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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伐 第七集 第四十章 端倪初现

时间:2023-11-10作者:言无咎类型:其它小说

  船桨声中,轻舟一荡,离开白鹭洲,缓缓向西水关驶去。

  谢安立在船头,遥遥望向江岸,距离江岸不远,建康外郭西墙自北向南逶迤而来,在小长干之南忽地一拐,向东而去;前不见源起,后不见尽头,连绵不绝,当真十分壮观。

  只是当下望着壮观的外郭西墙,谢安生不出豪迈情怀,有的只是为难。

  西墙内不远就是瓦官阁,他欲缉拿的对象石青就在那儿。虽然缉拿方案已在心中推敲了无数边,自认为再无破绽,为了万全计,谢安还是准备在瓦官阁外围多布一道阻截网。这道网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建康外郭西墙。西墙太过漫长不容易防御,而且石青一旦逃出西墙,只要有一叶轻舟接应,就可藉由汹涌而又辽阔的长江逃生。

  为此,谢安拿着褚太后的密旨来到白鹭洲水军大营,请求水军予以协助,到时若有不协,由白鹭洲水军负责封堵东边的江岸和江面。当然,谢安只是隐晦地请求协助,并未明说所为到底是何事。缉拿石青是为当前大晋朝廷最为秘密之事,知道真正底细的一共不超过十人,只怕走漏半点风声。

  事实上,最为稳妥的缉拿方式是将石青诱进皇城中捕拿,不巧的是,自郗愔离开东平国公府后,石青隐疾发作病倒了,他这隐疾似乎不是小恙,看起来奄奄一息随时都有要命的样子,这种情况下想把卧床不起的石青请进皇城几乎不可能。谢安识趣地没打这种主意,尽管他心中认定石青是在伪装。

  现代医生要装病,古代医生真的很难检查出来;谢安离开白鹭洲的时候,一位宫廷御医也失望地离开了东平国公府。

  御医临走时交代跟在后面的高崧和何三娃。“东平国公脉象时沉时浮,紊乱无律,时堵时洪,似火旺又似阴盛,老夫从医五十载,竟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之脉象,实在不知如何用药,二位还是请东平国公抓紧时间迎娶陆家姑娘吧,不定冲冲喜就好了呢。”

  敢情这御医和陆家交好,担心国公因身子有恙耽搁了陆家的联姻,拐弯抹角地为陆家说话呢。

  陆家就是祖上出过陆逊、陆抗、陆机、陆云的吴郡陆家。

  在陆逊、陆抗时代,陆家与雄霸东吴的孙家联姻,成为东吴第一望族,只是好景不长,到陆机、陆云时代,三国归晋,作为亡国之士的陆家由此衰落,到八王之乱时,襄助成都王司马颖的陆机因为兵败之罪被斩,他的兄弟陆机和几个儿子、侄儿受此连累也被诛杀,吴郡陆氏最出色的一系自此断绝,吴郡陆氏衰落的越发严重了。

  到大晋东渡以后,司马氏为了抗衡南下的北方世家,有意扶持江东本地望族,吴郡陆氏才又有了点止跌回升的兆头;兆头毕竟只是兆头,江东望族除了褚家因为出了个太后算是真正崛起,其他各家距离恢复昔日荣光还早得很。陆氏当代家主陆纳少有才名,德操兼备,又走了武陵王司马晞的路子,也不过谋了个尚书吏部郎的中等职衔。

  当时是世族门阀崛起发展的时代,每一姓每一族无不在为家族崛起而努力奋斗,收名养望、联姻权贵、朝堂上投机钻营……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陆氏毫不例外,把这次联姻东平国公作为一次千载难逢的际遇慎重对待,没被外戚、世家、皇室诸般核心势力纳为亲信的陆纳可怜还茫然不知,他所看重的新兴权贵东平国公实乃大晋朝堂的心腹大患,这场联姻的风险要远远大于收益。

  担当陆氏联姻重任的是陆纳长女陆容。在八字名帖上看到这个很有感觉的名字,石青忍不住有些愧疚,就没再继续往下看了。无论如何,这个陆容注定是一个牺牲品,既是陆氏为了崛起而投资的牺牲品,也是被自己用来逃离建康的牺牲品。郗超制定的一主两备三套逃离方案都是在婚礼那天发动,也就是说,陆容还未能成为石青真正的妾室就要被抛弃。

  石青明白这一点,虽然心里愧疚,但却顾不得许多。当何三娃和高崧回转把御医冲喜的建议道出来之后,他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地无力说道:“听……御医的话……汝等下去准备……不用发……喜帖,愿来……。自会来,不来的……。作罢。”

  距离四月初八的佳期只有三天,确实到了准备的时候,何三娃应了声是,转对高崧道:“高司马,就算不发喜帖,到时总也会来百八十席客人。库中还有些赏赐,银钱倒是不缺,只是操办人手不够,说不得需要高司马拨出两百个兄弟帮办。”

  一边说着,何三娃一边拉了高崧出去商量喜宴具体事宜。

  两人刚一离开,扮作亲卫的郗超便从帘幕后钻出来,啧啧称奇道:“大将军这隐疾做得可真像,竟连御医都查不出来。”

  “脉象是血脉流转之象,血脉遍布全身,可以将人体各脏器部位状态真实映照出来,是以,医者依靠脉象查究病因。然而,血脉不仅容易受人体内部机能影响,也容易受外部压力影响。只要在血脉关键处或主要脉路上施以压力,脉象就会出现异常,知道这个道理,哄哄御医就非常容易了。”石青笑着给了一个解释,他的脸被草汁涂过,青青绿绿的,这让他的笑容显得很虚弱。

  郗超对脉象之类的没多大兴趣,附和了一声,来到榻前坐下转回正题道:“不知道为什么,郗超总觉得这几天建康有些异常,细细探究却找不出原因,皇城、石头城、白鹭洲、秣陵、丹阳这些地方的驻军都没见什么动静。难不成是郗超在疑神疑鬼了?”

  “小孩子没干过大事,十有八九都这样。”石青笑着打趣,继而话音一转,肃然说道:“越是到最后越发要小心,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了风声。赵谏那儿不要让人再去联络了,这次他没出头露面,事后应该不会暴露,还可以继续留在建康。黎半山和安离涉入太深,过后没办法在江东呆了,可以安排他们的家眷撤离了。”

  郗超回道:“再等等吧,大将军,提前一天就可以了,若是太早,郗超担心会惊动建康。”

  “好吧,只是一定要安排妥当,不可让家眷受到牵连。”石青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小耗子和弓蚝闪身走了进来。石青觑见,目光一闪,霍然坐起来,冲正要行礼的两位摆摆手,急迫地说道:“不用俗套,快,说说北边的情形。”

  小耗子奉石青之命前往豫南、淮北走了一圈,刚刚回来。听见石青动问,小耗子嗯了一声,亲热地凑到席塌边盘腿坐下,开口说道:“启禀大将军,小耗子从羊市过得淮河,先去了一趟宛城拜见王朗将军,王朗将军让耗子代为回禀,说荆州军北渡汉水之时,正巧王羲之大人在豫州,王大人当时自荐去荆州军走一遭,要劝说桓温退兵。三月中旬,不知是王大人的劝说起了作用还是建康有旨意到,荆州军停止了咄咄逼人的态势,虽然没有退回襄阳,却偃旗息鼓躲在军营再没有任何动静,一时半会看不出有北上的意图。然后小耗子向王朗将军传达了大将军的将令,命令宛城人马小心戒备,特别是四月中旬以后,严防荆州军突击北上……”

  小耗子偎在石青身边,没个正经身形,说话却是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很有条理。石青暗自点头,眼前的少年经过几年历练,终于成熟了。

  “……离开宛城之后,小耗子于三月二十到的悬瓠城,在悬瓠城小耗子不仅见到了守将张凡,还见到了魏憬和他的五千混编骑,小耗子传达了大将军将令,命他们二人率本部人马于四月初十赶至淮河北岸,沿河巡视随时准备接应。离开之前,小耗子向汝南太守周勃转达了大将军的意思,请他无论赊欠还是收购,尽量多地囤积粮粟……”

  “……三月二十五,小耗子到彭城见到了周成将军,周成将军说了,徐州一万兵马除了留一千守卫彭城外,其余大部将于四月初赶赴下邳,监视泗口,若有需要,他会亲率大军渡过淮河,杀进扬州。从彭城回来,路过下相时,小耗子见到了衡水营苏忘校尉。苏校尉说,这段时间衡水营在淮河收拢了上百条船只,其中一半的船只在羊市一带游弋,一半的船只在泗口左近巡视,以保证悬瓠城人马和徐州人马渡河接应,苏校尉还说,他正在和扬州军相关人士接触,到需用之时不定会有其他助力襄助大将军的……”

  “哦?是吗?”听到这里,石青一下来了兴趣,打断小耗子问道:“助力从何而来?苏校尉可曾透露?”

  “没有。苏校尉没有多说。”

  小耗子摇摇头,顿了一顿,他口音一沉,忧虑地说道:“苏校尉另外还说了一件事,让小耗子提醒大将军注意。苏校尉说,这段时间,扬州军的动作非常诡秘,褚衰在广陵集结了五万人马,不仅在羊市、泗口严查过往商旅,而且还在长江北岸布下重兵来回巡视;褚衰本部则移镇到了盱眙。回来的时候,小耗子从扬州经过,发现扬州真得和苏校尉说的一样,处处都透着紧张呢!”

  “咦——褚衰这是想干什么?移镇盱眙难道是配合建康给石某施加压力做出北上的态势?可他在长江北岸布置巡视人马又该怎么解释?”石青心中倏地升起一丝警觉。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一旁的郗超一拍脑袋,忽然叫出声来,不等石青询问,便急忙解说道:“大将军。适才郗超不是说感觉到建康有异常吗?郗超知道异常在哪里了,这个异常就来自于褚衰的中军司马谢安。扬州军历来由世家或是外戚统带,禁卫台军则有皇室统带,两军不仅不相统属,大多时候彼此还相互制衡。可是这段时间谢安却频频在白鹭洲、秣陵、石头城等禁军台军营地出现,这种情况一般不会被允许的,可是无论是理政王或是琅琊王家却都没有反对。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有这种事!”

  石青倏然一惊。他对谢安的了解可比郗超清楚的多,谢安这个人未成名前可能会被郗超忽视,却不会被他忽视。联想到历史上谢安出仕是因为谢尚故去、谢万废黜,谢家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承担家族责任才不得已的举动,石青忽然对谢安担任扬州军中军司马一事充满了疑虑;这时候谢尚还在,谢万仕途正好,谢安为何一方常态地早早出仕呢?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会稽王府前,谢安小心审视自己的目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一刻石青再无怀疑,几乎立即断定下来,谢安对自己充满敌意,他的入仕以及在健康的活动肯定是针对自己的。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走漏了风声,可以确定的是朝廷不打算继续软禁石某了,看来是准备动手了。”石青审慎地给出了一个结论,旋即令道:“景兴!传令兄弟们,时刻戒备,无论何时,一旦见到瓦官阁火起,即刻动手。”

  “大将军!不如提前发动,我等今晚就杀出建康——”小耗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石青笑着摇摇头。“计划早就定下来了,大家都在按照计划行事,突然变更的话,仓促之下很容易出纰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擅改计划的。郗超,就这样说,你回去通知下去,让兄弟们早作准备就是。”

  郗超应了,临走时安慰小耗子道:“不要担心,谢安虽然在四处乱窜,各兵营却没见调动人马的迹象,想来一时半会还不会动手。回去后,郗超让人盯紧附近几处军营就万无一失了。”

第七集 第四十一章 四月初八(一)

  “新人来啦——”

  天近午时,音调拖得老长的唱礼声中,一辆彩饰牛车在东平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这一天是四月初八,东平国公有纳妾之喜。

  纳妾不等于婚嫁,没有六礼之说,不需要男方亲自上门迎娶,只将女方送过去就行了;客气点的,会请几桌宾客过来聚聚,通知至亲好友家中添人了;不客气的,收下人了事,张都不张一声。

  东平国公身份不低,有无数人等着找机会奉承巴结,遇上纳妾这等事就算不想声张也少不得要来很多宾客,免不了要张罗酒席宴请。

  彩车未到之前国公府就得到通报,一帮没接到拜帖自愿前来捧场的宾客早早就候在府外,向坐在彩车前辕的女方送亲之人陆纳侄子陆禽连声道贺;陆禽是个年青干练的士子,见状麻利地跳下牛车,一一回礼寒暄,趁机为家族积累人脉。

  “嘻嘻,对不住陆公子!国公身子倦怠,不能出府迎接。请陆公子见谅啊。”嬉笑声中,小耗子、何三娃、高崧一身新衣精神奕奕地从府内迎出来,向陆禽拱手寒暄。

  陆禽精神一振,急忙还礼道:“东平国公客气了。陆家不敢当,由陆禽陪舍妹进府即可,哪敢劳动东平国公。”他认出高崧,却没认出何三娃和小耗子,不过他心里清楚,眼前两人能够出头露面肯定是东平国公的亲信,不管是陆家还是陆容,以后说不得要请这两人帮忙照应,是以不敢有半点大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小耗子喜笑颜开,肃手相请。

  距离东平王府里许远近的瓦官寺高大的石阶上,谢安和王濛在二三十位仆役护卫的拥簇下正在向着国公府眺望。待新人被引领进国公府之后,谢安无声地笑了笑,朗声下令道:

  “来人。传令白鹭洲军营,即刻封锁外郭西墙一带江面和江岸,告诉他们,此番行事目标是东平国公石青,务必不得让其从长江逃脱。”

  “来人,传令石头城守军即刻开赴石头津、西水关两地,严查过往船只,防止有人作乱冲关。”

  “来人,传令秣陵守军,即刻从南篱门进入建康外郭,从长干里南端和小长干向东平国公府包抄前进,遇见可疑之人,立即予以捕拿。”

  “来人,传令朱雀门守军,即刻在长干里北端布防,防止东平国公由此潜逃。”

  四组传令护卫依令而去,谢安继续凝望着东平国公府出神,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将令都已传到,他冲王濛一揖道:“王长史,时辰差不多了,我等该去恭贺东平国公纳妾之喜了。”

  王濛点点头,矜持道:“安石是否太过谨慎了。石青再是勇猛,也不过是笼中之虎,一声令下,高司马即可将其擒拿,何须如此费力。”

  谢安点点头附和道:“王长史说得有理,谢安不过是为万全计耳,但愿高司马能够将其擒下,这些后着尽皆无用。”

  漫谈之间,两人下了瓦官寺,缓步踱向东平国公府。

  东平国公府没有举行繁琐的礼节。新人一到,被领进中庭新房,宴席就正式开始,虽然没有广发请帖,前来府上捧场的宾客还是在前院坐了七八十席。作为主人的石青因为众所周知的“隐疾”缘故,始终没在纳妾之喜的宴席上露面,招呼宾客的知客主要由熟悉建康人事的高崧担当,小耗子和何三娃充当下手。

  谢安和王濛的到来引起一阵轰动,众宾客纷纷起身招呼见礼,这两人的身份可比在座宾客要高得多。正在招呼宾客的高崧和何三娃都是一怔。何三娃从石青、郗超交谈中知道谢安目前可能扮演的“角色”,凛然之下便迎上去说道:“多谢两位大人前来观礼,国公身子不适,不能亲自招待,还请二位大人包涵。两位大人请随末将来……。”

  “何队长,招待两位大人之事交给高某了,何队长且去招呼其他宾客吧。”何三娃话未说完,就被打横插进来的高崧打断。高崧此刻也有些疑虑,眼前两人不同其他宾客,是清楚石青目前真实处境的,为何还会来捧场呢?疑惑归疑惑,表面上他却不动神色,打发走何三娃,将两人引到自己平常起居的偏院雅间就座。

  “王长史此来是……”进了偏院小厅,觑见身边没有闲杂人,高崧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等奉太后和会稽王之命,是来捕拿石青的。”一旁的谢安插话进来。

  高崧一惊,转而望向王濛。

  王濛证实地点点头。谢安伸手一掏,从怀中拿出一份谕令,肃然道:“高崧听令!”

