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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伐 第七集 第一百章 四面楚歌

时间:2023-11-10作者:言无咎类型:其它小说

  七月十九日,民军的部署意图彻底明朗了。

  无极守军和混编骑约莫四万余步骑在王猛统带下抵达蠡县,和鹿勃早会合后,在城西结营驻扎下来。

  当天晚上,丁析、李产等六千余众从武邑赶到滹沱河渡口;恰逢石青从鲁口传来将令,命令诸葛羽部主力北上增援,渡口水寨留八百人一营的人马稍加看顾、防止零散燕军作乱即刻。丁析当下和诸葛羽部合而为一,一万大军连夜北上蠡县,与王猛、鹿勃早会合。至此,民军在蠡县城西聚集了六万五千余步骑大军。

  和慕容恪料得一样,民军将幽州南部秋粮视为囊中之物,一俟大军聚集,王猛即刻派遣五千混编骑两万步卒,推着大车带着镰刀大摇大摆离开蠡县,深入到高阳、清梁等地,肆无忌惮地抢收秋粮以为辎用。

  民军的动作不止这些。从十九日天黑下来开始,民军士卒喊话之声在蠡县城外和鲁口燕军大营外同时响起来。

  “田园荒芜兮,胡不过去;妻子倚门兮,胡不归去;奸邪好战兮,胡不归去;强募好男兮,胡不归去;沙场惨烈兮,胡不归去;伤残无养兮,胡不归去……”

  蠡县城外,民军士卒绕城而行,反复吟唱王猛编制的歌谣,声音凄厉,勾人哀思,听得蠡县城内一片缀泣哽咽之声。

  鲁口燕军大营外又是另一番情景。鲁口燕军成份与蠡县多属燕国嫡系不同,这里的燕军近半是从幽州当地征募的青壮,石青由此编制了几条口号,让军中士卒在燕营外高声宣讲。

  “幽州的兄弟们,不要为鲜卑人卖命了——”

  “中原人士自古是一家,塞外胡人从来都是祸乱幽州的罪魁祸首——”

  “李产太守、孙兴太守已经归顺民军了,幽州已经是民军下辖,幽州的兄弟们,你们的家人妻小都在民军照看之下了,快到民军这边来,与家人团圆吧——”

  “慕容氏走投入路了,不要陪他们去死啊——”

  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民军没有轻易用刀枪发起冲击,然而这些歌谣和口号的威力比刀枪更厉害,挡住可挡,遮不能遮,无孔不入,直透人心;若不是有上官积威的习惯压制,十万大军很可能会被这话语轻易击败。

  慕容恪知道石青难缠,知道石青不可能让燕军轻易撤走,肯定会有些手段,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当石青的手段施展出来后,他还是感觉到沮丧,不知道燕军能不能撑到最后。

  代郡距离鲁口不下六七百里,不是撒丫子一跑就能跑到的,并且大半路程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没有阻击追兵的险隘,这种情况下,十几万大军回撤是件非常浩大的工程。在敌军追击窥视下走走停停扎寨宿营十余夜,其间既要稳定军心保持编制健全,还要分派兵马阻击追兵,没有周详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完成。

  尽管撤退之旅艰险无比,昨夜在和慕容俊商讨撤退计划时,慕容恪还是很有信心的。民军虽然完全占据了上风,但是燕军并非没有自保之力;特别是五万精骑的存在,足以保证挡兵追兵,掩护步卒安然撤退,沿路的秋粮更为撤退提供了食用保障。

  然而,只过了一晚,慕容恪的信心就在四面歌声中动摇了。再完美的策略,再周详的计划,都需要有可靠的人执行才能顺利完成。燕军的数量优势、骑兵优势足以保证大军成功撤退,但是成功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燕军内部不能乱。内部不乱,民军根本无法下手,撤退自然容易。可若是内部乱了,不用民军攻击,队伍也会自行溃散。

  石青显然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没有逼迫过紧,只想法涣散燕军军心。偏偏这让慕容恪感觉最难对付。蓟城、北平、范阳失守的消息早已传遍军中,大军后撤在即,此时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失利的局面。士气低落时,最忌讳强行镇制,要不然往往会激发兵变。所谓骗也不是,压也不是,无奈之下,慕容恪决定提前聚集众将会议撤退事宜,打算借机以情义恩德感化麾下部众。

  七月二十日凌晨,在民军纷纷扰扰的喊话声中,燕军大营响起了缓慢沉闷的点卯鼓声,慕容恪召集全军校尉以上两百多名将官赶往帅帐会议。

  会议人数太多,帅帐容纳不下,慕容恪让亲卫在帐外空地上燃起三堆篝火,举起数十支火把,干脆在帐外会议。

  “诸君——”

  众将齐集完毕,慕容恪弯腰向四周团团一揖,语带哽咽,恳切地缓缓说道:“诸君,慕容氏原是塞外一小部落,说是不知教化,不懂礼仪之胡人也不为错;然则虽为胡人,慕容氏却倾慕王化,心怀忠义,数十年来,对天下正溯之大晋朝廷耿耿忠心,可昭日月;慕容氏起于塞外,不仅是为一己私利。中原荼毒,民众流离,慕容氏一小部落收容照顾数十万黎庶,其中艰难,诸君大多身感亲受。慕容氏并不后悔,因为此是大晋人臣之本,是慕容氏义不容辞之所在。石赵暴虐,乾坤颠倒;慕容氏兴正义之师,奉朝廷圣命,入塞救黎庶于水火,此乃堂堂正正之义举,岂是祸乱幽州之魁首!石青逆贼,先是栖身于石赵太子东宫,不容之后瞿而跟随征东军作反,随后转由尊奉朝廷的征东军转投冉闵逆贼,再而投晋叛晋,以至欲自立称帝;短短四五年间,反复无常不知凡几。如此无君无义之辈,竟反污我慕容氏之忠良,实乃天下之大谬!”

  “辅国将军说得是!石青这等混淆黑白的伎俩只能欺骗三岁蒙童,他想混淆是非,欺瞒天下有识之士只是妄想,燕王和辅国将军一门如何,我等自然深知,绝不会上他的当。”慕容恪的辩驳很有效果,一帮将校立马蹦出来义愤填膺地予以回应。

  慕容恪感激地点点头,诚挚地说道:“困厄之时见忠义。眼见战事不利,诸君对慕容氏不离不弃,高风亮洁实让慕容恪感激涕零,永铭心头。无庸讳言,蓟城、北平、范阳都已失守;战局对我大燕极其不利。需要在此说明的是,此战之败与诸君无干,纯属慕容恪无能所致,一俟善后之事了结,慕容恪愿自戮以向天下谢罪……。”

  说到这里,慕容恪举袖掩面,神伤泪流。众将心有戚戚,哗地一下跪倒数十人,齐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辅国将军勿须哀伤自责,请善加保重,忍耐一时,一俟他日再起。”

  众将此举让慕容恪十分感动,抢上去挨个搀扶众将,口中连声说道:“好好好……慕容恪愿听诸君忠告,也请诸君和慕容恪一道珍重自身,一俟再起之日……”

  说到这里,他把众将一一都扶了起来,站在众将之中,环顾四周扬声说道:“诸君,此战虽然失利,然则我大燕还有二十万勇士,还有五万精骑;只要大家同心戮力,石青便奈何不得我等,此战最终谁胜谁败,尚未一定呢!告诉诸君一个好消息,燕王已经定下新的作战方略,准备率领全军转至代郡,从西边向民军发动攻击,重新收复蓟城、北平等失地。”

  “转战代郡?!”

  慕容恪话音刚落,四周立时响起一片惊诧。在场之人大多是老军旅,十几万人马在敌军眼皮底下转移六七百里是何等危险之事,个个一清二楚。

  “对!转战代郡——”

  慕容恪肯定而又自信地说道:“并州张平刺史遣使前来,言道愿与燕国同心戮力共抗民军;代郡与并州唇齿相依,有并州军提供粮草辎重,我军足以和民军再战一场。另外,燕王已经遣使急赴建康、荆州、西凉,请朝廷各部人马进攻中原以为呼应。民军看似占尽上风,其实内忧外患到处都是破绽;豫州、扬州、秦州兵力薄弱,中原腹地更是空虚,只要朝廷有一路出兵,石青腹心之地必定大乱。民军士卒鏖战已久,疲惫难耐,还能坚持到几时?兼且幽州乃是燕国下辖,燕王入主以来,仁义爱民,为本地士人拥戴。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手,民军凭什么和我军争锋?只要我军坚持下去,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刻。慕容恪相信,最终的胜利必定属于我等!”

  慕容恪语音铿锵激越,这番描述让人振奋不已,惹得众将议论纷纷,适才的惆怅气氛不知不觉消减了许多。慕容恪频频颌首,微笑四顾,对众将的表现很满意。

  就在这时,河间太守封奕扬声问道:“辅国将军说得太好了,我军若是到了代郡,自然可以和民军再争一长短。不过,属下不知,我军怎么样才能安然抵达代郡?”

  慕容恪冲封奕温煦一笑,从容说道:“转战代郡之路看似艰难,然则所过之处皆是我燕军辖地,一路之上有城池接应歇宿,不用担心伏兵,这样就容易了许多。另外我军有近五万精骑,仅鲁口、蠡县就有三万余骑,这支骑兵足可阻止民军追兵;是以,石青对我军转战代郡可谓毫无威胁。事实上,慕容恪顾虑的不是民军追兵,而是我军自己。慕容恪担心军中兄弟缺乏远见,被民军一时侥幸的假象迷惑,产生离散之心。若是如此,实乃燕国以及我等之悲哀。”

  封奕眼光一闪,点点头退了下去。

  慕容恪又道:“转战代郡一事天明即展开行动。步卒先行出发,各部骑兵负责断后,慕容恪在此恳请诸君,一定要好生安抚部众,保持编制完整,宁可走得慢一些,亦不可惊慌夺路。有骑兵在后相护,民军奈何不得我军,请大家放宽了心。”

  众将纷纷扬声应道:“辅国将军放心吧,我等不会抢路的。”

  慕容恪默默点头,在众将脸上一一仔细打量,过了好一阵,他再次开口道:“转战代郡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明日我军撤往蠡县时有些麻烦。从鲁口撤往蠡县,十万大军由寨后浮桥渡过滹沱河需要大半日。这段时间民军肯定会倾巢来攻;若是单用骑兵断后,民军步卒结阵缓行辅以弓箭攻击,骑兵只怕抵挡不住。最好的办法是留下一支敢死步卒,一支敢死骑兵,敢死步卒依靠营寨工事抵挡民军追击,待主力通过浮桥后再行撤离;敢死骑兵留在最后掩护敢死步卒撤离。慕容恪愿领五千骑为最后退走之敢死骑兵,不知有哪一位勇士愿统带本部人马为敢死步卒掩护主力渡河?”

  慕容恪说罢,两百多人的会场鸦雀无声,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迷离难明,却没一人开口应承。这一群人在民军手下吃亏吃得够多了,对于民军的厉害哪还不清楚?留下来不是当敢死之士,完全就是送死。

  望着静悄悄的会场,慕容恪再次忐忑不安起来,适才的怀柔激励看似没有太多作用,这样的一群将领真的能将败军全部带到代郡吗?正在他惶恐疑惧之时,场中忽然传出一个从容沉静的声音:“辅国将军。属下愿率本部五千人马留守大营,掩护主力撤走。”

  慕容恪心头狂喜,急循声看去,但见说话之人乃是河间郡太守封奕。

第七集 第一百零一章 水火无情

  七月二十日上午,鲁口燕军踏上转战代郡之行;慕容俊、慕容恪担心若是自承失败,退走之时容易动摇军心士气,于是拟定此次行动不称作撤退而称作转战,并决定废黜各种虚虚实实的手段,全军集结一处,保持完整建制,堂堂正正地从容行事,以免惊吓了士卒。

  失去蓟城根本之地的燕军转至代郡之后将会面临辎用缺乏的困境,眼下手中每一点辎用之物都弥足珍贵、不能轻易抛弃;因此,十万燕军撤走的队列时分的臃肿庞大,当前锋部队踏上五里外的浮桥之时,后面的队伍还偎集在大寨内,等待出后营门。

  对面的民军盯得很紧,燕军大营刚有一点动静,他们跟着就做出了反应。三四千余骑兵先行出营抵近燕军大寨观察了一阵,确认燕军是在撤退时,报警的号角立时吹了起来。让燕军心中发渗的凄厉号角声中,一队队一列列民军从寨中鱼贯而出,结出一道长达五里的阵线缓缓压迫过来。

  无论燕军目的地是何方,退走之路都将是十分漫长的,民军显然深知这一点,是以他们并不急迫,步伐很慢很稳并且很坚决,这种缓慢而来的压力极其沉重,燕军大营里出现了一些骚乱,落后的开始推攘,催促前方士卒加快脚步;各军各营统兵将校大声呵斥,竭力维持着秩序。

  “布置防御、抵抗追兵之事交给封太守了,恪先去后营帮着疏导队伍;封太守让儿郎们尽管放心,五千精骑绝不会抛弃大家,一旦前寨吃紧,慕容恪便会赶过来,率精骑出寨突袭民军。”慕容恪眼见后寨动静不小,有些放心不下,向封奕交代一声便去寨后维持秩序去了。

  封奕答应下来,却没有即刻去安排防御,目视慕容恪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混进大军之中后,他才淡淡地吩咐左右道:“传封放、张安过来,某有要事交代。”

  封放是封奕的族弟,张安是封奕家奴出生的猛将,俱是封奕最为心腹之士。

  “太守(兄长)。民军马上就要靠近了,有什么事快请吩咐,寨子上一刻都离不得人。”封放、张安两人跑过来急咻咻地问。

  封奕眼光一扫,左右亲卫立时会过意了,一边回避,顺便在四周布下警戒。封放、张安一愣,封奕的动作这时候显得格外敏感。

  封奕没在意两人的脸色,凑上去咬着牙齿用力说道:“吾命令汝等二人,民军不攻则已,一旦攻上来,汝等不许抵抗,立刻率部归降。”

  “什么?!”封放、张安猛一抬头,一脸惊恐,不敢置信地望向封奕。渤海封氏为躲避战乱出塞以来,数十年间和慕容氏的关系盘古错节,结交之深罕有人能比,这等深情厚意怎么能叛就叛呢?

