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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伐 第七集 第九十章 阵前励士

时间:2023-11-10作者:言无咎类型:其它小说

  八个载有梨、枣、粮粟的推车准备好了,三十七名身子结实的农奴挑了出来,皇甫真也装扮停当。午后用过饭,一行五十四人出了农庄,推着大车向蓟城赶去。

  皇甫奋自有坐骑,皇甫真、孙霸、小耗子和三名卫士骑乘六匹战马扮作帮闲护卫跟在皇甫奋身后,剩余的——战马留在农庄、天骑营士卒则和推车农奴混在一块。

  从农庄出来一路坦途,二十里路程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临近南门之时皇甫真下了战马,换了一名天骑营士卒上马顶替,自己则混进数量较多的车夫中,低头埋脸免得与熟人照面。

  城门值守士兵在远处发现这一行人,早早闪出四五个,打算上来阻拦盘问,待到近前,瞥见怒马如龙的皇甫奋几骑,立时犹豫下来。护卫帮闲能有坐骑的人家一般是有头脸的大户高门,不是低级士卒能够随意盘问的。

  小耗子适时纵马上前,趾高气扬地喝道:“这是典史令大人家里准备献给世子的时令瓜果,汝等还不闪开。”

  一听世子、典史令这等称呼,值守士卒飞快闪开,蓟城这等心腹纵深之地,城门士卒主要职责是收取进城的人货厘金,不是用来防范奸细的;虽然有收取厘金的职责,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打世子和大人们主意。

  燕国权贵高门的府邸大多坐落在北城,燕王府和皇甫真的府邸也在北城;为了避免意外,进入蓟城之后,一行人没敢耽搁,匆匆穿过通城大道,直奔典史令府邸。

  “车子推进后院,所有人等都在后院歇息,不得喧哗,不得四处乱窜。”皇甫奋按照先前授意,将人、车、战马统统带进后院。落在最后的小耗子往门口正中一横,盘坐下来;将尾随过来哄热闹的几个仆妇隔在外面。

  皇甫奋隔着小耗子对外面的仆妇喊道:“着个人去告诉母亲,就说我在和管事核算账目,不要让人过来打扰。另外去厨下交代一声,烙两百个窝盔、煮三十斤熟肉送过来。”

  几个仆妇叽叽喳喳地走了,皇甫奋回到皇甫真身边问:“父亲,接下来做什么?”

  “睡觉!让大伙随便找地方睡下来,饭来了会喊他们起来的。”回答了皇甫奋,皇甫真转而吩咐孙霸、小耗子。“两位辛苦一下,轮换着看守门户吧,其他人我不放心。”

  孙霸回道:“皇甫先生安心睡去,到时间我和小耗子会喊大伙起来的。”

  刚到黄昏,天还大亮,一帮懵懵懂懂的农庄汉子被皇甫奋强令着睡下困觉,皇甫真找了个角落坐下,倚靠着墙壁合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天骑营士卒对这种颠倒的作息早已习惯,几乎和皇甫真同时扯起了鼾声。农庄汉子开始睡不着,无聊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地被鼾声感染,跟着一个个相继进入了梦乡。

  鼾声之中,天慢慢黑了下来,又过了一阵,城楼上响起定更的鼓声,这时候两个厨子拎了两箩筐窝盔和熟肉送过来,接过箩筐后,小耗子唤醒倚门而睡的孙霸替换值守,却没惊动其他人。

  三更鼓敲响之时,孙霸叫醒了小耗子、皇甫真和天骑营士卒,点起两支灯笼,农庄汉子跟着也被叫醒。

  “大伙不要喧哗,过来拿些东西吃,顺便听我说话。”

  皇甫真打着灯笼站在箩筐前招呼;等众人聚过来拿了食物吃起来,他把灯笼提起来举到面前,将面孔映得通红通红,开口说道:“大伙瞧仔细了,我是皇甫真。”

  小院里顿时响起小声的骚动,好几个曾经见过几次皇甫真的汉子低声应道:“是呀,真的是典史令大人!我认得的!”

  皇甫真伸手虚按,止住农庄汉子的哄声,继续说道:“蓟城人都以为我遭了难,却不知皇甫真因祸得福,不仅没有被害,还认识了一位真英雄,并得以在其麾下效劳,实不相瞒,这位真英雄就是民军的石大将军……。(有十几个听说过石青和民军的农庄汉子面色一紧,窃窃私语起来,皇甫真眼光冷厉地向下一扫,止住下面的交头接耳。)……大伙可能还不知道,三天前,鲁口一战,燕国三十万大军死伤无数,彻底溃败,慕容霸、慕容恪当场战死,慕容俊脱去王袍扮作小兵,孤身逃进西边山里,燕国完了,民军随后杀进幽州,皇甫真即是民军前锋,奉石大将军将令来取蓟城。如今城外已经埋伏了数万大军,只等内应发动,便里外夹攻一举拿下蓟城。”

  小院里沉寂无声,每个人都被皇甫真的话语震骇住了。农庄汉子不明形势,很多人没听说过民军和石青,但对慕容俊兄弟特别是慕容恪更是如雷贯耳,听说过许多被夸大的传奇,以至于将其当作天神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竟然败了、死了、逃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典史令大人清名卓著,信誉传于四方,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天骑营士卒也被震住了,个个迷惑不解地望着皇甫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孙霸、小耗子诧异地相视一眼,没想到皇甫真如此荒唐大胆,随口一扯就能撒出弥天大谎,杜撰出一个如此辉煌的‘鲁口之战’。

  皇甫真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在撒谎,满脸诚挚地盯着农庄汉子淳淳说道:“汝等是我皇甫氏家奴,若是没机会赎身,终身改不了家奴之身;礼法如此,皇甫真有心怜悯,却不敢随意逾据。凑巧的是,眼下倒有一个改变汝等身份的好机会,单看汝等是否愿意了。这个机会便是军功。稍后片刻,皇甫真将率卫士突袭东门,斩关落锁以接应大军入城。愿意一道行事的,即刻废黜家奴之身,以后皇甫真会以士卒部属相待;怕死、不愿意一道行事的,皇甫真不会勉强,只好生待在府上,事后回农庄继续支应农事就行。大伙考虑一下,愿意拼死一搏,挣个富贵前途的,就过来站到皇甫真身后。”

  皇甫真的谎言显然起了极大的激励作用,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五六个红脸大汉越出人群,赶到他身后站定;接着又有十几位汉子反应过来,唯恐落后一般赶过来,只片刻间,原本挤挤挨挨的人群就变得稀疏起来;剩下的有些是害怕,有的是真在用心思索得失,只是见到身边空下来,不管是害怕的还是在计较得失的,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身不由己地跟着跑到皇甫真身后站定,竟是没一人留下来。

  皇甫真满意地一笑,对孙霸和小耗子道:“两位将军,可以分发兵刃归并入建了。”

  孙霸早有准备,伸手一招,九个拎了四杆长枪的士卒上来,各自划拉了几名汉子,分发长枪,教授规矩,归入自己下辖。

  四更鼓声响起之时,农庄汉子都有有了归属,皇甫真将五十来人分作两队,一队负责斩关落锁,由自己和孙霸统带,一队负责冲上城楼放吊桥,由小耗子统带,皇甫奋负责引路。一切就绪后,五十三人分两列整齐站立,皇甫真在前首做最后的动员:“诸位!突袭首重摧敌胆寒,伤敌士气,是以临阵宣示极为重要。皇甫真为此定下三句口号,请诸位用心牢记。一是南下燕军大败,慕容恪、慕容霸战死。二是二十万民军杀过白沟,连克范阳、北平;先锋大军攻进蓟城了。三是慕容氏忤逆残暴,妄动刀兵,为祸塞内塞外;石大将军仁义宽怀,民军替天行道,进入蓟城只诛首恶,不会加害独孤部、宇文部及其他被慕容氏胁迫之英豪,蓟城士民可作壁上观,也可投身以效。”

  说到这里,皇甫真顿了顿,肃然说道:“这三条口号用得好可顶数万大军,诸位务必牢记,厮杀之时大声喊出,定能挫伤敌军锐气,切记切记——”

  众人低声答应下来,默默用心记忆。过了一会儿,皇甫真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一挥手说道;“出发!”

  时至月中,斜挂中天的圆月洒下无数银辉,将夜晚照的明亮如昼,隔老远都能看见人影,这种情况下很难匿踪潜行。

  皇甫真干脆亮明行迹,让孙霸这一小队士卒或骑乘战马,或高举‘典史令府’字样的灯笼,大摇大摆地向东城行去。小耗子的小队落后三十来步,尽量隐匿身形跟上,有前队的灯火吸引注意,他们的存在很容易会被人忽视。

  两小队人马一前一后出了贵族居住区街巷,拐上通城大道,没多久就临近了东城门。

  若非有强敌入侵,城门值守士卒平日不会太多,蓟城守军的规矩是每道城门随时有两百士卒值守,人数算比较多的了;此时天将拂晓,值守士卒熬了一夜,正在犯困,大多数溜进城楼避风小睡去了。只在城头留下寥寥几个依垛向外瞭望的身影;城门洞内侧还有两什值守士卒,这时也没了队形,三三两两地依靠城墙而立,耷拉着脑袋没一点精神。

  皇甫真临近之时,清脆的马蹄声惊醒了两个值守士卒。瞥见高举的灯笼和高头大马的骑士,两人以为是将官巡夜来了,急忙推搡身边同伴,准备整队迎接。

  孙霸瞅见空子,低声吩咐一句,四名打着灯笼的士卒越出小队,赶到城门洞内侧,将灯笼举起凑到值守燕军士卒面前一个个挨近着照,似乎在分辨面目一般。

  燕军士卒越发小心,一个个昂着脑袋、绷紧了脸,宁可双眼被烛火映的发花,也不敢眨一下,任由‘上官’审视;后面的小耗子看得暗暗好笑,一招手率领部属加快脚步趁机向上马道靠近。

  孙霸的把戏很快露出了破绽,因为灯笼上写得是典史令府,并且皇甫真家中没有衣甲,天骑营士卒还保持着普通布衣装扮,不像将官亲卫队。这两点破绽很快被敏感的值守士卒发觉了。“典史令府?典史令也管巡视城防?”疑惑之下,一个值守士卒忍不住问出口,他还没有联想到敌军偷袭这一点。

  看到这一幕,皇甫真忍不住莞尔笑道:“典史令不管巡城,只管开城!”,没等值守士卒反应过来,他瞥了眼顺着上马道向城头摸去的小耗子一行,声音一扬蓦地喝道:“一起动手!”

  “嗡嗡”两声绷响,两名早已就位的连弩手斜对着守军队列扣动了连弩扳挚,短距离爆射的十支铁矢无一落空,六名值守燕军惨呼倒地。

  “杀!”孙霸纵马上前,长枪连刺,三名燕军咽喉洞开。

  “杀——”

  喊杀声忽然大作,打破了蓟城东门的宁静;城头上下人影来回奔突,刀枪寒芒闪烁,转瞬间成为激烈的厮杀之地。

  城头之上,靠近上马道的两名瞭望士卒已经被斩落城下,三十余突袭队员在皇甫奋的引领下正冲向吊桥绞盘处。吊桥的两个绞盘安置在城楼和城墙外沿之间狭窄的空地上,每个绞盘左右各有一名瞭望士卒守护。听到喊杀声,四名燕军士卒已经有了防备,一边大声呼喊援兵,一边凑在一起架起了刀枪。

  “杀!”小耗子脚下一蹬,腾空跃起,身在半空之时,手中长枪向前一探,插进四名燕军中间缝隙,使力左右一拨,两名燕军士卒摔跌出去,被一拥而上的农庄汉子一通乱搠,立时了账。

  小阵一破,另两名燕军士卒知道不好,闪身就走。农庄汉子杀得兴起,呼喝一声抬步追赶,就在这时,城楼临近绞盘方向的木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百十燕军士卒呐喊着要从里面冲出来厮杀。

  “堵住!别让他们出来——”声音未落,小耗子一步跨过三级台阶,上到城楼廊下。挺枪向着城楼木门方向扎去。城楼里面至少有一百五六十燕军,若是全部冲出来,以农庄汉子为主力的偷袭小队未必顶得住;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狭窄的门户挡住对手。

  天骑营的士卒都是百战老兵,立时明白了小耗子的意图,呼喝一声,各自带着农庄汉子冲上走廊,和小耗子并肩挡住城楼门户。

  有部属帮忙阻敌,小耗子压力大减,刺出一枪后,他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皇甫奋领着几个士卒正在旋转绞盘,顿时放心下来,一心一意率领部属堵住门户。

  相比之下,城门洞下的战事容易的多,二十名毫无防备的守军被轻易斩杀后,四名负责斩关的士卒操起柴斧,冲进城门洞,或落顶门木,或砍链扣锁,正忙着开关落锁。皇甫真和七八个士卒站在城门洞外掩护,孙霸听到城楼上杀声激烈,呼哨一声,招呼五名骑士沿着上马道纵马冲上来。

  孙霸登上城头,匆匆向城外瞥了一眼,一看之下,他心中霍然一惊,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城头上下杀得天翻地覆,城外却静悄悄的,竟没半点伏兵大起的征兆。

第七集 第九十一章 如火燎原

  屋漏偏逢连阴雨,孙霸忧心如焚之时,城内好几处地方突然响起各种喧哗,鼓声、号角声、梆子声从南北西三面传过来,不用想就知道,城中兵营听到动静开始做出反应了。

  燕军的动静落入耳中,孙霸越发忧急,己方只有五十余人,勉强能够挡住值守城门的燕军,却不能保证守多久;附近军营的燕军一旦赶来,这场偷袭就算失败了,强攻的话,付出的代价大不说,成败还未可知。

  城内的骚动越来越大,其中南边的声响有向这边靠近的势头,孙霸拧紧双眉,脑筋急转,正自盘算对策,就在这时,一阵风从东边刮来,随风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沉重脚步声。他心中一喜,再度向城外看去,只见白生生的月色里,一条黑色的波浪从东边急速向蓟城推进。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孙霸哈哈大笑,纵马扬枪大声喝道:“南下燕军大败!慕容恪、慕容霸战死,慕容恪失踪,汝等还不归降!”