  高崧面容一整,低声喝道:“诺!”

  “太后谕旨、会稽王钧命:东平国公石青心怀叵测,阴谋叛逃。为中原归治之大计,敕令征北大将军府中军司马谢安负责缉拿,抚军大将军司马高崧暂归谢安节制,予以全力配合。”

  谢安宣罢谕令,将谕令递给高崧道:“请高司马查验。”

  高崧接过一看,落款不仅有会稽王司马昱的小印,还有一方天子小印。这份命令果然是褚太后和会稽王联手下发的。

  仔细看了两眼,高崧将谕令还给谢安,身子一正,慨然道:“高崧该当如何行事?请谢司马下令!”

  谢安点点头,思索着说道:“东平国公府虽然占地不小,然而出入门户仅有两道,一道正门通往小长干方向,一道偏门通往瓦官寺,只要守住这两道门户,石青插翅难飞。请高司马即刻秘密调遣士卒,在正门、偏门各自安排两百人守卫,未得允许,不许任何人出入。另遣一百名士卒沿国公府四周围墙巡视,不可让人攀墙而走。一一布置妥当之后,请谢司马集结五百禁卫过来会合,与谢某一道去中庭花阁缉拿石青。”

  “诺!”高崧沉声答应,向王濛略一示意,昂首走出雅间前去调遣部众。

  谢安进入偏院小厅之时,何三娃也进了石青静养的中庭花阁雅间。

  “大将军,那个姓谢的来了,和他一起的有好几个人神色不对,不像是赴喜宴的,倒像是生事来的,一来就和高崧聚到一块单独叙话,只怕……”

  何三娃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受到其中的异常,石青再也躺不住了,忽地从榻上坐起来,一边在雅间来回踱步,一边琢磨谢安的来意。他拿不准谢安此行是试探还是另有目的。计划中的潜逃是晚上开始,现在才午后不久,还差小半天;提前行动不仅会很显得仓促,而且白天突围要比晚上行事困难的多。

  “大将军!”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耗子领着扮作亲卫的郗超疾步而入。

  石青诧异地问道:“景兴不在西市口坐镇,跑这来干吗?”

  郗超急促地说道:“大将军,朝廷可能准备动手了,郗超适才看见约有一千名朱雀门守军开出皇城,在长干里北端结阵封堵路口,目地很可能是为了防止大将军逃脱,是以特地过来请示,请大将军启用应急方案。”

  “封堵长干里北端路口?目标除了自己还可能有谁?”石青目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地慨然说道:“好!事不宜迟,即刻启用应急方案!景兴,你速回西口市坐镇,通知潜伏在长干里、乌衣巷、西口市、西水关的兄弟,一俟看到国公府应急行动信号升起。即刻展开行动,在建康大闹一场。”

  “属下遵命!”郗超一揖,匆匆离去。

  郗超之前制定的三个方案中有两个以潜逃为主,另外一个是在事情败露情况下的强行突围,也就是所谓的紧急方案。紧急方案是无奈之举,强行突出建康杀回中原无疑非常艰难也非常凶险,伤亡必定不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采用,只是看眼下情形,大晋朝廷抢先一步开始动手,石青就只有强行突围这一个选择了。

  郗超离开后,石青沉思了片刻吩咐何三娃、小耗子道:“何三娃!你去通知兄弟们,着甲持刃悄悄到花阁来集结。小耗子,你去柴房准备,一炷香后点火发信号。”

  何三娃和小耗子应声而去,石青对弓蚝道:“拿铁甲来——”

  弓蚝答应一声,跑到帐幕后捧出一套两档铠。石青接过,先把两档铠套在身上,弓蚝随即站在一边帮他系扣袢带。郗超担心石青突围时遭遇暗算不测,是以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套铁甲送来。

  铁甲上身后行动很不方便,系扣袢带的事情只能交给弓蚝,石青一点忙也帮不上忙,他百无聊奈地站在那伸展胳膊的时候,突然看见雅室门口斜斜探出一个脑袋。

  “什么人!出来!”石青威严地喝了一声。喝声甫一出口,他便忍不住为自己的紧张好笑,因为探头窥视的是一个小女孩,一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听话地在雅室门口现出身形,模样并不胆怯。眼珠骨碌碌在石青铁甲上转了几圈,反问道:“你是谁?这是要干吗呢?”

  小姑娘一身粉红,穿着打扮极其精致,发丝间流苏、珠花、金簪各种饰物搭配得很巧妙,若是主人面相再大点看起来就会有一种很特殊的韵味了。石青稍稍惊诧,也没多想就不经意地说道:“我是这的主人。你是谁家带来的姑娘,快去大人身边吧,不要乱跑。”

  “你……是这的主人?那不就是……”小女孩突然害起羞来,转眼间小脸变得突红通通的,迟迟挨挨道:“那不就是东平国公么?”

  石青抬起左边胳膊,方便弓蚝系口袢带,一边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女孩更加害羞了,红扑扑的脸蛋低垂下去,双手在胸前相互用力绞着,低声问道:“国公气色看着挺好的。不是说隐疾发了,在卧床静养吗?人家……偷偷过来想给国公冲喜呢,看来是用不着了。”说到这儿,小姑娘老人气地叹了一声,遗憾之意表露无遗。

  石青正觉好笑,猛然悟到她话中的意思,再一看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和琳琅满目的新服装扮,忍不住脱口说道:“冲喜!你不会就是那个陆容吧?”

  小女孩头垂得已经够低了,听见石青发问,还是用力再向下摁了几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回禀国公。是呢,人家就是陆容。”

  “啊~~”

  即便是在眼下万分紧张的时刻中,石青还是涌起荒唐好笑的感觉。他印象里见到“妾”这个字眼,想到的就是风骚妩媚之类的词语,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将要纳的“妾”会是一个身子还没长成的小姑娘,这种反差来得太过强烈了,一时间让他无话可说。

  “国公!你这是要干嘛呢?”石青好一阵没有反应,陆容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然后盯着他的衣甲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此时弓蚝堪堪系好铁甲袢带。石青将席塌边长枪取了,又一手取了兜鍪,一边佩戴,一边对陆容道:“陆姑娘,朝廷派兵要来捉拿石某,石某不愿俯首就擒,准备杀回中原去了。你快回家人身边去吧,小心,一会儿打起来不要伤到自己。回去告诉你的家人,什么妾不妾的通通作废,好在姑娘也没失去清白,以后再找个好人家嫁吧。”

  “啊!那怎么行呢?”陆容闻言一下跳了起来,一双大眼睛慌乱地瞪着石青,一时间既没了胆怯也没了害羞,急急说道:“我们陆家怎么也是数百年的大族,既然进了这个门,哪能说作废就作废的。”

  石青一愕,没想到陆容会说出这个理由,想了想便道:“陆姑娘,你跟在石某身边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次突围十分凶险,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性命,而且即使突围成功,石某也会和建康朝廷结成仇怨,你跟在石某身边对陆家没有一点好处。听话,回去吧。”

  说罢,石青决定不再理会陆容,绰了长枪向外走去。

  “哎呀!不行的,我不回去。”陆容双手一拦,挡在雅间门口,执拗而又可怜地祈求道:“我跟着国公,别人只当是受了胁迫,谁会因此怪罪陆家?别丢下我好不好?”

  “大将军!”何三娃快步跑过来,急促的禀报声打断了陆容的话语:“兄弟们都来了。谢安、高崧也带了几百禁卫从前院赶过来了……”

  “走!去后院南墙——”

  长枪一顿,石青低吼一声,只是脚下刚刚一动,他的眼光落在身前一双颤颤抖抖的小手之上。那双小手想缩不甘心,想拦又似乎有些胆怯,看到这种模样,石青忍不住心底一软,尽量放缓了语调说道:“陆姑娘,你在江东安逸惯了,不知道兵荒马乱的苦楚;也罢,我也不撵你,也不费精力保护你,你愿意跟就跟着,害怕的话就找机会躲起来,不要拿自家性命开玩笑。”

  “嗯,我不会当累赘,也不要人保护,只要让我跟着就行。”陆容眼睛一亮,惊喜地收回了双手。

  石青大步迈出雅间,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弓蚝!你去柴房接应小耗子,点着了火即刻去后院南墙与石某会合。”

第七集 第四十二章 四月初八(二)

  五百禁卫很快集结就绪,谢安微一颌首,高崧高呼道:“东平国公石青心怀叵测,蓄谋叛逃,朝廷诏令我等即刻缉拿,诸将士,随某来——”说罢,手执环刀当空一挥率先出了偏院,五百禁卫执枪绰刀按序跟上。

  欢宴的场面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前院宾客不知缘故,惊慌下纷纷起身探头张望。随在禁卫之后的谢安扬声喝道:“石青谋逆,朝廷下旨捉拿,不知者不为罪,诸位休要为此惊慌,或可置身事外,或可帮助朝廷缉拿;只不得与之勾连,助其逃脱,否则,必定株连家族。”

  数百宾客脸色一变,胆小者身子退缩便想寻路而走,胆大者吆喝一声,唤来护卫仆役跟上禁卫,欲待从中夺取功劳富贵,缉拿队伍转眼增加了百十生力军。

  “好!诸位都是忠贞义士,事后朝廷必定有所嘉勉!”赞叹声中,谢安在私兵护卫的拥簇下向中庭赶去。刚刚拐过前院正堂拐角,轰响“看啊——”谢安举目看去,但见国公府深处狼烟蒸腾而起,半透明的火苗从中倏地窜出,瞬间就达到丈余高。

  “不好!石青在建康果然有同党,这是再给同党烟火传讯。”谢安心中一凛,脚下一紧,匆忙向前赶去。就在这时,前方禁卫忽地高喊道:“石青向府后跑了!快追——”

  “杀——”喊杀声大作,五百禁卫和一百多私兵护卫齐声呐喊,挥舞着刀枪向国公府内冲去。

  国公府烟火升起的很快,其间由于参杂了大量马粪,烟雾特别的大,即使是在白天,整个建康都能清清楚楚看到。

  “诸将士!紧急行动开始——”紧张的呼喊在货栈、舟船、几栋空闲的民宅还有一栋高大的围墙内响起。

  淮河入江口附近的西水关内侧,;四艘蒙着油布的小舟突然从静止改为疾速划动,在水面上留下四道分开的尾迹,径直向关口寨栅冲去。

  “干什么!停下!不许冲关——”守关士卒厉声呵斥,绰着刀枪在水栅上来回跑动,准备阻截。

  回答守关士卒的是七八支火把,四艘轻舟上的水手点着火把,向油布下四处乱触。油布下堆积的显然是易燃之物,与火把稍一接触,即刻燃起了火苗。还未到关前,四艘轻舟已经成了四艘火船,火船没有冲关的意图,抵近水关之时,两艘靠上寨栅,两艘打横横在水关出入口子上。

  “啊呀——怎么回事?快转舵——”

  水关内外河面上一片慌乱,正自通关的船主大声指挥着坐船避让。西水关守军并不慌张,石头城的援军先一刻就到了关外,正随时准备救援呢。“叛匪作乱!快向石头城求援,阻截叛匪冲关逃走。”一边喊着,一边躲避寨栅上蹿起的火苗。

  四艘火船上的水手眼见目的达成,呼哨一声,齐齐跳进秦淮河。

  不仅西水关因为火船大乱,乌衣巷此时也是一片大乱。

  庚氏乌衣巷空闲多年的别院大门哐当一声大开,三四百名布衣打扮的天骑营士卒执刀拿枪呼啸而出,为首之人霍然是庚氏护卫首领安离。

  安离一手绰刀,一手高举火把,健步一窜,到了斜对面的琅琊王氏府门前,厉喝一声:“给我沿路烧过去——胆敢阻挡者,格杀勿论!”厉喝声中,手中火把一举触到王府门楣前悬挂的灯笼上去了。

  四五个王府守门护卫被突然的变故惊得呆,待清醒过来,斥骂一声大胆,执了棍棒扑上来想要阻止安离。

  “找死!”安离大喝,抢步而上,手中环刀用力挥了两挥,两名王府护卫顿时身首分离,栽倒在血泊之中,剩下三个见识不妙,哎呀一声哭爹叫娘地逃了进去。

  “反了!反了——朝廷荒淫无道,残害忠良,兄弟们,咱们反他娘地——”

