小耗子两眼放光,喜滋滋地道:“肯定是水路大军运气好,顺风顺水走的快。”

  “对!肯定是因为运气好!水路大军运气好,民军运气好,石大将军运气好!哈哈哈——太好了,走,快过去联络。”皇甫真欢声大笑,几天来的忧虑一扫而空。

  小耗子猜的有几分对,水路大军之所以提前三四天达到,可以说是运气好。大海之上天气变幻莫测,其中尤以春夏冬三季最为无常,唯一稍嫌正常的就是夏秋之交这一段时间。水路大军无巧不巧地赶上了这段好时光,一路上没有遇上一次风暴,顺风顺水、稳稳当当地抵达了目的地,其间只有两艘货船因为触礁而沉没,其上士卒大半被左右船只救起,只百十人被暗流带走而失踪。

  水路大军现身的海面在皇甫真、小耗子所在南边二十多里处,两人和三名亲卫骑马赶到就近的港湾时,由四十八艘货船组成的庞大船队距离海岸仅有两三里,领头的货船放下了舢舨,七八名水手奋力挥舞着船桨,一路向海滩探查过来。

  民军水路大军顺利抵达再无可疑!

  皇甫真胡须一抖,顾不得下马,哆嗦着声音吩咐道:“小耗子将军!请选派六名得力卫士,命他们分作三路即刻赶返鲁口报讯,就说水路大军于七月十三日傍晚安然靠岸,突袭蓟城行动即将展开,结果如何两天后会有消息陆续传去,大将军可以向各地民军下达预备令了,准备主动出击,防止燕军闻讯逃走。”

  二十骑亲卫大半还没聚过来,小耗子身边只有八骑,好在北上之士无不骁勇机警,随便一人都能称得上得力;小耗子唤过来六人,密密交代,若是被燕军俘获,无论如何不得说出水路大军之事,实在熬不过可以拖延几天再说,那时燕军纵是知道也来不及补救。

  六名亲卫躬身应命,三组并行南下,彼此间隔十余里,连夜赶回鲁口报讯。小耗子回转过来,皇甫真再次吩咐道:“耗子将军。传令剩余卫士巡视清理二十里内所有地方,但若遇上闲杂人等,或擒或诛,只不得放走。安排好之后,请将军陪我去见水路军将领商讨突袭一事;说来惭愧,若没耗子将军引见,水路大军诸将领只怕无人识得皇甫真。”

  皇甫真识得的人不多,小耗子不比他强多少,只认识司扬、安离和孙霸三人,好在这三人俱是水路大军之中的大将,认识其中任何一人都足够取信了,更巧的是,司扬就在为首探测水深的舢舨上。

  司扬不善水性,这段乘坐海船的时光,对他来说好像地狱一般,大半时间是在呕吐中渡过的。好不容易看到陆地有机会脱离苦海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先行上了小舢舨往岸上赶。

  “子弘大哥!”小耗子站在浅水处亲热地冲二三十步外的司扬招呼。自从他被蒲健掳走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碰上面。

  “小耗子?”

  司扬惊咦一声,旋即哈哈大笑。“好啊,终于又见到你小子了。听说这几年你小子练出一身好武艺,等闲将官都不是你小子的对手了。”大笑声中,舢舨临近,司扬手扶船帮一撑,一跃出了舢舨跳进浅滩。

  舢板外的海水很浅,仅仅淹到小耗子膝盖;司扬落下时却没站稳,身子一晃,哎哟一声跌倒下去,随即旱鸭子般在膝盖深的海水中拼命扑腾。

  小耗子一惊,以为司扬落脚处是个深坑,身子一扑,上去捕捞。等他捞住司扬才感觉有异,脚下海水依旧很浅,并没有深坑。

  “子弘大哥,你怎么啦?”小耗子使力搀扶,司扬东歪西倒,仍似站不稳般。

  舢舨上的几个老水手忍住笑意,大声提醒道:“司都督这是坐船坐久了,身子晃悠惯了,猛然下到实地反而不习惯的缘故,慢慢的就好了。”

  “哦?”一旁的皇甫真颇为敏感,一听之下即刻追问道:“所有将士都会这样吗?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好转?可否耽搁行事?”