  孙霸的呼声提醒了在城楼门户处和燕军酣战小耗子和天骑营士卒,数十人一边奋力挡住燕军前冲之势,一边厉声大呼:“燕军已败!汝等还不归降!”

  “民军主力杀过白沟、连克范阳、北平,民军先锋杀进蓟城了!”

  “慕容恪、慕容霸战死,慕容俊失踪了!”

  “汝等还不归降!”

  偷袭小队气势如虹,越是呼喊声势越壮,值守燕军睡梦中被偷袭,本来就丧失了不少胆气,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心惊胆战,突击越来越是乏力。

  “吱呀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斩关落锁小队的任务完成了,没过多久,又是咣当一声响,吊桥放了下来,与壕沟对面的大地碰撞到一块。

  “哦——来了!来了!”城下传来开关士卒的欢呼,他们也发现了日益接近的民军伏兵。

  “杀啊——”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向东城门传过来,不仅民军伏兵抵近城下,燕军援兵也从左右城墙根和通城大道三个逼过来。四面逼近的大军人数远远超过城头上厮杀的人马,发起的喊杀声顿时将城楼上的声音掩盖住了。一时间,酣战的城楼仿佛成了漩涡的中心,眼看着就要被四方大军吞没。

  偷袭小队早有心理准备,尚不觉得恐慌,城楼内部的燕军值守士卒却承受不住了,他们不知道外面来了多少民军,不知道双方情势如何,只知道民军先锋杀进城了,只知道南下大军败了,慕容恪、慕容霸战死、慕容俊失踪了,只知道燕国完了……

  这些消息其中任何一条都让人很难承受,何况还一起来了呢?就在四面大军即将合围之际,城楼内残存的百十燕军放弃了夺回吊桥绞盘的想法,从西边的门户冲出来,沿着城头驰道向两边逃去。

  “耗子!随我下城阻敌——”孙霸心中一宽,只要吊桥收不起来,燕军就无法阻止民军伏兵进城了,当前需要做得是尽力为主力进城争取更多时间。

  杀啊——

  三路燕军几乎同时杀到,其中顺着南边城墙根过来的一路人数最少,约莫两百人,从西边正面通城大道上过来的一路人数也不多,不到一千人,只有从北边城墙根过来的燕军数量最多,约莫有两千人。

  民军的偷袭太过突然,蓟城燕军一部分是不能及时做出反应,另一部分是没弄清情况,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轻易离开驻守之地。短短时间调集三千人马过来应援已经是极限了。

  三路人马大呼小叫包抄过来,皇甫真、孙霸、小耗子等四十多个士卒毫无惧色,密密挤在一处布下了弧形偃月阵,竟是准备以四十余人对阵三千敌军。

  “哈哈哈——以一当百!好!不错!”司扬欢畅大笑,拎着长刀穿过城门洞,在偃月阵后现出身形,恰恰比燕军早一步赶到。

  “我等来蓟城不是防守的,耗子,你带这些兄弟给我向南杀!”

  司扬意气风发,长刀向南一指。小耗子也会凑兴,雀跃地欢呼一声,挺枪向南冲去,口中不停地呼喝道:“南下燕军败了——慕容恪、慕容霸死了——三万民军杀进蓟城了——归降不杀!抵抗者死!”

  偷袭小队齐声相合,挥舞着刀枪杀向燕军。

  小耗子这队人的呐喊让赶到的燕军和民军伏兵都是一呆,这些消息太过惊人了。民军知道底细反应的快,立即有样学样地高喝道;“燕国完了,慕容氏完了,归降者活!抵抗者死!”

  司扬眼睛一亮,沉声喝道:“文直,司某给你五百人,你可敢沿城墙一路向北杀去?”

  城墙北边的燕军人数最多,有两千来人;孙霸却毫不犹豫地应道:“子弘大哥尽管放心,别说有五百人,就是两百人,小弟亦必一路杀到蓟城北门。”

  司扬赞道:“文直的骁勇司某深知,这就去吧,我会在后为你清点五百兄弟。”

  民军伏兵呈两列纵队络绎不绝地开进蓟城,孙霸一招手,纵队折转向北,沿着城墙根迎着踟躇不前的燕军迎头杀过去。

  五百士卒清点完毕,司扬截住队伍,一挺长刀指着正面的千余燕军喝道:“诸位弟兄随我来!定要让燕军知道民军的厉害!”说罢,亲自率领入城纵队杀上去。

  突入其来的夜袭和耸人听闻的消息对燕军造成了极大地震撼;这让民军的冲杀变得容易了许多,司扬和两千五百名天骑营士卒沿着通城大道滚滚向前,顷刻间冲散了惊慌不安的千余燕军,随即跟在溃散的燕军身后一路向蓟城深处杀去。

  司扬杀得兴起,浑然忘了水路大军都督的身份,疯虎一般不住地咆哮厮拼,仿佛要把几年来错过的战事一次全补偿回来似的,一口气砍杀了十名燕军之后,他才稍稍放慢脚步,一边大声催促士卒上前追杀,一边歇息回气。

  跟在后面的皇甫真见状连忙赶上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司都督,蓟城不是小城,城内还有八千燕军,单凭三千人马很难控制全城,若突入过深,稍有不对容易出现意外。都督该当先稳住东城,待主力大军赶到再行攻略全城才是。”

  司扬不以为意道:“皇甫先生放心,我等直管往前攻略就是;主力大军一时半刻来不及赶到,不过,不消一两个时辰,安离就会率三千人马赶来接应,燕军如此惊慌,想来我军有六千人马该能控制蓟城了。”

  听说后续还有三千人马接应,皇甫真放下心来,不再阻止民军向前冲杀,只是提醒司扬道;“蓟城落入我军手中再无可疑,都督宜派遣快马,将此事尽快禀报石大将军才是。”

  “哎呀!我竟忘了此事,该死!该死!来人——”司扬猛然一醒,终于意识到自己杀昏头了。当他唤来亲卫准备安排报讯一事时,又发生了一件尴尬之事——报讯的亲卫没战马可供骑乘。

  “他奶奶的!去——给我抢!”一腔羞愤化作熊熊怒火,司扬横刀一指右首贵族聚集区,厉喝道:“杀进去!这里的人家肯定有马!”

  “等等——”皇甫真脸色一变,惊慌道“不可如此!”

  “嗯!”司扬威严地扫了他一眼。

  皇甫真满脸严肃,凑近司扬身边,低声说道:“司都督,石大将军行险夺取蓟城,为的是震摄敌军,扭转鲁口战局;至于如何扩大奇袭夺人之效,更大地震摄南下敌军,是司都督的职责。眼下民军虽然奇袭成功,然则单单夺下蓟城影响尚且有限,民军还需出城四面攻杀,多占几处郡国,让幽州陷入飘摇之中,才能彻底摧毁鲁口敌军斗志,为石大将军谋得取胜之机。遗憾的是,水路大军仅有一万五六千人,若分出一部人马留守蓟城,就没余力四处攻杀,很难再扩大战果。”

  司扬瞿然一惊,审视着皇甫真问道:“先生说得是。只是这些与抢马有何干系?”

  皇甫真回道:“燕军入塞不过两三年,在幽州的根基并不稳固;反而因为连年交战,积累了不少民怨;司都督若想扩大战果,需要因势利导,结好幽州本地世人,招纳塞外独孤、宇文以及乌桓人,号召群雄,共讨慕容氏,如此才能彻底颠覆幽州,催折鲁口燕军斗志。都督若以为皇甫真说得有理,便不可随意纵兵抢掠,不得随意闯入私宅。”

  “先生高才,所言是极,司某明白了。”司扬幡然大悟,对皇甫真赞叹不已。

  皇甫真淡淡一笑道:“司都督无忧,小耗子将军哪儿还有六匹战马,皇甫真这就去找小耗子将军,请他带人回转鲁口向石大将军报讯。报讯一事非同小可,也只有小耗子将军这等人亲自返回才能令人放心。”

第七集 第九十二章 不眠之夜

  皇甫真编造的谣言震慑力非比寻常,当黎明时的天空响彻起“南下燕军大败、慕容恪战死、慕容俊失踪”的呼喝声时,蓟城之内上至高官将帅,下至士卒兵丁,无不战战栗栗,无心抵抗,被三千民军杀得节节后退。

  世子慕容晔同样十分惊慌,但没相信谣言,他不信三十万燕军会败,不相信叔父会战死、父王会失踪;在新任典史令张悕和蓟城守将乙逸的帮助下,慕容晔聚拢了四五千溃兵,依托燕王府奋力抵挡民军。

  民军、燕军以燕王府为主战场,一攻一守僵持了一阵,只是没过多久,僵持就被打破,安离率接应人马杀进了蓟城。

  接应来的三千民军数量不多,对战事直接的影响并不大;然而,它的出现意味着民军大队人马杀进幽州,继而从侧面证实了皇甫真的谣言。蓟城之内很多人因此坐不住了,宇文鲜卑、独孤鲜卑、幽州土豪等许多被慕容氏胁迫之士开始思忖是否倒戈一击;慕容晔对父亲、叔父的信念也开始动摇了。这时候,燕王府掾属赵瞻进谏,言道蓟城已破,请世子率部突围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乙逸、张悕随即附和。慕容晔无奈接受了这个建议。

  临近午时,蓟城燕军开始突围。因为民军数量太少,不足以形成合围之势,并且没有用于追击堵截的骑兵。燕军撤退的很顺利,五千余士卒私兵保护千余文臣、家眷冲出西门向西边代郡方向缓缓撤走。

  司扬不肯干休,率两千民军随后追赶。跟着慕容晔一起撤走的要么是慕容氏本家人,要么是对慕容氏忠心耿耿;为了保护王妃、王子和各府家眷安然离开,乙逸率三千兵丁在后拼死阻击民军。

  双方且战且走,天黑后慕容晔一行撤进大房山(今北京市房山区),大房山乃太行与燕山交汇之处,地势复杂,处处险要;司扬不知深浅,担心进去遇到伏击,遂告作罢,率军返回蓟城,准备与皇甫真商议安定蓟城,以及出兵渔阳、北平、范阳诸郡以扩大战果等事宜。

  就在民军夺下蓟城的当晚,石青接到了“水路大军于七月十三日傍晚安然抵达庸奴、即将突袭蓟城”的加急传讯。

  “天佑我华夏!”

  石青心神激荡,一拳擂下,身前帅案喀嚓断为两截。

  何三娃听见声响,抢进来查看。石青抹了一把眼睛,颤声说道:“不要管这许多!快派人去请王午、张季,两位大人过来后,让王大人先进帐,石某有话要单独交代。”

  何三娃应声而去,石青转向两名报讯亲卫,低声交代了一番。

  没多久王午报名进了帅帐,一进入帐中,瞥见一片狼藉的帅案,王午一惊,小心翼翼地行礼询问道:“大将军深夜见招,莫非出了什么事?不知可有用得着属下之处?若有,请大将军尽管吩咐,王午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哈哈哈——王大人不要担心,是出事了,不过是好事,是大大的好事。”

  石青扬声大笑,笑了好一阵,他才收住笑声,指着肃立在侧的报讯亲卫道:“蓟城急报。七月十三日凌晨,我军奇袭蓟城成功;世子慕容晔以及慕容俊、慕容恪妻儿子女尽皆被俘。截至讯息南下前,蓟城以及东边的渔阳郡已落入我军掌控之中。”

  “啊……。什么?我军奇袭蓟城?这是怎么回事?”王午被这一连串消息彻底弄蒙了,因为没有职务在身,此前他对民军的部署行动毫不知情。

  石青得意一笑,轻松地说道:“王大人有所不知,石某拿下扬州之后,便已开始着手布置应对燕军事宜。在石某大张旗鼓地北上鲁口吸引燕军注意的同时,另有一支三万人的大军从海上乘船悄悄北上,七月初十顺利抵达庸奴,十二日夜展开突袭行动,十三日凌晨,彻底控制了蓟城。哈哈哈——王大人现在该明白了吧,石某安坐鲁口与慕容恪相持其实是虚,实则是为了配合水路大军行事。”

  “啊——”王午惊得张大了嘴巴,对石青又是佩服又是恐惧。

  石青面容一整,疾步越过帅案,来到王午面前,肃然说道:“蓟城、渔阳已下,燕国中枢废黜,与塞外断绝联系,消息传来燕军必定无心作战。战事至此,我军胜局已定。然而,石某要得不仅仅是取胜,而是要大胜,是一举光复幽州、将慕容氏赶到塞外的大胜。”

  说到这里,石青语气蓦地低沉下来。“……这个大胜需要范阳太守李产襄助。是以,石某想请王大人星夜赶赴武邑,说服李产太守举郡归顺民军。王大人可愿助我?”