  “怎么!汝等敢抗命!”封奕眼中厉光一闪,恶狠狠地逼视着两个心腹。

  封放、张安一怯,齐齐垂首回道:“不敢。属下(小弟)遵命就是。”

  “唉——吾行此举亦是无奈啊——”

  封奕听出两人心中不满之意,长叹一声后解释道:“数十年来,慕容氏收留庇护封氏,封氏对慕容氏也是尽心尽力,这其实更像一场交易,双方互不亏欠对方。人都有感情,交易久了,相互信赖,谁都不愿失去好的交易对象。吾和汝二人一般心思,并不甘心有此一举。奈何世事无常,形势紧迫,由不得我等从容选择啊——慕容氏初入塞时,那是何等的风光,以至于慕容俊开始暗中置办龙袍黄辇;相反石青当时不过一凄惶流寇,兵马不过万,钱粮无一余。双方相差如同天地之别;尽管如此,两年征战下来,慕容氏不仅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是损兵折将越打越惨,如今更是把蓟城根基之地丢了;石青呢,却是越打越强,兵马部众越来越多,下辖人丁土地越来越阔;双方高下至此已经分明;在全面占优之时,慕容氏不能击败石青,以后形势逆转,更不可能击败石青了。”

  封放、张安回思往事,忍不住点头颌首,认同封奕的推断。

  说到这里,封奕语气一冷,断然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乃蠢夫也。封氏满门近百口历经千辛,好不容易从塞外回转故土,怎能继续为慕容氏陪葬卖命?怎能继续在塞外飘零流浪?汝等还没受够塞外的风沙苦寒么?反正吾是受够了,宁可投入石青麾下重新结交善缘,也绝不愿意再度出塞。汝等若是不降,可以自去;吾绝不勉强!”

  封放、张安脸带愧色道:“还是大人(兄长)想得周全,我等知错了,愿意依照大人(兄长)之令行事。”

  封奕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如此就好,汝二人去吧,小心照顾好麾下部众,不要随意攻击民军,另外还需小心别被民军伤到了,见势不对立刻勒令部众归降。”

  三人这番话说了好一阵,在这当口,燕军后队差不多都出了大寨,奇怪的是民军没有靠近攻击,只是在燕军大营百十步外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冲击队形。

  封奕正在好奇,耳边突然响起慕容恪的问话:“怎么回事?民军好像有恃无恐?”原来他稳定了后寨撤退秩序后回转前寨了。

  封奕点头同意慕容恪的看法,若非有恃无恐,石青怎可能轻易放燕军归去?

  就在这时,寨内士兵突然有人指着西边的滹沱河高声惊叫:“看啊——哪是什么?”

  封奕循着士卒所指看去,但见从滹沱河拐弯的河道上突然冒出来百十只木排,木排上一捆捆一垛垛堆满了干草,干草的叶茎被初生的日头一照,亮闪闪的闪烁着五彩光芒,十分的好看,显然是淋过了油脂的缘故。

  百十只木排顺流直下,水流原本就疾,每只木排上还有四五名水手,不停地撑篙后抵,将木排驱使的如利箭一般,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白浪,飞快地奔向下游浮桥。

  “不好!石青是想烧浮桥——”

  慕容恪脸色一白,率先反应过来。因为浮桥搭建在自家大营之后,属于安全地带,而且当初没有料到会有仓惶撤退的一天,是以没有留意对水路攻击的防护,既未在两侧打下隔离桩,也未在浮桥两侧横上阻拦木。一时的疏忽偏偏就被民军觑准了,并针对此发动了致命攻击。

  事实上这种攻击在正常情况下尚不足以致命,但眼下不是正常情况;十万燕军人心惶惶,因为将官的竭力维持,才能勉强保持建制按序向对岸撤离。这种局面非常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造成全面崩溃。恰恰这个时候民军的攻击来了,而且一来就选准燕军后撤行动的要害——浮桥进行攻击。这种攻击不需要真正成功,对一个首尾十余里的队伍来说,只要远远见到退路被大火‘笼罩’——不管真的笼罩还是假的笼罩,因此产生的恐惧足以让整个队伍陷入混乱。

  想明白这些,慕容恪心神俱颤,忘记了和封奕打招呼,忘记了招呼亲卫骑兵,只茫茫然依靠本能驱动战马向后寨冲去,希望能抢先稳住队伍,挽回局面。

  木排快逾骏马,六七里水路转瞬即过。距离浮桥约莫半里之时,有人指挥着百十只木排突然变阵,绝大多数依靠撑篙放慢了速度,另有十几只散成一排,向南边第一道浮桥急速撞去。与此同时,水手打着了火,河风一吹,满垛满捆的干草呼喇喇立时飘扬起高高的火头。

  浮桥上、两岸边的燕军大声惊呼,反应过来的将官有的指挥弓箭手对准水手放箭,有的指挥桥上士卒伸出长枪,妄图拦住燃烧的木排。

  不等燕军弓箭射到,木排上的水手唿哨一声一跃跳下水中;只是他们并没有转头游走,而是在水中掌控木排继续冲上浮桥。直到距离浮桥数十丈时,民军水手终于不敢再靠近,放这才放弃掌控木排,载沉载浮着逆流上游。

  十几只木排顺流而下,距离浮桥越来越近,火头越燃越大,隔得老远,热气便扑面而来,让燕军无法承受,没等木排靠过来,百十名探枪准备阻止木排靠近的士卒轰叫一声,转身就跑,竭力躲避燃烧的木排。

  木排终于抵靠住浮桥,火势有了延伸之地越发大了起来。浮桥一共有五道,靠南的一座燃了起来,另外四座依旧还能通行,是以浮桥上和岸边等待通过的燕军虽然惊慌,却还能稳住神,真正担心的只有远处的不明真情的后队人马。

  第一波木排刚刚靠上去,第二波木排又从上游飘了下来,民军的用意非常明显,这是在告诉燕军,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烧毁第一座浮桥之后,会尽快向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发起攻击。

  大火熊熊,浮桥发出嗤喇嗤喇的炸裂声,第一座浮桥很快有了两三个缺口;民军水手马上印证了燕军的担心,操纵着木排向缺口冲去,目标直指第二座浮桥。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燕军将官终于压维系不住稳定了,原本还在耐心等候过桥的燕军士卒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声“跑啊”,浮桥东头的士卒呼啦一声,蜂拥着冲向剩下的三座浮桥。可怜这浮桥上还有无数的辎重车辆,哪是随便能够通行的。众人稍稍一挤,浮桥两侧便不断响起扑通扑通的声响,一瞬间不知有多少人掉进水中。

  望着这一幕,慕容恪脸如死灰,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七集 第一百零二章 投名状

  浮桥是用绳索或者木楔相互串连的,火势一起首先烧断了就是这些连接之物,没有了连接,浮桥哗然从中断成一截截的木排木料,被水流一冲,就向下游扑去,然后在下一座浮桥南侧堆积起来,这为民军的火攻提供了许多便利和延伸,一只只燃烧的火排肆无忌惮地急冲下来,将遇到的可燃物尽皆点燃,没一会儿,整个滹沱河水面都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中。

  形势越来越危急,燕军彻底乱了套,原本分派从南边两座浮桥通过的队伍眼见前路被堵,惊慌之下急忙向北边的三座浮桥涌去,分派从北边三座浮桥通行的队伍担心南边过来的人抢了自己逃命的机会,不约而同地开始向前涌。

  数万人聚集在一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各种效应立马会被放大十倍。争抢浮桥的势头甫一出现,队伍后面的士卒再也承受不住等待的煎熬了,推车的丢下了车辆,骑马的抛弃了战马,尽皆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浮桥之上、滹沱河东岸一片混乱,不知多少人被挤下水,不知多少人被践踏至死;更惨的是,这种混乱不仅没有终止的兆头,随着事态的发展反而越演越烈。

  恐慌从浮桥扩散开,通过撤离的燕军队伍行列很快蔓延到燕军大营,留守的封奕部河间郡守兵面无人色,没人顾得注意对面的民军,只躁动不安盯着远方的大火和混乱的己方主力;观其神色,不用细想就能明白,他们已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封放、张安又是惊惧又是敬佩地簇拥到封奕身边。张安道:“太守大人,快宣布归降吧,再等下去,只怕兄弟们承受不住要先行哗变了。”

  “是啊是啊——”封放连声附和,这时候他对自己兄长能预料到眼前局面并及早做出明智决断钦佩万分。

  “放弟。汝先传令全军,就说封某准备归降民军,让大家安心等待结果,然后代替为兄去觐见石……石大将军,就说渤海封奕愿举河间郡归降,请石大将军不计前嫌予以收留。张安留下来,吾有话要说。”

  封奕面如表情,淡淡交代了一声。此时他心事如潮,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民军突然一击的震撼之中。

  单纯的火攻并不能让人震撼,让人震撼的是民军选取的时机实在太精准了,既不在夜里提前发动突袭彻底断去燕军归路,也没在燕军渡河之前发动,恰恰在燕军将近一半人马渡过河时发动。

  早一刻攻击,燕军大部留在东岸,尚有一拼之力,弄不好会重整旗鼓,一边回寨坚守一边架设有防护的浮桥,重新谋划渡河之策。晚一刻发动,燕军主力渡过河,剩下的人少了就不会出现拥堵局面,被截留下来的人马就不会太多,如此以来突袭就丧失了意义。

  民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在追击之途中,一点一点逐步蚕食掉十几万燕军。

  同时,封奕还明白,民军突袭针对的不仅是正从浮桥撤离的燕军,针对的目标还有据寨坚守的断后死士。民军是要以此震骇断后死士,摧毁燕军斗志,以便他们能够快速突破营寨防卫,杀向浮桥。河间郡守兵此时的表现,可以证明民军顺利地达到了目的。

  一切都在石青掌控之中!

  封奕惊佩交加,难言的苦涩浮上心头。归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走头无路下的归降,结果不一定会很惨,以后是否能够得到重用却很值得商榷。所以有识之士归降之前是要先准备立些功劳以为晋身之阶的,封奕不外如是。

  “举河间以降”是一句光鲜的场面话,并不是功劳。河间郡、高阳郡、清梁城夹在范阳、冀州两地民军之间,燕军转战代郡,这些郡县无法防守必须放弃,不需要封奕‘举’就会落到石青手上,是以,这算不上功劳。

  封奕真正想立的功劳是临阵倒戈,为民军追击燕军争取时间;可惜的是,石青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即便没有封奕的临阵倒戈,民军依然能达到目的;这样算来,封奕归顺的‘投名状’可就没有多少份量了。

  封奕正是为此忧心着急。

  “太守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属下效劳的?”封放和民军接洽归顺事宜去了,张安等了一阵,见封奕只是沉思,却没出言吩咐,于是开口动问。

  封奕抬起眼帘,凶厉疯狂的眼珠狠狠盯着混乱的浮桥,冷声说道:“慕容恪。遇上石青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幸,与其最后被石青逼到穷途末路,下场凄凉,不如早早成全封某了吧。”

  喃喃自语嘀咕了一阵,封奕转向张安,决绝地道:“张安,吾有一事拜托;此事若是成了,渤海封氏愿倾其所有为汝开门立户,汝若因此身殒,无论事成与否,渤海封氏一样会帮汝子女家人开门立户。汝可敢冒死一搏——”

  张安神色一紧,双目却是放光。封奕说得如此慎重,不用猜都知道这件事将十分凶险;只是封奕许诺的好处也是巨大的,若能因此脱离奴仆之身,在封氏襄助下开门立户,他张安称得上是光耀祖宗,福荫后人了。

  “大人请吩咐——张安万死不辞!”没有过多犹豫,张安瞬间下定决心;对很多人来说,这种世道生生死死并不可怕。

  封奕凑近张安,一字一顿地用力说道:“汝佯装求援信使,去向慕容恪禀报,就说民军攻打甚急,请骑兵即刻回返出寨突袭援助。禀报之时寻机将慕容恪的人头给吾取下来!”张安是千里挑一的猛将,封奕相信,只要有机可趁,出其不意之下,张安定能刺死慕容恪。如果成功,这份功劳应该可以引起石青的重视了。

  刺杀慕容恪!

  张安脑中嗡地一响,仅仅一个念头就能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但他依然没有多做犹豫,心一横,牙一咬,重重点头道:“太守放心!张安这就去取慕容恪的人头!”说罢,再不多言,绰了长枪跃上战马,厉斥一声,纵马向后寨奔去。

  接洽很快有了结果,民军似乎愿意接受归降,于是封放派人赶回来吆喝了几声,河间郡守兵随即忙碌起来,有的打开了寨门,在壕沟上放置铺板,有的聚在一起使力推到寨栅,腾出五六个可供大军进出的口子。

  民军阵中响起冲锋的号角,号角声中,三四千骑兵率先冲了进来,三四万步卒扯出一条漫长的阵线,分从五六个缺口进入,脚步不停,飞速穿过燕军大寨,向浮桥方向冲杀过去。

  封奕站在寨门一侧,任凭一队队民军从身边冲过去不闻不问,他的注意完全被万军丛中的那杆黑色大旄旗所吸引,那杆大旄旗上端端正正地绣着一个比斗还要大三倍的“石”字。

  黑色大旄越来越近,石青来了——

  封奕从迎面而来的民军队列中穿过,踉踉跄跄奔到黑雪之前,扑通跪倒,痛声哀告道:“中原涂炭,黎庶倒悬,渤海封氏为避祸乱,数百口老幼流落塞外数十年,无奈寄身慕容氏以求庇护;以至身不由己被迫与民军为敌,犯下重重罪孽,请石大将军责罚!”

  “请起——军情紧急,石某不便下马搀扶,封太守勿怪——”

  石青面带微笑,和蔼地招呼,封奕心中一轻,一边客套逊谢一边起身偷偷打量石青。石青也在打量封奕,两人目光在空中一撞,石青颌首,温煦地说道:“不错!封太守见识不凡,行事果断,率部临阵举义,石某很是喜欢。”

  封奕心中一暖,不由得走近一步,凑兴道:“封奕自忖归顺大将军需得立些功劳才显诚心,是以适才命麾下猛士张安假借禀报军情之名,接近慕容恪,希翼苍天佑护,侥幸刺杀了这个奸贼,以为大将军剿除燕军去一大患。不知此时张安成也未成。”

  “哦?竟有此事!”

  石青一愕,旋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封太守有心了,石某多谢。只是慕容恪虽然了得,也不过趁势而起之一时之雄,石某并未太放在心上。石某以为,慕容恪生死与否远远不如幽州尽快安抚更重要。在这方面,石某倚重之处甚多,只怕要辛苦封太守了。”

  石青这番话说罢,封奕明白石青为何对自己这般客气了,这是要让自己当示范,展示给幽州其他郡县看,以便尽快安抚整个幽州啊。想明白这些,他忍不住对石青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这等胸襟格局,这等远见卓识,果然不是慕容俊兄弟能够比拟的,难怪能够不在意慕容恪的生死呢。

  封奕情不自禁地再次拜道:“石大将军不嫌封奕鲁钝,封奕岂敢怠慢,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封太守请起,我等边走边说——”

  石青招呼封奕起身,然后缓辔徐行,悠悠说道:“封太守既有此心,石某就不客气了。听说燕军准备放弃章武、河间等郡国,主力西撤代郡。民军在清凉河东有一支人马,由东路都督逢约将军统带,石某意欲让这支人马趁胜北上,尽快将章武、渔阳、高平等幽州东部郡县纳入民军下辖。封太守久居塞外,与各地燕军留守人士多有交情,石某打算让太守以民军宣慰使的身份随军北上劝降,协助逢约大人收复这些地方,封太守以为如何?”