  “反了!反了——反他娘地……”

  三四百天骑营士卒齐声高呼,来回奔走,四处燃放火头,乌衣巷各家各户虽然都有不少护卫,哪见过这等凶恶之人,只得一个个战战兢兢躲在府内,上杠堵门,只怕被贼人杀进来,谁也顾得登高一呼,聚众杀敌。白墙黑瓦,簇新锃亮的乌衣巷转眼间烟雾腾腾,狼藉一片,到处都是惊慌不安的哭喊声喝骂声。

  “反了!反了——朝廷荒淫无道,残害忠良。大家反他娘地——”

  与乌衣巷相呼应,朱雀航浮桥两侧、西口市内外同时爆出震天的声浪。西口市货栈商贾黎半山先放火烧了自己的铺子,随后带着数十伙计拿刀执杖奔出西口市,向朱雀航浮桥冲过去。

  “反了!反了这个鬼朝廷——”三五百手持兵刃的布衣大汉大呼小叫,从停泊在朱雀航浮桥东、西两侧的货船里涌出来抢上码头。

  西市口和朱雀航一带历来是建康最热闹的所在,时值午后,南来北往的商旅,长干里、乌衣巷购置商货的居户、进出皇城的官吏兵丁聚聚合合,充斥其间;黎半山一发动,四下里如同炸了锅般,鸡飞狗跳各种人等到处乱窜,秦淮河上的船只也是一样,摆浆的摆浆,升帆的升帆,只想早早离开是非之地。当然其中不乏胆大的不安分的主,趁机起哄吆喝甚至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扁担棍棒就凑到黎半山一伙中去了。

  西边码头的两百来布衣大汉健步登上码头,很快与黎半山合成一股,东边码头的则由郗超统带,五百来人分做两路从背后扑向在长干里路口结阵的禁卫台军。

  在长干里结阵的一千禁军台军是奉谢安之命前来封堵石青逃路的。骚乱初起时,台军领兵将领还有些惊慌,待眼光落到黎半山一伙人的布衣和乱哄哄的队形上,台军将领惊慌的面容马上转变为轻蔑,随即从阵中分出三百人去围剿黎半山那一股人马,又分出两百人围剿郗超统带的人马。台军将领相信,训练有素的五百禁卫足以击溃眼前这股数目相差不多的乌合之众。

  “杀——”面对结成阵势逼迫过来的五百禁卫台军,黎半山、郗超脚步停都未曾停顿一下,也没摆出任何攻击队形,率领百十水手伙计和四百名乔装的天骑营士卒蜂拥迎上。

  朱雀航码头距离长干里北端路口只有百十步,双方稍稍一冲便即接近。眼见台军士卒端持长枪稳稳进逼而“叛贼”则不要命地欲向枪刃上扑击时,台军将领冷冷一笑,眯起眼睛等待敌人纷纷被捅穿被击溃的结局。

  双方距离十几步时,冲在前端的数十名天骑营士卒伸手在背后一捞,几十张上好箭矢的连弩凭空出现在禁卫台军面前。

  “完了!这不是普通叛匪——”见到这一幕,台军将领惊恐的双目倏地扩张,他见多识广,一眼认出对手端的是什么武器,同时意识到这种武器在近距离内对战轻甲台军的打击后果将会是什么。

  “嗡嗡嗡——”

  迸响连绵不断没有一丝间歇,密密麻麻的短柄铁矢狂风暴雨一般向稳步前进的战阵泼洒过去,所过之处禁卫台军割麦子般齐齐倒下一茬,十成中至少去了两成。

  “啊——”

  “杀——”

  轰地一响,惨呼声、喊杀声以更大的更暴烈的方式喷发出来,将四周其他各种杂乱的声音通通盖下去。趁敌军还在惊骇的空档,天骑营士卒扬刀挺枪旋风般杀进台军阵中,砍瓜切菜一般乱捅乱劈。

  “快——转身布阵!准备迎敌——”

  反应过来的台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大喊。眼见对手风卷残云一样剿杀自己的部众,他却生不出半点救援的心思。他很明白,出击的五百人已经完了,之所以还没发生溃逃,不是台军士卒作战勇猛,而是没来得及意识到这点,敌人的攻击速度实在太快了,没给人留半点思考的时间。在这样凶狠的对手面前,什么破阵杀敌、什么围堵任务统统都见鬼去吧,眼前唯一重要的就是赶快调整阵形保住性命。

  这位台军将领很幸运,郗超显然另有打算,没有急着率部上来攻打。“连弩手上弦!天骑营结阵掩护!黎掌柜,带你的人杀过浮桥,按计划封堵朱雀门——”

  “诺!”尽管是布衣长袍,黎半山还是像士兵一样大声应诺,继而一挥手中环刀,高呼道:“伙计们!把柴车推过来,咱们堵城门去。”

  二十多辆柴车很快从西口市推出来,顺着浮桥向朱雀门冲去。几十支火把相继点着,跟在柴车之后准备点火。火烧朱雀门和西水关,阻止皇城禁卫台军从朱雀门、白鹭洲、石头城禁卫台军从西水关赶赴长干里应援,才是黎半山和埋伏在浮桥的天骑营士卒的主要职责。适才阻杀禁卫台军只是顺带而为。

  东平国公府。

  石青一行五十多人刚拐进后院,高崧、谢安率领禁卫台军后脚就跟了进来,双方一前一后赶到后院南墙下,石青喝道:“何三娃!指挥兄弟们撞墙——弓蚝!小耗子随我阻敌!”

  “过来!扒开——”何三娃顾不得答话,带着亲卫奔到南墙下在一堆枯树枝里扒了一阵,枯树枝扒开后,露出两根缠有绳索的撞木。

  “二十人一根撞木。抬起来听我口令——”

  何三娃口气虽然急促,指挥的却很有条理。“……。退后十步,准备——起步向前——一、二、三……”

  看到这一幕谢安心中一紧,对方能够提前预备撞木肯定也会提前在墙基下做手脚,这堵院墙只怕禁不住几撞就会坍塌。“高司马!快杀上去——不要让石青逃了!”他站在禁卫台军后面连声大呼,上阵冲杀原不是他这种文士能干的。

  “杀啊——”高崧挥刀高呼,带着禁卫台军一蜂窝冲上去。

  “弓蚝!小耗子!今日定要让江东人知道我中原英雄的厉害!汝等随我杀——”话音未落,石青已跨出三步,长枪随手一搅,将两名冲在最前的台军士卒拨打出去。

  “杀!”弓蚝也不回答,身子一弹,反而冲到石青前面,手中马槊团团一旋,四周台军不管是沾到还是碰到,尽皆跌翻出去。

  “大将军放心,小耗子定会让他们见识到的!”小耗子先回答了一句,这才清叱一声,挺枪扑进台军之中,他的臂力比石青、弓蚝大大不如,手中铁枪走的是蝎尾枪的路子,刁钻迅疾。寒光连闪,两名台军士卒咽喉已被洞穿。

  国公府地势狭窄,五六百人密密麻麻挤得如同潮水一般,汹涌鼓荡着向南墙附近冲击。面对汹涌的潮水,石青、弓蚝、小耗子不退反进,分波劈浪一般迎头而上。所过之处,任他再是汹涌的潮头也得摧折崩散。

  “杀!”厉喝声中,石青、弓蚝、小耗子稳稳向前迈出六步,数百台军组成的浪潮就像被一道能够移动而又坚不可摧的大坝硬生生推回去六步。

  站在后方花坛上观战的谢安看到目眩神摇,惊心动魄。这一刻他算是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万夫不当之勇,什么叫做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吹号!快吹号!请秣陵守军尽快赶来支援——”这个时候谢安只能把希望放在两千秣陵守军身上了,不敢指望但凭高崧的人马就能擒拿石青。

  嘟嘟嘟——悠长的号角响起,从南篱门进入建康外郭的秣陵守军加快脚步,循着号角之声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小长干的国公府南墙包抄过来。

第七集 第四十三章 四月初八(三)

  “一二——撞!一二——撞!……”

  在何三娃号子声中,两根撞木前后摆动,向院墙发起一次次撞击。

  这堵院墙和谢安预料的一样,墙基已被石青的亲卫悄悄掏空了一小半了,这种情况下如何禁受得连续不断的撞击。两根撞木各撞了七八下,轰地一声大响,半截院墙轰然坍塌,露出一段丈余宽的豁口。

  “快走!不要拖累大将军——”小耗子指挥亲卫从缺口向外撤,一边牵着黑雪回首招呼。“大将军!可以走了——”

  “弓蚝!耗子!走——”石青大喝一声,铁枪一荡,将近身的几名台军扫跌出去,与弓蚝、小耗子并肩向缺口撤去。

  “快追!”高崧不知道谢安有没有其他安排,眼见石青要走急得大喊大叫。

  “追呀……”禁卫台军齐齐发出一声喊,只是脚下却生了根一般不敢挪步。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台军士卒却都知道,眼前三人实在太危险了,稍微靠近点不定就丢了性命。

  谢安暗叹一声,赶上来对高崧说道:“高司马,不要着急,石青跑不了,还请先整顿士卒,抽调弓手,待会用弓箭攻击。”

  高崧一悟,面对石青三人这等猛将,厮杀缠战用处不大,唯有弓箭最有效,他这一千部众原本有两百弓箭手的,只是开始没想到石青这般难缠,没准备动用。“谢司马说得是……来人,命令弓箭手即刻集结,其余将士结阵保护弓箭手。”

  因为停下来整顿,高崧这支台军没有迫得太紧,然而出了国公府的石青处境并不很好。

  国公府南墙外是三里多长的小长干街,这条街道是东西走向,东头与长干里主街相接,西头通往外郭西墙的一道篱门。一行人从国公府冲出来的时候,两千秣陵守军已在小长干街东西两端布下了战阵,秣陵守军布的是野战之阵,盾牌直竖,长枪高架,弓箭手拈羽待发,森严的刀枪将石青一行所有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走!”石青没有任何犹豫,长枪向东一指,带着五十余亲卫快步向小长干和长干里交叉路口的秣陵守军军阵冲去。

  跨步迈出缺口的谢安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当即皱起了眉头。东边是长干里,越往东越深入建康外郭中心;西边是外郭西墙,只要冲出去就是田宽地阔的长江。无论是谁,突围之时都应该选择向西而不是向东,石青向东边发起的冲击看起来太过不智了。

  换过其他人这样选择,谢安可能会以为对方昏了头或者愚蠢,但是对石青的选择,他却不以为是在这两种情形之内。

  “难道石青另有图谋?”联想到早有准备的撞木和掏空的南墙,谢安心中凛然,隐隐感觉到不妙。

  小长干街长约三里,国公府恰恰在中间位置,距离两端出口都只有一里多路;就在谢安心生警惕之时,石青一行已经冲出一两百步,赶到秣陵守军军阵百步之外。

  “顶盾!支枪!弓箭手准备——”秣陵守军将领扬声下令。号令之下,秣陵守军士卒用肩顶着盾牌预防冲击,长枪手拉开弓步,长枪向前多探出一尺;弓箭手羽箭扣上弓弦,两指轻拉,将弓弦拉得绷直起来。

  就在这时,长干里大街上忽地爆出一声喊,五六百天骑营士卒倏地出现在秣陵守军身后,连弩劲射,刀枪劈刺,一阵风一般杀进秣陵守军军阵。

  秣陵守军正全神贯注于只能正在逼近的石青一行,哪里料得到背后会遭受如此猛烈的攻击,惊慌之下,纷纷转身迎敌。可惜的是没有将官统一调度,有的士卒转过身来,有的还没来得及转身,这样的结果就是转过身的士卒发现,当前的面孔不是凶恶的敌人而是面面相觑的袍泽。这种情况下的攻击或是抵抗,很容易演变为自相残杀。

  “射!”连弩绷张,铁矢纷飞,秣陵守军纷纷倒下,天骑营将士瞅准空自,舞刀挺枪杀进秣陵守军阵心。秣陵军阵前沿的刀盾手弓箭手再也顾不得阻截石青一行,转过身掉头抵抗天骑营的攻击。

  “石青你果然安排了接应人马,不过没用,你还是跑不掉……”

  谢安脸色铁青地注目着三岔路口神色并不惊慌。从柴房被点燃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石青不会俯首就擒,必定有些安排,对此早有心里准备。眼前的局势虽然很坏,好在一切还在掌握。

  就算石青突破了三岔口的阻截又能如何?长干里北端有以皇城为依托的朱雀门守军在布阵阻截;长干里南端是外郭南篱门,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南篱门守军岂有不关闭篱门之理?篱门虽然不是很坚固,阻挡眼前几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城外还有白鹭洲大营的人马随时可以接应。

  “来人!传令小长干西头人马,即刻赶来会合。高司马,请尽快率救援秣陵守军!”眼见石青顺利冲进秣陵守军军阵,秣陵守军被前后夹击阵脚大乱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谢安缓缓呼吸,仍然以极镇定的语气下达追击命令。

  来自背后的突袭给了秣陵守军致命一击,在六百天骑营士卒凶猛的攻击下,秣陵守军别说阻截石青一行,就算自保都不可能。石青好发无损地冲进对方军阵,轻易与天骑营会合一处。

  “小耗子!弓蚝!会同天骑营断后,不要多做纠缠,杀散敌军即撤。”石青脚步不停,一边冲杀,一边随口吩咐道:“何三娃随我撤——”

  一行人翻翻滚滚,转眼间穿过秣陵守军,来到长干里大街。石青毫不犹豫,折身向北边朱雀航方向拐去。

  谢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石青的身影,眼见石青向皇城方向而去,他心中突然生出无数疑惑:对方既不通过小长干篱门从西向城外突围,也不从南篱门从南向城外突围,反而一直向建康腹心闯,究竟打得什么注意?如他这般作为,自己在外郭西边的布置可就彻底落空了,白鹭洲、石头城人马尽皆成了无用之兵。

  想到这里谢安突然生出不详的预感,神色再不向前一刻那般镇定。稍一凝神便连声吩咐道:“来人,传令石头城兵马,即刻从西水关入城赶赴朱雀航待命;传令白鹭洲兵马,继续严查江面,不可懈怠,小心石青从水路逃脱;王长史,眼下只怕需要你亲自回一趟皇城向会稽王求援,请朝廷出动骁骑营协助缉拿石青。”

  建康骑兵数量很少,唯一的建制骑兵就是三千人马的骁骑营,骁骑营自建成起,大多数充当的角色都是皇室仪仗,很少作为机动力量予以使用。石青从容不迫的遁走和每每出乎意料的突围方向让谢安揣揣不安,似乎只有一支机动力强悍的骑兵在手方能安心。

  王濛灰青着脸,点头应允道:“好。王某这就去回禀会稽王,只是回程要从瓦官寺绕路,只怕需要一段时间才有回信。”

  王濛走后,谢安定了定神,撵上高崧道:“高司马!谢某文弱书生,没经过战阵,从现在起,临阵指挥由高司马一人担当;秣陵守军亦归入大人麾下统一制措调度。”

  高崧沉声应了。

  等谢安赶到三岔路口之时,石青和天骑营已经走得干净,留在路口的只有六七百秣陵守军和三四百死伤。谢安没有怪罪,交代高崧尽快收拢溃兵继续追击,自己则站在路口翘首向北仔细张望。

  一看之下,谢安心中猛然一惊。

  三岔路口距离朱雀航大约有四五里,中间有无数楼宇檐角遮挡视线,站在谢安的位置上看不见朱雀航具体情形;但却能看到朱雀门、西水关以及乌衣巷上空飘摇而起的焰火。在焰火映入眼帘的同时,风中跟着隐隐传来无数“反了!反了”的呼啸之声。

  在这一霎那,谢安身子一晃,差点虚脱倒地。事前他猜到石青肯定会得到潜伏的部众接应,但怎么也没想到,石青潜伏的部众会这么多!不仅长干里有,朱雀航、西水关、乌衣巷也有,而且闹出的动静这么大!这需要多少人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建康城外郭虽然称不上关禁森严,可若没有得力的本地人襄助,怎么可能安置这么多人?