  王午毫不犹豫,慨然应道:“大将军所托,属下不敢有负。这就前往武邑说服李太守,若是不成,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石青一笑,温勉道:“王大人直管尽心尽力就是,中原百废待兴,此战过后,需要大治,日后烦劳王大人之处甚多,大人切勿轻言生死。李产太守若是不从,乃是天意,莫之奈何?若听从良言,愿意归顺襄助,大人可以告诉李太守,从此时起,石某视之为民军兄弟并为之记功,日后绝不以降将相待。”

  王午感激涕零,恳声道:“大将军仁德如斯,李太守若再不识时务,天必弃之。然则,李太守若是愿意归顺,又该如何做呢?”

  石青沉吟道:“范阳郡归顺最大的意义就是北沟落入民军控制,从而截断燕军溃逃之路。只是蓟城失守的消息两三日内便会传过来,李产太守若想等到消息被证实后再行归顺,就来不及在燕军溃逃前赶回范阳,布置北沟防御。这样以来,我军大胜很难得到保证。王大人此去还请详细剖析其中利害。当然,消息未经证实前石某一面之辞未必可信,李太守可能会有顾虑,担心石某虚诈欺逛,行离间之计害人;是以,石某认为,李产太守可将武邑交由子弟亲信守卫,自己悄然北返范阳。到时若见蓟城果然落入我军之手,便号召范阳郡父老反正归顺,于我水路大军联手在北沟布防,阻击燕军北逃。若发现蓟城无恙,石某纯属欺诈,李太守可悄然回转武邑,继续为燕国效力,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于其家人前途亦无损伤。王大人以为石青之意如何?”

  “大将军体恤下情,宽仁大度,如此行事李产绝无他话可言。属下这就去武邑督促他悄然回返范阳,襄助我军断敌退路。”

  王午连着揖了两揖,然后退了下去。接着石青传张季进来,如法炮制说了一番,命他星夜前往滹沱河渡口燕军水寨,督请北平太守孙兴做出选择,或遣亲信子弟或亲自遣回北平,襄助民军水路大军安定幽州,阻击燕军北逃。

  张季和王午的反应一样,一听说石青暗潜三万大军攻克了蓟城、渔阳,惊惧之余再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夜前去找孙兴,督请郎舅认清大势。

  打发走两人之后,石青连夜分遣亲卫快骑,悄悄赶赴真定、无极、安国、南皮,传达水路大军突袭蓟城、范阳太守李产、北平太守孙兴暗中归顺襄助等讯息,命令权翼、王猛、鹿勃早、逢约,相机出战,盯紧对手,小心对方跑了。

  石青此时已不在乎蓟城是否拿下,也不再担心消息是否会走漏,相反他还准备在两天内将各种消息设法传出去,以惊扰对手,消磨燕军士气。

  一切就绪,夜已三更。石青亢奋的依旧了无睡意。他唤来亲卫打扫了帅帐,然后坐在案前,摊开纸张,拿起狼毫写道:睿远兄……然后另转一行继续写道;见字如晤……原来他是在给秦州将军诸葛攸写信。

  石赵的秦州是雍州扶风郡分拆出来的一个小州,凉州也不是真正的凉州,而是从西凉张氏手中夺得的一小块凉州地盘;石青认为这两州名不副实,不愿多设一套文武机制,就将两地合并起来,由秦州将军诸葛攸统一辖治,主要负责应对西凉张氏。

  眉头写好之后,石青思忖片刻,接着又转了一行,下笔写道:今春以来中原多变青建康之旅险象环生民王不幸惨遭贼子毒手燕军三十万大军悍然犯边荆州桓温进兵豫州褚衰和扬州军蠢蠢欲动诸般惊变不一而足料想睿远兄虽在边塞亦必为之忧心如焚好在…。。

  石青很不习惯地用没有标点的句式向诸葛攸述说了今年以来发生的各种事情,然后又把水路大军安然潜至庸奴,准备奇袭蓟城,燕军可能因此大败,战后自己将要登基称帝等等一一道出。写到这里,他笔锋一转,谈到西凉张氏;言道据探子回报,张重华与其母、其兄不和,常常被气得卧床不起,年龄不大却有夭折之象,请睿远兄斟酌或以诸葛家子弟身份,或以秦州将军身份去一趟姑臧(今甘肃武威),代表邺城与之结好,暗中广交西凉士人。若张重华有个万一,便是民军对西凉用兵之时。中原因为战乱,收成欠佳,今冬很可能会饿死不少人;为今能够指望得只有西凉,请睿远兄想进一切办法或购或赊或募,从西凉弄几十万粮粟以解中原困厄。

  西凉僻处边陲,恍若世外桃源,近些年来,一直没有受到战火涂炭。兼且为避胡人之乱,大批中原士人逃了过去,直将西凉经营的如塞上江南,繁茂兴旺好生发达,若有西凉襄助,中原缺粮之困可以轻松解决。

  不过,石青对此却没多少把握。西凉牧张重华年青能干,非常精明,很难糊弄;他唯一的破绽就是生母马氏。马氏极其荒淫,和张重华的庶兄张祚通奸,两人对大晋没有半点怀旧之心,眼中只有钱财权利,一内一外把姑臧祸害的不轻;张重华对此却无可奈何,并且在一年后被生母和庶兄活活气死。

  石青对这段千古奇闻知之甚详,是以拣重要的告诉给诸葛攸,请他从马氏和张祚身上着手,哪怕是骗也要想办法骗上三五十万石粮粟。

  写罢书信,石青亲自封上火漆,吩咐亲卫即刻传送秦州。待事情一一弄妥,帐外变得灰蒙蒙的,天眼看就要亮了。石青唤来小耗子,吩咐道:“击鼓升帐,召集众将。”

第七集 第九十三章 挑衅

  入秋半个月了,冀州大部分地区还是一片狼藉,没有一点忙碌的秋收气息;与之毗邻的幽州南部却是金灿灿一片,金黄的黍米饱满起来,可以动镰收割了。

  燕军在博陵郡的战事差不多停下来半个月了,久战至此,双方到了纯拼消耗的阶段;以至于上至燕王慕容俊,下至最底层的兵丁民夫每一双眼睛都盯在身后的黍米之上;上上下下形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幽州南部的黍米将是和民军之战决定胜负的关键。

  燕军若得到这一季的补给,至少还可以再作战两个月;倘若这一季收成若被民军抢去或者毁去,燕军很可能立时崩溃。

  民军也是这种情况,民军辖地南部的黍米应该开始动镰收割了,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送到博陵郡至少到两旬或者一个月后,扬州的补给无论如何顶不了这么久。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扬州的补给或是南部的黍米,在燕军的封锁下,都没法送进安国和无极,这两城云集了民军四成人马,一旦因缺粮而败,这场战事的胜负将再无悬念。

  无极、安国两城距离幽州南部农垦区近在咫尺,最适合展开潜入幽州抢粮毁粮的行动。这两城也因此成了燕军最为提防的对象。即便是远在鲁口的慕容恪也不断派出轻骑,与封锁两城的燕军骑兵随时保持联系,将心思大多放在困死无极、安国的民军上面,希翼以此为突破口,彻底击败民军,和对面的石青只是虚应故事。

  慕容恪认定石青兴兵救援鲁口是声东击西之计,民军咄咄逼人在东路军大寨三里外安营为的就是施加足够的压力,迫使燕军将注意放在鲁口,以便在无极、安国方向获得突破,将几万人马从死地解救出来。一旦有了这种认识,石青在鲁口的所有举动都被慕容恪看做是佯动,是为了呼应配合无极、安国方面的民军。是以,慕容恪眼中的战局不仅仅局限于鲁口,还把安国、无极揉合进来了。

  七月十六日,对面平静已久的民军突然有了动静,五千民军步卒在一千骑兵的遮护下向燕军大营发起了冲锋。

  慕容恪顿时警觉起来。

  双方对峙这段时间,都没有战意,相处的一直很和睦,还从来没有哪一方主动发起过攻击。因为彼此距离太近,双方都担心对方发动夜间突袭,是以到了晚上,各自枕戈待旦,小心翼翼地防御,白天反倒可以轻松下来,安心休息。这种颠倒的作息一旦成为常态,民军在白天发动的这次进攻便让人大为讶异,感觉很不习惯。

  “来人!即刻加派轻骑,赶往安国、无极探查消息,与安国、无极的联系要保证通畅,最好一个时辰一报。”

  听闻对手发起进攻之时,慕容恪没有关心对手的攻击力如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无极、安国,并立时加派了联络人手。

  将令迅速传出去,帐外响起亲卫紧急出发弄出的声响,待噪杂的马蹄声远去之后,慕容恪始安下心来,从容出了帅帐,对左右道:“走!看看去——”

  慕容恪来到营寨栅栏处时,慕容评、封奕先一步到了。慕容评正黑着脸对外咒骂,叽叽咕咕地说些民军太猖狂之类的怨气话语;瞅见慕容恪过来,离得老远,他就扬声说道:“玄恭!某忍无可忍,要亲自带兵杀出去,让民军尝尝厉害!”

  “石青、民军俱是釜底游魂,时日无多矣,值不得这般生气,还请叔父善自保重,不要冒矢石之险,待过一段时间,恪擒下石青献上,让叔父亲自斩杀出气。”慕容恪一边说,一边登上土垒,依栏向外观望。他的话语引得燕军将士发出一阵振奋的笑,无论最终是否擒杀得石青,单单想想这种可能,就足以让人兴奋了。

  五千民军步卒保持着阵形,两侧各有几百骑兵遮护,缓慢地逼压过来,此时已迈过两寨中心,距离燕军大营还有三百步左右。

  慕容恪凝神看了两眼,忽儿一笑道:“攻营拔寨还需要保持队形吗?诸位不要在意,民军只是佯动而已,势必不敢靠近攻击。”

  慕容评接口道:“玄恭不要大意,石青狡诈多谋,不会妄自行事,既然出兵,必定有其用意。玄恭还是早作准备的好。”慕容评辈分比慕容恪高,身份与其不相上下,在场之士只有他敢提出异议。

  慕容恪素来谨慎,慕容评想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当下颌首道:“叔父说得是。石青突然出兵佯装攻击,其用意有两个可能。一是无极、安国方向的民军有所图谋,为了予以配合,石青故意出兵吸引我军注意。二是民军自知没有胜望,打算退兵,此次攻击是以进为退而。”

  “咦——原来如此!”燕军将领俱俱恍然,然后更加振奋。

  双方对敌以来,石青和民军给予燕军将士最多的就是沮丧和失望,每一次对阵,每一次较量,己方分明胜券在握,分明大局已定,但是对手总能无休止地拖下去,间或趁隙反击,让快到手的胜利化为泡影;沮丧失望的多了,容易让人丧失自信;就拿眼前的战局来说,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民军撑不下去了,马上就要败了;可在对方真正崩溃前,大多数人都是心中打鼓,七上八下不敢肯定。好在辅国将军聪颖睿智,向来判断精准;既然他说敌军即将败退,必定就是如此了。

  说话的当口,民军更加近了;距离燕军大营约莫百十步时,如同慕容恪判断的那样,民军没有发起冲击,而是停下了脚步,堪堪停在燕军弓箭射程边缘。

  在数万燕军的注视之下,民军步卒整了整阵形,没一会,阵中奔出四五十名弓箭手,向前蹿出一二十步,然后张弓搭箭向燕军大营几十支散乱的箭矢。

  民军的箭矢并没有威胁,有的还没接近营寨就跌落在地,有的触碰到寨栅滑落,还有十余支落进了营寨,但看那种无力地姿势,即便射中了也不可能造成伤害。

  不过燕军却不敢马虎,一批盾牌手上来在慕容恪、慕容评等将领身前竖起了盾牌。

  民军弓箭手没有人指挥号令,只在寨外进行自由散射,射完一支再射一支。

  燕军将领哭笑不得。这根本不是攻击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但是这种挑衅却不容易反击,因为对方人数少并且分布的散,不调动大批弓箭手进行覆盖射击,就很难伤到对方。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带兵杀出营和对方阵战,不过对方挑衅好像就是这个目的,若是出兵岂不遂了对方的意思。

  “呸!石青——”眼瞅着民军在外耀武扬威,慕容评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他的愤怒不是无因,民军之所以能够如此猖狂,就是因为他中了石青的算计。

  民军初来之时,曾和燕国东路军对阵战了一次,那一次燕军损失不小,民军则趁大胜气势抵近燕军大寨前立下大营。慕容评以为,两军抵近后危险共担,并没有很在意;直到慕容恪率兵来后,才指出他中了石青的道。当时应该出兵袭扰,不能任由对方抵近扎营,

  燕军、民军对战之地是两河相夹的狭窄平原;左右无法腾挪回旋,只能前后移动冲击。民军抵近燕军大营之后,两军相隔一道三里宽的缝隙,在这种狭窄的缝隙中交战,交战人手不能太多,否则稍一铺展就进入到对方营寨弓箭手打击范围内,会造成很大伤损;另外,还不能大规模动用骑兵;双方相距太近,不等战马跑起来就会抵近对方营寨之下,收缰不住,甚至可能撞上对方壕沟、营栅。

  民军的组成主要有石赵、冉魏留下的禁军,鲁口征东军这股边军和从青兖选拨、历经百战的新义军三部分;其中无一不是精锐之师;与大半是从部落、坞堡征募青壮私兵组成的燕军相比,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阵厮杀的素养高出太多。

  燕军在民军面前有两大优势,一个是数量优势,一个是骑兵优势。民军抵近扎营之后,燕军的两个优势就没办法发挥。

  慕容恪来后看出这一点,所以说慕容评着了石青的道。他既然能看出来,当然也可以想办法解决,不过,因为初始就没准备和民军对阵厮杀,所以慕容恪没有费功夫去改变这种局面。这样的结果就是民军一旦出营挑战,燕军只能忍气吞声地龟缩寨中。

  归根结底,这种局面的始作俑原因就是慕容评着了石青的道。是以,看到对手耀武扬威,他怎会不羞恼呢?