  封奕大喜,连声应承道:“石大将军放心,封奕必定不负所托。”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出了燕军后寨,此时民军追击前锋已经和燕军尾部接触上了。浮桥东边一带人头簇动,喧哗连天,挤满了躲避追兵、争相渡河的燕军士卒。

  瞥见远处乱响,石青不由得勒住战马,仔细打量。就在这时,几骑民军护着一个血人赶了过来。离得老远,封奕便兴奋地惊咦一声,认出那个血人乃是奉命前去行刺的张安。“石大将军,是属下部将张安,不知他是否刺杀了慕容恪——”

  “哦——”

  石青精神一振,颇有些期待。

  “太守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在慕容恪腹下刺了一枪,只是他被亲卫抢走,属下未来得及割下首级——”人还未到,张安亢奋的身体已经传了过来。

  封奕一喜,带着些谨慎道:“大将军,看来张安确实尽力了,只是不知道到底刺死了没?”

  “好一员猛将!干得好!”

  石青大赞,欣然道:“无论是否刺死,这都可谓一件大功。不说这个消息会对燕军士气造成怎样的打击,单单从慕容恪因为受伤不能坐镇统筹撤离这一点来说,燕军在撤离之路上就不知要多付多少代价。”

第七集 第一百零三章 沙发过短

  浮桥之上人挨人、人挤人,密密麻麻的士卒混合着丢弃的辎重车辆如同纠结缠绵的野藤丛蔓,挡住了所有人的前进势头。

  鲜于亮呼哧呼哧背着昏迷的慕容恪在其中吃力地挪动脚步,尽管有近百名亲卫在前后左右遮掩开道,但是四周的压力仍然通过亲卫的身子传了过来。

  民军已经杀到岸边,还有最后一座浮桥没有起火,没来得及渡河的两万余燕军将这道浮桥视作最后的希望,此时再也顾不得将官的威严和颜面,拼命地向前挤,和鲜于亮、慕容恪等人争夺逃生之路。

  “不要!我投降——”

  “跪下!丢下刀枪——”

  “跑!顺河跑啊——”

  “杀——”

  民军追击引发的声音越来越近,就算还没到身后,民军前锋至少已追上了浮桥。鲜于亮喘了口气,绝望地瞅了眼前方涌动不休的人头,终于确定若再不想办法,自己和昏迷的慕容恪都将落到民军手上。

  “辅国将军卫士听令!为了护卫辅国将军过河,给我——”鲜于亮长吸了口气,继而厉声吼道:“杀出一条路来——”

  “杀!”

  为了掩护辅国将军过河,慕容恪的亲卫没有丝毫犹豫,近百的刀枪忽然在浮桥中央举起,然后不管不顾地向四周乱捅乱搠。

  “啊——你们……”

  “妈呀——干什么……”

  浮桥上喧嚣的拥挤声忽然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声凄厉的惨叫。惨叫声中,无数燕军被刺落水中,创口上鲜血喷涌,一瞬间就将河水染得通红通红。

  “杀过去——挡我者死!”鲜于亮疯狂大嗥,近百卫士一起疯狂大嗥,将手中的刀枪劈砍到前方袍泽的后背之上。

  滹沱河两岸和浮桥之上猛然一静,无论是民军还是燕军都被鲜于亮一行的举动震惊了。安静只是一瞬,这一瞬过去之后爆发的是更大的声响。

  滹沱河东岸是不约而同近乎一致的乞降声:“降了!降了!他妈()的咱们投降了——”

  滹沱河西岸则是无数燕军士卒痛惜哀伤的大嚎;“疯了——鲜于亮疯了——都疯了——完了——”

  浮桥上的反应最为纷乱,鲜于亮一行后面的燕军士卒停下了脚步,躲避瘟神一样不敢向前靠近;鲜于亮一行前方的士卒要么拼命向前冲,要么干脆主动跳进河水里,攀附着浮桥支撑为其让路。

  只有民军士卒受到的影响最小,震惊过后,立时呐喊出声,沿着浮桥追杀过去。

  果断的杀伐起到了应有的作用,鲜于亮背着慕容恪赶在民军追到之前逃到对岸,一行人刚刚离开浮桥,守在出口的慕容评立时吩咐道:“亲卫队!立盾架枪不许任何人过来——刀斧手!快砍断浮桥——弓箭手准备阻敌——”

  民军追过了浮桥中段,不用几个呼吸就能杀到西岸,此时架火焚烧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慕容评一边布置桥头防御,一边指挥刀斧手砍断浮桥。

  只是浮桥之上不仅有追杀过来的民军,还有一两千从水里爬上浮桥,准备逃过来的燕军士卒;盾枪一架,这些士卒势必没法过来了。鲜于亮适才的举动看似血腥,其实仅斩杀了几百袍泽,慕容评的这个命令却要让一两千袍泽落入敌手,比鲜于亮的举动更要残忍。

  刀斧手上来了,吭哧吭哧地开始砍桥,弓箭手拈羽张弓在浮桥四周布下弧形阵势,立盾架枪的亲卫却有些犹豫,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堵住浮桥出口。慕容评脸色铁青,声嘶力竭地怒吼:“立盾——架枪——违命者斩!”

  盾终于立起来了,枪终于架起来了。刀斧手在加紧砍伐浮桥支架,正在向这边奔跑的燕军士卒一边大呼“不要——”一边绝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出口,缓缓停下了脚步,最终在浮桥支架喀吱喀吱的炸裂声中向后退去,默默地走向追击过来的民军。

  喀喇——

  几声巨响,浮桥支架彻底断裂,一段丈余长的桥面坠入河中,被河水冲了几冲,又带了一两丈桥面向下游冲去。失去西岸固定的浮桥摇摇摆摆,随时都有肢解坍塌的危险。民军放弃了追击的意图,开始勒令归降燕军士卒推着辎重车辆,牵着战马回返东岸。

  慕容评阴沉地离开岸边,先对左右说了声“传令全军启程赶往蠡县。”,然后急急忙忙去找鲜于亮。说实话,他非常不喜欢慕容恪这个侄儿,以前甚至有希望这个侄儿早点死、以便自己早点出头的心思,但是这时他却非常害怕慕容恪死去。眼下的燕国可以没有慕容俊,却不能没有慕容恪啊。

  慕容恪被鲜于亮安置在一辆粮车上,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容显得苍白,仿佛死人一样,慕容评见他双眼紧闭,鼻翼却还在扇动,显然只是昏迷,当即稍稍放了些心,先交代推车亲卫一声“轻一点——”,然后唤过鲜于亮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奕背叛了燕国,或许他是想向石青邀功,派张安过来行刺辅国将军,张安诈作信使抵近辅国将军,冷不防刺了一枪,刺中将军腹部。啰——就这样。”鲜于亮回答的淡漠,语气没有丝毫愤怒,只有无尽的麻木。

  慕容评的反应同样淡漠,好像听说了一件不关心的事,连一丝惋惜惊叹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只是催马上前,来到粮车右侧与粮车一道默默向西行去。

  从滹沱河到蠡县这一段路程很平静,没有遇到民军骚扰,午后申末时分,拖曳了十余里的溃兵到了蠡县城西。慕容俊得知慕容恪遇刺,惊得早早赶到城外迎候,待看到逃过来的燕军仓惶模样,又是大吃一惊,眼前的撤退惨景与先前预想的相差也太远了。

  “怎么会这样?撤回来多少人马?”慕容俊茫然地看向慕容评。

  慕容评阴郁地回道:“石青狡诈多计,我军回撤时民军突然火攻浮桥,队伍因此乱了套,断后的封奕临阵倒戈,带领民军追上来。诺——就这样,只有不到七万人马撤了过来。”

  “啊——”慕容俊心痛的惨呼一声,三万多人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了。

  “嗯~~”

  粮车上忽然有了动静,慕容恪呻吟着睁开了眼。慕容俊、慕容评身子一动,立时抢了过去,在左右同时几乎:“玄恭(四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痛疼,慕容恪眉头紧锁,脸型有些扭曲。他的双眼无力地转动着,当触到蠡县城墙之时,眼光霍地一亮,绽出了几分光彩,嘴唇蠕动发出一阵蚁语:“到蠡县了,太好了……”短短几个字似乎耗尽了慕容恪全身的力量,刚刚说完,他的眼神便迅速黯淡,似乎又要昏迷过去。

  慕容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四弟,是到蠡县了,你先好生休息养,进城后再行收拾创伤吧……”

  “王兄?”

  慕容恪这才发觉慕容俊在身边,身子挣了一挣,他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说道:“王兄,请尽快晓谕全军,转战代郡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往后就是一路坦途,让大伙不要害怕,尽管安心下来……”

  说到这里慕容恪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沉,又昏迷过去了。

  慕容俊似乎没见到一般,对昏迷的慕容恪淳淳说道:“为兄知道了,四弟放心好生休养吧。”

  鲁口燕军抵达蠡县与燕王禁卫军会合后仍有近十万人马,其中有两万五千余精骑。这股力量只要整合好,依然可以不惧民军的追击。慕容俊明白这一点,一俟溃兵进入蠡县,他便命令禁卫军杀猪宰羊予以犒劳,又亲自下到各军各营和普通士卒招呼说话,想尽一切办法抚慰军新士气。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燕军士气虽然还未从浮桥之败的惨烈中完全复原过来,却也得到些许提振。

  七月二十一日凌晨,斥候来报,民军昨日连夜搭建了两座浮桥,四万余步骑大军在石青统带下正在渡河,向蠡县杀过来。

  石青若是率军赶到,和蠡县城西的王猛部民军将会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对燕军的撤离非常不利。慕容俊得报之后,即刻传令全军整束行装,启程北上。

  天色拂晓之际,阳鹜率五千精骑出东门,在蠡县和滹沱河之间巡弋,防护燕军主力右翼,慕容评率一万精骑出西门,准备阻击王猛部,护卫燕军左翼;鲜于亮率五千精骑出北门,为主力大军之开路先锋,慕容俊亲率五千精骑、七万步卒为中军,跟在鲜于亮部之后出北城径直向高阳方向撤离。

  石青部尚未赶到,燕军出了蠡县北门,右翼静悄悄的,没有丝毫骚扰。左翼却不一样,八里外的民军大营人喊马嘶,一队队一列列人马相继开出,斜行着压迫过来。

  负责防护的慕容评见状,厉斥一声,一万精骑分作三支,其中五千主力迎向民军混编骑,另外两支小队当头截住民军步卒。

  追击与突围,拦截与冲锋,新的较量随着夜幕落下又重新开启。

第七集 第一百零四章 再入囚笼

  王猛部民军约有步骑六万五千余,丁析、魏憬率两万步卒、五千混编骑进入幽州南部秋收秋粮去后,蠡县尚有四万大军,其中有七千骑兵。

  燕军主力一出蠡县,四万民军步骑便从西边靠拢过来试图截尾追杀。慕容评部一万燕军精骑分作三支纵队,横向直插过来堵截。

  王猛见状,勒令鹿勃早部一万五千步卒在董超率领的一千五混编骑掩护下斜转向北,与燕军主力保持六里的距离并行齐进。“汝等不可擅自攻击,只要在燕军侧翼保持存在,给敌军以压迫感就是大功一件。”

  遣走鹿勃早、董超,王猛传令李崇。“混编骑战力向来不弱于燕军精骑,如今我军士气正旺,敌军士气低迷,四千混编骑足以抵挡五千燕军精骑;王某命汝率四千混编骑缠住慕容评主力精骑。注意——此战勿须太过激烈,小心保存实力,俟时机到来再行反击。”

  李崇依令而去,王猛又命张季统带一千五百混编骑护卫中军步卒继续向燕军尾部靠近。

  燕军精骑主力被李崇缠上分身乏术,慕容评只得下令两支分队一支拦截鹿勃早部,一支拦截王猛部;两支分队都只两千五百骑,数量不多,鹿勃早部和王猛部又各有一支一千五百人的混编骑掩护,两支燕军精骑无法有效阻截,只能在一旁骚扰,拖延民军追击速度。

  好在民军只求不被燕军甩掉,没有急于靠近攻击的意思,以至双方不温不火地边战边走,使得险恶的局面显露出一些温情。

  在蠡县和高阳之间六七十里宽的旷野上,近十万燕军就像一个肥大的虫子,正惊慌地蠕动着奔逃;虫子左侧的王猛、鹿勃早两部民军像是两只蚂蚁,一只与虫子起头并进,寻找机会拦截,一只粘在虫子侧后,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击。

  在虫子右侧,更远一点的地方,渡过滹沱河、得到燕军撤往高阳探报的石青部四万民军步骑跟着一分为二,化作两只和王猛部、鹿勃早部一般无二态势的蚂蚁向北追击,一只由雷诺统带的一万五千步卒、小耗子统带的两千亲卫骑组成,保持着和燕军齐头并进的态势;一只是石青率领的两万三千步卒和两千亲卫骑,这一支和王猛部相呼应,斜向西北向燕军主力尾部靠拢。负责掩护燕军主力右翼的阳鹜为人比较谨慎,他没有采取分兵堵截的策略,而是合兵一处,在雷诺部和石青部前锋之间游弋,哪一部敌军更为靠近燕军,他便打算先行攻击哪一部。

  此时若能从天空向下望,可以清晰地发现,大地上发生的乃是一场四只蚂蚁围捕肥胖虫子的战斗。只是战斗还没真正开始,蚂蚁们正在部署蓄势或者是在等待时机,双方显得都很安逸。

  午时左右,纠缠了一上午的各路骑兵都有些乏了,不约而同脱离接触,各自下马休整;连着赶了三十多里路的步卒跟着停下来歇息进食,休息了半个时辰,燕军再次启程,民军不甘落后,马上跟了上来。

  五千精骑组成的燕军前锋散成三个纵队,在主力前方八里搜索探路;眼见搜索范围越来越接近高阳城,先锋将鲜于亮慢慢放下心事,自忖今天可能不会发生战事,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急骤的马蹄声,一支游骑兵小队飞速奔了过来。鲜于亮心中一紧,知道不妙,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游骑兵不及下马,远远地便大声急报:“报——回禀将军,前方八里外发现民军踪迹。民军用粮车围出两座堡垒,两座堡垒呈犄角之势,相距三里相互呼应,其中每座堡垒内部约莫有四千步卒防守,堡垒外又有一千混编骑巡游协防。”

  “一万民军?用粮车结垒?”