  水手回道:“这个不好说,一般行船惯了的不消半个时辰就完全好了,不碍任何事;行船少的只怕需要半天才能恢复七八成。”

  皇甫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在心里默默算计。司扬将整个人都倚在小耗子身上才好了些,听见问话,他望着若有所思的皇甫真问道:“小耗子,这位是?”

  小耗子低头哈腰地半扛着司扬,眼睛不能抬起来看,好在他猜到司扬问的是谁,于是回道:“这是皇甫先生,皇甫先生原是燕国人,熟知蓟城情形,所以,大将军特地遣他过来帮助水路大军行事。”

  “哦?云重想得周全,这下可好了。”听罢小耗子介绍,司扬极为欣慰;水路大军对蓟城人生地不熟的,为此他担心了一路,唯恐行事失败。

  皇甫真恰好算计已定,当下抬起头整了整衣袍,向司扬躬身作揖道:“安定朝那人皇甫真见过都督。”

  “哦,这个……皇甫先生,请不要拘礼,司某对先生不敢怠慢,只是这个样子却没法还礼,先生不要见怪啊。”司扬全靠小耗子扶持,站都站不稳怎能整衣还礼,尴尬了一阵,最后索性一挥手,直言歉意。

  皇甫真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都督有令,皇甫真不敢不遵,日后就放肆了。”

  司扬大喜,连声吩咐道:“小耗子,快将我背上去,我要和皇甫先生好生细谈。”

  载重过大的货船因为吃水太深,不能随意泊岸,为了方便一般都带有一两艘舢舨。距离海岸还有半里之时,水路大军的四十八艘大货船再无法前行,纷纷下锚泊停,向下放小舢舨。

  起初皇甫真担心用小舢板向岸上运送人员辎重太过缓慢,会耽搁登陆时间;民军水军副督王颐之不在意地解释道:“皇甫先生放心。由海滩上留下的水印可知,此地每晚必定有一次大潮。人员、辎重不用急着登岸,待夜潮涨起来,顺风顺水就把船送上来了,大潮退下,船会在滩上搁浅;那时下人下物就方便多了。”

  皇甫真放下心事,对贾坚和歪躺在沙滩上的司扬说道:“石大将军有意让皇甫真潜入蓟城后联络旧部亲朋为内应,真却以为此举有些冒险;突袭蓟城一事太过重大,不能有一丝轻忽,若因此走漏风声,坏了战事,真万死莫赎……跟随燕军入关之后,慕容俊对皇甫真不错,将蓟城南边的一个小农庄赏赐给了真,附带还送了四五十个打理农庄的奴仆;这些人可以一用,除此之外家中能用的还有从子皇甫奋。蓟城眼下空虚,而且因为地处幽州深处,燕军向来防范的不很森严,算上小耗子将军和十四名卫士,五六十人趁夜突袭,与主力大军里应外合夺下一道城门还是可以的,只是皇甫真家没几件兵刃,请诸位将军弄些刀枪过来让卫士带到农庄去……。”

  天渐渐地黑下来,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被海水一映,明亮亮的十分醒目;海上,水手们划着舢舨捆绑绳索,准备稍后涨潮时用人力拉纤辅助货船尽量上行搁浅;一小队一小队的天骑营士卒分散向四周而去,代替小耗子的部属清理左近的闲杂人,以防走漏风声。司扬、贾坚、安离、王颐之、孙霸、小耗子围在一起,听皇甫真叙说突袭蓟城的安排。

  皇甫真说到这里,孙霸插话进来道:“让天骑营的兄弟代替小耗子的人吧,天骑营有连弩手,用来偷袭暗算最拿手。”

  “对!换天骑营的人去,这事他们最拿手。”司扬肯定了孙霸的建议,顿了顿又道:“文直,你亲自带队去,小耗子也去,攻夺城门非同小可,需得两员猛将坐镇才好。”