  慕容恪对民军的挑衅倒是很不在乎,凝神看了一阵,笑了笑对左右道:“石青既然想玩,我军当奉陪到底。封奕太守,你率五千士卒出营接战,鲜于亮将军,你率一千骑在封太守左右两翼遮护。”

  “遵命!”

  封奕、鲜于亮亢声应答,虽然知道人数相等时,己方多半要吃亏,但是军令在身,无数双眼睛在后,两人还是不敢有丝毫迟疑。就在两人转身即将下去点兵时,慕容恪突然开口道:“等等——两位出战勿须抱定决生死、分胜负的念想,只要能稳住阵势,尽量减少伤亡,和对方纠缠半日便是大功。”

  “啊?辅国将军这是何意?”封奕、鲜于亮齐齐回身,惊诧地问。出阵不分胜负、决生死,岂不是应付敷衍?这样怎么可能赢得了?若是设伏,还可以施诈败计,可是看样子辅国将军没有其他后着呀?

第七集 第九十四章 可怕的谣言

  慕容恪冷笑道:“石青此举乃虚张声势,试图表明民军有心进取,绝不会退缩;既如此,我军就该做些表示,以示‘明白’,让他安心施展后着才是。”

  “后着?难道决战的时候到了?”慕容评双目一亮,热切地盯住慕容恪。

  “叔父料得不错!”

  慕容恪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俊秀的脸庞却比坚冰还要寒冷。“恪可以断定,民军这两日必有动作。最可能的是不顾一切呼应安国、无极两城守军突围;若再不成,石青会果断放弃鲁口、南皮、真定,放弃无极、安国的数万人马,退缩到冀州城、襄国城重筑防线,以等待时机。哼——鲁口岂是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之地?他来了就别想走了——”

  封奕、鲜于亮听得血脉贲张,向慕容恪重重一礼,转身下去点兵迎战。

  慕容恪环顾左右,断然下令道:“传令三寨,从此时起,全军各部人马枕戈以待,时刻准备追击民军;清凉河小寨密切注意南皮动向,骑兵游骑全部撒出去,将鲁口四周大小动静一一探查清楚,不得给民军留下任何退走空隙。”

  “遵命!”燕军将士齐声应答。

  “杀——”

  寨门大开,六千马步燕军在封奕、鲜于亮统带下鱼贯杀出。

  对面民军弓箭手见状,唿哨一声,撒腿跑回阵中。民军本阵面对燕军,士卒却倒退着向后缓缓移动,似乎要腾出厮杀场地一般。

  燕军大为放心,一列列按序出营,在距离寨栅五十步外整理阵形。民军没有趁隙攻击,继续倒退,距离燕军百十步时才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燕军完成阵形。

  慕容恪暗叹一声,转身离开营栅,向自己的帅帐走去;他不忍看下去了,这样的阵战,考验的是双方将士的作战素养,结果很明显,即便采取守势,燕军的伤亡也会超过民军;留下来观看除了徒添伤心,并无自己使力之处。

  “杀!”

  身后杀声震天响起,两军开始交手。慕容恪疾步进入帅帐,传命亲卫点燃烛火,然后猛然扯下帘幕,将喊杀声遮在外面。

  来到帅案前坐定,慕容恪摊开幽冀一带的舆图,目光在南皮、鲁口、安国、无极、真定之间来回逡巡,将自己视作石青,脑中翻来覆去倒腾,思索援救无极、安国两城守军和突入幽州南部抢粮、毁粮的办法;只是无论如何设想,他都找不出妥善解决之道,别说是妥善之道,就算冒险一逞或者两败俱伤的办法他都想不出来。

  “民军已经陷入绝境,石青不可能逆转形势!不可能的!”

  慕容恪一次次这样想,他认为石青确实了不起,但并不认为石青比自己强多少,自己不能解决的难题,石青也不可能解决。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在舆图上一遍遍地推算各种可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亲卫又一次进来更换烛火的时候,慕容恪才发现外面哦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帅案旁还放着一份早就没冒热气的饭菜。

  “今日阵战结果如何?”慕容恪推开舆图,移过饭菜,一边随口问着。

  “我军损折三百八十多,对方损折近两百。”亲卫回了一句,换过烛火,看见慕容恪正在用冷饭,急道:“将军稍等,属下进来,原本有打算把饭菜热热的。”

  “不错啊,封太守果然有才,应对的很得当。”

  慕容恪对损伤数目满意,接着拿着筷箸的手在空中挥了挥,玩笑似地教训亲卫道:“行军打仗哪来恁多讲究?天刚入秋,还没冷下来,算得了什么,想当年在塞外征讨宇文部和扶余国,不管饿了还是渴了,总归是一把雪塞到嘴里解决问题,奇的是还没人出事。人大凡就是这样,越讲究越金贵越受不得辛苦,越不讲究反而越结实越耐得。”

  亲卫露出颇有同感的神情,口中却道:“今日不同往日,将军原本就是金贵之体,还该体恤才是。”

  慕容恪随意地摇摇头,知道这是对方的本份,便不再多说,埋头用饭。

  就在这时,帘幕呼啦一声被人猛地扯开,一个亲卫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及行礼,就开口禀道:“将军!民军有动静了!”

  “啊!什么动静!快说——”啪地一声筷箸被慕容恪重重拍在帅案上,他身子一挺,霍地站起,撑案前俯,双眼一眨不眨地逼视着禀报亲卫。

  “据探报,适才约有万余民军骑兵趁夜悄悄出了后营,逆滹沱河而上,似乎向西边安平而去。”

  “骑兵?安平?”

  慕容恪呼啦一下推开帅案上的饭菜,一把扯过舆图,手指点在鲁口之上,指尖沿着滹沱河渐渐向西推,推到安平和渡口水寨相间地带之时,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向前推,最后在安国对面的滹沱河南岸停了下来。

  仔细端详了一阵,他嘿嘿笑了起来,声音甚是愉悦。“石青,你果然舍不得安国、无极的几万兵马,不惜让骑兵倾巢而出,也想努力将其救出来。嘿嘿——好的很,你越是这般贪婪,我越是喜欢。”

  自得其乐了一阵,慕容恪盯着舆图吩咐道:“来人!传令武邑守将李产,命其这几日严加戒备,但若见民军从武邑溃逃,即刻出兵拦截,配合我追击之主力。”

  “来人!传令渡口水寨守将孙兴,这几日小心戒备,若是得到民军骑兵接应,安国、无极守军必定会从渡口浮桥突围;若真如此,命其死守水寨,等待蠡县援兵,万勿放敌军逃脱。”

  “来人!传令封放连夜前往蠡县面见王兄,将鲁口情形予以详细禀报,请王兄注意渡口水寨和安国、无极方面的动向,若有异动,随时出兵接应。”

  三队亲卫领命而去,慕容恪问道:“安国、无极方面可有消息回报?”

  亲卫答道:“每个时辰都有快骑返回,只说城内十分安静,没见敌军异动。”

  “嗯,安静不一定是好事,敌军不动则已,一动必有大事。传令下去,无极、安国以及鲁口各军严加戒备,不得稍有懈怠;传令封奕、鲜于亮,明早主动出击,继续和民军对战,缠死他们……”

  慕容恪说一句,亲卫应一声,交代了一阵之后,他想了想,自觉再无纰漏,便道:“本将军要好生睡上一觉,以应付明日之事;但是若有动静,便需立即叫醒本将军,不可有误。”

  亲卫答应着退了下去,慕容恪倒在帅案后的席塌上再不想其余,合上眼酣然大睡。他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没有任何人打扰。

  一觉睡到自然醒,慕容恪抬起上身瞄了眼,但见出口帘幕被光亮映的通红通红,知道天已不早了,便扬声喊道:“来人啊——”

  没多久,两名亲卫掀帘而入,一个捧着绞过的湿敷子,一个端着早点。

  慕容恪接过湿敷子抹了抹脸,问道:“什么时辰了?可有什么消息?”

  侍候的亲卫答道:“现在差不多是辰末了。各方探马还没异常消息传来,只是鲜于亮将军和封奕将军带兵出营了,民军也有六千马步出营应战;这时双方该开始接战了。”

  慕容恪递过敷子,席地坐下拿起一个窝盔,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咀嚼道:“民军应战的很爽快?今天看来不会有事,也许是晚上,不过不能大意,传令下去,各部不得懈怠,保持建制,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亲卫答应着下去传令去了,慕容恪吃了三个窝盔,喝了一碗麦粥,随即感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精气神十足,便扯过舆图,从新推算起来。这一推算又是大半天过去了,直到天将黄昏时慕容评、封奕、鲜于亮等一干将领到来才将他的思绪从舆图上拉出来。

  慕容评、鲜于亮、封放等一干将领的脸色很难看,慕容恪瞅了一眼,笑道:“怎么啦?今天损折的厉害?损折多少人手?”

  鲜于亮抢先回答:“回将军话,我军今日损折近五百人,民军损折约莫两百左右。”

  “不错,损折几百人就将敌军拖住一天,很划算的,应该给二位将军积功,加上昨日,该记两场小胜之功。”慕容恪笑着安慰众将。

  慕容评插话进来道:“玄恭。损折些许士卒倒没什么,主要是今日厮杀时,民军士卒肆无忌惮地嘲笑我军,说蓟城、渔阳已经被民军突袭夺下,世子和我等家人尽皆落入民军之手;说我等马上就是无家可归之人,覆亡在即,尚不自知,实在可怜,又说北平太守孙兴和范阳太守李产已经归降邺城,两人此时已经回返范阳郡和北平郡,召集本土豪雄相应民军……”

  慕容评每说一句,慕容恪的心就收缩一下;从他口中出来的消息太惊人了,只要有一个是真的,对眼下燕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如果全是真的,只要消息传出去,数十万大军不等民军来攻,只怕就立马星散。

  心惊是心惊,但是慕容恪脸色却是很正常,甚至还挂着一点笑。待慕容评说罢,他更是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嗬——石青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绝路了,这样的谣言也能编的出来,叔父,你相信吗?”

  “不相信!石青编造的这些太过荒谬了。”慕容评没有犹豫地给出了回答,只是稍一迟疑,他又踌躇道:“只是,明知这样的谣言不会有人相信,石青为何还要散布呢?玄恭,不知道为什么,我明知这是假的,听说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慕容评不仅说出了慕容恪的感觉,也说出了帐中大多数人的感觉,众将一起点头附和。石青创造的奇迹太多了,就算再不可能的事他也可能做到。

  慕容恪挂着笑环顾四周,竭力给众将安慰和信赖的同时,趁隙稳定自己的心神。过了好一阵,他轻笑一声,徐徐说道:“诸位,这是石青最后的手段了,此等谣言不值一驳;冀州距离蓟城几百里,民军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袭攻打?就算长了翅膀飞过去,天空上留下的影子也会被我军发觉。何况前几日孙兴将军尚从水寨前往蠡县,向王兄禀报军情,怎可能回转北平呼应民军?本将军料得若是不差,无极、安国守军必定在今夜突围,鲁口民军十之八九会遣出一支偏师赶往渡口水寨予以接应。若是突围失败,民军各部将会全线向南撤退;石青于此时出此惊人之言,就是为了乱我军心,以便民军行事顺利。此计若破,他将再无其他伎俩。”

  封奕点头道:“还是辅国将军分析的透彻,属下亦感到其中有诈,只是不敢肯定对方用意。”

  慕容评、鲜于亮等人吁了口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慕容恪声音一扬,截然道:“诸位,决战在即,胜负马上就见分晓,此时我军容不得半点失误。士卒愚钝,容易受谣言所惑,请诸位即刻回转营中,向麾下将士剖析其中荒谬之处,揭穿敌军谣言,并严加戒备,很可能今晚就要出击追敌了。”

  “遵命——”众将齐声应道,躬身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帐一时再度安静下来。慕容恪却在没有心思盯着舆图推算了,负手在帅帐里来回疾步。民军散布过来的谣言像荒草一样在他心底疯长,如果这些是真的,石青的布局早就跳出了博陵郡,再看舆图还有何用?