  鲜于亮猛吸了口冷气,恍然忆起慕容俊说过,有两万五千民军步骑进入幽州南部抢收秋粮来了,不用说,眼前的一万民军肯定和抢收秋粮的是一路。只是还有一万五千民军呢?是在抢收夏粮还是在其他地方布置拦截?

  不等鲜于亮细细追究答案,东、西方向再次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左右两翼纵队都有游骑兵急赶过来报讯。

  “报——禀报鲜于将军,左翼前方八里处发现民军踪迹,五千民军步骑以粮车结垒,挡住我军去路…。。”

  “报——禀报将军,右翼前方八里外发现民军踪迹,一万民军步骑以粮车结出两座堡垒,相距三里而守,挡住我军去路……”

  三支纵队搜索横面宽度为二十里,在这个宽度内,三方游骑探出五座用粮车结出的民军堡垒,其中共有民军两万五千步骑。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进入幽州南部的民军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个是趁机抢收秋粮,一个是在燕军回撤时予以阻击。

  五个堡垒横亘了二十里的宽度,若在平时,这种堵截根本不成威胁,幽冀平原到处可以通行,燕军大不了绕路而走就是。眼下却难以避开,因为准备入住安歇的高阳城就在正前方,而且两翼有四只蚂蚁虎视眈眈,若是向两边绕去,正好撞到蚂蚁嘴上。

  看明眼前形势,鲜于亮心头一阵阵发寒。从鲁口撤离之时,他便料到此行非常艰难,但还是没料得会如此艰难,转战代郡之行伊始便步步惊心,处处危急;民军没有穷追猛打,看似无可奈何的样子,谁知算计竟如此精准,不温不火地便给燕军主力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绝境。

  “来人!速速回返中军,将眼前局势禀明燕王,请燕王殿下决断。”鲜于亮自忖没办法破解困局,干脆将难题向后转移,让慕容俊伤脑筋去。

  飞骑急报,前方有民军结垒拦截的军情很快传到中军,慕容俊得报后彻底呆住了。

  二十里的拦截宽度不算什么,可是燕军绕不过去,只要向左右偏移,铁定和左右民军撞个正着;粮车临时布置的堡垒并不坚固,五千步骑守军也不算多,几万燕军放手一搏,不要半天便可破去一个堡垒,为大军打开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可是眼下有追兵,前方一旦动手,左右两翼的民军就会合围上来,燕军根本不能腾开手攻打堡垒。

  慕容俊无论如何算,都感觉燕军彻底陷入民军四面合围之中了,更可怕的是,被合围的燕军除了骑兵数量稍胜民军一筹,其余的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兵马总数,又或者是地势以及作战,燕军无一比得上民军。这种情况下,突围能够成功么?

  慕容俊焦头烂额,没有一点主意。惶惶不安之间,他不自觉地走到慕容恪休养的粮车旁。

  慕容恪的症状比昨天要好一些,不在一直昏迷不醒,而是时而昏迷时而醒转;这是腹部创口化脓身上发热引起的。搁到后世的说法,他这是伤口感染了;伤口感染在后世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在这个时代问题却不太严重。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用过抗生素,有个什么伤病全靠自身免疫力抵抗,锻炼的抵抗力超强,伤口感染发烧这些只要有足够的水饮用,有食物补充营养,大半都能熬过去。

  慕容恪多年军旅,身子打熬得结实,自然很有希望熬过去;燕国人士都稍稍宽了些心,派人细心照顾慕容恪,不敢有半点打扰。慕容俊此时却不得不来打扰,因为他没有了主意。

  七八万燕军将士还不知道前有拦截,队伍依旧有序地向前行进;慕容恪的座驾停了片刻,慕容俊爬上去在慕容恪身边坐下,座驾再度动了起来。

  昏迷中的慕容恪有所感应,眉头吃力地抬了抬。慕容俊一喜,伏下身子低声唤道:“四弟…四弟……”

  眉头再次动了动,慕容恪眼皮终于抬了起来,一双红通通的眸子露出了一线。慕容俊左手伸出,扶着后背将慕容恪抬起少许,右手拿过水囊送到他那干涸的嘴唇上。

  “王兄——”

  慕容恪神智有些清醒,唤了一声然后张嘴打算饮水,只是还未等清水进喉,他眼皮猛地一抬,眼睛睁大了一些,吃力地问道:“出事了?”

  “先喝水再说……”慕容俊黯然点头,扬起水囊灌过去。

  慕容恪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随即扭转颈项,避开水囊,焦灼地望着慕容俊断断续续问道:“王兄…出了…什么事?”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我军被民军四面合围了,只怕……”慕容俊嗓音暗哑,面色沉痛,把两万五千民军依据五座简易堡垒堵截之事详详细细道了出来。

  “石青——王猛——”慕容恪听罢,气得咬牙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再度昏迷过去。

  慕容俊当下着慌了,火烧眉毛之际,他急等有人帮忙拿主意,这个四弟怎能说昏就昏过去?

  “四弟!四弟!四弟——”慕容俊再顾不得惊扰慕容恪休养,抱着他上身急躁地摇晃起来;许是心中有记挂,慕容恪不敢当真昏迷过久,被慕容俊摇晃一阵便悠悠醒转过来。

  “王兄,狭路相逢勇者胜……石青、王猛布置周详,埋伏陷阱环环相扣……除了强行硬冲杀出一条路来……哎,只怕再无其他办法。”

  慕容恪断断续续地说,没等说完,慕容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当下不由得十分失望。“四弟,眼下军心不振,硬闯只怕……”

  “石青不是易于之辈,我军不付出足够代价不可能顺利转战代郡,王兄不要心痛折损,士卒是打出来的,只要慕容氏还在,总有一天还会把这一切都再夺回来……”

  说到这里,慕容恪气喘了一阵,又思索着说道:“这样——王兄的禁卫军没有经历浮桥大败,士气高一些,可以留下来配合精骑断后阻敌;从鲁口撤回来的步卒急于逃命,可以用来突围,集结所有兵力选准民军某一座堡垒猛攻,只要攻下其中之一,撕开的口子足够让我军通行了。”

  慕容俊想了想,也没想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四弟好生休养,为兄这就去调整部署。”

  “等等——”

  慕容恪伸手一探死死抓住慕容俊,用力说道:“王兄,此战稍有不测,便是全军溃散的结局。为了不致出现这等险恶场景,为了给慕容氏保留些人马,小弟恳请王兄和小弟同时上阵鼓舞士气;王兄在前指挥士卒攻击民军堡垒,小弟在后临阵阻击民军追兵。请王兄允准!”

  “四弟你——临阵指挥!?”慕容俊一惊,他对自己上阵指挥到没有多大抵触,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他这个‘王者’出面鼓舞士气了,只是慕容恪这般模样怎么能临阵指挥了?

  “王兄放心,小弟这会精神颇好,只要骑上战马就掉不下来——”慕容恪勉力一笑。“当然,王兄若是能在战马上为小弟绑一个支架依靠就更好了。”

  “好!四弟,你等着!为兄这就来绑——此番我等兄弟联手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慕容俊不再多言,一跃跳下了粮车。

第七集 第一百零五章 突围血战(上)

  民军简易堡垒呈半圆形,相摞堆积的粮车护住左、右两翼和面对燕军的正面,后面留了一个大大的供士卒进退出入的缺口。每座堡垒宽约近一里,堡垒之间彼此相隔三里,五座堡垒一字横开,遮蔽了近二十里的宽度。

  堡垒之间的空隙非常狭窄,近半在堡垒弓箭射程之内;燕军至少需要破除一道堡垒,否则,无论从哪两座堡垒之间通行,都会受到来自左右的横向夹击。

  事到临头不容回避,慕容俊跨上战马,来到队伍前首,挺枪大呼:“转战代郡,夺回幽州,在此一举!燕国勇士——出击——”

  “杀——”

  最先出击的是燕军精骑,鲜于亮一马当先冲向堡垒,五千精骑在他的指挥下分作两路,向当面堡垒的两侧包抄过去。

  散在堡垒外为步卒提供遮蔽的民军混编骑立即做出反应,首当其冲的千人队集结迅速,撇开西方燕骑不顾,径直迎向东方的燕军精骑;相近的两支千人队立即过来接应,远方的两支千人队跟着急赶过来会合。

  五千混编骑迎战五千精骑,五支千人队迎战两支大队,双方互不示弱,在堡垒两侧先行接触厮杀起来。

  “弓箭手出击——刀盾兵掩护——”

  慕容俊长枪再指,一万刀盾兵高举盾牌缓慢向前移动,一万弓箭手躲在盾牌后一手持弓,一手拈羽,做着射击准备。

  “射——”

  堡垒里先行响起射击的号令,一轮羽箭从粮车后喷涌而出,目标却是冲突中不慎靠近了堡垒的一股燕军精骑。

  “射——”

  燕军的弓箭打击也开始了,目标同样是在缠战中厮分出来的一股民军混编骑。

  双方开局动作相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帮助己方骑兵打击对手的战术,在这种战术下,原本是最犀利的尖刀的骑兵反而变得最为脆弱了,不仅要承受和敌骑的压力,还要注意不要进入到敌弓箭手射程之内,这无疑会限制骑兵的威力。

  “吹号传令——缠上去——不要分开——”

  魏憬、鲜于亮同时向部众下达新的命令,以躲避对方弓箭手的打击。

  鲜于亮下达了命令后,拿眼一扫,忽见东西两座堡垒后面各涌出数千民军,看起来是打算过来支援中间堡垒,于是再次扬声喝道:“走——传令全军杀到敌军堡垒两翼,切断敌军联系。”

  一万骑兵分作两股翻翻滚滚杀到民军堡垒两侧,脱离出燕军弓箭手射程,但还在堡垒弓箭手射程之内,燕军精骑的处境因此变得很危险。但是鲜于亮顾不得这些,如果不能切断民军左右堡垒支援的路径,燕军很难攻下当面堡垒,转战代郡就是痴心妄想。出战之前慕容俊说过,只要能过安然突围到代郡,鲜于家会和阳鹜家一般,成为燕国内不下于慕容氏的最显赫门第之一。

  “弓箭手掩护!刀盾兵负薪出击——长枪兵随后掩杀——”

  慕容俊没有辜负鲜于亮的好意,长枪一指,几万燕军如波浪般一层层地向前涌动。

  一万弓箭手向前突进,向堡垒倾泻箭矢,与民军展开对射;一万刀盾兵背负火油干草冒着箭矢抵近堡垒,点火焚烧粮车,守垒民军早有准备,千余人提着装泥土的箩筐挑担向外倒下去,压灭火头,阻止火势蔓延。只是这样一来,发射箭矢和架枪防守的士卒不免显得比较薄弱,两万燕军长枪兵趁机掩杀上去,隔着粮车与民军对搠,刀盾兵返身而回,弃了盾牌,口中咬刀,双手不停地拉扯粮车,拆卸民军堡垒。

  凶猛惨烈的攻坚正式开始,双方缠成一团彼此又各自分作两个层次,一层是刀枪兵隔着粮车贴身肉搏,一层是弓箭手,在后进行阻断攻击,与之相比,此时在两翼厮杀的骑兵只是沙场上挂着的两件零碎。

  堡垒南方六里处,一场更大的厮杀也已拉开序幕。

  从鲁口、蠡县追击过来的八万余民军步骑分作四股,如同四支锋利的箭芒,从左右两侧斜行向中间的燕军夹击过去。

  负责阻击的燕军是两万五千精骑和两万王室禁卫军,由慕容恪亲自统带。在他的指挥下,一万禁卫军沿东北向西南一字排开,迎战鲁口石青部民军;一万禁卫军从西北至东南一字排开,迎战王猛部民军。两个步卒长阵相互垂直构成一个直角,慕容恪率五千王室禁卫精骑驻马与直角正中,以便左、右出现危机时可以及时呼应援助。

  慕容评统带的一万精骑位于燕军右翼西北端,预定的对手是王猛部七千混编骑;阳鹜统带的五千燕军精骑位于燕军左翼东北端,预定的对手是石青部四千余混编骑。

  石青不相信连连受挫的燕军有以少胜多的信心和勇气,他也没有步对步、骑对骑对阵慢慢厮杀的耐心,前方负责阻截的丁析和魏憬正等着主力襄助呢?眼看就要和燕军接触上了,他唤来小耗子和李历、雷诺,命令道:“小耗子率两千亲卫骑,李历率本部五千人马,汝二人步骑配合护住我军右翼,防止阳鹜部敌骑冲击我军侧背;雷诺指挥主力步卒掩杀上去,一鼓作气给我击溃面前敌军。”

  “遵令!”

  三人齐声应命,小耗子、李历招呼本部人马自去防御阳鹜去了,雷诺多问了一句。“大将军怎地不亲自指挥?”

  石青双眼眯起,盯着对面燕军精骑中一个笔直的身影冷冷笑道:“石某想亲自去拿了慕容恪……”说到这里,不等雷诺反应过来劝谏,他将蝎尾枪高高一举,怒声大喝:“亲卫骑!随石某拿慕容恪去——”

  “驾——”

  厉声呵斥之中,黑雪倏地蹿出,闪电一般向着以慕容恪为首的五千燕军精骑疾驰而去。两千亲卫骑杀声大作,紧紧跟上。

  与此同时,王猛指挥麾下民军一拥而上,他的思路和石青显然相通,打算最大程度地发挥己方数量优势,一鼓作气击溃面前敌军。

  “杀——”

  八万余民军步骑齐声嘶喊,裹挟出无匹的威势杀向四万燕军。

  慕容恪面色大变,身子跟着一软,将要栽倒之际,他强撑着向背后木架紧紧靠去,重新稳住了身子。

  民军的架势是要混战,其实他应该不怕混战,手中有四万马步大军,只要应付得当,完全可以抗拒八万多对手。但是此时不行,双方一旦陷入混战,对手完全可以凭借人数优势将己方合围起来;以石青、王猛的狡诈,对燕军形成合围后很可能会分出一支兵马,向正在攻击堡垒的慕容俊背后杀去,慕容俊麾下那支惊弓之鸟一样的大军到时定会因此奔溃……

  “来人!快去传令辅义将军、辅弼将军,命令二位将军统带麾下精骑与民军脱离接触,专一负责掩护燕王大军后路。”

  慕容恪顾不得看一眼面前驱马狂驰越来越近的石青,连声下令道:“擂鼓!变阵——命令两翼步卒向我聚拢,结圆阵固守!”