  “如此更好。”

  皇甫真点头同意司扬的部署,接着说道:“这一年皇甫真在邺城很低调,按理燕国不会发现真归降之事;不过到底如何还不清楚,需明日到城南农庄后才知道。如果燕国真的蒙在鼓里,农庄将会一切如常,皇甫真会找个理由将农庄之人带进蓟城,后天凌晨寅末时分趁夜突袭蓟城东门;如果燕国知道真归降一事,南城农庄定然会被抄没,城内的家眷仆妇肯定会被囚禁诛拿;那么,明天皇甫真只能和文直将军、小耗子将军等十五骑乔装改扮混进城,冒险到故旧之人家躲避半夜,等到次天凌晨寅末时分依然动手突袭东门;这样人数虽然少了一点,不过总比没内应要好。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主力大军都必须在后天凌晨寅末之前抵达蓟城东门外潜伏,听到动静即刻进攻,以呼应我和文直将军等人。”

  司扬看向贾坚;贾坚沉吟道:“若是全军一起急行,速度会慢许多,可能会有些问题;以老夫看,明早让天骑营士卒先行启程,秘密潜行,保证后天凌晨抵达蓟城东门,接应皇甫先生;明天午后,将士们恢复的差不多了,其他准备也已就绪;大部主力可以亮出旗号,大张旗鼓地向蓟城进发,如此一则可以把我军突袭蓟城的消息传出去,影响正在冀州作战的燕军士气。二则可以沿路招拢不服慕容氏之豪杰,聚众人之力,坚守蓟城,堵断塞外塞内之通道。”

  皇甫真不住颌首,待贾坚说罢,他站起来冲四周一揖手道:“老将军虑事周详,就这样说定了;皇甫真等先行告辞,这就连夜赶赴南城农庄。”

  小耗子和孙霸连忙爬起来,高声叫道:“走啦,走啦——后天俺们在蓟城燕王府再喝酒相会。”

第七集 第八十九章 困窘的燕国

  和司扬、贾坚订下突袭蓟城的时间后,皇甫真、孙霸、小耗子一行十六骑连夜离开海湾,赶往皇甫家位于蓟城南边的农庄。

  农庄距离蓟城约莫二十来里,规模不大,庄内住了四五十农奴连带他们的家人老老少少约莫一两百多人。庄外四周有三四十顷一年两熟的耕地,此外还有近百顷生地或者撂荒或者植了瓜果的生地。这些就是皇甫真最主要的私产了。

  七月十四日晨,当皇甫真来到农庄之时,恰好遇上了从子皇甫奋。瞅见从子惊喜交加的表情和农庄的安逸平静,皇甫真明白,眼下情形只怕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皇甫奋年龄尚未满十六,但却是皇甫真不在时家中唯一的梁柱。秋收快到了,他奉母命前来农庄查看作物长势以及布置收割耕种等事宜。

  “父亲,你能安然逃回来实在太好了!王府和母亲都以为父亲被民军害了呢,若是再见到父亲只怕要高兴坏了;哦——对了,父亲不知道吧,奋儿已经进王府帮办事物了,世子说,待奋儿行了成人礼,燕王就会正式征辟……”

  皇甫奋惊喜过甚,只东一句西一句地唠叨。

  皇甫真眼光一闪,溺爱的神色稍稍一现便即褪去,带着几分严厉说道:“奋儿,汝不小了,该当学着沉稳一些。走吧,不要声张,头前带路领为父进庄说话。”稍微一顿,他转对孙霸说道:“文直将军,请在庄子四周安排几个卫士看守,小心走漏风声。”