  “快!高司马!快追——”谢安颤声疾呼,看到烟火的那一刻,他对在长干里北端堵截石青的朱雀门台军再没有一点信心。也许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拖住石青,等待骁骑营和石头城守军赶过来救援。

  石青赶到长干里北边出口的时候,朱雀航一带形成的是脆弱的平衡局面。

  黎半山和百十伙计或推车或挑担忙着把一捆捆柴草运到朱雀门点燃,朱雀门城门紧闭,仅有的几十名留守台军担心叛贼闯进宫禁惊动天子太后,及时关闭了城门然后搬救兵去了。长干里北边出口,六百多禁卫台军残兵与四百天骑营士卒面对面对峙,谁都没有攻击的意图。禁卫台军但求自保,不敢攻击;天骑营则要掩护黎半山的行动,顾不上厮杀。

  石青到来之后,脆弱的平衡即刻被打破。

  “杀——”

  弓蚝杀出了血性,不待石青发话,纵身一蹿,单人支槊从背后杀向禁卫台军。

  “妈呀——”没等弓蚝杀到,勉强维持的军阵轰然而散,尽管谢安、高崧统带的两千多残军就在石青身后两百步外,禁卫台军仍然没有勇气熬下去了;数百台军将士在僵持之时就瞄好了溃散退路,俱俱大叫一声,一蜂窝向没有匪踪的西市口逃去。

  “大将军!”郗超冲上来在石青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阵,见没什么异常,不由得惊喜地喊了一声。

  石青点点头,顾不得废话直接吩咐道:“吹集结号!命令黎半山快撤,不要耽搁了。”

  嘟嘟的号角声中,在朱雀航一带忙碌天骑营士卒和货栈伙计水手齐齐丢下手中活计,匆匆赶到浮桥南端集结。石青粗略扫了一眼,估摸着集结的部众大约有一千出头,伤亡看起来不大。当下欣慰地一笑,扬声叫道:“兄弟们!走!随石某杀出建康——”

  “杀出建康!杀出建康……”欢呼声中,这支布衣队伍向东一折,径直奔向乌衣巷。

  乌衣巷烟雾缭绕,到处都是安离带人点起的火头。好在安离的目标只是临街门户,受土墙的限制火势因此没能大肆蔓延。乌衣巷居住了七八十户世家豪族,随便一户都不乏上百仆役护卫,只要有人能登高一呼,整个乌衣巷立马就能集结出几千私兵。奈何如今王氏、庚氏衰落,新进崛起的桓氏迁往荆州去了,乌衣巷已经没有能够力挽狂澜的英杰人物了,只能任由安离和几百天骑营士卒猖狂。

  安离一边指挥士卒放火恐吓驱离暗中窥视之人,一边随时留意着朱雀航方向的动静。瞧见石青一行过来,便即下令道:“兄弟们。大将军来了!准备接应!”

  “啊!大将军过来了!”天骑营士卒兴奋地大叫,然后更加忙碌起来。有的挨次巡视乌衣巷两侧,防止有人窥视;有的从庚氏别院搬来一捆捆柴草摞在巷子两边里;另有两百名士卒集结一处开始绞上弓弦。

  石青很快来到乌衣巷,安离大笑着迎上去。“哈哈——毒…啊不,大将军!好久不见,想死安离了。哈哈——安离见过征北大将军!”一边说着一边行礼。

  石青抢上去扶起。拍了拍安离,大声笑道:“安离大哥,咱们终于又见面了,可惜一见面小弟就要拖累你,让你不能在江东享福要去中原受苦了。”

  安离大笑道:“大将军!安离很满足,婆娘娃子都有了,该当跟大将军一起建功立业了。”

  石青哈哈一笑,随即说道:“安离大哥,我等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眼下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顿了一顿,又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安离面容一整,答道:“都准备好了!大将军尽管先走,由安离负责断后——”

  “好!安离大哥不要和对方纠缠,阻上一阻即刻撤离。”石青点点头,再不多说,率天骑营将士进了庚氏别院,随后穿堂过院来到庚家后院的秦淮河私家码头。码头上,四艘大货船、六艘轻舟依序泊在岸边,船板早已铺就妥当。

  “兄弟们,快登船!注意给安离他们留一艘大船一艘小舟。”吩咐了一句,石青身子一闪,立在码头一侧照应登船次序。

  站了一会儿,石青忽然感觉背后有异,转首看去,赫然发现了一个几乎快要被自己遗忘的人物——陆容。

  “咦?”石青大奇,没想到她还跟在自己身边,这一路突围战况虽然不是很激烈,可也不是她这个小姑娘能够闯过来的呀?

  细细在陆容身上一打量,石青更是稀奇,对方衣饰上也有几点血迹,但总体上却干干净净很是整洁,一点不像突围而出的人。怎么会这样呢?眼光一闪,石青心中一转念,隐隐猜到可能是何三娃率亲卫保护的结果,自己虽然没把陆容这个妾室,亲卫们可不敢这样想,定是把她当女主人一般保护。

  “陆姑娘,你怎么真的跟来了?害怕吗?”石青随口问了一句,问过之后他便暗骂愚蠢,陆容脸色青白,细齿紧咬,咬得下唇都有些紫了,眼中更是水盈盈的,随时要哭出来,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害怕之极,哪还用得着问。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突然上了血肉横飞的厮杀战场,不害怕才真个稀奇了。

  陆容嘴唇哆嗦了两下,紧咬的下唇却没能松开,最后只得可怜兮兮望着石青,使劲摇了摇头。

  “你倒真够倔。”石青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终究无奈地说道:“罢了,这时也顾不得安置你,你就先去中原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陆容身子一颤,头缓缓垂了下去,过了一会,一滴水珠无声落下,在码头石板上溅成晶莹的几瓣水花。

第七集 第四十四章 四月初八(四)

  谢安追到朱雀航看到朱雀门和西水关燃起的火焰,心头一片冰凉。两道关口被阻,短时间内骁骑营和石头城守军无论如何是指望不上了,缉拿石青只有靠现在的两三千残兵。

  让他稍有安慰的是,石青是从乌衣巷向东南突围。东南是大晋腹心之地,石青这种突围方式明显是南辕北辙,越走距离中原越远。当然,谢安知道,石青向东南突围的目的不是远离中原,而是为了避开白鹭洲和石头城的水兵大营;迂回到其他地方渡江。不论从哪里渡江,迂回都要兜个大圈子,都需要时间,这就是他谢安的机会。

  “追!缠上去!”对方人马会合的越来越多,被打残的两三千台军也许不再能正面相抗,谢安仍然果断地命令高崧率部向乌衣巷方向追撵。

  乌衣巷浓烟滚滚,巷子正中被天骑营用柴草铺了一道十几步深的火带。追到乌衣巷入口,高崧担心伏兵,脚步不由迟疑下来,他正考虑是否先分遣斥候进去打探,巷子内突然响起一阵嗡嗡声。一片雕翎箭雨越过火带扑进台军之中。

  禁卫台军很少经见阵仗,很多士卒还是初次上阵,这些“新卒”刚才就被石青和天骑营杀得胆魄丢了大半,惊惶之时哪还禁受得箭雨的突袭。前首数十名中箭士卒的惨呼刚刚响起,后面的发一声喊“有埋伏!”,然后拔腿就跑。谢安稀里糊涂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帮忠心耿耿的私兵护卫架起来随着人流一起向后溃逃,一直跑到朱雀航才停下来。

  躲在火带后面准备阻击台军强攻的安离见状哈哈大笑,也无心再等对方回来,和两百弓手随即撤进庚氏别院,乘船溯秦淮河而上追赶石青去了。

  谢安挣脱了护卫的扶持,目光从慌乱的台军脸上一一扫过,沉默了好一阵,他才沙哑着嗓子嘶声喊道:“诸位!天子诏令我等缉拿叛贼,叛贼就在前面,我等拿还是不拿?拿——叛贼凶悍,可能会有许多江东儿郎因此丧命;不拿——公然违抗圣旨那可是株连全族的死罪!是战死沙场还是被律令处死?我等该如何选择?诸位心里应该明白,我等其实没有选择。既然不拿叛贼必死无疑为何不行险一搏?或许侥幸功成保住性命,或许依然会死,不过就算会战死,也好过临阵脱逃让家门蒙羞的死法,战死的话至少可以给家人挣些抚恤……”

  “诸位!谢司马说得很直白了,我等没有选择,只能上前不能后退!”高崧铁青着脸接过谢安的话头,厉声告诫道:“从即刻起,高某手中刀再不认人,但见后退者,就地正法!”

  初夏午后的阳光明亮炽热,往昔热闹繁华的朱雀航却如鬼蜮一般冷冷清清,一个闲杂人影都不见。在谢安、高崧一刚一柔的鼓动下,三千余残兵振作起精神开始向乌衣巷挺进。当他们再次抵达时,巷子中铺设火带的柴草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因此小了许多。

  高崧命令士卒掘土填埋,三千余人一起动手,不一刻就在火带余烬上铺上一层泥土。追击队伍随即穿过乌衣巷,继续向前追赶。

  乌衣巷东边五里是丹阳郡城,丹阳郡城不是后来的丹阳城,而是扼守建康外郭东部的陆上堡垒,丹阳郡城东三里就是建康外郭东城篱墙,篱墙在此开了两道门户,一个是秦淮河进入建康的水上门户东水关,一个是陆路进入建康的三桥篱门。三桥篱门和东水关一水一陆相互依靠,三桥篱门的防卫不算什么,东水关却不一样,它和西水关并列为建康两大水上门户的要隘,随时都驻有一千台军守卫。谢安之所以急着追赶,心中还是存了一份侥幸,丹阳郡城常驻三千守军,东水关常驻一千台军,如果石青被堵在丹阳郡城之下,他这部人马和丹阳、东水关两地台军前后夹击,水陆夹攻,还是很有希望取得大胜的。

  谢安很快失望了,当他赶到丹阳郡城之下,没见到被堵的石青,只见到慌忙来迎的郡城守军,还听见迎接的守军将士高兴地问道:“各位可是来救援的?来回不到一个时辰就赶过来了,行动真够快的。”

  谢安听到救援两字猛一激灵,急忙追问道:“救援?哪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守城将士被他问的有点发蒙,稍倾才答道:“午后不久,先是乌衣巷方向出了事,跟着东水关也出了事;一两千来历不明的匪徒突然从船上岸上冒出来一起动手,占据了东水关。我等见势不好,就一边回禀朝廷请求援兵,一边出兵救援东水关。只是……”

  守城将士声音低了下来,尴尬地说道:“这股来历不明的人马很是凶悍,兄弟们死伤不少也没能攻下东水关,只好等待朝廷援兵了。”

  午后不久乌衣巷火起的时候,石青还没出长干里,这说明攻击东水关的人马是石青安排的另一路伏兵。想到石青处心积虑在建康附近潜伏了如此多的人马,谢安心头一寒,缉拿石青的信心忽然不翼而飞。

  正在这时,一个丹阳郡城守军士卒匆匆跑过来禀报道:“禀将军,适才由十来艘大大小小的船只组成的船队从东水关驶出溯秦淮河而上,东水关的匪徒乘船与其会合一处,跟着也撤走了。”

  “船队?难道石青在乌衣巷换乘了船只?”谢安恍然一悟,隐隐明白石青安排人手大闹乌衣巷的目的了。丹阳郡城这等要隘城池不是随便能攻取的,与其相比,夺取东水关,走水路出建康显然要稳妥的多。

  想透这些,谢安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石青若是走水路潜逃,自己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不担心石青走陆路迂回,只要把江东的几个关隘一闭,任石青再是厉害也不可能依靠三两千人马杀过长江。但若石青乘船就不好说了。

  南人以舟当车,湖港交叉,水路交通四通八达,远比陆路方便,东吴时期,为了开发江东,孙吴政权在秦淮河上游的方山开凿了一条工程浩大的运河——破冈渎,以此将秦淮河、长江与太湖水网彻底联通起来。

  从目前的势头来看,石青显然准备通过破岗渎进入太湖。千里太湖之地,港湾支流丛生,十几艘船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如何让人追踪?