  八万多民军狂飙突进,静静结阵的燕军忽地一动,慕容评、阳鹜两部精骑分离出去,原本就显得薄弱的燕军本阵更加薄弱了,似乎一击就能击穿。就在这时,作为直角阵势两条边的燕军步卒缓缓向中间聚拢,在民军杀到之前合成一个圆球。圆球靠南的地方有一个缺口,三千王室精骑从缺口杀出迎上石青亲卫骑,慕容恪在两千精骑护卫下退进圆阵中心;他这时候的行动都需要亲卫搀扶,自然不可能与石青一样冲锋陷阵了。

  “杀——”

  八万多民军怒潮一般狂涌而上,箭矢凌空,刀枪飞舞,巨大的冲击力冲得燕军士卒立脚不住,踉跄后退,圆阵倏地一缩,变小了几圈。

  “刀盾手抵住!弓箭手集结——向外自由散射——”依靠在木架上的慕容恪忘却了一切,脑中陷入空明状态,鼓瞪着一双眼不住地发号司令,维持燕军本阵,组织反击。

  民军数量太多,而且个个气势十足,压迫的燕军圆阵越来越小,狭窄的内圈空间不足以让弓箭手来开弓箭步从容张弓射箭,慕容恪瞥见,再度令道:“禁卫骑兵,全军出击!”最后两千禁卫精骑跟着从缺口杀了出去。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亲卫骑,随我杀——”

  石青双目通红,彻底杀红了眼,蝎尾枪腾龙一般,在燕军精骑中狂舞乱扫,沾到的碰到的,不是飞起来就是坠下去,长枪过处,总是要在粘稠的沙场上留下一道空白。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杀——”

  何三娃大声嘶喊,率亲卫骑紧紧护在石青左右。他身边跟了五个连弩手,五个连弩手要随时保证至少有两支连弩处在待机状态,以便石青遇险时予以援助,可惜他们的好心白费了,石青好比入了羊群的猛虎般肆意冲杀,无疑对手,这等猛虎何须救援。

  慕容恪连珠价下令,不断调整部署,不断分遣预备队上前救援,竭力维持本阵。百忙之中,他无意间抬头一瞥,正好瞥见黑雪腾空而起,石青人在半空,长枪横扫,两个燕军骑士头颅粉碎的情景。

  眼中所见是龙虎一般威风凛凛的石青,耳边所闻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喊杀声,这一刻,慕容恪的自信首次产生了动摇;失落之间,他下意思转头向北方看去,但见远方慕容俊的大旄旗静止不动,没有冲破阻碍向前奔突的势头;近处,两支马步混合的民军从圆阵外斜掠而过,向慕容俊背后杀过去,慕容评、阳鹜两人率领麾下精骑正从旁杀出来进行拦截……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慕容氏会是这个结局吗……”慕容恪回过头来,怅怅惘惘地望向那个在万军丛中厮杀的身影,似乎只有他才知道答案。

第七集 第一百零六章 突围血战(下)

  燕军精骑在堡垒两侧缠住混编骑厮杀,堵塞了左右民军步卒的救援之路,单座堡垒里的四千步卒很难挡住四万燕军的攻击,交战不到半个时辰,粮车堆积的垒墙正面有好几处起火烧起来,还有四五处被扯开丈余宽的缺口,燕军正源源不断地向进涌。

  面对险局,民军统带丁析放弃了进垒救援的打算,决定在垒外和燕军混战;赶来救援的一万六千步卒绕开骑兵厮杀之地,分从左右出击,向中间的堡垒前端攻击过去,打算拦腰切断燕军的攻击锋芒,消减堡垒守军的压力。

  慕容俊一直密切留意着民军主力动向,一见民军杀出,便即命令最后的一万预备队上阵迎战,身边仅留一两千贴身近卫。

  至此,近十万燕军和近十一万民军全部投入到战事中,双方二十余万人马偎集在长、宽都不超过八里的战场上,分作五六个战团拼命厮杀。

  北边战场上则是燕军明显占据上风,穷寇莫追说得很有道理,原本士气低落的燕军为了突围逃走不得不奋而拼命,杀得民军步步后退,丁析火冒三丈带了数百护卫亲自上阵,充当反击的敢死队,结果依然无济于事。

  在南边战场上,民军占据着绝对上风,六万多人围住慕容恪两万多人马一边贴身肉搏冲击,一边用箭矢远程打击;燕军死伤惨重,弓箭手为此不得不抛下弓箭补进战阵中去。因为参战人员太多,双方贴身肉搏将战场挤得风雨不透,没有了骑兵冲击的间隙,燕军王室精骑撤进圆阵下马步战,石青和亲卫骑也跟着退出了沙场阵心。

  很久没有亲自冲锋陷阵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厮杀让石青感觉很惬意,退出来后,他一边解下水囊喝水一边轻松地打量战场,但见慕容评、阳鹜两部燕军骑兵为了掩护慕容俊被李崇、董超、小耗子和李历等一两万步骑人马缠得死死的,慕容恪的两万多人马被民军四面围着有条不紊地剿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彻底覆灭是早晚的事。

  看到这里,石青眼光挪到北方远处,落在慕容俊和丁析对垒的沙场上,只匆匆看了一眼,他便感觉先前的布置有些欠妥;慕容俊在做困兽之斗,丁析部硬拼下去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两万五千民军步骑肯定能坚持到援军抵达,只是这样会造成不小伤亡,在大局已定,胜势分明的情况下对拼消耗可不划算。

  “传令雷诺!此地战事交由王猛负责,命他予以配合调度。”石青挂上水囊,随口下达了一道命令,旋即蝎尾枪向北方一指,招呼道:“亲卫骑!随某去擒拿慕容俊去——”

  黑雪一马当先,剩下的一千八百余亲卫骑随后跟上。何三娃喝了一声:“捉拿慕容俊!不要让他跑了——”

  亲卫骑一起呼喝:“捉拿慕容俊!不要让他跑了——”

  即便是在喧嚣杂乱的沙场之上,这一两千人整齐的呼喝依然格外引人注目,慕容评、阳鹜都有些发慌,各自从身边分遣数百亲卫骑兵过来拦截。

  “不要缠战!杀过去——”

  石青拨开几支雕翎,一头扎进敌骑之中,风卷残云一般向前冲击。外沿亲卫骑长枪挑刺,内沿弓骑兵奔射杀敌,一千八百余骑呼喇喇冲过燕军精骑阻截,直奔慕容俊杀过去。

  燕王府内史李洪看出不妙,一边组织燕王近卫布阵保护慕容俊,一边遣人向前急调大军回头接应。

  一路前冲之际,石青已经拿定主意,将要和燕军接触之际,他吩咐何三娃道:“汝率一队亲卫骑杀过去传令丁析,命令正面民军撤出堡垒向两边退闪,为燕军腾出突围之路,待燕军突围过半之时,再行夹击。”

  何三娃奉命率百余骑离,石青长枪向前一指,扬声喝道:“诸将士,谁能割下慕容俊首级,本将军便将‘燕’姓赐于他。”

  “燕!燕!燕!是我的……”众亲卫齐声唿哨,百十弓骑旋风般超过黑雪,马弓齐张,一起对着慕容俊所在方向奔射。

  “保护燕王!”李洪急忙下令,其实民军弓骑的箭矢堪堪射到王室护卫边缘,距离阵后的慕容俊还远得很,但是他不敢大意,王室亲卫也不敢大意,几十面盾牌堆叠起来,将慕容俊挡了个严严实实,王室弓箭手跟着张弓射箭开始反击。

  “弓骑两翼包抄!枪骑随我冲阵——”

  在扑面而来箭矢面前,石青避也不避,蝎尾枪连挑带拨之下,无一支箭矢能成为威胁。几百弓骑兵左右分开,在王室近卫阵前横掠而过,用箭矢不同地打击骚扰对手,千余枪骑放开马速,向敌军战阵狠狠撞去。

  在亲卫骑凶猛的攻势下,王室近卫的战阵就像薄薄的纸张般一触即碎。慕容俊和李洪异常机警,不等近卫战阵溃散,两人就在百十内侍的护卫下向北边的主力大军所在转移,此时正好有五千燕军从攻击中退缩回来救援,石青刚刚突破王室近卫,慕容俊已经混进了大股燕军之中。

  “诸将士!都给我盯紧慕容俊,杀——”趁五千燕军来得匆忙不及布阵,石青率领亲卫骑盯着慕容俊杀了进去。

  当面燕军是从鲁口败退下来的,有突围逃命的念想支撑还能有一战之力,只是用来保护燕王对阵敌骑却没多大战力。亲卫骑甫一冲杀进去,燕军就如中分的波浪一般自动向两边闪避退缩,没一人愿意冒险上前阻截。

  慕容俊一瞧便知大事不好,不等李洪拉扯,调转马头就向前面混战的主力大军冲去。人多胆壮,前面有四五万燕军,淹也能把石青淹死。

  石青显然不怕被淹死,长枪朝天一举,集结了亲卫骑紧紧跟在慕容俊身后追杀过来。

  燕军主力正在向北方拼命冲击,妄图夺路而走,尽管慕容俊、李洪不住地招呼左右返身堵截护卫,还是没有太多人留意到背后的举动,这让亲卫骑的冲杀变得非常容易。一千多骑从背后急速杀入,一步步向慕容俊接近。

  眼见石青狰狞的面目越来越清晰,慕容俊魂飞魄散,惶惶然正没主意时,为他执蹬的李洪忽然惊喜地大叫一声:“燕王!民军退开了,我军冲过去了——”

  “啊——冲过去了?!”慕容俊心头狂喜,扭转头一磕马腹,大叫一声“快走!”混进滚滚向前的燕军主力之中驱马向前奔逃。

  当面堡垒民军的撤走就像打开了一道闸门,淤积已久的山洪忽地从中涌出,数万燕军争先恐后地向前奔逃,唯恐落后半步。这股逃生力量之大,连陷身其中的亲卫骑都抵抗不住,被裹挟着一步步向前卷去,无奈之下,石青只好放弃击杀慕容俊的打算,将麾下亲卫纠集一处慢慢挤出向前奔涌的燕军大潮。

  燕军逃出生天的喜悦转瞬即逝,前部刚刚冲过堡垒,撤退至两边的民军就重新完成了集结,在燕军奔逃之路两侧布下阵势,随后无数箭矢临空飞舞,一轮轮一波波不停地向中间泼洒过来。

  两万民军面对面列阵站立,中间相夹出一个两里宽的北上通道;这是一条真正的死亡通道,两侧箭矢无休无止地在其中收割生命,为了躲避箭矢的打击,燕军只得拼命向中间挤,这样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堵塞和踩踏局面的出现;四五万人挤在一起要么就是相互牵扯难以移动,要么就是成片成片地被挤倒,给后人腾出空间。

  “弓箭手向前五十步,刀盾手护卫——”

  发现燕军躲到了射程之外,丁析下达了新的命令。两边民军依令缓缓向中间挤压,没多久箭矢再度临空而起,开始肆意地收割生命。

  因为争相逃命燕军的编制早已不复存在,此时就算有人想组织人马向两边攻击,也是有心无力。

  “完了!完了——”

  裹挟在逃军之中的慕容俊泣然泪下,仰天悲呼:“经此一役,我大燕儿郎还能有几人安然回返……”

  起初燕军攻打民军堡垒,为的就是避免民军两翼夹攻、士卒只想逃命没有战心的局面出现,哪知拼斗了一阵,这种最坏的局面还是出现了,这由不得慕容俊不哀痛。扯着马缰的内侍李洪安慰道:“燕王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燕王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无巧不巧一支流矢嗖地飞过来,端端正正地灌入慕容俊坐骑头部;战马忽地扬蹄哀鸣,一下将慕容俊掼了下来。李洪见状惊呼道:“小心护卫,不要踩到燕王了。”

  可惜乱军之中李洪的声音太过微不足道,慕容俊刚刚落地,腰身一拱刚准备爬起来,四五只脚先踩了上来,一下将他踩怕下去。李洪骇得魂飞魄散,双膀拼命一挤,撞飞几个燕军士卒,抢上去抓住慕容俊后领,使力一拽,赶在十几只大脚踩到前将慕容俊拖了起来。

  经此一吓,慕容俊彻底呆滞下来,顾不得怨天由人,顾不得伤风悲秋,只茫茫然跟紧李洪混在乱军中逃命。

  堡垒处的情形很快传到断后的慕容恪耳中,听亲卫禀明了突围情形,他沉默了一阵,随即萧索地对左右说道:“帮帮忙,把我绑在战马上,注意绑紧一点,小心掉下去了。”

  两个亲卫跳下战马,依照吩咐用绳索把慕容恪连同依靠的木架和马鞍紧紧绑缚到一处,慕容恪平静地看着亲卫动作,待一切就绪后,便开口吩咐道:“吹号传令全军,各部自行选择突破方向突围逃命,王室精骑随我一道,向辅义将军、辅弼将军两部精骑靠拢。”

  嘟嘟嘟——

  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燕军开始全线溃败。

第七集 第一百零七章 折戟白沟河

  七月二十一日黄昏,高阳城南方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幕极为壮观的景象,七万多埋头奔逃的燕军和十万追击民军以慕容恪布下的阻击阵为起点,向东北、西北、正北三个方向扩散,勾勒出一个巨幅扇形画面,并且向高阳城一步步靠近。

  民军步骑分布在扇形两条边和扇心位置,像漏斗一样将好几万燕军步卒兜在中间。漏斗外沿圆弧部分是燕军各部精骑,数量约莫近两万;这是一群幸运儿,其中既有得到鲜于亮救助的慕容俊,还有慕容评、阳鹜以及绑在战马上的慕容恪;因为战马的功劳,他们渐渐脱离了和追兵的接触,率先来到高阳城下。

  “来人——快去告诉王兄,不能进城——无论民军是追进去还是堵住四门,进城都是死路一条……”

  慕容恪的脸色看起来很惨,身子完全依赖绳索和木架支撑,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可他偏偏就是不倒,而且思维依旧敏捷,远远见到高阳城墙立时做出了反应。“……告诉王兄,将精骑集结一处往西走,甩开追兵之后到清梁暂驻歇马。”

  左右亲卫飞马过去传讯,慕容恪勉强抖了抖缰绳,偏转马头向西而走,两三千王室精骑随之调向,跟着向西逃去。散乱的精骑队列里好几处都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慕容俊显然听从了慕容恪的劝告,命令慕容评、阳鹜、鲜于亮等人吹号召集部众。