  孙霸嗯了一声,对身边士卒交代了一番,俄顷,六七名闲汉打扮的士卒牵着战马四散而去,仿佛去遛马一般。

  这番阵势落到眼中,皇甫奋终于明白不对,当下收摄了笑容,凛凛然引着皇甫真一行进了农庄。

  来到农庄署理农事的正堂,按照皇甫真的示意,皇甫奋将上来行礼问候的农庄管事赶到远处,天骑营士卒装扮的汉子散在四周暗自警戒,只皇甫真和孙霸、小耗子三人随皇甫奋进入堂内。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瞅了眼孙霸和小耗子,皇甫奋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

  皇甫真沉声说道:“奋儿,此番为父回来,不是侥幸逃脱的,而是归降了石大将军,引兵来夺蓟城的。”

  “啊——父亲归降了?引兵来夺蓟城?”皇甫奋满脸骇然,双目圆睁,不敢相信地瞪着皇甫真。在他心目中,慕容氏对皇甫氏说得上是情重恩厚,父亲也是知恩图报的忠义之士,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该反叛!

  皇甫真对自家儿子的心思清清楚楚,他冷厉地瞟了皇甫奋一眼,重重说道:“汝休要坠入执念;慕容氏并非善类,只因为父对其有用,这才降格以待,双方互为交易,并非单纯之恩泽情意;既为交易,为父自然可以选择更好的买家,何必定要陪慕容氏一道死?何况此乃乱世,群雄纷起,大浪淘沙,求生求存最为重要,岂能被忠义诚信所锢……哼!若是如此,不定随便一个土匪山贼就断送了皇甫氏一门之清誉呢。”

  皇甫奋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见父亲口气凛然,便不敢再论,恭顺地应了一声。小耗子听得有趣,在一旁插话打趣道:“如此说来,皇甫先生随时都可能背叛石大将军啊。”

  皇甫真毫不在意地说道:“石大将军若是应命英主,天下人相投尚且担心落后,谁愿意背叛呢?反之,不能吸引四方之士来投,不能给部属以前途希翼,又怎能阻止背叛呢?小耗子将军放心,眼下皇甫真只有为归降而庆幸之心,却无半点反叛之意。”

  “佩服!佩服——皇甫先生说得太好了。”小耗子收起嬉笑,恭敬地向皇甫真行了一礼。

  皇甫真淡淡一笑,忽儿又收起笑脸对皇甫奋说道:“为父此番意欲和民军主力里应外合夺取蓟城,只是不知城内守备现今情形。汝且将自己知道的详细道出,以便为父参详定夺。”

  “是。”皇甫奋迎了一声,旋即思索着说道:“是这样的,从夏初开始……”

  随着皇甫奋断断续续的叙说,皇甫真、孙霸、小耗子三人渐渐睁大了眼睛,惊喜之意毕露无遗。

  蓟城的情形对民军突袭非常有利,好得简直出乎意料。

  皇甫奋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慕容俊携主力南下时,命令世子慕容晔坐镇蓟城,并留下了一万一千人马,其中八千用来守护蓟城,三千用作燕王府护卫和世子仪仗。

  此时的蓟城还只是一般城池,和襄国、邺城、长安、建康这等大城不能比拟,有八千人马勉强也能应付四城守卫。不巧的是,前几日慕容俊从鲁口传来加急令谕,命令慕容晔抽调五千人马,由慕容厉统带,火速赶往西边的代县,以防备并州军偷袭。

  八千守军若是抽调五千,剩下的无能如何看不住蓟城四面。但是并州军的偷袭又不可不防,慕容晔无奈,从城守军中抽调了三千人,从燕王府护卫中抽调一千人,随后又强征蓟城大户高门人家仆佣护卫一千人,这才勉强凑够了五千人马。

  第二件是燕国辖下的日子如今很难过。

  去年春的一仗,幽州南部数郡被民军破坏的很惨,元气一直没有恢复,这种情况下招募三十万士卒青壮南下征战,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三十万人因为战事增加的消耗不说,仅仅不事生产这一头,就让燕国减产无数粮粟和牲畜;这些导致的后果就是南下大军辎用短缺,眼看着就要断粮,目前就指望秋粮下来提供补给。

  可以肯定的是,若不尽早击败民军结束战事,秋粮大半接济南下大军之后,燕国的这个冬天将非常难熬,即便最后胜了,也会元气大伤。

  第三件是燕王慕容俊前段时间谕令蓟城,命世子慕容晔想办法在塞内外征募五万青壮,南下补充战损。但是这道谕令最终没能得到执行。

  没能得到执行的原因和第二件事有关,眼看秋收就要到了,若再抽走五万青壮,到时若天公不作美,间或下起雨来,怎么保证抢收?这个时候,每一粒粮粟都是珍贵的,怎能因为没人抢收而将其烂在田地里?