  “快追!一定要在方山埭撵上石青。”

  谢安惊惶地冲高崧大叫,继而掏出天子谕令,对丹阳郡城守将道:“某乃征北大将军府司马谢安,奉朝廷诏令缉拿叛贼石青,太后、会稽王赐予谢某便宜行事之权以调动建康外郭各地守军听用。汝等自此刻起归入谢某麾下,随某一起追击石青。”

  方山是秦淮河水系和太湖水系天然的分界线,地势比太湖、建康要高,山上的水很难保存以至于没法通航,为了沟通两大水系,开凿破岗渎时,东吴人在方山两端筑了十四道蓄水大坝,称之为方山埭,方山埭就像一层高过一层的台阶,将水位逐渐上抬,过往船只行到山下然后靠耕牛或者人力拉纤将船只拉到山顶,再顺流而下进入另一片水域。

  方山埭的这种特性使它成了谢安阻截石青航船的最佳地点。将丹阳郡城守军和东水关的残兵招之麾下,谢安集结了五千余人马从三桥篱门出了建康外郭,匆匆赶往方山。

  方山距离距离建康皇城四十里,距离三桥篱门三十里左右。为了管理堰埭行船和纤夫,大晋朝廷在此设有吏员;不仅如此,这里还是建康人士向去太湖的宾朋送别之地,平时十分热闹;算是建康附近的一处名胜了。

  五千多人马来到方山之时,天已黄昏,朦朦胧胧中,谢安抬头向上看去,但见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各自被一帮壮汉拖拽着往山上拉,其中快的已经上到最顶了。方山四周和平素一样,有纤夫热闹的哄笑,有从山那边上来的行船,这里的人们还不知道建康出了异常。

  “杀上去!阻止叛贼拖船——”谢安疾声下令,末了又添了一句。“缠住叛贼就行,援军马上就到。”

  “冲啊!杀啊——”人多胆壮,又有援军后盾,五千多台军忘记了恐惧,顺着纤夫小道和陆上大道冲向山顶。

  方山说是山,不如说是一道缓平的土岗。岗坡不陡只是比较长,从下到上约莫三百多步,其间没什么遮拦。禁卫台军刚一发动冲锋,纤夫道上和坡上闲散人等便发觉不妙,顾不得探问,哄地一下四散逃开了,只剩下石青一方人马。

  谢安随台军冲到方山半腰的时候,两千天骑营士卒一队队一排排按照阵形向下推进,迎着禁卫台军杀来。看了眼上面一帮布衣排列的整齐阵形,再看看身边衣甲齐整却乱哄哄台军,谢安暗叹一声。“即便武侯重生只怕也不能带领台军这样的队伍取得胜利,朝廷若要振兴,必须先训练出一支战力凶悍的新军才行。”

  “集结!集结——听某号令!”高崧意识到麾下部众的松散,慌忙调整应对策略,防止被对手一触即溃。

  天骑营似乎没把台军放在眼里,推进到台军六七十步时在山坡上停了下来。郗超从阵中走出几步,语声清越大声疾呼道:“谢安石!石大将军心忧民生疾苦,不愿与江东刀兵相见,是以诚心来投,汝等为何咄咄逼人蓄意加害,定要搅起战火?自八王乱起,天下苍生遭受数十年荼毒,汝等还嫌不够么!”

  谢安望了望正在整理队形的台军士卒,有心争取点时间,便即迈步而出。扬声说道:“郗景兴。汝是名门子弟,学识修养向来不差,怎地如此是非不分?石青投诚是假,谋逆是真。这等奸诈小人若不缉拿问罪,日后必定祸乱天下。朝廷为苍生计才有此举措,汝不仅不予以襄助,反而助纣为虐,当初怎生学的“忠义”二字?”

  “忠义?不肯入仕为天下计、为黎庶谋的谢安石也配说忠义?”

  郗超连声冷笑。“郗超虽然年幼,却已看清建康诸公是何模样。这时候的乌衣巷,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当曹丞相呢!可惜诸位既没曹丞相之胆略,已无曹丞相之雄才,除了彼此牵制扯皮再也不可能有点作为,这等人妄言忠义,不怕被天下人笑话吗!”

  郗超连损待讥,激得谢安怒火中烧。他悄悄向旁看了一眼,见高崧已将队形整顿的有了点模样,便即一挥手道:“进攻!天色已晚,不能再拖延了——”

  郗超看到了他的手势,声音一冷,寒冰一样刺过来。“谢安石!真正的英雄不是寻常人能够随便亵渎的,石大将军不是懦弱的大晋天子,不是你和建康人士能够左右的,相反终有一天他会左右你们的命运!”

  郗超话音未落,谢安心中已是一片冰凉。继而愤声疾喝:“攻上去!不要让石青跑了——”

  “冲啊——”暮霭深重之中,五千台军裹成一大团吆喝着向上冲去。

  “找死!”郗超嗤笑一声,从容后退,口中命令道:“放箭!”

  嗡嗡嗡——

  箭如飞蝗嗡嗡叫着扑进台军阵中。双方相距仅有五十余步,正是能把箭矢威力发挥到最大的距离,台军使用的密集阵形又是箭矢最容易命中的目标,只一轮箭雨洒过就有两三百人中箭倒下。

  “不许后退!冲上去——”高崧嘶声叫喊,亲自带着一队亲卫在后督战压阵。

  躲避箭矢打击最好的方式就是抵近对手,为难的是,为了保持编制台军的攻击速度不可能太快,而且进攻是从下往上发起的,无形中又增加了许多艰难。

  嗡嗡嗡——

  密密麻麻的箭矢连续不断地掠过天空,放肆地收割着台军的性命。台军端着刀枪,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着箭雨的摧残,却没有后退;督阵的钢刀和临阵脱逃的罪责让他们不敢转身。

  四轮箭雨过后,禁卫台军终于抵近天骑营战阵,只是这不意味着痛苦的结束,而是更残酷的杀戮的开始。

  “杀!”天骑营士卒大呼,一排排长枪居高临下地攒刺下来。这些历经战阵的北方劲卒无论是体力还是作战技巧都不是安守皇城的禁卫能够比拟的。

  禁卫台军举刀枪搁架,刀枪歪斜人被洞穿。举盾抵挡,连人带盾被抵得倒退,双方甫一接触,台军前沿便成了七零八落的散兵线;更加糟糕的是,付出偌大的代价,台军看不到一点胜利的希望。人数优势被方山的坡度限制住了,无法凝结出强大的冲击力。

  “杀!”毒蛇一般的长枪忽伸忽缩,天骑营士卒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紧守防线。台军在部将的督促下冲上去又被逼下,再冲上去再被逼下。几个来回下来,双方七八步宽的接触地带已经仆倒了上千具尸首,其中绝大多数是台军留下的。

  “杀上去!杀上去——援军就要到了!”

  谢安站在台军阵后疯狂地叫喊,伤亡数字不再重要,是胜是败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攻上去阻止对方船只翻过方山堰埭,重要的是坚持到援军到来。他相信,援军回来的,也许下一刻就到了。就在这时,方山顶上爆出一阵欢呼,似乎是拉纤的敌军发出的。

  “啊!难道对方翻过了方山?”谢安心里猛然一空。

  船只登顶预示石青能够从容离开了,只需留下一支敢死之士就地阻击便可,若是如此可就糟糕了,就算最后能杀光山腰上的敌军也无济于事。

  谢安正自忐忑之时,石青的声音突然从山顶传下来:“兄弟们!且随石某去冲杀一阵,让晋军知道知道厉害!”

  “愿随大将军前往!”

  “杀!”

  听到这个声音,谢安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喜得是石青没有撇下部众先行逃离,忧得是石青亲自冲阵,对方士气必定大振,伤亡惨重的台军是否能够抵挡得住呢?

  谢安的疑惑马上得到了解答。

  石青、弓蚝、安离率领近千充当纤夫的士卒分成三路,在暮霭中如三条狂飙突进的黑龙呼喇喇向山腰下卷过来。山腰上临阵指挥的孙霸不失时机地吹响了反击的号角,随即大喝一声,率先杀出战阵,向台军反扑过去。

  “杀——”近三千天骑营士卒在石青、弓蚝、安离、小耗子、孙霸五位猛将的带领下,虎入羊群一般扑进台军阵中。疲惫不堪的台军哪里禁受得这种冲击,心惊胆寒之下终于忘掉了督战队,忘掉了临阵脱逃的罪责,转身向山下逃窜。

  谢安心中一黯,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山下逃去。天色模糊,逃兵可不一定能认出他的样貌,万一被人撞到,可就没有半点侥幸了。

  台军亡命奔逃,天骑营不为己甚,追到山下便停下脚步,转而折回山上。来到山顶,士卒们举起火把开始登船,石青却在向孙霸、安离、黎半山道别。

  “自此时起,你们的职责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找机会把兄弟们带回中原就是大功,不要想着杀敌,也不要在意船只,该舍弃时就舍弃。”

  “大将军放心。孙霸一定会将兄弟们带回中原。”

  “大将军勿须担忧,船上粮食又备的足,太湖水道四通八达,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多几天就能蒙混过去了。”

  孙霸、安离慨然应命。按照预定机会,他们两人将率领天骑营主力乘船进入太湖水网,吸引大晋朝廷的注意,石青和弓蚝、小耗子等一小队亲卫乔装改扮,将从芜湖县迂回渡江,然后经合肥、走畁水、由羊市渡过淮河北上中原。

  “过淮河了,石某会想办法显露形迹,一旦大晋朝廷得到消息就会放松对太湖的注意,那时就是诸位偷渡过江的机会。诸位切切小心在意。”石青再次叮咛了一句,随后招呼何三娃、弓蚝、小耗子和二十名亲卫从东边下了方山,随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向西南方向拐去。

第七集 第四十五章 四月初八(五)

  四月初八,燕军大举南下。

  南下会议上,燕王慕容俊誓言三个月内平复冀州饮马黄河北岸,随后在塞内外秘密下达征召令;征募六万骑兵,十四万步卒,十万民夫工匠,合计三十万人马,几乎是以倾国之力南下攻略中原。

  三十万燕国大军分东、西、中三路南下。

  东路大军督帅为慕容评督帅,下辖九万人马。其中四万五千战兵、一万五民夫作为南下主力从河间郡攻略鲁口,河间太守封奕统带一支由一万五战兵、一万五民夫组成的偏师掩护大军后路的畅通,并监视以及制止南皮方向民军的异动。

  西路大军督帅为慕容恪,下辖一万五千骑兵、三万五千步卒、三万民夫,合计共有八万人马;从清梁向西南攻略卢奴。

  燕王慕容俊亲任南下大督帅,坐镇中路,辖治十三万人马,其中骑兵三万五千,五万五千步卒、民夫四万准备从清梁南下蠡县、安平直至深州城、冀州城一路向下突破;中路大军不仅有从中线突破民军防御的职责,还有呼应东、西两路的作用。是以,慕容俊的中军更多的像是南下战略总预备队,攻城掠地的行动则由中路军前锋将军慕容霸和他麾下的三万战兵担当。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但燕国这次南下攻略行动先行的是慕容霸和他的五千精骑。这支精骑队伍不仅是中路军前锋的前锋,也是整个南下行动成败的参照,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奇袭滹沱河浮桥。

  春夏之交的滹沱河是冀州北部覆盖面最广也是最坚固的屏障,夺得浮桥,民军在冀州北部的防线可谓裂开了一道口子。三十万燕军就可相互呼应,源源不断地从此涌进冀州,将己方的突袭优势和对方无主的劣势放大到最大。

  申时初。五千先锋精骑进了清梁城。见到悦绾,慕容霸没有寒暄,截然说道:“给你半个时辰,把五千匹战马喂饱,五千名骑士吃好。申末之前,某即带队离开。”

  “没问题,将军尽管放心。”悦绾慨然应下。稍倾,小心地建议道:“将军是否待天黑下来再出发?蠡县的民军探子肆无忌惮,一般时候都深入到幽州了,太早出发只怕……”

  “此事王兄早有安排,汝勿须操心,只需按令行事就是。”将马槊重重一墩,在坚硬的地面上插进尺许,慕容霸摘下兜鍪,找了个石墩坐下休息。

  这个时候的蠡县守军大半还茫然不觉。

  清晨,蠡县守将戴施的亲卫队长老何匆匆进了副将府。

  蠡县守将戴施甲胄鲜明,全身披挂整齐,见到老何沉声问道:“点卯可有遗漏,斥候士卒可曾全都回城?”

  老何答道:“禀将军。斥候都回来了,城内有七个士卒没有应卯,其中五个染上了风寒,卧倒不起;另有两个是摔伤,胳膊腿的还没长好。军中司马派人去探过了,情况属实。”

  “嗯,不错,干得好!”戴施双手据案,低头沉思半响,继而抬起头,眼光幽幽地望着老何道:“今日冀州传来消息,石大将军被封为东平国公,此实乃大喜之事,是以戴某有心请将士共乐。传令,将库房储存酒肉尽皆搬出,全城军民欢庆一日一宿,以为东平国公贺。”

  “东平国公?这也值得贺?”老何撇撇嘴。“凭大将军这身份,就算封个王也应当,一个国公算什么?”

  “好大胆!汝竟敢妄言朝廷是非。”戴施大怒,正欲发作,突见老何满脸疑惑,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感觉不可思议般,当下心中一凛,放缓了语气,佯装着责备道:“老何。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置掾的,胡言乱语当心为大将军惹祸。”

  “对啊,看我这嘴,就是没义士稳沉。”老何恍然大悟,笑骂着自责了一句。

  戴施一笑,和颜悦色道:“你去传戴某将令,各队斥候平时最是辛苦,逢此时机该当好生放松一下。今日都不用出城了,在家欢宴,待会戴某要和他们把盏共饮,只不得有一个遗漏。”

  “这敢情好,将军如此体恤,斥候们必定感激在心。”老何呵呵一笑,告别戴施前去传令。

  老何刚一离开,帐后人影一闪,王彬之走出来疑惑不解地问道:“行义若欲反正,高举义帜就是。何需如此麻烦?”