  向高阳城移动的巨幅扇形画面由此一变,近两万精骑组成的扇形外弧向左翼漂移,精骑身后的大队燕军不由自主地跟着转向西逃,只是没过多久,奔跑的燕军便纷纷停下脚步,望望近在咫尺的追兵和高阳城,再望望越去越远的己方精骑,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放下兵刃!抗命者死——”

  魏憬部残存的四千余混编骑兜头截了上来,弓骑兵箭矢搭上弓弦,长枪兵长枪放低平端,做好了厮杀的准备。更多的民军步卒和混编骑从左右和后方三面包夹过来,就在距离高阳城仅仅三四里处,群龙无首的五万余燕军被四面包围,丧失了所有退路。

  咣当一声响,有人摔下了手中兵刃,有了一个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咣当咣当……方圆十余里的原野上,密集的投掷声连绵不绝,五万燕军步卒放弃抵抗,开始缴械投降。与此同时,高阳城南门吱呀呀打开,守城主将眼见大势已去,不等民军围城喊话,主动开关献城了。

  是役民军以不到一万人马的损折,斩敌两万六千余,俘获五万余,缴获战马八千多匹,粮草若干,辎重无数,取得了成军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事。

  石青并不因此满足。

  慕容俊、慕容恪逃走时带走了近两万骑,真定还有悦绾的两万步骑,卢奴还有慕舆根一万余骑以及若干燕军步卒,代郡还有慕容晔、慕容厉一万多步骑;各部燕军若安然逃回代郡,会合后将有六七万大军,其中擅长攻击的精骑超过半数;进可以骚扰整个幽州和中山郡北部,退可以联手并州北部的张平、依据代郡险恶山势阻挡民军攻击,弄不好就是遗毒无穷的后患,委实不可小觑。

  抵达高阳城下后,石青顾不得接见安抚高阳城守将,也顾不得召集降将训示讲话,和王猛略一商议便开始点将下令:

  “李崇!石某命汝统率三千骑即刻出发,由容城渡过白沟河,与范阳郡李产、贾坚两部人马会合后,赶赴范阳郡西陲与代郡交界之地遒县(今河北涞水县)戒备,准备阻击由中山郡逃亡代郡的慕容俊残部。”

  “王猛!汝统带丁析、鹿勃早、王午、李绩、孙方等三万兵马,明晨从高阳北上蓟城,与东路的逢约、封奕部相呼应,请幽州本地士人襄助,尽快夺取昌黎、渔阳、广宁、上谷等幽州郡国,抚平除代郡外幽州塞内全境,彻底根除慕容氏之影响。”

  “孙威!王龛!汝二人屯驻高阳城善后,就地收编燕军降兵,遣散被慕容氏强征之本地青壮,组织人手帮助冀州北部、幽州南部士民抢收秋播。”

  “雷诺!某命汝统带两万人马次日出发西走卢奴,阻截慕舆根、悦绾两部北退之路。卢奴的慕舆根可能会比慕容俊更早一步逃回代郡,拦截只怕已晚,石某命汝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真定的悦绾部,绝不能让这两万燕军安然离开。”

  “何三娃,吹号传令,命令魏憬、董超、小耗子等各部混编骑亲卫骑即刻集结,准备出发。”连续下达了四道命令,石青依然没打算进城歇息,反而命令何三娃吹响了集结出发的号角。

  夜色苍茫之中,悠长的号角吹响,一万五千混编骑带上五千匹备用战马离开高阳城,借着夜色向西北方的朔平(仅河北徐水县)赶过去。

  朔平位于太行山东麓,辖区西部丘陵起伏,东部一马平川,西北与幽州代郡接壤,东北与幽州范阳郡接壤,乃是冀州北上之交通要道。

  慕容俊残部大多是骑兵,无法深入朔平西部山地,若想逃回代郡,最便捷的通道便是沿着朔平西部丘陵的东部边缘平缓地带,这样的话,朔平西北的象山就是必经之咽喉,石青连夜急行军打得就是抢在慕容俊之前赶到象山的主意。

  高阳距离象山有一百二三十里,晚间道路不明,战马不敢放开了跑,一万五千骑赶了一夜加上清晨一个时辰的急行,终于在次日辰时抵达象山脚下。

  象山说是山,其实也就是比较高点的丘陵,到达象山后,大军在山背后休憩回复军力马力,石青向东、南两个方向派出亲卫游骑兵打探慕容俊一行踪迹。昨日慕容俊是向清梁方向逃去的,估计是舍不得丢下清梁、卢奴两城的人马以及辎重粮草,石青相信自己抄了捷径能够赶到燕军前面。

  石青猜的不是很准确,但是错的也不远。

  慕容俊、慕容恪之所以绕道清梁、卢奴,不仅是舍不得丢下两城人马辎重,更重要的是必须先找个地方暂驻以安抚士气军心;若是和石青这般连夜急赶,失去建制的燕军精骑不知会有多少人趁夜色离开。对目前的燕国来说,每一名骑士每一匹战马都是极其宝贵的,容不得半点闪失,是以,明知西北捷径更快,他们仍然不得不先到清梁暂驻整顿。

  因为在清梁耽搁了大半夜,慕容俊一行抵达象山之时已是七月二十二日午后,民军混编骑刚好休整过来,当一万五千骑从山背后闪出来挡住东山脚下的北上之路时,燕军队列出现了一些骚乱,但是没有见到大规模的恐慌气氛。

  慕容恪昨日精力透支过度,无法支撑下去了,此时只能委顿在战马上,大军交由慕容俊亲自指挥统带。

  慕容俊远远瞥见石青的黑色大旄旗从山后亮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只是一瞬间过后,惊慌便化为恼怒,他在战马上掉转身形,环顾四周哈哈大笑道:“诸位将士!石青不过一得志小人耳。小胜即骄,实不足以成大事。象山远离民军主力所在,背后就是代郡,这厮孤军深入此地拦截,无疑自寻死路。哈哈哈——我军虽然连番失利,但并非没有一搏之力;若能在此击杀石青,便可反败为胜。诸位将士!可有人愿意为我诛拿石青小贼!”

  燕军连战连败士气早已低落,慕容俊这番话却像一针兴奋剂给军中注入了不少振奋,许多正为前途惶惶不安的将士立时从眼前局面中看到了希望。是啊,如果能一战击杀石青,失利的局面就可以彻底扭转过来,富贵前途也就不用担心了。

  “启禀燕王,属下不才愿意……。”

  “燕王殿下,石青小贼就交给末将了……。”

  慕容评、阳鹜、鲜于亮等人跃马上前,争相请命要去对战民军诛拿石青。

  “好!好!好!诸位如此勇猛忠贞,我大燕可以无忧矣。”

  慕容俊精神也是一振,连赞了几声,随后下令道:“扬威将军。汝率三千精骑攻敌右翼;辅弼将军。汝率六千精骑攻其中军;辅义将军。汝率五千精骑攻其左翼;本王率五千精骑为后应,一俟敌骑露出怯意,便挥军掩杀上去。此战非同小可,诸位将军当奋勇争先,争取一击破敌;另外,辅义将军请留心,民军若是战败定会向东突围逃走,辅义将军到时务必盯上石青,万万不可任其逃脱。”

  “燕王殿下放心。属下省得。”慕容评意气风发地轻斥一声,和阳鹜、鲜于亮打马回转本部。

  面对占有明显数量优势的对手石青夷然不惧,挺枪大呼道:“漏网之鱼、釜地游魂焉敢与我胜利雄师相博!小耗子,汝率本部两千骑挡住敌左翼鲜于亮部;董超,汝点三千混编骑挡住敌右翼慕容评部;魏憬,汝率六千混编骑对阵敌中路军阳鹜部,汝与敌骑数量相等,半个时辰内若不能彻底击败对手,便提头来见石某。”

  “末将接令!”魏憬、小耗子、董超抱拳躬身,亢声应答。

  民军、燕军互不相让,都有心誓死一搏,甫一相遇,便开始准备厮杀;象山东山脚下,号角鸣响,战马奔腾,双方相距六里摆开阵势,在中间腾出诺达一块空地用于厮杀。

  燕军先行出击,慕容评、阳鹜、鲜于亮统带一万四千精骑分作三路向民军杀过来;民军不甘落后,董超、魏憬、小耗子统带一万一千混编骑分别一一迎上。

  六里宽的空间足够战马提升至全速,随着双方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是密集,最后连在一片混成无止无休的闷雷,闷雷声中,越来越响亮的呐喊声浪恰是一道道连绵不绝的霹雳炸响。

  “杀——”

  相向狂冲的巨浪乍然相遇,迸溅出无数浪花泡沫,每一粒浪花,每一个泡沫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完结。

  惊涛裂岸扬起千堆雪,飞云骤散化作万丝雨。

  双方对冲而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杂在一处,还没等彻底脱离,一个个便勒转马头返身再战。

  慕容俊脸色铁青,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战场。相对败军之师来说,燕军此时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但这远远不够,因为民军表现的更好,高扬的士气和斗志将胜利之师的信心发挥的淋漓尽致,以少敌多不仅未落丝毫下风,中路上更占据了压倒性优势,打得中路的阳鹜苦不堪言,强自支撑,似乎随时都有落败的危险。

  “李洪!汝率两千骑上去支援中路的阳鹜。”交手不过几合,慕容俊便不敢再看下去了,勒令内侍李洪上去助阵。

  石青也全神贯注在战场上,双眼细眯试图搜寻出一举破敌的战机,发现对方又有两千精骑上场助阵后,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两千骑并不能彻底扭转战局。事实和他所料一样,李洪上阵后,燕军精骑增加到一万六千骑,但是由于连番败绩影响了士气,一万六千骑面对一万一千骑也只勉强扳成平手,看不出一点优势存在。

  双方酣战了约莫一刻多钟,石青发现场中燕军开始露出疲态,遂命何三娃传令全军暗自戒备,准备突然掩杀上去一击破敌。这时候燕军又有了新的动作,慕容俊抛下两三千从清梁回撤的步卒辎重队列,亲率三千余骑向战场东侧移动,用意似乎是助阵侧翼以寻求突破。

  石青有些纳闷,战况并未向燕军倾斜,己方尚有四千骑没有参战,慕容俊怎敢全军投入不留一点预备队?正在疑惑的时候,身边亲卫骑突然有人惊呼道:“咦!哪是怎么回事?大将军快看——”

  石青循声看去,但见身后七八里外的一座山丘上青烟滚滚,三股狼烟直冲天际,被蓝天白日映衬得格外醒目。

  狼烟传讯!

  石青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用说,慕容俊、慕容恪在撤退之初就准备好了后手,打算回撤途中在象山伏击民军追兵;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民军提前下手重创了燕军,以至于两人的算计此时才发挥作用;明白这点,慕容俊向东包抄的举动就不奇怪了,他的用意不是从侧翼打破战场态势,而是为了拦住自己东逃之路。

  “报——禀大将军,慕舆根统带一万燕军精骑从北边山谷杀出,直奔我军而来,此时距离我军不到五里。”一骑探马飞驰来报。

  其实不用探报,石青已经看到山谷里转出来的燕军精骑身影了,只是不了解虚实而已。待听说是慕舆根统带的一万精骑,石青瞅着在东方布置拦截的慕容俊忍不住轻蔑一笑;“若是没有经历连番败绩,这等鼠辈倍于我军之时,石某也许会选择暂避;眼下么……哼!凭这些残兵败将也想让石某逃走,真是痴心妄想!”

  冷笑数声之后,石青声音一胎,大声喝道:“何三娃!石某留一千亲卫骑在此;慕容俊若是不动,汝直管喝令部众擂鼓助威稳住本阵;慕容俊若是参战,汝便率部杀上去助阵。石某先去斩了慕舆根,彻底断了慕容俊的念想再说!”

  何三娃一惊,劝谏道:“且慢,慕舆根搓而小辈,何劳大将军亲自动手。不如由何三娃去取了他的首级,大将军在此观阵就是!”

  石青嗤地一声冷笑。“三娃子汝且宽心,慕舆根这等败军之将若能伤得了石某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说罢,他再不犹豫,勒马回身,长枪一举大呼道:“众儿郎!随石某去取了慕舆根的首级。”

  “取了慕舆根首级——”

  三千混编骑扬声欢呼,调转马头迎着慕舆根部杀去。

  慕舆根来得甚急,石青迎战的更急。黑雪四蹄刚刚放开,双方已经近在咫尺了。石青瞅准对方主将帅旗,再次一嗑马腹,厉声喝道;“慕舆根!汝焉敢再来送死——”蝎尾枪一挺,当先杀了过去。

  “擂鼓!擂鼓——吹号!吹号——”

  何三娃连珠价催促,上百名鼓手号手鼓住了力气,拼命地擂鼓助威。

  咚咚咚——

  呜呜呜——

  鼓声震天,号角深沉。在数量倍于己方的敌军面前,在受到前后夹击的困境下,民军混编骑怒声疾呼喊,喊杀声不仅没有一点衰弱,气势反而更加足了。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了慕容恪,他抬起头向沙场迷茫了看了一阵,随后无力地问道:“王兄,这是怎么回事?慕舆根还没来吗?”