  不是真的!怎么可能!

  慕容恪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但是他依然没办法静下来。这时候他非常希望哪里能有一条异常消息传过来,以此证实自己的判断,安定自己的心。然而,派出去的无数游骑却没一条异常消息传来,昨晚西进的民军骑兵从安平城下溜过去后再没了踪影,甚至对面的民军大营也是静悄悄的,看不出有去渡口水寨接应无极、安国守军突围的迹象。

  这一夜慕容恪再不能像昨晚般酣畅入睡了,只能在不安中等待着,到半夜子时,帐外响起叽叽咕咕低声的交谈,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回来了?”

  帐外值守亲卫答道:“将军,没什么事,是昨晚奉命到渡口水寨传令的兄弟回来了。”

  “渡口水寨!!!”

  慕容恪猛一激灵,急忙道:“快进来!本将军有话要问——”

  帐幕掀开,一个中年亲卫昂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慕容恪疾步上前,凑近对方,急迫地问道:“昨夜是汝去的渡口水寨?本将将令可曾向孙太守传到?”

  亲卫回禀道:“是属下去的渡口水寨,将军军令已经传到,只是接令的乃是孙太守长子孙方,孙方说,孙太守出寨巡查军情去了,需要大半日辰光才会回来;孙太守临走时,命其打理营中诸事……”

  “没见到孙兴……”慕容恪倒吸口凉气,脑中嗡嗡做响,尽是有关孙兴、李产召集北平、范阳两郡豪雄响应民军的谣言;亲卫后面的话早已进不到他耳中了。

  过了好一阵,慕容恪勉强镇定心神,唤来亲卫吩咐道:“派人即刻前往蠡县,请燕王查实孙兴下落;如果找不到孙兴本人,请燕王即刻解除孙方等孙氏旧部兵权,予以羁押,并更换渡口水寨兵丁守将。另外,去武邑传令的人若是回转,即刻带来见我。”

  亲卫接令后一一退了出去,大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慕容恪感觉浑身无力,不由自主地瘫坐在席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幔掀开,两名亲卫走进大帐,其中一人指着身边人道:“回禀将军,去武邑传令的兄弟回来了。”

  慕容恪身子一动,缓缓抬起头来,在传令亲卫脸上打量了一阵,这才问道:“武邑接令之人是谁?汝可曾见到李产太守?”

  亲卫躬身禀道:“接令之人是李产太守之子李绩,据李绩说,李产太守往冀州城亲自打探敌情去了,一天后才能返回。是以属下未曾见到。”

  “啊呀——”慕容恪惨呼一声,一阵昏眩涌来,随即眼前一黑,身子栽倒下去。

第七集 第九十五章 焉有退路

  天已黑透。

  民军大营帅帐,石青正在大发雷霆之怒。王午、张季、童图、雷诺等民军大小将领个个屏息敛声,凛凛然不敢多发一言。

  “太狂妄了!汝二人还有一点大将操守没!虽说大势一定,我军必胜之局已成,燕军早知道一点晚知道一点没有干系,可是这里面牵扯到李太守、孙太守两家满门百十口人的性命。汝等也算是领兵多年之人,怎地没半点轻重!”

  石青厉声怒喝,帅案前跪倒两人显然是他发作的目标。这两人乃是白天领兵出战的步卒统带丁析和骑兵统带董超。

  石青的怒火不是无妄,白天两人带兵对阵燕军,战至中途,民军士卒竟然大声喧喝出“蓟城已下、孙兴、李产暗中归顺,辅助民军拿下北平、范阳两郡”的消息。诚如石青所说,蓟城距离鲁口有两三百里,燕军就算知道消息也没办法补救,可是孙兴、李产两家子弟以及亲信部属可还在燕军之中,慕容俊、慕容恪拿蓟城没办法,诛杀这些人以泄忿怒还是很容易做到的,阵前谣言的泄露,对大局无害,对这两家可就有害的很。

  在场最恨丁析、董超的要数王午和张季,两人和孙兴、李产关系牵连甚深,刚刚一手促成劝降之事,哪知转眼就将两家人给害了,焉有不对丁析、董超恨之入骨的。

  “来人!给我推出……”石青骂到狠处,双目猛睁,钢牙紧咬,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两人斩首示众,以为效尤。

  就在这时,雷诺看出不对,急忙越众而出,阻止道:“大将军且慢!”

  石青阴沉着脸,不满地盯着雷诺道:“怎么?雷都督意欲为这二人求情?需知石某治军以严,他二人做错了就应该担当,往日的情分再好也济不得军法无情。”

  雷诺顿首拜道:“属下不敢冒犯大将军军威,只是有一言相劝请大将军斟酌。眼前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大将军可以令其二人待罪杀敌,将功赎罪。”

  石青哧地冷笑,坚决地拒绝道:“哼!若是其他罪过,石某也许可以如此,此次却不行。孙太守、李太守诚心归附,为民军击败燕军甘冒偌大风险,却因这两人而陷于险地。石某若不处置,岂不让人心寒。日后谁还会甘愿归顺?”

  雷诺也不甘心,再度拜首道:“大将军待人之诚可感天地,二位将军也确实冒失了一些,只是其罪未彰,毕竟李太守、孙太守两家尚未因此遇害。大将军可否暂且等待,确认孙、李两家因此遭害后,再行处罚二位将军。否则,事后追悔莫及矣。”

  石青有一些踌躇,口中依旧不肯轻饶道:“事已至此,孙、李两家受害焉有侥幸可言?迟一刻早一刻也没什么区别。”

  张温迈步而出道:“大将军,其间还是有区别的。只要在慕容俊查证加害之前想办法救出孙、李两位太守的子弟部属,两位将军不慎泄密之罪就会减轻许多。”

  石青目光一闪,看似被张温的话打动了。雷诺见机,连忙进言道:“不错。张将军所言甚为有理,只要先行一步救出孙、李两位太守家人、子弟,便万事大吉。大将军,不妨勒令丁、董二位将军亲自出手,前去救援两家子弟,以此将功赎罪。”

  王午、张季跟着越出,行礼揖拜道;“无论如何,请大将军尽快遣人前去通知营救孙(李)太守子弟部属,属下替孙(李)太守先行谢过大将军拯救之恩。”

  石青嗯了一声,眼珠转了几转,突然一挥手,喝道:“会议至此结束,诸将且退下吧。丁析、董超、王午、张季四位将军请留下,石某有话要说。”

  诸将轰然称诺,纷纷告退出营。不一刻儿,帅帐里只剩下石青五人。

  石青示意丁析、董超起身。对四人缓缓说道:“适才诸将说得有理,武邑和滹沱河渡口水寨并不在慕容俊、慕容恪直接下辖;慕容恪听到谣言,需要时间证实,中间路途迁延,至少要到明早才能做出反应。武邑离得更远,明晚能够反应过来就算不错了。这样算起来,我们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可以从容布置。依石某看,通知两位太守子弟部属出逃并予以接应实在不是难事。”

  王午、张季欣喜道:“有劳大将军了。”

  石青叹了一声,带着歉意自责说道:“孙、李两位太守秘密回返辖地响应民军乃是暗中之事。石某原想为二位太守留了一条退路,以便万一不成,二位太守可以继续留在燕国,免得受石某拖累。哪知经此一事,两位太守的后路就此没了,算起来石某可谓失信矣。”

  王午、张季此时却顾不得原来的想法,只是催促道:“世事难料,大将军请不要自责,还请速速派人接应。”

  一直垂头低首的董超此时突然插话进来道:“大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青的亲卫队长是何三娃,何三娃像是石青的贴身‘秘书’,整日忙于处理机密之事,没时间统带亲卫。石青亲卫队的警备、布防、值哨其实另有人统带,这个人就是亲卫队副统带董超。

  董超字出云,年龄轻轻,不过二十七,却是新义军建军之日起便已投军的老军旅了。石青在肥子招募志愿兵,组建轻骑营时,这个北方难民出身的年轻人就因骑术精湛被选入军中,石青第一次组建亲卫骑时,他再次因为出类拔萃,被选进亲卫骑,从此形影不离石青左右,名声不扬,暗中却立下不少大功,算是石青最亲近的心腹了。

  石青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虚的,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快说。”

  董超向石青行了一礼,然后转对王午、张季,道:“因为丁将军与董某的疏忽,使得孙、李两位太守子弟亲信身陷险地,以至于再无退路,只得想法潜逃。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孙、李两位太守的子弟亲信为何不能倒戈一击,趁机立下大功呢?”

  “倒戈一击?成吗?”王午、张季愕然一愣。继而眼珠急转,思索这种可能性。

  董超截然回道:“武邑远离燕军主力,不过五千守军,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李太守旧部,只要有我军在外接应,可轻易拿下。滹沱河水寨有一万燕军,确实艰难一些,但是只要有内应配合,大将军再出一支奇兵,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地给予雷霆一击,必定能成。”

  王午、张季眼神一跳,看向石青。董超说得不错,既然孙兴、李产没有了退路,只能归顺民军一途,为两人着想,不如趁此时机再建一功。关键是其中时间紧迫,两人不知道石青能否在一夜间遣出足够的接应人马。

  “出云。,没想到你小子临急之时,脑袋也够用,转得挺欢吗。”

  石青改变了称呼,显然对这个主意颇为赞赏,夸了董超一句,他转对王午、张季道:“两位大人以为如何?人马没有问题,明早之前可以遣出足够人马分别靠近武邑城和滹沱河渡口,关键是孙、李两位太守的公子,不知他们是否愿意断然行事?”

  王午接口答道:“大将军放心,王午愿意连夜赶赴武邑,说服李绩。只要明日午时有三五千民军抵达武邑,属下便命其召集旧部,落关开城放民军入内,清剿顽固燕军。”

  “王大人不辞辛苦,来回劳碌奔波,石青记下了。”

  石青大喜,温言抚慰了几句,继而转对丁析斥道:“此事既有你的首尾,你便开脱不了干系。石某命你率本部亲卫保护王大人前往武邑,路上不得出任何闪失。将王大人送抵武邑之后,汝即刻前往鲁口,点起三千兵马前去武邑襄助李绩将军,不得有误。”

  丁析瞅见石青佯怒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只是担心被王午、张季看见,连忙将头低下来,瓮声瓮气地回了声是。

  “二位这就去吧——事关重大,不可多做耽搁。”

  石青辞退了王午、丁析,然后转对张季说道:“武邑距离燕军主力远,守军又少,比较容易行事,与之相比,滹沱河渡口水寨要艰难的多。凑巧得是,民军混编骑就在滹沱河水寨不远,只要孙方将军愿意为内应,万余混编骑一呼即到,拂晓之前便可攻打燕军水寨。”

  “混编骑不是接应无极、安国去了吗?”张季诧异不已。

  石青一笑,道:“混编骑是准备接应无极、安国。只是这两城外有两万燕骑,将滹沱河北岸防卫的密不透风。混编骑原本打算明日夜间与无极、安国守军同时行动,南北夹击滹沱河北岸巡视的燕军精骑。是以,现今在渡口水寨上游不远潜伏。事情既然有了变化,若孙方将军愿意配合攻打渡口水寨,明日夜间的行动便可以取消了。”

  张季恍然大悟,随后松了口气道:“渡口水寨虽有万余燕军,不过其中有三千直属北平郡。既然外面有一万混编骑可以随时接应,此事必定能成。至于孙方是否愿意……”

  顿了一顿,张季无奈道:“事已至此,他便是不愿也不可得了。大将军放心吧。”

  石青欣慰一笑,对张季道:“张将军稍待片刻,石某这就去调一队亲卫骑过来保护将军进渡口水寨。”说到这,他迈步向帐外走去,走到帐口时又回头招呼董超道:“出云,你跟我来,一会儿挑选了护卫,须由你亲自统带扈从张将军。”

  董超哎了一声,跟着撵出帅帐。

  两人出了帅帐,来到一片空旷处。石青停下脚步,目注董超,忧虑地说道:“出云。孙方被传言逼的无路可走,肯定会充当内应。李崇、魏憬两部混编骑也会按计划于明日凌晨向发动突袭;渡口水寨易手已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蓟城方向至今还没消息传过来,不知皇甫真、司扬他们是否已经得手。若是得手,明后天消息一定会传遍燕军,以后的事就好说,燕军各部必定再无战心,我军直管向前攻击就是。若是不能得手,燕军很快就能探查到详情,从而稳住阵脚,再行反击。那时我军将无后续之力,再战必败。是以……”