  戴施沉重地摇摇头道:“王大人不知。石青收拢流民安置生产,抚恤孤苦推行官学,如当年王莽,假恩假意之事行得甚多,黎庶愚昧,容易受其欺骗;兼且民军经过整编,士卒心中除了征北大将军石青再无他人,戴某虽是领兵统帅,可若公然反叛石青,只怕立时会引起哗变,丢掉性命事小,坏了朝廷大事可就后悔莫及,是以,不得不小心从事。”

  王彬之惊愕不已,讶然道:“竟有如此之事,这个石青可真正难缠。”

  戴施无声地苦笑两下,没再多说,从案几上拿了军符,交给王彬之道:“王大人。事不宜迟,请大人速去清梁接应王师南下吧。”

  王彬之点了点头,接过军符告辞而去。

  这段时间,王彬之一直待在蠡县等待燕军集结南下;托戴施的福,空闲时分他学会了骑术。当然他的骑术只限制在骑乘有马镫的战马。

  有军符在手,王彬之骑乘战马一路上畅通无阻,几十里的路程悠悠达达就到了,慕容霸从北门进清梁不久,他从南门也进了清梁。

  “道明将军。自今日晨起,蠡县四周无一民军斥候,将军尽管放手去做就是。”王彬之笑吟吟地递上戴施给的军符。

  慕容霸接过军符,定定审视了一番,继而哈地一声大笑,伸手拔起长槊,大喝道:“传令众位儿郎,随某南下!”

  酣畅地大笑数声,慕容霸转对王彬之、悦绾道:“拿下浮桥之后,霸需带兵留守,防止安平、安国两地民军过来争夺;蠡县就交给王大人了,请御难将军分遣一支人马交给王大人统带,前往蠡县接受归附。待中军抵达之后,这支人马再还给御难将军。”按照先前部署,清梁守军编在西路军督帅慕容恪麾下,是以,慕容霸才有这个说法。

  “将军放心。悦绾会抽调五千马步精锐交给王大人统带以收取蠡县。”悦绾慨然应下。

  申时末。得到休整的五千精骑先行出清梁城赶往滹沱河,过了一个时辰,王彬之统带五千马步兵丁也出了清梁,循着燕军精骑的足迹南下。

  幽冀大地一马平川,非常适合战马奔驰。即使是夜间行军,战马也敢跑出五六成马力。从清梁到滹沱河不过百十里路,子时之前慕容霸就率部赶到浮桥。

  滹沱河水寨犹存,水寨两端各驻有两百民军士卒负责平时的巡视维护。

  距离浮桥十余里处,五千精骑下马步行,口衔枚,马上嚼,悄悄接近浮桥。慕容霸亲自充当尖兵,带了三十名亲卫先行赶往浮桥。

  “我等奉蠡县戴将军令,有紧急军情赶往冀州回禀大将军府。”三十一骑不疾不徐地靠向浮桥,远远地慕容霸就晃着手中的军符扬声招呼。

  “什么紧急军情?用得着这么多人回冀州禀报?”迎上来的守桥士卒一边惊诧地问,一边验看军符。

  “军机大事也是汝等能随意质问的?”

  慕容霸横了一眼。一句话将守桥士卒镇得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交还了军符,赔笑道:“这位兄弟说得是,是我多嘴了。”

  “走!”慕容霸接过军符,招呼一声,先行上了浮桥。

  浮桥不是很宽,兼且天黑视线不明,马上骑士似乎担心从两侧掉进河水里,以单列纵队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在浮桥中线摸索前行,纵队时断时续,拖曳的老长,队首的慕容霸快到河心了,末尾还有十余骑没有上桥。

  守桥士卒暗笑这队精骑胆量实在太小,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慕容霸突然爆喝一声:“动手!”

  “杀!”掉在后面的十名燕军骑士大声呼喝,蓄势已久的长枪准确地捅在守桥民军身上。

  “冲!”慕容霸猛地一嗑马腹,战马忽然加速,凭着感觉向黑暗的浮桥对面奔去;二十名骑士厉声大呼,拍马紧紧跟上。

  燕军一旦南下,民军根本不可能指望四百士卒守住滹沱河浮桥,派驻一支人马在此的目的是用来在紧急之时抢在燕军抵达前烧毁浮桥的。为了这个目的易于达成,民军在浮桥两端备下了大量的干柴油脂;需要时可以在一刻钟内点燃浮桥。燕国对此情形一清二楚,慕容霸此行的目的就是阻止民军烧毁浮桥。

  浮桥两端虽然各有两百名士卒,只是深夜值守人员并不多,两头大约各有五十名士卒。变起仓促,值守民军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北桥头已有十余名民军丢掉性命,浮桥与河岸连接处也被十名燕军精骑牢牢控制住。

  “杀!”慕容霸狂风一般卷到浮桥南头,长槊横扫,两三个懵懵懂懂的守桥士卒应声栽倒,二十名燕军精骑紧随其后,马蹄奔腾,长枪疾刺,值守士卒死伤遍地,眨眼间浮桥南头也落入燕军控制之中。

  “杀——”

  喊声震天,马蹄如雷。

  慕容霸甫一动手,隐藏在北边黑暗中的五千精骑闪电杀出。水寨中民军士卒从睡梦中惊醒,还未来得及穿上衣甲,燕军就已杀到。

  战斗爆发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一轮马蹄践踏,浮桥两端四百民军死伤大半,只有五六十运气好的借助黑暗躲过追杀,有的逃亡滹沱河南岸的安平、鲁口;有的逃往北岸的安国、蠡县。

  桥北民军有一伙士卒幸运地逃过燕军铁骑追击,这伙人里面有一个当夜在浮桥北头值守。这人认为燕军赚桥成功,不应该责怪值守士卒失职,要怪就怪蠡县副将戴施保管不善被对方偷取了军符,他把事情缘由和同伴一说,十余个士卒个个大叫委屈,然后怀着问罪的心思逃往蠡县打算探问根究。

  这伙逃兵赶到蠡县南门之时天还没亮,见城门没开就在城下扯开喉咙叫了起来。值守南门的军侯担心有诈,不敢随意开城,待听罢原委大吃一惊,一边命人放绳索下去缒人上来,一边招呼麾下一个叫做王棱的都伯即刻去副将府回禀军情。

  王棱下了城头,急匆匆向副将府赶去,走出不远,前方乱哄哄一阵响涌过来一群人,借着晨光模模糊糊可以认出为首的是副将府亲卫队长老何。王棱急忙上前招呼道:“老何大哥,南门外来了十几个值守浮桥的兄弟,他们说燕军拿了副将军符赚取了浮桥。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副将军符是否当真丢失了?”

  老何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丢他奶奶!军符哪里会是丢失了,肯定是戴施暗中送给燕军的!我呸——他戴施暗中出卖兄弟,投靠燕军,多行不义必自毙。真他奶奶辱没了‘行义’这个字!”

  老何为人不错,很少与人红脸。王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辱骂自家将官;晕晕呼呼也没听明白老何话中的意思,正想再问时,老何突然咆哮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通知自己营的兄弟赶快逃跑,浮桥走不通就往安国跑。他奶奶的!戴施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强行开打北门放燕军进城了——”

  “燕军进城了!”王棱终于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了。

  永和八年四月初九凌晨,在戴施的帮助下,燕军干净利落地攻下蠡县和滹沱河浮桥。当天午后,捷报传到容城,临时驻跸容城的燕王慕容俊得报笑问随军的佛图空。“大和尚神通超凡,谶言精准;可否告诉本王,燕国此番能够功成否?”

  “滹沱河敞开,三十万燕军以万钧之力做雷霆之击,石青不在,麻秋才德不足以服众;,邺城很快就会人心惶惶,不知会有多少中原人士暗中渴慕归附燕国。形势至此,燕国未战已是先胜。这等明了之事,燕王焉有不知之理,何须考校和尚。哈哈哈——”

  佛图空哈哈大笑,慕容俊拈须微笑。

  俄顷,佛图空道:“此战分晓已明,原不用和尚锦上添花;只是,为了燕王早日功成,为了燕军士卒少些折损,和尚还是打算动用一个暗子,助燕王一臂之力……。”

  说着,佛图空凑近少许,压低声音向慕容俊嘀咕了几句。

  佛图空说罢,慕容俊忽地站起来,又惊又喜道:“大和尚此计大妙,若得成功,本王感激不尽。这样,本王有话在先;此番若是功成,本王便尊奉大和尚为…国师!”

  “国师?很好听的称号。”

  佛图空眼光一闪,细细回味了一下国师的含义,然后洒脱地笑道:“名声地位于和尚原本如浮云,只是为传播教义之故,这个国师……。呵呵,和尚就不恭了。”

  四月初十,为躲避民军斥候探查而偎集在白沟一线的二十万燕军主力和章武、河间、清梁诸地的十万燕军浩浩荡荡向南开赴,燕国攻略冀州之战正式开始。

第七集 第四十六章 王猛定军心

  滹沱河南岸的安平县城距离浮桥只有一二十里,慕容霸赚取浮桥后只过了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博陵太守刘准耳中。

  听说燕军赚取浮桥用的是蠡县守将戴施的军符,刘准立时意识到不妙。他决不会产生戴施军符可能丢失这种憨直念头,马上意识到两种可能,一是蠡县毫无声息地被燕军攻陷;另一是蠡县守将戴施暗中投了对手。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预示的后果对安平城和他刘准来说都非常的糟糕。这说明燕军暗中准备多时,就要大举南下了;原本有蠡县、安国和滹沱河屏障的安平城首当其冲,成了对阵燕军的前沿。

  石青一直在悄悄地对文臣武将进行分工;并将刺史、太守划归文职人员,专事地方政事民务;一般不能掌兵。刘准主政的博陵郡因为距离燕军太近,为万一计,石青例外地给了刘准三千郡守兵的编制。但若遇上燕军大举南下这事,三千郡守兵绝对守不住城池低矮无险可守的安平城。

  揣揣不安之中,刘准一边传令全城戒备,郡守兵小心城防,各家各户青壮连夜集结准备帮助守城;一边派人连夜赶赴冀州城、鲁口两地报讯求援。

  若是石青在冀州,刘准就不会心慌。安平郡守兵虽然不多,民户却还有两三万口,从中征募五六千青壮绰绰有余,有几千青壮帮助,刘准相信可以守得安平城十天半月的平安,等待援军赶到。令他不安的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石青偏偏不在冀州,眼下坐镇征北大将军府的是个名不转经传的青年文士——王猛。

  说实话,刘准对王猛一点都不放心,他不明白石青为何行此错着,让这样一个人坐镇征北大将军府。幸运的是还有雷诺在,鲁口与安平临近,刘准平日和雷诺多有走动,不仅因此建立了不错的交情,他还被雷诺的才华武略折服,这时自然而然就把救援安平的希望寄托到了雷诺身上。

  刘准绷紧了神经等待燕军大举到来,谁知一直等到正午,北边竟然还没看到一个燕军的身影。疑惑之下,刘准选拨了四名死士,命令他们偷偷潜到滹沱河边打探消息。天将黄昏的时候,四名死士躲过燕军精骑的追杀,逃回安平城禀告刘准,浮桥两头大约有八千燕军步骑,似乎是主力部队未到,对方谨守浮桥不敢稍离。

  浮桥敌情刚刚打探出来,民军冀州中路都督雷诺率李承部五千混编骑赶到安平。刘准迎出东城之外,一见雷诺便急忙建议道:“雷都督。斥候刚刚探明,赚取浮桥的是燕军前锋,只有八千骑步人马。都督以为我等可否合兵一处前去夺回浮桥?”

  “浮桥两端地势狭窄,不利骑兵展开,敌军倚寨而守,没有三五天强攻,只怕不能轻易夺回浮桥。”

  雷诺忧心忡忡,抬头瞧了眼天色又道:“天快黑了,若是能联络上安国的鹿勃早,和他南北联手趁夜夹攻就算不能夺回浮桥,多半也能雨哦机会烧毁浮桥。可惜短时间内联系不上,等明天联系上了,燕军主力只怕也来了。”

  “那该怎么办?”刘准越发着急,他希望能将燕军堵在滹沱河对岸,可不愿被敌军主力围在小城之中。

  “为救援安平,雷某还带了五千步卒,步卒行程较慢,估计子时初能到,到时我等试一试夜袭,看能否钻个空子,一把火烧了浮桥。”雷诺慎重地说,只是他的语气没有多少信心。对方为了拿下浮桥想进办法,守卫必定十分严密,哪里还会留下空子?

  这时候一个士卒匆匆赶过来向刘准禀道:“禀报太守!假征北大将军王大人来了!”

  “哦!王景略来了!他怎么如此之快?”一旁的雷诺闻声一喜,继而振奋地追问道:“王大人现在哪里?带来多少兵马?”

  士卒伸手向后一指道:“王大人和丁司马正从南门过来,随行的只有二十亲卫骑。”

  “二十亲卫骑?只怕他不是闻讯前来救援的,可能是凑巧和丁破符在附近视察,听说滹沱河浮桥出事就赶过来看看。”雷诺怅然若失地下了一个判断。

  刘准点点头附和道:“应该是这样。安平到冀州城来回三百多里,若是得报后发兵救援怎么也得到后天了。”顿了顿,他有些不满地说道:“有雷都督救援安平,刘某很是放心;只是这个假征北大将军一来,刘某倒担心起来了,若由他坐镇指挥迎战燕军,刘某心里一点着落都没。”

  “刘太守不要小觑了王景略,石大将军相中的人不会错的。前年在肥子,雷某曾和王景略共事过一段时间,此人文治很是不凡,只是武事?没有见过,不知到底如何……。”

  雷诺蹙眉回想记忆里王猛的过往点滴,想了一阵却没得出答案;待看到从安平南边城墙拐角转出一队人马后,便放弃思索,对刘准道:“刘太守。王景略和丁破符来了,我等一起去迎一迎。”

  王猛、丁析神色轻松,骑乘着战马从容而来,似乎不知道滹沱河浮桥和蠡县出事了一样,见到雷诺、李承远远就招呼道:“好巧啊,二位将军怎地有闲到安平来?”