  “四弟放心。慕舆根已经来了——在那边和石青厮杀呢。”慕容俊欣喜地指着慕容恪侧后方回答。

  亲卫善解人意地帮慕容恪调转马头,慕容恪向西北方厮杀的战场呆呆看了一阵,随后突然叹了口气道:“王兄。此战难胜,我军还是退往代郡吧,尽量保存些实力。”

  “退走?这怎么可以?好不容易逮住石青,怎能轻易罢手!”慕容俊愕然一愣,断然否定了慕容恪的提议。“无论如何,为兄都要试上一试。否则,绝难甘心。”

  慕容恪强撑着坐直身子,苦笑道:“王兄。当初撤离之时,我等原想由慕舆根部在此伏击追兵,悦绾部从卢奴截击溃兵,以此重创民军,为我军休养复原、夺回幽州争取时间。这个计划虽好,但若想完成需要我军没有经历两次败绩,士气军心能用方可。另外,慕舆根突然杀出,民军若是因此动摇了军心,我军也可奋勇一战。可惜的是……王兄应该能够看清目前战局,我军倍于敌却不占丝毫上风,久战下去,我军士气必先于民军衰退,到那时便有心退只怕也难了……”

  慕容俊望了望沙场,有些踌躇,犹豫了一阵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地说道:“不试上一试,为兄绝难甘心。眼下已到这般境地了,多败一阵少败一阵没什么区别,不如拼死搏这一次。”说到这里,他深吸了口气,决绝道:“胜败在此一举!四弟勿须多说,为兄要亲自上阵厮杀以激励士气——”

  慕容恪心有所感,身子一挺,扬声说道:“好!既然王兄意欲誓死一搏,小弟就应该舍命相陪。慕容氏结果如何就在此一举!来人——给某拿支木枪来!”他四肢乏力拿不动原有的兵刃铁枪,只好用木枪代替了。

  “好!我的好四弟!”慕容俊双目泛红,淳淳注视慕容恪,喊了一声后,再也多说不出一句话。

  兄弟两人同心戮力,正欲拼死一搏之时,一旁的亲卫突然惊呼道:“糟糕!败了——慕舆根将军败下去了……”

  慕容俊、慕容恪闻言脸色俱是一白,慕舆根若是败下去了,他们再怎么拼命也没一点作用。惊骇之下,两人刷地转头像西北看去,但见西北沙场上慕舆根帅旗倾斜,一溜向代郡方向快速移动,石青的大旄旗迎风招展,在后紧追不舍,与此同时,正北方烟尘弥漫,旌旗飞扬,一彪骑兵疾驰而来,这支人马虽然还没杀到,来势却很清楚,恰恰和石青形成呼应之势,夹击中间的慕舆根部。

  慕容俊、慕容恪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看到了除了无尽的失望就是深沉的悲哀。难怪石青有恃无恐,原来他每一步都有算计,在此之前就在北边范阳郡布置下接应人马了。己方所有的图谋到头来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该突围了……来人……。吹号传令……各部勿须缠战,即刻向代郡突围……。”慕容俊喃喃自语,声音小的传令亲卫差点听不清命令是什么。

  慕容恪双目突然爆出两道精光,他身子又挺了挺,似乎想尽力坐直一些,随后拎起木枪对慕容俊说道:“我军士气低落,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出现奔溃局面,此时必须有人组织断后。王兄请先走一步,收拢步卒等善后之事交给小弟了。”

  “四弟你……”慕容俊稍稍恢复了一些生气。

  “王兄放心,小弟撑得住——”慕容恪点点头道:“王兄是为燕国之主,一举一动无不是将士们希望所系。请王兄无论何时都要振作,万万不可有丝毫气馁之举。”

  慕容俊双目一红,重重地一点头,忽儿一振环刀,大呼道:“禁卫精骑,随本王向代郡突围。杀——”

  燕军的突围开始了……。

  三千禁卫精骑簇拥着慕容俊向西北冲去,何三娃招呼一声,一千亲卫骑迎头拦上。

  慕容评、鲜于亮、阳鹜听到突围的号角时心中就开始发慌,待见到慕舆根败退、慕容俊率先逃走,更是慌了手脚,乱战之中,三人顾不得聚拢麾下部众,只对身边亲卫骑招呼一声便向西北闯去。只是没冲出多远,慕容恪在数十亲卫骑的护卫下拦截过来,扬声喝道:“三位将军,我等若不能带上麾下将士,就算逃回代郡也只能坐以待毙。民军数量不多,请三位招拢了部众,大家合兵一处一道突围,他们未必拦得住。”

  慕容评恍若未闻,战马一带,从慕容恪身边冲了过去;鲜于亮身子顿了顿,原本有些意动,待见到慕容评的动作,旋即改变主意一嗑马腹也冲了过去,只有阳鹜勒住了战马,盯着慕容恪看了一阵,无奈地摇摇头,道;“罢了,左右结果都差不多,羊某就听辅国将军一次,图个心安吧。”说着,勒住马头,带着亲卫骑冲入沙场,收拢部众去了。

  从范阳郡方向赶来的援军是李崇和三千混编骑,他奉石青将领昨日连夜进入范阳,会合李产、贾坚两部人马后于今日午后赶到遒县拒马河与白沟河交汇处驻扎,没想到甫一抵达目的地探马就探到河这边有战事发生,于是便赶过来支援。

  慕舆根久败成精,李崇部刚一露面,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当即放弃和石青缠战,率部仓惶回撤代郡。

  白沟河发源于代郡山地,没在遒县与拒马河合流之前,西边的白沟河水势很小,河床也窄,对骑兵没有多大阻碍。

  石青、李崇两部衔尾追杀出十余里,尽管擒杀了两三千敌骑,却还是没能追上善观风色的慕舆根。两人追至白沟河南岸之时,慕舆根率领四五千骑已经涉过河道,登上北岸并开始沿岸布置防御了。

  石青正犹豫是否应该乘胜攻上对岸时,东边一阵大哗,慕容俊突破了何三娃的拦截,在一两千禁卫精骑的护卫下赶到了白沟河,拒马河与白沟河交汇以西有将近十里的平原地段可以随便渡河。慕容俊像是早有准备,选择的渡河之地距离石青有五六里远,显然是在尽量回避黑色的大旄旗。

  石青一下急了。“快!弓骑兵追上去,给我瞄准了慕容俊射!李崇!汝率部沿线布防,枪骑兵阻敌逃脱,弓骑兵布于河岸射杀渡河之敌——”

  匆匆交代了一声,石青顾不得理会对岸的慕舆根,一拍黑雪就向慕容俊所在杀过去。

  李崇刚刚开始沿线布防拦截,慕容评、鲜于亮等人都赶了过来。因为需要防御的面积太宽,六千混编骑组成的防御面很薄弱。两人看准这一点,商量了一下,随即各带数百亲卫骑分头而走,冒着民军弓骑兵箭矢的威胁,不顾一切地扑进河床,向着对岸狂奔。

  慕容评好运,在五六十亲卫死士的遮护下顺利逃上对岸;鲜于亮运气不济,选择的突围口距离慕容俊渡河的位置不远,他刚刚率部突围就遇上了失意而过的石青,石青因慕容俊逃脱而生出的怒气一下有了发泄的目标,在鲜于亮刚刚扑下河床时,黑雪跟着扑进了河床,蝎尾枪跟着洞穿了鲜于亮的咽喉。

  鲜于亮刚刚落水,白沟河南岸万马奔腾,慕容恪、阳鹜组织的燕军突围主力向这边移动过来,拦截追杀的民军混编骑主力跟着移了过来;与此同时,白沟河下游一条黑线也在向这边靠近,贾坚和李产两人率五千步卒赶过来助阵了。

  “辅弼将军!传令全军散开——分头突围渡河——”慕容恪木枪连指,精神抖擞,看不出一点重伤的模样。

  “好!保住一个是一个。众将士!冲啊——”阳鹜大声呼喊,在亲卫的拥簇下当先向河床扑去。万余燕军精骑扯出六七里宽的一条横线,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击。

  “弓骑兵——射!射!快射——”李崇、董超、小耗子指挥弓骑兵立于南岸,像射击靶子一样疯狂地射杀扑进河床的燕军精骑。

  “杀——”石青、魏憬、何三娃带着枪骑兵在奔逃的燕军景气背后左冲右突,将一个个敌军挑落马下。

  厮杀之中,石青突然心有所感,当他循着感觉看过去,但见一里多外有一个笔直如枪的身影在一众死士精骑的护卫下,正慢慢向河床靠近。

  “慕容恪!!!”

  好似蛰伏已久的猎人发现了猎物,石青双目一亮,身不由己地磕碰了马腹,驾驭黑雪闪电般扑了过去。

  慕容恪有伤在身,无论身子挺得再直,他都不能像其他骑士一般直接驱马纵入河床,否则就是一头栽下马的命运。不过,因为平素的威名和恩义还在,许多燕军精骑愿意冒死为他遮护,是以,他突围的速度虽然不快,却很稳定,一步步向前推进,并赶在石青之前乘马下了河床。

  慕容恪身边的护卫太多,就算撵下河床也杀不了他。望着二十步外慕容恪的背影,石青又急又恼,气怒之下,他双臂一扬,蝎尾枪冲天而起,直奔慕容恪后心而去。

  眼见蝎尾枪疾速赶上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可是到慕容恪身后丈余时却忽地一沉,扑通一声掉落水中。原来蝎尾枪是熟铁所制,太过沉重无法及远。

  “快给我对准慕容恪射——”石青一边招呼靠过来的弓骑兵,一边飞身下马,从左右抢过两支木枪。随即右臂连挥,连环掷出两支长枪。

  慕容恪身边的死士并非等闲,岸上刚刚有点动静,一大群人已经拥簇到慕容恪身后,准备为他遮挡箭矢。弓骑兵弓弦绷响,四五个死士应声落马,只是不等新一轮箭矢袭到,补上空隙。

  石青手持双枪,深深吸气,竭力静下心来,当弓骑兵一轮箭矢又射倒一批死士之时,不等对方有人补上,他右臂奋力一扬,掷出长枪,紧跟着抓起第二支长抢,再次奋力掷出。两根长枪首尾相接,连环刺向慕容恪后背。

  “辅国将军小心!”燕军死士有人看出不对,其中一人顾不得驱马过来遮掩,一边惊呼报讯,一边从战马上飞身而起,向慕容恪背后扑去。

  “噗哧——”第一支长枪袭到,轻易刺入死士胸口,长枪余势未尽,串着死士身子继续向前,狠狠撞在慕容恪背后的支架上,然后顺着支架向下滑落。

  慕容恪经此一撞,身子一颤,眼看就要歪倒下去,只是不等他跌落马下,第二支长枪抢先赶到,噗地一声从后背掼入,穿过胸腔,在前面露出一截血红的尖刃。

  望着慕容恪背后微微颤动的木柄,石青微微一笑,对自己的技艺非常满意。

第七集 第一百零八章 尾声

  大晋永和八年八月初十上午,蓟城原燕王府。

  这一天是石大将军祝捷的日子。燕王府前厅嬉笑喧哗,挤满了幽州塞内各郡县的乡党郡望以及民军中低级文武官员;当然其中没有代郡士人,代郡还在慕容俊和他的三万余残余燕军掌控之中。

  中堂人员匆匆往来,王猛、雷诺、逢约、丁析、皇甫真、司扬等绷着掩不住喜气的脸,一本正经地处置各种军情公文。

  王猛、逢约两部人马在李产、封奕、孙兴、皇甫真等人协助之下,一路逢城取城,遇敌降敌,不到半月便彻底抚平了昌黎、渔阳、广宁、上谷四郡,算上河间、渤海、范阳、北平、高阳以及治所蓟城,幽州塞内十一郡国仅剩代郡一地不在民军下辖。

  雷诺完成了阻击悦绾部的行动之后也来到了蓟城。真定的两万燕军步骑在权翼和雷诺两方夹击下,仅悦绾率三千余骑逃过卢奴,可惜他时运不济,在朔平遇上了南下支援的李崇、小耗子两部混编骑。双方稍一接战,燕军精骑不是请降便是溃逃,乱军之中,悦绾身中十余箭,最终坠马而亡。

  前面的闹腾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燕王府后院水榭静悄悄的,数十亲卫远远散开无声地在四周警戒,水榭中心亭子里,石青面向小湖负手而立,静静地思考着。

  攻略幽州,完败慕容氏是开战之初没能预料的大胜,胜利带来的喜悦固然能让人惊喜交加,兴奋的难以自己。但是石青还是有些遗憾。遗憾真金白银布帛粮草等等收获得太少了。燕国这两年打得很苦,几乎耗光了幽州以前所有的积蓄,以至于民军大胜所获竟然不能为中原今冬提供太多熬冬辎用。

  “扬州的积蓄被这一仗消耗的七七八八了;西凉太小,诸葛睿远就算有所收获也是有限的;关中还没缓过气来,没有太多余力接济中原;幽州又是这种情况,这样下来,中原民众过冬辎用还有不少的缺口啊,到底能从哪弄些粮食呢?和建康的边墟已经中断了,重开边墟一时半会谈不妥,只怕指望不上了……”

  就在石青喃喃自语暗自算计之时,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响起,何三娃领着郎闿进了水榭。

  远远地,郎闿就开口招呼打断了石青的思绪。“恭喜石大将军!贺喜石大将军!此战过后,中原再无后患,石大将军可以专一对南方用兵,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矣。”

  石青转过身子,微笑着望向走近的郎闿,招呼道:“郎大人真乃稀客,只是为何突然来蓟城呢?莫非幽州大捷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邺城了?”

  郎闿来到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在石青示意下抬起身子,解释道;“幽州大捷的消息还未传到邺城,属下是到蓟城后才听人详细说及此事的。不过,在属下动身之前,邺城收到了我军鲁口大捷的通报,两位夫人和申老大人、刘大人等当时都以为大局已定,这一仗该当快结束了,所以指派属下北上面见大将军,一来是恭贺大将军武功赫赫,击败燕军;另外还有一些事宜要向大将军回禀,请予以定夺。”

  “哦?是什么事?郎大人坐下说话——”石青在亭子中石凳上坐下,又肃手相请郎闿到对面坐。郎闿却没在他指定的位置就座,而是在一边的栏杆长条木椅上小心翼翼地坐定下来。石青笑了笑,没有勉强。

  “这段时间,邺城最主要的事就是筹备大将军登基称帝;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两位夫人和申大人、刘大人皆以为,这一仗结束,大将军就该即刻布告天下,登基称帝。只是属下有些事宜需要大将军乾纲独断,不是属下这等筹备之人能够做主的……。”

  郎闿娓娓叙说,将诸如国号为何、年号为何、定都何处、立谁为后、何时举行大典等一大堆问题一一禀报,并请石青定夺。

  郎闿回禀的各种问题都事关国体,不容有半点轻忽;以他想,石青需要召集属下计议并考虑斟酌许久才会有结果,哪知道等他说完,石青只是沉思了一下便即说道:“原来是这些事啊,好吧,石某就自个拿主意了。郎大人请记好了……。”

  郎闿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石青已经开口说道:“以后的国号吗…石某觉得‘民’字就挺好,一则是岳丈原就自称民王,石某开国,应该承继这个‘民’字;二来石某意欲以此提醒自己、提醒朝廷诸公;民乃过之本,不可对之轻忽,不可对之怠慢。至于年号就叫‘开元’吧,石某希望中原华夏能够从此开一新纪元。定都这个问题有些麻烦,洛阳位于天下中枢,长安便于向西域扩充影响,石某其实更属意这两地,只是并州北部张平未降,鲜卑慕容依然盘踞于代郡以及幽州塞外三郡;拓跋鲜卑蛰伏塞外代北亦不可不防;此三股势力未平,北疆难以安稳,以此说来,定都邺城甚或蓟城对眼下局面更为有利;罢了,还是不折腾了,暂且定都邺城吧,只是有一事汝等需要谨记,不可因为登基一事在邺城大兴土木,以免天下大定再行迁都时造成浪费……”

  郎闿唯唯诺诺,不知该说什么好。敢情这主早有准备,什么都考虑周详了。他却不知石青这一切都非原创,只是照搬历史上的得失教训罢了。

  “…。。登基大典不妨定在正旦日,一来是双喜临门便于庆贺;二来一年之首开始,即便于计算日子,也便于规划朝政。至于立谁为后……”