  石青口气一肃,慎重交代道:“石某已做好随时撤退冀州城的准备,只是这事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以免堕了士气。滹沱河渡口水寨扼守南北交通,是安国、无极两城守军回撤必经之路,一定要确保在手。我给你一份密令,你记好了。一旦渡口水寨落入我军之手,魏憬、李崇两部混编骑会趁势杀向安国、无极,与两城守军会合,然后围攻蠡县。此时你悄悄找到诸葛羽,密令其率本部人马抛开一切,紧守滹沱河渡口水寨,并早被干草油脂,做好焚烧浮桥的准备。”

  董超一凛,这才知道战事并非如军中兄弟想得那般顺利。然后低声应道:“是!属下记住了。”

第七集 第九十六章 此地而来的噩梦

  燕军渡口水寨距离鲁口仅四十来里,董超带了二十名亲卫骑护着张季乘马夜行,丑时左右便来到渡口附近。

  董超和张季商量了一阵,然后让一位精干副手率十骑绕过戒备森严的水寨警戒区,到上游寻找魏憬、李崇两部混编骑,告诉他们于寅末锚初时分抵近渡口,若见水寨南边火起,即刻引兵杀过来接应。

  十骑小分队离开之后,张季和董超一行大摇大摆地向渡口水寨行去。作为眼下水寨主将的姑丈,到了这张季比在鲁口民军大营还要轻松一些。

  还未接近,就有巡哨的燕军上来动问,张季知道孙兴已经北上,留下来做主的是孙兴之子孙方,便对盘问的燕卒道:“孙方睡下了么?去给张某唤醒,就说他姑丈来了。”

  张季的张狂让不知深浅的燕卒不敢怠慢,值哨官佐一边派人传报孙方,一边招来几个巡查小队,暗地里警戒监视,以防有诈。

  渡口水寨由渡口南北两端的两个防护营寨组成的,两个营寨之间由五道浮桥相互连同;为了方便和蠡县的交通,也为了防范安国守军从水寨突围,孙兴把燕军大营设在北岸,孙兴悄悄离开后,孙方就坐镇北岸以应付各种事端。

  传报燕卒去了好一阵,南寨才传出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一行人没打灯火黑黢黢地迎了过来。将到之时,其中有人问:“是姑丈大人么?怎地夜半三更过来了?”

  鲁口民军大营阻断了慕容恪和安平、渡口水寨最便捷的交通,慕容恪若要派人查证需要绕道蠡县,泄密一事眼下显然还没传到这来,孙方并不知情。

  张季听出外甥的声音,便张口回答:“我有位有人探到民军紧急军情,需要找人代为向燕王禀报,遂托吾过来寻汝帮忙。”

  暗自戒备的巡哨燕卒听到两人对答,心下一松。孙方心领神会道:“既如此,请姑丈进寨说话。”

  时值月中,月光正好,为了不惊动寨内休憩士卒,孙方照例没有打火,借着月光引领着张季一行人进了南岸水寨,然后穿过浮桥,来到北岸主将大帐,这时才有亲卫上来点烛照亮。

  亲卫骑被留在面外戒备,张季只和董超进了大帐。坐定之后,孙方见有陌生人一起来,心知有异,便挥手命令左右退下去回避。然后探询地问:“姑丈此来是……”

  “来救你的命!”张季直言不讳地给出了答案。

  孙方一惊,诧异道:“姑丈,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担心孙方会有疑虑,董超和张季决定不告诉泄密实情,在路上重新商量了一套说辞。当下张季便用新的说辞道:“民军将领之中有燕国刺奸,你父亲偷离水寨,回返北平襄助民军一事已传到慕容恪耳中。估计明早燕王慕容俊的禁卫就会赶到,来拿汝等北平旧人了。”

  孙方脸色一白,颤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姑丈此来准备如何救我?”

  张季双目一咪,凶狠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如今北平孙氏没有退路了,干脆趁此机会夺下水寨,以为归顺民军之晋身之阶。”

  孙方脸颊一抖,没有说话。

  孙氏打得是如意算盘,欲在胜者之中做出最终选择。孙兴临走时一再交待孙方,小心应付两方来人,不要轻易上当。待他探知蓟城实情后,会星夜遣人赶来通报取舍。没想到孙兴才走一天,通传使者还没到,这边就火烧眉毛,逼着让人选择了。

  董超冷冷扫了孙方一眼,截然说道:“少将军好糊涂,这般时辰已经没有少将军选择的余地了,孙太守不在,慕容俊、慕容恪那边无论如何瞒不过去了,继续留在此地,等待北平孙氏的要么是只诛首恶,要么是满门抄斩。民军如今可谓孙氏唯一的出路,少将军若是迟疑不决,不怕石大将军得知后心中不快么?”

  孙方霍然一醒,急忙道:“这位将军言重了,孙方并非迟疑不决,而是在思虑如何夺取渡口水寨,以报石大将军知遇之恩。”

  董超满意一笑,揖手道:“实在对不住,董某鲁莽无知,错怪少将军了,还请恕罪则个。”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不瞒少将军说,此时正有一万民军混编骑悄悄潜行过来,寅末卯初必到左近候命。只要少将军发动亲信旧部,到时率先在水寨内掩杀接应,有一万混编骑相助,渡口水寨还不是顷刻易手?”

  “哦?是吗?”孙方精神一振,思虑道:“有一万骑兵接应自然是手到擒拿,只是南北两寨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为了稳妥其间,孙方该当将大半旧部留在北岸才是。嗯,蛇无头不走,为了民军突袭南寨顺利,到时孙兴会以紧急军情为由,将南寨守将传唤过来……”

  人急生智,为了博取石大将军的好感,孙方片刻间想出好几条应急举措,董超喜笑颜开,张季则是连声道好。

  距离寅末卯初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并不宽裕;孙方说做就做,将亲信心腹唤进大帐,一一叮咛嘱咐;随即四五条人影出了大帐,悄然融入到月色中……。

  与此同时——

  远离博陵郡的冀州城城门打开,一支人马鱼贯而出,无声无息地向北边的武邑开拔。石青归来之后,冀州城主力与之会合赶赴鲁口前沿去了,城内仅留三千守军和千余伤残士卒。昨日石青一纸将令传到,城防交到了伤残士卒和征北大将军府组织的民众手中,三千守军倾巢而出,由守将韦伯阳的统带北上武邑配合王午、丁析,准备强行策反李绩,以防万一战事失利,武邑燕军成为民军回撤的拦路虎。这个时候,丁析、王午正快马加鞭,接着月色从鲁口南下武邑。

  对燕军、民军来说,七月十七日的深夜注定是忙碌而又不平凡的一夜。不仅民军一方人员消息来往穿梭,燕军方面同样如此。

  从惊恐中勉强收摄些许心神的慕容恪第一时间派出快马信使,将蓟城可能有变、孙兴、李产暗中投敌这一猜测通报给蠡县慕容俊,请慕容俊即刻查实蓟城情况,分遣王室禁卫前往渡口水寨、武邑两地颁布王谕,撤换李产、孙兴守将之职,重整两地防卫。

  两名信使受慕容恪重托,不顾夜晚路途不明,一出鲁口大营便拼命地催促战马,经寨后浮桥渡过滹沱河向着蠡县方向狂奔。在这两名信使尚未抵达蠡县之时,另有一队信使日夜兼程从北方先行赶到了蠡县北门。

  “开门!快开门——蓟城世子军情急报——”

  战马尚未抵近壕沟,马上信使已经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起来。只是城头守军并不买账,天塌下来也要按规制核实查验,以免中了敌方诈计。“诸位稍等——吊桥放下去以后,着一人先过来,把勘合凭证放进吊篮,查验清楚了才能开城。”

  城头不紧不慢的话语急坏了城下信使,有人扬声吼道:“你奶奶的!蓟城都已经被民军攻占了,汝等还这般磨蹭。耽误了大事看燕王斩不斩汝等脑袋。”

  再没有比蓟城被民军攻占了这句话更有效了。城头上轰地一声响,守军士卒加快手脚的同时,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蓟城被攻占了!开玩笑吧?”

  “怎么回事?哪来的民军?”

  “有多少民军?是不是幽州哪股盗匪冒充民军旗号作乱?”

  城下信使心情原本沮丧之极,加之日夜赶路,精力透支过甚;早就疲累不堪,此时被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搅,顿时个个头晕眼花,在战马上摇摇欲坠。其中有人忍不住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仰头大骂道:“他奶奶的——几万民军横扫蓟城,家都没了,你们还有闲心问东问西。懂事的就赶快去唤醒燕王,早一刻回兵,就多一份夺回蓟城的希望。否则,都去死吧——”

  气急败坏的咒骂如黑夜一般悄悄扩散,不等慕容俊从睡梦中惊醒,噩梦一样的消息就浸润到蠡县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

  “什么!两万民军从渔阳郡突然出现,奇袭了蓟城?”匆忙起身的慕容俊彻底懵了,只是听到皇甫真这个名字时,他没再怀疑事情是否属实了,尽管他想不明白民军怎么到的渔阳。

  “快!传令下去,蠡县所有人马即刻整束收拾,准备启程回援。”

  慕容俊及时做出了反应;蓟城失守虽然糟糕透顶,但只要救援及时,局面还不致彻底靡乱。奇袭民军毕竟只有两万,客地作战,短时间内未必能稳住局面。蠡县有三万燕军,代郡还有慕容厉、慕容晔等一万多人马,再加上范阳、北平一带士民支持,只要反击及时,重夺蓟城还是很有胜算的。并且蠡县三万人马只是博陵战事的后备军,作用并不彰显,只要应对妥当,少这三万人马并不妨碍大局。

  “来人——即刻快马赶赴鲁口,将蓟城之变以及蠡县兵马回援之事通告辅国将军,请辅国将军安心统筹博陵战事,重夺蓟城就交由本王了。”

  慕容俊渐渐镇定下来,开始筹划重夺蓟城之策,随之颁下一道道王谕:“来人,即刻赶赴武邑、渡口水寨,命令李产、孙兴两位太守将防务交给副将,然后即刻北上追赶本王主力大军,襄助本王重夺蓟城,安定幽州。”

  通传信使刚刚离去,慕容俊正在思忖是否还有遗漏之时,王帐禁卫匆匆进来禀道:“回禀燕王,辅国将军遣来信使,要求即刻面见燕王禀报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

  慕容俊心头一跳,是什么紧急军情?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第七集 第九十七章 猛虎脱笼

  渡口水寨北岸燕军大帐。

  帐外黑压压站满了甲士,长枪前指,钢刀出鞘;一片肃杀之中,有十人被按倒在地,正在惶恐地挣扎。

  “啊!你——”

  短促的惨号从帐内传出,旋即没了声息。这声惨呼像是信号,甫一响起,帐外甲士忽然动手,刀枪起处,十名跪倒的士卒只来得及发出四声哀嚎,便被捅翻在地。

  呼地一声,大帐帐幔掀开;孙方一手提刀,一手拎着南岸水寨守将头颅大步而出。

  来到帐外站定,孙方环顾四方,低沉着声音说道:“记住!骑兵和持有火把者是自己人,其他的先砍了再说。”顿了一顿,他决绝地喝道:“点火!”

  两个亲卫手持烛台点燃了大帐布幔,火舌嗤喇喇冒了起来。四周拥簇的甲士默默上前,将火把凑上去点燃。

  随着点燃的火把越来越多,火势越来越大,寂静幽暗的北岸水寨忽地亮堂起来。似乎与之相呼应,南岸水寨跟着燃起了火头和一点点火光。

  “动手——”孙方长刀向天一举,一支支火把应声而动,在南北两寨扩散开来。

  “什么人!怎么回事——”

  静夜中响起诧异的喝问,突然冒出的火光引起了巡夜燕军的注意。喝问得到的回答是刀枪和喊杀。“杀!幽州父老兄弟——杀鲜卑人啊——把鲜卑人赶到塞外——”

  滹沱河两岸纷扰嘈杂,随着中军大帐火光冒起,喊杀声几乎同时爆发,匆忙集结千余北平郡守兵分为两部,在南北两寨分别动起手来。

  “民军已经攻克蓟城、渔阳!燕军败局已定!北平、范阳两郡决定襄助民军,将鲜卑人赶回塞外去。幽州的父老乡亲,请听从孙某号令,即刻点燃火把,拿起刀枪,诛杀身边的鲜卑人吧——”

  在亲卫扈从之下,孙方站在浮桥北端冲纷乱的大寨扬声大呼。乱砍乱烧的北平郡守兵和梦中惊醒过来四处乱窜的燕军士卒为他的话语增添了许多威势。

  在南寨动手的北平郡守兵突击的重点是寨门。三四百北平郡守兵呼啸来去,见人砍人,见帐烧帐,到处制造混乱;张季督帅五十名士卒守住浮桥南端,保护浮桥;董超亲率十名亲卫以及五十名北平士卒掩杀至寨门。燕军群龙无首,惊变之下慌乱无措,两百名值守寨门士卒转眼被冲散。

  “砍断缆绳放吊桥!打开寨门——”董超对四散的燕军看也不看,一俟亲卫打开寨门,便疾步冲了出去,向西方遥望。

  月光之下,一道黑潮蠕动着从西方卷了过来,不用多想,董超也知道那是看见火光后赶过来的民军混编骑。只是因为路途难辨,大队人马不能快速突击,混编骑接近的速度不是很快。

  眼光在铺天盖地的混编骑和狭窄的吊桥、寨门上扫过,董超立即吩咐道:“快!放铺板——点火!烧寨栅——”