  刘准一听这话,立时确认王猛没有受到安平的告急求援,当下忍不住插嘴道:“王大人还不知么?滹沱河浮桥被燕军夺去了,蠡县肯定也陷入燕军之手了。”

  “哦?是吗?”王猛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和丁析下了战马,一边走过来一边缓缓说道:“原来雷都督和李将军是来救援安平的。怎么来得只是混编骑?守城还是步卒管用些。”

  雷诺儿眼光诧异地在王猛、丁析脸上一扫,一边上去见礼,一边答道:“五千步卒在后面呢。混编骑脚程快,先来了一步。”

  “是这样啊。”王猛向雷诺、刘准、李承一一回礼,然后不经意地说道:“雷都督,请即可派人通知步卒,勿须赶赴安平,让他们回转鲁口,小心防护。”

  “什么!”刘准惊得差点跳起来,疾声质问道:“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燕军可就在滹沱河,距离安平不到二十里呢!”

  “无妨。”

  王猛风轻云淡地轻轻一笑,然后警惕地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对刘准三人说道:“燕军中计了,大将军料定夏收过后,慕容氏有了军资就会生出南下之心,于是前往建康以引诱燕军南下。呵呵,临走之前,大将军将一切安排妥当,并且言道,三月底四月初他会悄悄返回中原,率领关中大军北上。燕军若是南下,便让他来得去不得,燕军若是胆小不敢南下,就趁此机会在襄国整编关中大军。呵呵,不定此时大将军和关中大军已在司州会合了呢。”

  “啊?”刘准、雷诺、李承三人尽皆惊呼,惊呼声中充满了惊喜和轻松,先前的不安忧虑顿时不翼而飞。

  “此乃绝密!大将军未现身前决不可泄漏出去。”

  王猛神色一肃,用力叮咛嘱咐;眼光一扫,见三人连连点头应承,便对雷诺一笑,恢复了平常口气。“雷都督。如此可否遣人传令步卒回转鲁口?”

  雷诺再不迟疑,凛然道:“雷诺遵命!”

  “王大人!天色已晚,还请进城说话去——”刘准瞅住空子,伸手揖让王猛等人。王猛微一颌首,也不谦辞,当先向城内走去。

  来到太守府,刘准连声招呼家人置办酒宴,意欲款待嘉宾;却被王猛拦住了。“刘太守,军情紧急,石帅先前的安排还有许多需要布置下去,眼下是顾不得酒宴了,只弄点茶水干粮充饥就可。”

  听到“军情紧急”四字,刘准没再坚持,只让家仆送上些时令鲜果和茶水窝盔。

  五人来到太守府议事堂,王猛在上首坐定下来,先品了一口香茗润了润嗓子,继而看向雷诺、李承、刘准道:“燕国慕容氏崛起辽西数十年,战功赫赫,威震天下,麾下步骑不下二三十万。民军若是与其正面对阵,便是倾其所有,胜负亦只在两可之间;实可谓我之大敌。鉴于此,石大将军定下骄兵之计,引诱燕军南下,我军则倚仗地利,阻击之、消耗之、最后一举击溃之。”

  “好计!好计啊——”

  雷诺欣然色动,脱口赞道:“燕军强悍,雷诺一直担忧,大将军日后统一中原攻略幽州之时民军会付出惨重伤亡,哪知道雷诺杞人忧天,大将军随便一计便完全颠倒了形势,以守为攻,引得燕军自行前来送死。哈哈!大将军不愧为大将军,雷诺得以追随左右实乃此生之大幸。”

  刘准手锊长须,摇头晃脑地说道:“是极!雷都督之言和刘某所想别无二致。”

  李承喜形于色,嘿嘿低笑。丁析却是古里古怪地瞥了王猛一眼。

  王猛神色淡然,没有任何表情,待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说道:“此计所好,然而行之却极为艰难。慕容氏子弟英杰辈出,特别是慕容俊、慕容恪、慕容霸俱非等闲人物,岂会轻易中计?岂会枉送士卒性命?”

  “任他再是狡诈,也只能被大将军玩之于鼓掌间。”李承笃定地插了一句。刘准闻言颌首附和。

  雷诺沉吟片刻,思索着问道:“此事确实很难,不知大将军具体是如何安排的?”

  王猛从容答道:“从幽州南下一般走三路;东走渤海南皮,西走中山、常山,中走博陵。燕军南下或许会三路并进,或许会兵分两路,或许会集中兵力突破一路,未有定势。是以,石大将军可以预言燕军夏收后南下,可以预先定下策略,却不能提前制定具体部署。”

  “不错。此是至理。”雷诺连声称是,少顷,口气一边再次问道:“哪么,大将军的应对策略是……。”

  “幽、冀交界之地,东临渤海,西靠太行,山海相夹之间,地势相对狭窄,民军之所以扼守这一线,就在于在此布防可使防御紧凑,东西中三路人马很容易相呼应。同理,燕军南下无论是分作两路或是三路,各路人马相隔不远相互依托,同样露不出破绽。鉴于此,大将军定下的第一个策略是离散对手,务必让南下各路燕军东西不得相顾。诸位是否明白?”

  说到这里,王猛顿了一顿,眼光在迷惑不解的李承和刘准脸上一扫,旋即开口解说道:“燕军若是齐头并进地南下,哪怕民军抵挡得住,却也不易找到破敌良机,如此大将军诱敌深入并消耗之击溃之的目的就很难达成;逢此时,我军该尽力营造出一种犬牙交错的局势,让对手有的停滞不前,有的一路深入,彼此拉开距离,难以及时呼应。如此便有了破敌之机。”

  “哦——不错不错。只是如何营造出这种局势呢?”刘准恍然大悟。

  “此事说来简单,不过是坚守、撤离两途。在敌军强烈的攻势之下,有的城池必须坚守以阻止敌军推进,有的城池可以稍做抵抗便做诈败状撤离,具体如何,当在弄清敌军攻击态势之后在做定论。不过……。”

  王猛声音一扬,截然说道:“以目前态势来看,对方必有一路人马会从博陵南下,如此安平就成了对方突破的重点。安平城池矮小,不是阻击对方的最佳选择,应该立即撤离。”

  “撤离安平?”刘准双眉一抖,若不是听王猛讲解了好一阵的布局策略,他定会跳起来大吼。这几年他和渤海郡北部的乡邻颠沛流离,由沧县而南皮,再至乐陵两河地区,再至安平,不住地迁移,眼下好不容易在安平立住脚,打算过几年安生日子,怎么又要迁移?

  “是的,安平兵马人丁都要撤离。”

  王猛回答的不容置疑,顿了顿,他放缓语气道:“刘太守放心,撤离是暂时的,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再回来。到时田地里的夏粟刚好长起来,房屋城池也会完好无缺。”

  “嗯,这样啊……”刘准颇为失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后又问道:“以王大人之见,安平什么时候开始撤离?”

  “现在。”

  王猛轻轻答道:“请刘太守传令全城民众,只带粮食细软,连夜向冀州城撤离。”

  “现在!!!”雷诺、李承俱是一凛,适才的轻松不翼而飞。敌人大军压境,军情十万火急,就算大将军早有定计,这一仗也将是十分艰难十分凶险的。

  “王大人!鲁口该如何做?还请示下。”雷诺起身问道。

  王猛道:“敌军动向尚且不明。在此之前,请雷都督谨守鲁口,以待后命。”他眼光一扫,落到李承身上,又道:“李将军的混编骑留下来,护卫安平以及下博县(今日之河北深州)民众撤往冀州城。”

  “遵命。”李承起身应答,末了疑问道:“下博县也要撤离?”

  王猛笃定地点点头。“敌情未明之前,其他几路是攻是收尚未能确定。蠡县、滹沱河浮桥、安平、下博县、冀州城这一路为诱敌深入之方向当可无疑,安平、下博县守军只需稍稍抵抗便可诈败而走,与主力会合在冀州城下阻杀敌军。为了安平、下博县军民能够安全撤离,祖夫人麾下的五千混编骑也将北上归入李将军辖下,作为博陵一带的机动人马应对万一。”

  李承亢声应答:“遵命!”

  王猛眼光转向雷诺、刘准。“事不宜迟,请雷都督即刻回转鲁口安排防御,请刘太守即刻安排安平民众撤离,至于安平郡守兵何时撤离,等敌情探明之后再定。”

  “遵命。”雷诺、刘准、李承齐声应答。

  三人一一领命而去,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只剩下王猛、丁析两人。过了一阵,丁析悠悠叹道:“王大人诈作大将军诱敌深入之计以稳定军心士气,看来效果颇佳,只是虚言诓骗并非长久之计,终有揭晓之日;在此之前,如何应对燕军,还需早拿主意才是。”

  “丁司马以为王某所言全然是诈么?”王猛呵呵一笑,笑对丁析说道:“实不相瞒,适才所言除冒用了大将军之名,其余皆是王某到冀州两月来深思熟虑之结果,亦是此番应对燕军之根本。”

  “咦?这么说王大人对燕军南下早有所料?关中大军真的即将北上?”丁析愕然一惊,在此之前接到燕军南下的消息之时,王猛说自己新来冀州,骤然统领征北大将军府,只怕将士多有不服;在燕军南下之危急时刻,必得冒石青之名,用“诱敌深入”“以守代攻”等诸般说法安抚人心士气,以便撤离或坚守得以顺利进行。出于稳定大局的目的,丁析同意为王猛遮掩佐证;但却没将他适才的言语当真,对石青已经悄然北返,即将统带关中大军北上的说法更是嗤之以鼻。

  “大将军之所以调王猛前来冀州,就是担心燕军会趁机南下。如此这般,王猛若再不知燕军可能会南下,那就太辜负大将军的信重了。”

  王猛一晒,不经意地说道:“王猛不知道大将军北上之期,关东大军出关救援亦是虚言;但是,半月之前王某已发函命令襄国后军悄悄北上,燕军若在夏收后南下正好可以及时接应,燕军若是不来就当一次演练也是无妨。孙威都督复函冀州,言道四月初六王龛将军会率三万后军离开襄国,眼下也许快到无极了呢。”

  “竟有此事?原来王大人早有准备!”丁析一惊,心中对王猛又看高一层。稍后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后军为何不急赴卢奴、安平等燕军南下必定之地阻敌,怎地要去无极这等偏僻之地?”

  无极位于中山东部边缘与博陵交界之处,距离南下冀州的中路途径、西路途径都有百十里地,燕军南下攻击时完全可以无视之。

  “真的不起眼么?那就好,也只有这等不起眼之地才能稍减慕容氏兄弟的戒心。”

  眼中冷芒一闪,王猛声音清清凉凉地说道:“丁司马留神细看,不仅无极,还有安国,这两个不起眼之地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战事的关键。王某要将这两地变成一个巨大的陷坑,单看燕军能有多少人马往里填。”

第七集 第四十七章 脚不沾地

  号角长鸣,探马飞奔。随着慕容俊一声令下,准备多时的各部燕军纷纷出动,在幽冀交界地带掀起漫天狼烟。

  慕容评、高开两部出青县、沧县,在河间与封奕部会合后,径直杀向西南方向的鲁口;悦绾率部出清梁,目标指向西南的中山郡卢奴城,从朔平出发的慕容恪部紧随之后;先锋副将慕容军率部出雄县奔高阳,慕容俊在慕舆根等诸多文武将官的陪同下率燕军主力从容城南下,行军路线笔直地指向蠡县、滹沱河浮桥、安平……

  至此,燕军兵分三路,撇开东边的渤海郡,从冀中、冀西两个方向突破冀州的总体方略暴露无疑。

  四月初十上午,安平城两万多民众开始向冀州城撤离,似乎知道己方主力正赶来接应,驻守浮桥的燕军胆气壮了许多,打探军情的小股精骑开始在安平附近出没,并时不时与李承部混编骑相遇,爆发出一起起小规模战斗。

  安平城南门外,丁析、刘准、李承三人正在向王猛道别。

  李承、刘准面色肃穆,昨日的振奋轻松不翼而飞。燕军的消息大致已经探明,三十万大军造成的压力让任何人都无法感到轻松。

  原鲁口幽州军被收编之后,征北大将军府下辖十二万人马;其中两万骑兵,十万步卒;这支人马和南下燕军相比无论是数量还是骑兵所占的比例都相差很远,而且分散部署在襄国、冀州城、渤海郡、博陵郡、中山郡、常山郡、赵郡等七个郡国十数个城池里,远不如三路进攻的燕军集中。

  而且,李承、刘准知道,部署在冀州北部的十二万民军中,有五万民军去年秋天被拉到襄国整编,然后南下豫州压制胡人去了,再然后又分散到中原各地为灾民搬运粮食,一直忙到今年三月才结束。他们不知道这五万人马回返襄国没有,能不能够调用;没有这支人马,指望凭借分散的七万人马阻击、消耗、击溃三十万战力强悍的燕军实在是难上加难,即使大将军早有定计!