  听到这里,郎闿双耳忽地竖了起来,只见石青顿了顿,思虑着说道:“麻姑、祖凤皆是世间奇女子,能得一人相伴已是人生大幸,何况两人乎!石某侥天之幸,竟获两女同时委身,苍天厚爱多矣。然,石某并非贪婪无度之辈,上天对吾如此,吾亦暗自凛然,不敢再生妄想。是以,愿在此向诸天神明立誓,此生只以麻姑、祖凤为伴,再不多纳一位妻妾嫔妃……”

  郎闿诧然大惊,这如何使得!石青是要登基称帝的天子,就算不为个人喜好,单为国家威仪着想,也不该只娶两人啊?他有心进言反对,但见石青誓言已出说得郑重,不好当场反驳逼其破誓,只好暂时忍耐,等下去后再找他人商量,一同想法劝谏。

  石青不知道郎闿的心思,继续说道:“……既然只娶两人,就没必要分出大小主次,石某打算让麻姑、祖凤效仿上古娥皇、女英同侍黄帝之典,同时封后,以后不分彼此如家人般同处一宫,至于一家之主么——就由石某兼任了。开元、开元,既是开新纪元,就由石某开始移风易俗,汝等不要泥古不化妄图搬出以往规矩劝谏。”

  郎闿目瞪口呆,彻底被诸般移风易俗吓住了。石青却浑不在意,像完成了一件小事般,挥手下了逐客令:“就这样定了,郎大人去中堂休息吧,在蓟城歇息一晚再回邺城。石某此时还有些急务待办,先不奉陪了,晚上再请郎大人过来叙旧。”

  “属下告退——”郎闿茫然地应了一声,躬身退出水榭。

  郎闿刚走,何三娃就领着小耗子、弓蚝进了水榭。

  “大将军命令属下整束行囊,是否是有意进兵代郡,让小耗子和弓蚝为前锋?”两人行过礼,小耗子脸上露出些嬉笑之意,抢先问话出口。

  “代郡地形多山,易守难攻,强行用兵攻打并非上策;自来山地产出都比较贫瘠,代郡同样如此,根本养不活慕容俊的数万燕军和上万家眷。只要控制住不让外面的辎用货物流入代郡,慕容俊等若不出亡塞外,就只能坐以待毙。这才是攻略代郡之正道。”

  石青摇头否定了小耗子的猜想,然后笑着说道:“石某决定于正旦日登基称帝,传汝等过来是打算让汝二人去置办一件礼物,以为开国大典之贺,不知汝二人能否置办妥当?”

  小耗子、弓蚝两人被石青这句话勾得双目放光,抓耳挠腮,喜不自胜地答道:“大将军尽管吩咐,无论置办何种礼物,我等不敢有负,定会置办的妥妥当当。”

  石青哈哈大笑道:“这件礼物其实就是河东郡。此次大胜之后,燕国名存实亡,慕容俊早晚都会弃走塞外;张平中平之资,僻居并州北部扩充势力困难,兼且我军据有上党,他便有心作乱也难有作为;中原至此可算初定矣。只是河东郡乃中原腹心,如此要害之地却不在民军下辖,诚是不妥。石某有心兴大兵取之,奈何士卒鏖战日久,需要休整;国库空乏,无力供给辎用;是以有意命汝二人各领三千混编骑,依托上党郡向西一路攻略,于正旦日前将河东郡纳入民军辖下。汝等以为置办这个礼物是否太过艰难?”

  两人一听顿时乐了。弓蚝先开口回答道:“大将军容禀,弓蚝原籍上党,与河东毗邻而居多年,对那儿的情况再熟不过了。河东原以内迁的匈奴四大部族为主,石勒兴起之后,四部族中的刘氏被诛除过半,另外三部族跟着受连累,伤了不少元气。石勒、石虎后来强迁不少汉人、氐人、羌人过去定居,河东因此变得更加混乱,各族人等或者结堡抱团,或者以部落而聚,如一盘散沙般各自为政,彼此不服,其中最大的堡寨部落也不过三五千青壮;大将军别说让我等各率三千混编骑,就算一共只有三千混编骑,末将也有把握各个击破,用三五旬时间抚平整个河东。”

  “汝等勇气可嘉,但不可大意,要多向冯鸯请教最近河东情形——”

  石青淳淳解释剖析道:“弓蚝说得是前两年的情形,眼下可能有了些变化;石某得到消息,有一个叫做刘康的西域胡人自称是刘曜之子,已经在平阳聚集了不少人马,可能要不了多久就称王自立了。汝等此次进兵河东,首要之一就是要根绝刘康这个隐患。”

  “谨遵大将军号令!”小耗子收起嬉笑神色,和弓蚝躬身行礼,准备告退。

  石青招招手,示意他们稍待,随即沉思着说道:“石某一直认为,若不能严惩罪恶,就是纵容坏人行凶作恶。八王乱后,四方蛮族乘势而起,荼毒中原汉人数十年,其中鲜卑、氐人、羌人未成气候就已烟消云散,可以不再计较;杀胡令出,羯人满族被诛,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也不用赘述了;石某要说的是最先开始祸乱中原的匈奴人,因为当初事败后得到了石勒、石虎庇护,至今还没受到应有的惩罚;这等恶行不严加惩值,天理难彰!”

  石青越说越怒,不住地低声咆哮,杀机毕露无遗。小耗子和弓蚝心中一凛,隐隐明白自己的任务不仅是为民军收回河东,更是替大将军清算匈奴人以前的罪孽。

  “现在石某说的话汝等心中清楚即可,不可宣之于外,否则石某是不会认帐的。”

  石青声音一低,凑近两人用力说道:“汝二人此去河东,不妨先怀柔以收众心;待控制住局面后,找几个藉口,趁其不备将匈奴人一个不留地诛除干净,将匈奴人的财产牛羊带回邺城赈济灾民。哼!族际间的仇恨,最好的消除办法就是诛尽对手,否则就是彼此子孙心中永远的伤疤,随时都可能再度复发。”

  “末将——遵命!”小耗子、弓蚝身不由己地扬声回答,声音大得出乎两人意料之外。

  “正旦日过后,石某就是一国之主了;作为君主,石某要向世人、特别是江东士人和西域土著显示胸有四海,宽仁大度,而非惨苛好杀,暴虐无常;是以,这件事汝等留心做好,不要留下污渍把柄。事后石某可能会明诏怪责汝等几句,甚至给予小小处分也不一定;有什么汝等只管坦然受着,石某暗自会记下汝等功勋的。”

  石青看出两人被自己的密令吓得不轻,声音缓和下来,叮咛嘱咐了一番,直到两人脸色好转,这才挥挥手道:“去吧——带领兄弟们这就出发,今日的祝捷盛会汝等不要参加,待到从河东胜利回师之时,石某在邺城为汝等专门祝捷。”

  “末将告退——”小耗子、弓蚝躬身施礼,旋即大步出了水榭。

  石青伫立在水榭中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两人年青而又昂扬的背影。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无数汉家男儿正英勇无畏地浴血疆场;看到荒芜许久的中原飘起了道道炊烟,开垦出块块良田,竖起了栋栋画阁;看到无数平民学子正孜孜不倦攻读书卷,憧憬未来;看到了无数繁华都市和无数山野美景相互生辉……。

  ……

  大晋永和八年十二月十八,民军混编骑小耗子部、弓蚝部全取河东郡,二十一日诛杀‘心怀不轨、谋逆作乱’之反贼刘康及其从匪、连坐家眷九万五千多人。消息传出,天下震惊;身在邺城的石青气得摔坏了三只碗碟,发明谕训斥两人应该只惩首恶及其从众,不该株连太广;将两人攻略河东之功抹得干净,并降三级以为惩戒。

  大晋永和九年正旦日,石青在邺城登基称帝,国号‘民’,年号开元,定都邺城,立麻姑为淑容皇后,立祖凤为德仪皇后。

  大典当日,四方纷纷来贺;高句丽、都罗、鲜卑拓跋、并州张平遣使来拜,俯首向民朝称臣;江东诸多世家、西凉张重华尽皆暗中派遣密使,表达恭贺之意。

  与此同时,高句丽、都罗反出燕国,两国联手合兵突袭鲜卑慕容根基之地龙城。

  慕容平虔孤掌难鸣,派人向代郡求救。慕容俊命令慕容评、鲜于亮率一万多杂兵留守代郡,自己和阳鹜、慕容晔以及两三万士卒家眷放弃战马,徒步翻越燕山,出塞救援龙城。适逢大雪封山,两三万人一路上辛苦跋涉,途中滑下山崖者、被雪崩埋葬者将近六千余,世子慕容晔亦在途中病逝。

  慕容评尚未翻越燕山,代郡留守副督鲜于亮突然发动兵变袭杀了慕容评,随后举郡向邺城投降。

  大民朝开元元年冬十一月,大晋凉州牧张重华被亲母马氏和庶兄张祚活活气死;临死前张重华遗命长子张曜灵继承牧守之职,遗命谢艾为卫将军,都督西凉军事,辅政;张祚与内史赵长合谋矫命,仍立张曜灵为牧守,却由张祚为辅政,都督西凉军事。

  十二月,张祚掌握军权之后,以张曜灵年幼为理由说服马氏拥戴自己为牧守,马氏允可,张祚遂诏回征战西域的谢艾并捕拿下狱,打算除掉最后的障碍。就在这时,奉石青密旨一直在西凉停留的诸葛攸突然率天骑营将士杀出,将谢艾救到金城。

  大民朝开元二年春,张祚自立为王;西凉开始出现动乱。

  大民朝开元二年夏,张平率妻儿家眷离开并州来到邺城,石青大加赞扬,赏赐宅邸、田园、金银布帛为其安家。

  大民朝开元三年夏,石青任命谢艾为平西都督,率步骑五万讨伐张祚,诸葛攸为平西后军都督,率大军三万为谢艾提供辎重粮草,沿路接管安抚谢艾大军攻取之地。

  大民朝开元四年春,民朝平西大军一路攻城略地,追击张祚至敦煌,敦煌守将宋混乃谢艾先前旧部,得知谢艾领兵到此,割下张祚首级开城以降;至此,西凉全境尽归民朝下辖。

  大民朝开元五年秋,中原日渐富庶繁茂,石青遂开始对南方大晋动兵。

  是年冬初,谢艾、诸葛攸率西路军佯攻巴蜀;王朗率中路军佯攻荆州;趁大晋朝廷目光集中在巴蜀、荆州之时,郗超率八千水师夜渡长江,在赵谏以及陆氏等暗附江东世家策应下夺取京口,民朝大军南下至此有了立足之地。

  大民朝开元六年春,王猛统带的八万南下主力渡过长江,在京口分为两路,周成、郗超率水路两万大军由陆氏等江东旧人引领南下太湖、会稽。王猛率六万主力由赵谏引领西进建康。

  大晋朝堂惊恐不安,临危之际,闲居经年的谢安复出。谢安向司马昱、褚太后献迁都策,言道台军不足以对抗民军,建康一旦被围,大晋朝廷危在旦夕,不如迁都江陵或者成都,依靠西兵抵抗民军。

  无奈之下,司马昱、褚太后只得听从,赶在王猛率军抵达之前乘船逃离建康,逆流直上江陵。

  大民朝开元六年夏,民朝大军在建康稍事休整,随即攻入豫章,目标指向岳阳,意图截断南北之间的联系,将荆州军困在江陵、江夏一带。

  大民朝开元六年秋,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归降民朝,巴蜀门户自此大开,谢艾、诸葛攸统带西路军进入关中,兵锋逼近成都。

  巴蜀、岳阳难保,荆州将成一块孤地,有鉴于此,桓温决意弃守襄阳、江陵、江夏,向南方交州撤退。

  大民朝开元六年冬,暂避于江夏的大晋朝廷在荆州军的护卫下向南撤离;十余万官兵、家眷、仆妇刚刚撤到交州;周成、郗超率兵从东边武夷山方向杀过来,王猛率兵从东北豫章方向杀过来,王朗率部从正北岳阳杀过来。

  三路夹击之下,荆州军和大晋台军抵挡不住,一路向西退去;三路民军合兵一处,在后紧追不舍。

  大民朝开元七年夏,桓温、谢安保护着司马昱、褚太后以及小皇帝退到林南(越南),民军追进林南。一路之上大晋朝廷的逃亡队伍溜的溜,降的降,此时仅有桓、谢两家百十子弟及其一两千心腹亲信陪在司马氏左右。

  大民朝开元七年秋,无路可退的桓温在王猛逼迫下,搜集了数十艘渔船,遣散大部分文武兵丁,只载了小皇帝、司马昱、褚太后、谢安等五六百忠贞之士冒险出海逃亡。

  大民朝开元三十年春,四海一统,河堰海清,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石青得意之余,忽然动了游兴,便将朝中诸般事务交代给政务院,自己携了麻姑、祖凤在两百亲卫护卫下出了邺城向南一路巡游。

  石青终日埋首政务,难得出门逍遥一次;一出来就一发而不可收,悠悠逛逛两个多月一直诳到广州犹自意犹未尽。这一日他从帝国海战舰队出来,听过路海商闲聊说在南海极远处发现一块大陆,大陆上但见鸟兽,不见人迹,不由得动了心思。于是亮明身份,开口邀请海商陪他一道去那块大陆看看。

  大民朝开元三十年秋,石青御驾巡海,沿路抚慰林南、爪哇等属地臣民商旅。这一日,民皇船队在海商指引下穿越爪哇群岛时,途中发现一座偏僻陌生的大岛,岛上炊烟凫凫,似有不少居民。

  石青兴致起处,便命船队靠岸泊停,然后搀了麻姑、祖凤登岛观光。

  岛上确实有不少住户,出奇的是,岛上住户说汉语,行汉礼,行止和当地土著完全不一样,竟然像是纯粹的汉人,见到石青穿着便知是皇帝,并纷纷行礼揖拜。

  石青大奇,正想问这些人的来历时,却见一个举止相貌高贵雅致的年老妇人傲然而立,不仅不行礼揖拜,反而对他怒目而视。他不由的更奇怪了,遂开口问道:“汝是何人?莫非识得朕?”

  老妇人理理鬓发,转头向北方遥遥望去,悠悠叹气道:“老妪当然识得你石青,想当年任谁再是高贵见到老妪也要跪拜行礼,其中就有你石青。”

  “你是……”

  石青眉头一凝用心思索。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桓玄。你妈喊你吃饭——”

  “哎!来啰——”附近一个八九岁的少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桓玄?这不是……。

  石青恍然一悟,对老妇人缓缓点头道:“原来你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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