  慕容晔不敢太过拂逆慕容俊的意思,原本想从塞外抽调两万人应付一下,哪知道他的建议被坐镇龙城的大燕征东将军慕容平熙给驳回了。慕容平熙言道,塞外兵力早已空乏,高句丽、新罗等小国没有真心诚服,一直在忍耐待机,若再从塞外抽调人马,他就不敢在龙城待了,因为塞外不会再有燕国一兵一卒存在。

  因为这两个缘故,慕容晔只好如实向慕容俊回复,言道秋收在即,暂时无法抽调人手,补充战损一事只能等到秋收后再行想办法了。

  “唉,慕容俊也就罢了,想那辅国将军慕容恪是何等小心谨慎的人物,怎地也如此躁进,一刻也不愿忍耐,要不断用兵南下呢?竟把燕国弄成这个摸样,实在是可惜啊。”皇甫奋叙说完毕,皇甫真连连摇头感叹,却又有些不解。

  皇甫奋试图为自己父亲解惑,思索着说道:“父亲有所不知。父亲离开后的一年辰光,石……哦,石大将军就像夜晚的天空一样,压在每个蓟城人的心头;无论是燕王、辅国将军还是世子,提起石大将军都大皱眉头,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中原有九州,燕国只有幽州和苦寒的塞外,若任由中原恢复元气,到时燕国别说一统天下,连幽州都不可能保住。”

  皇甫真若有所悟,点头说道:“不错,辅国将军虑的是,中原地杰人灵,但若有英雄出世统带,必定威震四方,边塞蛮夷只能望风归顺,不敢稍有怠慢。石大将军怎么看都像是这等英雄人物,难怪辅国将军沉不住气。”

  孙霸、小耗子得意地相视一笑,颇有与有荣焉的意味。皇甫真却不再说话,低眉垂眼地陷入沉思;皇甫奋所言太重要了。

  过了一刻钟,皇甫真抬起眼睑,向皇甫奋、小耗子、孙霸一一吩咐道:“奋儿,不要向他人透露为父回来的消息,包括你娘都不要说;现在汝去把庄里身子骨结实的汉子都挑出来,再准备几车梨枣,就说是送给世子尝鲜的,让汉子们推车进城……文直将军,你和奋儿一起去吧,见机将带来的兵刃藏到车上去,暂时不要让庄里汉子知道……小耗子将军,请借环刀一用。”

  皇甫奋和孙霸依照吩咐出去行事,小耗子递上护身环刀,皇甫真接过,一手执刀,一手扯起三绺美髯用力绷直,挥刀划割。半尺长的须发簌簌而落,环刀来回划动几下,颌下近尺长的美髯便告无踪,换之为短短的参差不齐的山羊胡。

  小耗子瞅着皇甫真怪模怪样的胡须憋不住笑起来,皇甫真不以为忤,反而认真地问道:“小耗子将军,你看怎么样,不细瞧的话,可否认得皇甫真?”

  小耗子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打量了一阵,嘻笑道:“皇甫先生太过文秀,如人中龙凤,无论在哪都容易引人注意;只割去胡须只怕还不行,最好是抹黑了脸。”

  皇甫真毫不犹豫地同意下来。“既如此,麻烦小耗子将军去寻些锅底或是囱烟过来,帮皇甫真抹一抹,装扮一番。”

  “恭命不如从命。先生稍等哈——”小耗子嘻嘻大笑,身子轻快地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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