  十几支火把触上了寨栅,一块块铺板安放上了壕沟;一切刚刚就绪,以李崇为首的混编骑先锋就出现在寨门外。

  “李将军!持火把者是自己人——”董超提醒的声音刚落下,李崇已经旋风般冲进大寨,有四处照亮的火头,混编骑冲进大寨后速度反而加快了。

  “向后传——持火把者是自己人,小心误伤。”

  李崇匆忙交代一声,旋即厉声大喝:“杀——”驱马冲向浮桥。

  如同慕容恪所料,鲁口是双方佯攻牵制之处,决定胜负的主战场是无极、安国以及与之对峙的渡口水寨、蠡县组成的三角地带。这片三角地带糜集的四五万民军仿佛受困的猛虎一般,被两万燕军精骑、滹沱河、渡口水寨、蠡县慕容俊王帐等等重重围困,进不能进,退无路可退;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刻。

  两城守军在民军中占得分量太重,可以说,他们是被困死或是脱困的结局直接左右整个博陵郡战事的胜败。脱困——燕军将因此压力大增,再没有击败民军的把握。困死——民军损失惨重,无力回天,只有祈求回退自保了。

  慕容恪料定石青会不惜代价地拯救两城人马,但是他没料到石青想得不仅是两城人马的脱困,更想的是把这只笼中虎放出来并展开凶狠的反击。

  黎明将至,圆月隐去,大地笼罩在最黑暗的一刻。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是安国城内涌动的无数人头。

  鹿勃早、诸葛羽并肩矗立在安国城头,望着东南方暗红的天空默默发呆。按照潜入安国的斥候的说法,今日凌晨四十里外的燕军渡口水寨将会被民军攻占,拂晓左右一万混编骑就会赶过来与安国守军会合。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东南方发红的天空不是日出的朝霞,而是民军攻取渡口水寨引燃的大火。

  “二位将军!兄弟们都吃饱了,已经准备就绪。”从城下赶上来的亲卫低声禀报,生怕惊动了两位将军的沉思。

  “都吃饱了?哦,知道了——”

  鹿勃早含糊应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掂了掂右手一团黑糊糊的物事道:“诸葛将军,弟兄们都吃饱了,我俩儿还没吃呢。”

  诸葛羽意识过来,跟着掂了掂右手道:“那……鹿将军请吧——”

  鹿勃早嘿嘿一笑,将右手物事送到嘴边狠狠啃了一口,然后一边大声咀嚼,一边狠狠说道:“最后一顿,最后一顿……”

  诸葛羽一笑,也啃了一口,道:“其实马肉并非特别难吃,鹿将军之所以难以下咽,一则是没有盐和香料佐理,一则是吃的太多有些腻了。日后有暇,羽亲自做一顿马肉宴邀请鹿将军前去品尝,担保又是一番滋味。”

  诸葛羽话音未落,鹿勃早呕地一声将口中马肉吐了出来。旋即佯怒道:“诸葛将军,鹿某可未曾得罪过将军,将军何苦要让鹿某受罪。这顿筵席还是免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城楼,随着两人的说笑声,一股轻松的气氛慢慢在安国城内滋生出来。因困守三个多月而僵硬的一万五千多张面孔渐渐活泛起来。

  “诸位兄弟!苦日子熬到头了,以后不用再吃马肉、不用再坐守孤城;下一刻,当我等冲出安国之时,等候我等的将是一次次的胜利和无数的功勋!”诸葛羽语音微颤,情难自已。

  鹿勃早欢畅大笑,扬声吼道;“兄弟们,我军有一支人马杀进了蓟城。渔阳、北平、范阳等近半幽州落入我军手中。博陵郡燕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哈哈哈——过去的苦没有白熬,接下来就是我等报仇雪恨,建立功勋的时候了。”

  两人一唱一和,渐渐把一万多将士的斗志从持久的麻木、无奈中唤醒过来。待天际出现一丝曙光之际,鹿勃早喝道;“开城!出发!杀向蠡县——”城门应声打开,一万多士卒无声地向东方冲去。

  安国的民众早已撤走,无论此番结果是趁胜攻进幽州还是被迫回撤冀州城,这个城池都不再有留守的价值;半个时辰不到,近一万四千守军和送马而来的一千五百混编骑骑士尽皆从东城门出了城,只留下一座干干净净的空城。

  民军甫一出城便被日夜监视的燕军精骑探到,飞马传报之后,慕舆根匆忙调集两个千骑队先行从左右骚扰堵截,等待后续大队人马支援。两万燕军精骑分散在无极、安国四周,短时间内不可能集结出太多人马。

  一万五千余民军没将两千敌骑放在眼里,继续向东行进,只是速度放慢了一些,在两翼各布置了两千弓箭手,小心防范对手冒险冲击。

  天光大亮之时,民军赶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离开安国已有十四五里了。慕舆根率领五千精骑赶上来,随后七千燕军精骑从左右和正面三个方向包抄过来。

  鹿勃早有所预料,抢先一步收拢了麾下将士,外层布下刀枪,内层集合弓箭手,就地结下阵势。

  “传令——枪骑兵四周监视,准备追击;弓骑兵抵近观察,寻隙攻击。”

  慕舆根选择了比较保守的试探攻击。他不着急,民军冲出安国就是找死,没有城池遮护,单凭阵势能维持到几时?燕军精骑只要保持足够的压力,对方阵势迟早都会溃散,到时就是毫不费力的屠杀了。

  七千精骑分散成两层。外层的枪骑兵蓄势以待;内层的弓骑兵缓慢地驱动战马,围着民军绕圈子,寻找抵近奔射的机会。

  民军稳定如山,面对四周铁骑动也不动。双方僵持了半个时辰,慕舆根开始有些不耐,就在这时,东南方响起沉闷的雷声,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响,接跟着烟尘飞扬,遮天蔽日,将初生的太阳糊成灰蒙蒙状。久经沙场的老卒都知道,这是大队骑兵急速赶来的征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民军本阵动也不动,似乎不知道一般。燕军精骑也没有动作,该蓄势的依然在蓄势,该试探的依然在试探;因为这里是燕军下辖,来的人马再多也只可能是赶来襄助的己方人马,何须在意?

  慕舆根扭头向东南方看了一眼,随即轻咦一声,这支骑兵明显是从渡口水寨赶过来的,他印象中渡口水寨只有千余用作斥候、通信、护卫的杂骑,不可能有眼前这么大声势。诧异之下,他忽然想到适才有探马报说凌晨时分渡口水寨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知是何情由。

  就在惊疑不定之际,东南方的骑兵越来越近,渐渐从烟尘中冒出了身影。慕舆根拿眼一扫,立即判断来骑至少有八千以上。

  民军混编骑?

  一个怪诞的念头倏地从脑海中冒出来,只是在这个念头冒出来后,慕舆根感觉到的不是怪诞,而是恐慌。因为前天慕容恪派人送来急报,言道有一万民军混编骑悄悄潜到了安国对面的滹沱河南岸,可能是来接应安国、无极守军突围的。将这份急报和眼前情景一对照,慕舆根不用细细思索其中因由,也能马上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快!吹号集结!准备迎敌——”

  慕舆根声嘶力竭地大喊。民军混编骑距此仅有四五里,喘息之间就能赶到,燕军精骑稍慢一点就来不及完成集结和提速冲击了。

  嘟嘟嘟——

  号角连番吹响,散成小队的燕军精骑开始聚拢归建,准备反击。在民军混编骑突然而来的威胁下,慕舆根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燕军精骑侧后翼还有严阵以待的一万五千余安国守军。正常情况下,安国步卒守军不可能威胁到燕军精骑,可是在有些情况下,威胁还是存在的。譬如燕军精骑匆忙集结准备迎战民军混编骑之时。

  “弓箭手——出阵散射!”

  鹿勃早环眼圆睁,怒声大喝。直到这一刻,当民军混编骑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刻,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准备放手反击了。

  咚咚咚——

  步卒战阵里响起沉闷的战鼓声,密集的刀枪兵依照鼓声转化队列,腾出一条条专供弓箭手出入的缝隙。几千弓箭手一手拎弓,一手捻羽,从阵心冲出,奔到正在聚拢的燕军精骑附近,张弓劲射。

  几千弓箭手的散射造成的伤亡有限,但却彻底打乱了燕骑集结的节奏。慕舆根大怒,正想分遣一支精骑压制民军弓箭手;轰隆隆的雷声突然听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潮涌声。

  民军混编骑杀到了。

第七集 第九十八章 口袋成形

  民军在滹沱河北岸一带蓄势已久,渡口水寨的大火就是全面发动的信号,从大火燃起的那一刻起,石青所有的部署瞬间被点燃,战火倏地在平静的蠡县、安国、无极等地扩散开来。

  有主将为内应,渡口水寨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民军夺下,孙方随后收拢了三四千幽州士卒降兵驻守水寨,混编骑则马不停蹄赶向安国,在安国东十五里处,与鹿勃早、诸葛羽两部步卒前后夹击,大败慕舆根所率燕军精骑。

  此战过后,混编骑人马不减反增,被遣往安国送战马为食、原直属混编骑的一千五百名骑士通过缴获再度跨上了战马。李崇勒令这一千五百骑依旧留在鹿勃早麾下,护卫策应民军步卒。自己则和魏憬继续向西追击,接应无极守军东来。

  混编骑离开后,董超向诸葛羽传达了石青密令,安国守军旋即一分为二,鹿勃早率八千多步卒和一千五骑兵急赶蠡县,诸葛羽率本部五千步卒转向渡口水寨。

  清晨,石青终于收到了皇甫真传来的蓟城已下的喜讯;于是鲁口民军再无顾忌,开始大举出动,一万马步开出大营在燕军正面结阵,三万民军步卒扛着、推着早已备妥的原木,从东侧出大营直奔清凉河西岸,飞快地在清凉河上搭建起浮桥。与此同时,逢约率南皮三千守军倾巢而出,开始在清凉河东岸巡游,遥遥监视对岸燕军,掩护民军搭建浮桥。

  午初,一座简易浮桥草草搭就,八千民军步卒跨过浮桥,来到清凉河东岸,与南皮守军会合后,与燕军大营隔岸遥遥对峙。

  这个时候,诸葛羽恰恰率部赶到渡口水寨。没有停顿片刻,从孙方手中接过水寨防卫之后,诸葛羽一边着手布置防卫,一边督促孙方率本部人马即刻北上蠡县,以为鹿勃早呼应。

  蠡县有三万精锐燕军,其中有骑兵一万。鹿勃早步骑合计才一万人马,算上孙方部也不过一万四千余;这样的实力攻打蠡县完全是痴心妄想。尽管如此,石青依旧做了这样的部署,鹿勃早也毫不犹豫地依令行事。

  战争胜利与否从来不是兵马粮草数量的简单计算,而是信心、意志和指挥、策略的有效叠加。以数量进行的妙算从来都是在理想状态下进行的,现实中几乎遇不上那种理想状态。石青相信,随着谣言的流传,随着滹沱河渡口水寨的易守、安国民军的顺利突围等诸般意料之外事件的发生,就算蠡县燕军犹有一战之力,也会因此变得谨慎小心,不敢随意出城攻击。鹿勃早久经战事,更明白一鼓作气、趁势而进的道理,所以根本没把燕军看在眼里,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地杀向蠡县。

  石青和鹿勃早料得不错,此时的蠡县正陷入愁云惨雾之中,三万燕军别说出城攻击,就算待在城内都惶惶不安,大祸即将临头一般,没有一点安全的感觉。其中包括他们的国主慕容俊。

  此时的慕容俊正站在蠡县东城城头,躁动不安地忽儿向东边眺望,忽而向北方眺望。遗憾的是,北方天云渺渺,眼光无法穿透云障看到数百里外的北沟河;东方阡陌蜿蜒,其上却没有他盼望的身影。他是在等待慕容恪的到来。

  慕容俊凌晨时分收到慕容恪传来的消息,说传言孙兴、李产可能有变,为防万一,渡口水寨和武邑需要重新安排守将。这个消息和蓟城失守的消息结合到一处,当场就把慕容俊震懵了。两万民军突袭蓟城像是在燕国心脏上插了一刀,确实让人很痛,只是还不足以致命,还有挽救的机会。可若是孙兴、李产倒向民军,后果就太严重了,就像是插进心脏的钢刀狠狠搅了两下,整个燕国心腹都将因此糜烂。而且有李产呼应,民军只需分出一支偏师就能沿北沟河防守,让他的三万人马隔河兴叹,连补救都不可能。

  慕容俊顾不得回军北上了,当务之急是弄清传言是否属实,于是匆忙分遣人手赶赴渡口水寨和武邑准备查证。查证人手走到半路就和渡口水寨北逃的溃兵撞个正着,不用再跑冤枉路就弄清了事实,并折身回来禀报给了慕容俊。

  尽管先前有了心里准备,得知实情后慕容俊依旧承受不起,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以至于惶惶然没有半点主意,唯一能做的就是急招慕容恪,希望慕容鲜卑的战神能够迎难奋起,将燕国从困厄中拯救出来。

  然而,慕容恪迟迟未到,不利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七月十八日午时,在李绩协助下,丁析、韦伯阳率三千民军进入武邑,诛杀了千余顽抗燕军,将四千范阳郡守兵和燕军降兵裹入民军;随后韦伯阳统带一千五百士卒留守武邑,丁析、王午、李绩三人率五千余人马即刻北上,增援蠡县。民军数量太少,这一战需要将所有人马都投入到前方战事。

  武邑与滹沱河渡口之间还隔着下博县、安平两座燕军据守的城池。因为两城不与民军当面接触,燕军驻留人马甚少,每城留有七八百士卒负责中途联系传讯之用,对民军的威胁几近于无。丁析对此两城没加理会,绕城而过,只连声催促部众加紧北上。

  午后时分,被困多日的无极县也有了动静。

  无极城西、城北两道城门突然打开,其中各有五千民军杀出来,似乎打算进入燕军辖地抢收秋粮的模样。

  无极四周分散部署了一万三千骑燕军精骑。瞅见民军出城,燕军担心拖到晚上,民军趁夜色逃脱,当下不敢大意,城西、城北两地各自汇集了三千骑,上前拦截阻杀。没一会儿,无极东门跟着打开,两万余民军主力抛弃辎重,向着安国方向轻装急进。

  燕军至此醒悟过来。民军此举乃是丢车保帅,先前出城的一万人马是为了牵制己方,掩护主力逃往安国。明了对手企图的燕军很快做出反应,城东、城南两地七千精骑飞快集结,在无极东边二十里处拦下民军。

  在燕军精骑窥视之下,民军不敢冒险赶路,就地结阵,准备抵抗骑兵冲击。就在这时,从安国溃退下来的燕军精骑逃过来了,其后则是紧追不舍的民军混编骑。无极民军主力没有丝毫迟疑,一见之下立即有了动作,两万多人紧密偎集的阵势忽然扩散开,用步弓和刀枪抢先向四周燕军精骑发起攻击。

  有安国败兵提前报讯,无极的燕军精骑运气好了不少,不等混编骑杀到,见势不对立刻向北边撤走,试图先会合北城、西城两部精骑,然后再与混编骑对阵。这种想法固然不错,只是没能实现。因为安国溃兵不仅带来民军混编骑杀到的消息,并且带来了滹沱河水寨被敌军攻占,蓟城、渔阳、北平、范阳等郡落入民军之手等等诸般噩耗。随着溃兵的加入,噩耗迅速扩散开来,燕军精骑闻讯之后,个个如霜打得茄子一般,哪有和民军混编骑厮拼的斗志。紧跟着慕舆根混在溃兵中逃了过来,吃足苦头的他一见民军步骑夹击的态势,哪还敢纠缠下去,二话不说,收拢了万余骑兵就向西北的卢奴城逃去。

  混编骑追击一程,斩杀千余骑落后燕军这才罢手,掉头追上步卒大军后,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地赶赴蠡县。

  至此,民军的攻击意图渐渐崭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无极、安国守军联同混编骑共五万五千步骑将从西面压迫蠡县燕军;鲁口民军、诸葛羽部合计五万民军将依托滹沱河从南面压迫慕容恪部燕军;逢约率三千南皮守军和八千民军依托清凉河防卫,防止燕军渡过清凉河,从章武郡(今沧州北部、天津南部一带)逃往渔阳郡(今天津北部一带),进而逃出塞外。

  东、西、南三个方向的近十二万民军借助滹沱河、清凉河扎起了一个敞口的口袋。口袋之中有蠡县慕容俊部、鲁口慕容恪部以及河间、高阳等地零散人马,合计有十四万燕军。需要说明的是,真定、卢奴两城三万多燕军被远远地撇到战局之外,不是石青不想解决这股燕军,而是心有余力不足,对于这股燕军,真定的权翼部只能予以牵制,却没有力量攻取。

  民军扎下的口袋看似在北方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出口,然而慕容恪部燕军主力若是顺着清凉河、滹沱河相夹的狭长平原向北退却,迎接他们的将是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的白洋淀;若是转往蠡县,与慕容俊会师,然后循高阳郡向北退却,最终会抵达北沟河南岸,陷入前有阻截、后有追兵的绝境。是以,民军扎下的口袋看似在北边出口留下了一条生路,生路尽头却是沉沦之后再难翻身的深渊。

  若是从空中俯视,能够清楚地发现燕军目前已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第七集 第九十九章 选择退路

  随着各部民军往来调动,三面逼压的态势渐渐形成,然而身处其中的慕容恪、慕容俊并不能一眼洞穿,战局整体的态势至少要有大量的斥候探报支撑,才能让人有个正确的推算了解,斥候的探报则需要时间。

  接获慕容俊加急传来的蓟城失守并请四弟即刻赶赴蠡县商议的谕令之后,慕容恪没有即刻动身,而是提振起精神在帐中沉思推算。战局斗转直下,转眼间局面就变得如此恶劣,别说王兄,就算他慕容恪一样感到措手不及,惊慌恐惧。前去蠡县不是见一见王兄便算了事,还要拿出适宜的应对方案才成。但是,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应对呢……

  在慕容恪沉思之中,一道道斥候探报从四面八方传进大帐:

  “报——对面民军大举出寨,在东边清凉河之上搭建浮桥。”

  “报——清凉河对岸发现民军踪迹,似是南皮守军。”

  “禀报辅国将军,蠡县急报,孙兴之子孙方反叛,联手民军混编骑夺占渡口水寨。”

  “禀报辅国将军,蠡县急报,民军混编骑奔袭安国,与安国守军前后夹击,击败我军慕舆根部精骑,然后一路向西追杀过去……”

  “报——清凉江浮桥已经搭建完毕,约莫近万民军步卒渡过浮桥,迂回至我军东侧,至南向北沿岸巡视,似有防备我军渡河的打算。”

  “禀报辅国将军,蠡县急报,安国民军、孙方范阳郡守兵自西、南两个方向杀奔蠡县,似有攻打蠡县的意思;燕王殿下督请辅国将军尽快过去商量对策。”

  最后一份探报落到耳中,慕容恪彻底打消了寻找民军破绽、想法反败为胜的打算;事情很明显,民军以幽州为突破口,布局宏大,行事周密,步步丝丝紧扣;己方落入窠中,便欲自保也未必可成,遑论反败为胜?

  “叔父大人,鲁口大营拜托你费心了,侄儿去蠡县和王兄商定一下对策,至迟明日午时必回。其间请叔父大人谨守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免被民军钻了空子,另外多加安抚士卒,请大家不要害怕,有十数万大军在此,任他民军再是厉害也奈何不得我等。”

  午后,慕容恪请来慕容评,更外客气地叮咛嘱咐了一番,然后离开燕军大营,赶赴蠡县。因为心中忧急,他一路上快马加鞭,驱赶得战马奔得飞快,五十里路程转眼即过,在夕阳落山之前从西城门进入蠡县。

  这个时候,鹿勃早恰恰和孙方、张季回师,两部人马合而为一,在蠡县西八里处草草扎营。城内燕军一则不知虚实,二则如惊弓之鸟,生怕中了民军诱敌之计;躲在城内连头都不敢露一下。慕容俊也顾不得理会城外民军,甫一见到慕容恪,便喝退左右,亲自执手将其引进王帐。

  “四弟。形势凶险,燕国危矣……”两人甫一进入王帐,慕容俊便执着慕容恪双手,泪眼婆娑,形容惨淡地哀泣道:“……困厄之际显英雄。为兄此时已没了主张,燕国未来如何只有仰仗四弟大才了。”

  慕容恪闻言,突然挣脱慕容俊双手,膝下一软,跪倒下来拜道:“王兄。小弟无能,两次南下作战,不仅未能击败民军,反而将燕国置于飘摇困境;如此罪孽,万死莫赎,请王兄赐小弟一死以儆效尤。”说罢,伏地不起,连连叩首。

  怨恨的神色自泪眼中一闪而过,慕容俊在慕容恪后脑头盔上狠狠盯了一眼,旋即身子委顿下去,保住慕容恪嚎哭道:“四弟,四弟……你这不是在指责为兄么?燕国上下以为兄为主,大小事宜皆由为兄决断;无论功过,都该为兄担当;这这这……为兄真是愧对慕容氏列祖列宗啊……”

  兄弟两人你谦我让,相互自责自怨了一番。慕容恪料定慕容俊已完全明了形势,不再有过多奢望之后,才在脸上抹了一把,哽咽着说道:“王兄,形势之恶劣远超我等想象,眼前败局已定,能做的不是反败为胜,而是如何保存实力,以俟他日复起。”

  “啊——”

  慕容俊惊咦一声,错愕之余更多的是失望。尽管知道局势恶劣非常,自己无能为力,他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这个战神兄弟能够创造奇迹,一举扭转颓势。然而…。。慕容恪的回答让他非常失望。

  “四弟,我军近二十万兵马尚在,远远多过民军;难道……真的不能扭转局势么?”慕容俊不甘心地嚅嗫。

  “士气已丧,粮草难以为继,后路断绝……此三事出现任一事便不可战,何况我军三事齐现?反之民军士气若虹,幽州南部粮草亦将为之所用。久拖下去,我军必将全军覆没。”

  慕容恪发出深沉的哀叹之声,忍着心伤劝谏道:“民军完全控制了局势,进退操之彼手;这种情况下,石青不会轻易发起攻击,只会继续保持僵持局面,将我军主力拖在博陵郡,同时趁幽州空虚之机,利用皇甫真、孙兴、李产等人大肆攻略,一举拿下幽州全境。王兄——要知道我军攻入幽州不过两年,根基并不稳固,当年被燕国或击败或灭绝的扶余、宇文、高句丽、都罗等塞外各国各部可还有不少余孽存在,难免他们此时不会见风使舵,倒戈一击。若真如此,拖延下去只怕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慕容俊心头一凉,如梦初醒,彻底明白了局势的险恶,再不敢奢望反败为胜了。当下急问道:“如此说来,我军只有认输而走了?那么依四弟之见,该如何退?往哪里退?”

  “其实,退也不是那么好退的……”

  慕容恪忧心忡忡道:“从今日民军动作来看,石青打算围三漏一,逼迫我军向北退却,民军在后尾随追杀,一直将我军赶到白沟河、白洋淀这两处绝地,再一举成歼。白沟河、白洋淀横亘幽州东、西,将我军退却之路拦截了大半。若想避开这两地,要么走幽州极东的章武郡到渔阳;要么走冀州的极西中山郡到幽州代郡。至于最终选择走哪一条路,需要先确定我军退走的目的地才成。”

  慕容俊至此越发沮丧,苦笑着说道:“四弟有话尽管直言就是,为兄承受得起。”

  慕容恪不再隐讳,沉声说道:“幽州腹心已失,我军目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到塞外,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以待后举。二是退到代郡,与世子会合,先稳住阵脚再说。王兄若是拿定主意退到塞外,就该走章武、渔阳这条靠海的东线;民军只顾经略蓟城、北平、范阳,来不及估计幽州东部和北部,出塞必经之路高平郡(今唐山市东北附近)还在燕国下辖,走这一路只要突破清凉河民军防线,后面就会变得非常容易。只是章武、渔阳靠近大海,地势狭窄,难以驻留,我军必得退到塞外才能立住脚,等于彻底放弃了幽州。王兄若是不愿彻底放弃幽州,只能前往代郡了;蠡县远离代郡,后撤之时必会遭到民军不断追击,路上肯定艰险无比;另外,代郡乃是太行和燕山交界之地,群山阻挡,北行不易,一旦撤到代郡,再想全军回塞外将会非常艰难。不过,撤到代郡好处也有不少;代郡易守难攻,还有世子等人接应,可以此抵挡追兵,以便我军喘息休整;飞狐径与并州相通,若是处理得当,我军还可得到并州张平襄助,双方联盟共抗民军。最大的好处是,只要我军依然留在塞内,便可支撑幽州北部各郡抵抗民军,打破石青全取幽州的妄想。”

  说到这里,慕容恪嘎然闭上嘴巴,目注慕容俊,耐心地等他定夺。

  慕容俊脸色阴晴不定,踌躇道:“听四弟的意思,是想为兄退守代郡了。只是如何保全实力地退过去,四弟可有主意?”

  “不管是退到塞外,还是退到代郡,损失都不会小;其中退往代郡损失更大,我等能做的只是尽量多地保存实力而已,王兄对此要有所准备。”慕容恪面无表情地回说道:“小弟对两种不同退路都有一个大致的思路;王兄若拿定主意退往代郡,小弟这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供王兄参详定夺。”

  说着,慕容恪从地上爬起来,又扶起慕容俊,两人相搀着来到帅案前,待慕容俊坐定,慕容恪一边拿过舆图徐徐摊开,一边说道:“石青筹思精巧,利用滹沱河、清凉河、白沟河、白洋淀对我军四面合围,只是民军数量不多,骑兵数量更远逊我军,是以合围之势看似严密无隙,其实并非没有破绽。只要双方一撤一追,动荡起来,对方合围之势必会出现破绽;这便是我军保全大部主力的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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