  李承、刘准忐忑之际,王猛轻笑一声,怡然自得说道:“呵呵,两位勿须担心,直管按照征北大将军府号令行事就是;实不相瞒,南下豫州的五万士卒不仅及时赶回,而且已经进入预定位置埋伏起来了。”

  李承、刘准眼中一亮,齐齐盯向王猛。李承朗声说道:“王大人放心,便是拼了性命不要,李承亦会照应好各部撤离之事。”

  刘准振奋道:“如此刘某无忧了,只盼大将军早日北上,秋粮下来前击溃燕军,以便安平生民可以赶回来收割粮粟。呵呵——”

  王猛微笑颌首,转对丁析道:“请丁司马把大将军府的作战意图转告雷都督、逢都督。大将军府不需要鲁口、南皮为其他地方分忧,只愿两地密切配合,拖住东路的慕容评。慕容评这路燕军主要目的是为中路、西路的燕军提供侧翼遮蔽,防止我军突出奇兵从渤海袭取燕军后路,是以进攻意图不强,两位都督只要在河间郡、章武郡一带多派疑兵,虚虚实实攻打几下,慕容评必定不敢放胆南下。”

  丁析点头应道:“王大人放心,丁某会转告两位都督。”

  王猛颌首示意,举手团团一揖,冲三人说道:“诸位,王某先行告辞了,过几日我等在冀州城再会。”

  “王大人走好,一路小心……”刘准、李承、丁析一一拱手和王猛作别。

  从这一刻开始,四人将分头行事;丁析往东走,在鲁口、南皮转一圈,向雷诺、逢约、童图传达大将军府将令和未来的作战意图。

  刘准率博陵郡守兵留守安平城,阻击燕军先锋,为征北大将军府布置全线防御争取时间。李承护送安平、深州两城民众撤往冀州,抵达目的地后,将与原祖凤部混编骑会合,北上接应刘准部郡守兵回撤。

  王猛的目的地是滹沱河北岸的安国、无极两城。这两城是中路副都督鹿勃早和西路都督权翼的驻地,无论是论地位还是论驻地位置的重要,都需要王猛亲自去和这两位大将沟通。

  安国城在安平西北方,若是走浮桥,两城之间的路程不到五十里。可惜浮桥落到燕军手里,要到安国必须另想办法了。

  离开安平城,王猛和十名亲卫骑兵一路向西,到正午时,行出了五六十里路程;估摸着远离了燕军斥候的侦测范围,十一骑折而向北,来到滹沱河岸边。

  王猛四周逡巡了一圈,然后指着西方紧挨着滹沱河的一片杉树林吩咐道:“走!到那边林子里歇息,然后伐木制排。”

  来到林子里下了战马,胡乱用了些干粮喝了些水,十名亲卫便开始忙乎着伐木编排,王猛找了个僻静处独自坐下,满脸慎重地在地上勾勾画画,再没有半点轻松模样。

  诚然,从接到石青命令他北上冀州暂代征北大将军一职的将令那一刻起,他就日夜难寐,一心谋算着如何抵御燕军入侵。两个多月来,为此预定的各种计划不下数十个,但是战事一旦开始,各种情况千变万化,这些计划却未必适合,必须依据军情及时调整。

  两个时辰后,亲卫过来请王猛渡河,两个简易木筏已经编制完成了。

  十人十马分乘两支木筏渡过滹沱河,上了河岸之后,王猛令四名亲卫骑赶往无极,命令王龛分遣一万人马携带一月辎用趁夜赶赴安国。

  传令亲卫向西而去,王猛率六骑亲卫转头向东,一口气赶出三十几里路程,在天黑之前进了安国城。

  此时的安国城内一片紧张肃杀之气。昨天下午,戴施的亲卫队长老何和一两千逃兵将蠡县、滹沱河浮桥失守的消息带了过来。安国城位于南下冀州大道的侧翼,位置较偏,配置的守军比蠡县还少两千,只有三千人;如今算上老何这股残兵也不到五千人,在后路被敌军所占,与己方主力联系中断,守城士卒岂有不紧张之理。

  王猛来得很及时,恰好舒缓了这股紧张;一般士卒确是不知道他有什么骄人战绩,但是假征北大将军这个身份的份量已经足够让人安心了。

  “王大人!戴施那个狗东西暗中投了鲜卑人,蠡县、浮桥都是他搞的事。”

  见到王猛,鹿勃先将这个消息道了出来,然后慎重地说道:“事发突然,鲜卑人这次占足了先手。我军若是仓促应战后果难料,很有可能大败;以鹿某之见,前方各部边打边撤,为中军、后军争取时间,中军、后军不用赶来救援,应该尽早在冀州城、襄国一线构筑防御,会同邺城援军就地阻击鲜卑人;待鲜卑人久战疲惫之时,就是我军反击之日。”

  “此人见识不凡,足以胜任副都督之职。奇怪了——大将军的眼光也太好了吧,怎么就找出这么个胡人来的?”鹿勃早一番话让王猛暗自讶异,如果征北大将军府像鹿勃早说得那样仓促,而不是早有准备,王猛肯定会按照鹿勃早说得那样去部署。

  “副都督所言有理,只是,其中有些内情副都督去不知道。”王猛冲鹿勃早笑了笑,然后摒退左右,压低声音将“石青”的意思一一道出。

  “咦!竟有此事!”

  鹿勃早的反应和刘准、李承的一般无二,除了惊喜还有三分振奋。不过他的心思显然比另外两人多,振奋只是一瞬,随即疑虑道:“大将军虽然早有所料,但却无法料定燕军究竟如何进兵南下,具体如何防御只能临时制措,不知王大人可有了定计?”

  “说得好!”

  王猛扬声大赞,欣喜地说道:“如何应对燕军王某心中早就有了主意,只担心实施时未必一切如意,特别是安国城,在王某计划里为重中之重,稍有差失便可能一切成空。好在见了副都督,王某算是彻底放心了。来——副都督,我等一道磋商防守安国城示意。”

  ……。。

  四月十一上午,燕国前锋副将广威将军慕容军率领两万五千人马进入蠡县,从清梁士卒手中接管了城防,过了不久,驻守浮桥的慕容霸传来将令,命令前锋军留三千人驻守蠡县,其余人马即刻赶赴滹沱河与他会合,准备南下攻打安平、深州。至于蠡县西边五十里外的安国城,先锋军不用理会,留给主力大军收拾。

  与此同时,包括诸葛羽的亲卫步兵营在内的一万民军从西门进入了安国。城内的六七千民众则在王猛的引领下前往无极避难。

  无极距离安国大约有八十里,六七千民众遵照鹿勃早将令,不带粮食、家什,只带随身衣物细软,可谓是轻装简行;尽管如此速度还是比推车挑担的士卒慢上许多,等待天黑下来之后,总共才走出三十来里。

  王猛等不及了,命令亲卫骑留下来组织民众连夜赶路,自己只带了一名精悍的亲卫先行赶往无极。

  无极是个小小的土城,外面没有包城墙砖;因为地势偏僻,远离卢奴至真定的驰道的缘故,向来不受兵家重视,是以这个小城在战火漫天的却能保持的完好无损。

  王猛赶到无极之时,天还没亮。但是城内却到处是噪杂的喧嚣,眼下的无极已经成了一个大兵营。权翼的五千骑兵、五千步卒驻守于此,王龛从襄国带来的援军剩下的两万也驻守在此,几万人马人来人往,将无极挤塞得满满荡荡。

  前方敌情如火如荼,权翼、王龛不知征北将军府如何打算,心中没有成算,这两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躁得一刻都不能安宁。一听说王猛进了城,当即从榻上爬起来赶过去相会,讨问根底。

  “中山郡的战事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利用卢奴城阻击燕军,尽量给予其杀伤,为后方从容布置防御争取时日;第二阶段,弃守卢奴,守军退往常山郡,在真定阻击燕军西路军,这样既可以拉长燕军补给线路,也可以拉开燕军中路军、西路军之间的距离,使得对手不能相互应;第三阶段,无极守军主动出击骚扰燕军补给,引诱燕军前来攻击,将其拖在无极城下耗死,待时机到来便予以反击。”

  对权翼、王龛两人的干练勇武王猛极为放心,三人单独会议之时,他先将“石青”的意思复述一边,安定了军心后,便干脆利落地道出了西路作战方略。

  “为了防止泄露军情,也为了减少粮食消耗,卢奴、安国、无极三城民众尽皆撤往中山郡。王副都督率一万五千人马在无极城内潜伏,对外装扮出一两千守军的模样,不可暴露出大军踪迹,以骄恣对手,诱其强攻。”

  “权都督率五千精骑,一万步卒即刻赶赴卢奴救援,转移民众的同时,依托城池给予对手尽量大的杀伤,不出所料的话,十日之后,燕军中路大军会攻之冀州城下。卢奴守军做出孤军难支的模样向西南方的真定突围;到时征北大将军府会安排一万混编骑赶过来掩护接应。两位都督还有什么疑问吗?”

  熬得血红的双眼在权翼、王龛脸上来回移转,王猛沉声喝问。

  权翼蹙眉道:“别的权某到不担心,只担心从卢奴突围中间在对手的追击下大军容易溃散,若是如此可就得不偿失了,是以,李承那一万混编骑一定要赶过来接应。见不到混编骑,权某说什么也不敢率大军突围。”

  “这是当然,若没有骑兵接应,王某绝不会让卢奴守军突围。”

  王猛很干脆地答应下来,稍倾,断然令道:“开始行动吧,后军抽调五千人充入西路军,权都督整顿了步卒,即刻率一万五步骑大军前去救援卢奴。王都督安排一部人马组织安国、无极民众撤往真定,告诉民众,此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带上随身衣物即可,真定官府会安排大家吃住,家中积存的粮食留下来给守军辎用。”

  “诺!”王龛肃然应命,与权翼告辞而去。

  王猛坐了一会,感觉有些困,当即唤来亲卫道:“请王都督为王某准备一辆牛车,王某坐车去真定。”

第七集 第四十八章 大兵压界

  四月十二日黄昏,慕容恪率六万大军抵达中山郡治所卢奴。

  在燕国西路军先锋悦绾的引领下,慕容恪来到卢奴城下,望着城楼上森严整齐的旌旗,不由眉头微蹙,淡淡问道:“石青毙命江东的消息应该散发了吧?对方莫非没有异常反应?”

  “属下昨日午时到的卢奴,午后立寨时命人向城内喊话,言道石青大逆不道,在建康密谋叛乱,被朝廷予以擒拿诛杀。当时城上看起来确实有些惊慌,不过……”

  悦绾口音一转,忿忿说道:“昨夜有一支人马趁黑进了卢奴,估计是驻守无极的权翼赶来救援,权翼一到,城头敌军似乎士气大振,今日再看不到散乱模样了。”

  慕容恪点点头,淡然说道:“权翼来了?也罢,毕此功于一役。只要拿下卢奴,击溃权翼、侯龛两部人马,以后南下常山郡、赵郡就压力会小很多,可长驱直入矣。”

  悦绾有些忧虑地说道:“权翼和侯龛会合,卢奴城里至少聚集了一万五千守军。我军人马虽然数倍于对手,只是若要强攻城池伤亡只怕……”

  “御难将军的忧虑放在以前有道理,以后却不可做此想。”

  慕容恪轻轻一笑,道:“时移势迁,征战中原不比塞外那般突袭几个野寨子和几场野战便能了事的,需要进行城池攻坚。为此,燕军必须能够适应城池之攻防。这一次南下,三十万大军其中有十万是民夫工匠。十万民夫工匠在野战时也许抵不上两万士卒,可用于攻城之时,他们制造的攻城器械作用绝对比二十万士卒更强。”

  悦绾双目一亮,钦佩地说道:“辅国将军说得是,与燕王和辅国将军相比,悦绾目光太过短浅。”

  慕容恪一笑,抬目四顾,目光在卢奴正北八里处的密林停留下来,旋即挥鞭指向密林下令道:“传令!后军营地设在林子之外,即日起,民夫工匠开始伐木制造云梯、冲车、箭楼等各种攻城器械,三日后强攻卢奴城。”

  四月十三中午。燕王慕容俊率中路军主力抵达蠡县,还未进城,前锋慕容霸遣人前来禀报,请中军主力径直赶赴安平城驻扎,前锋军誓死于黄昏前拿下安平城。

  慕容俊欣然允诺慕容霸所请,也不进蠡县停留,留下五千人马驻守,然后戴施便继续南下。

  此时的滹沱河渡口水寨扩大了好几倍,水面上被慕容军搭建了五座浮桥。申末时分,近十万大军毫无阻滞地渡过滹沱河,慕容霸再次遣人过来禀报,言道安平城已经拿下,约莫有两三千守军弃城而走逃往深州,他率骑兵先行南下追击,请燕王进城安顿。

  慕容俊大喜,催促大军尽快赶路,天擦黑时抵达安平城。安平城太小,住不下近十万大军。慕容俊将燕王行辕和一万禁卫驻扎城内,另外八万五千人马分别在浮桥水寨和安平城外驻扎。

  一切刚刚就绪,慕容霸再次派人前来回禀,言道先锋军在追击安平守军之时遭遇北上接应的民军混编骑,双方混战一场未分出上下,各有几百骑死伤,天黑后罢手,民军混编骑掩护安平守军退往深州,先锋军精骑会合了大部之后衔尾跟进,打算连夜赶到深州城下扎营。

  得报之后,慕容俊命来人回去转告慕容霸,民军无主,人心慌慌,此番南下当以势压人,逼迫对手自乱阵脚。先锋军当小心谨慎,万不可轻敌,若是中了对方埋伏,吃了败仗,可就会大大损折燕军之气势。

  打发走慕容霸的信使,慕容俊想起安国这个未曾拨出的城池,便唤来折冲将军慕舆根道:“南下要冲蠡县、安平已经被我军拿下,只是西边的安国还在民军手中。安国敌军不多,地势偏僻,按说生不出大患,只是不拿下来终究不妥。寡人有意请折冲将军走一遭,或抚或攻,总归只要拿下安平就好。折冲将军以为此去需要多少人马?”

  “据斥候探报,安国原有三千守军,戴施反正之后,又有一两千蠡县守军逃了过去,此时安国约莫有近五千守军。燕王殿下若是让属下仅仅攻打人心惶惶的安国城,有一万人马足矣。”

  慕舆根不疾不徐地回答了慕容俊的问题,稍稍一顿,他口气一转,开口又道:“只是,属下以为,中军可以分一支偏师,沿着滹沱河北岸向西攻击,先取安国,再下无极,然后直奔常山郡真定,断掉卢奴敌军后路,协助辅国将军攻略常山。”

  “折冲将军立功心切啊!”

  慕容俊呵呵微笑,一眼看穿慕舆根希望单独统带一军抢夺功劳的用心;不过,慕舆根用心可能有私,出的主意确是极好。燕国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一道南下,若有一支偏师沿着东西方向游走,更利于各路大军相呼应;而且从滹沱河向西攻略,若能出其不意拿下真定,对于西路军强攻卢奴无疑有非常大的助益,卢奴守军很可能因为后路被断而崩溃。

  “折冲将军以为这样的一支偏师应该有多少人马?”慕容俊问。

  “三……哦不!有两万人马足矣!”

  慕舆根看出慕容俊有所意动,当下精神一振,亢声说道:“燕王殿下只需给属下一万二千步卒,五千民夫工匠,三千骑兵。最多半月,属下定然为殿下献上安国、无极、真定三城。”

  慕容俊颌首赞道:“如此甚好!寡人任命汝为折冲都督,明日晨率两万兵马出发,沿滹沱河北岸向西攻略,为中路军、西路军间之折冲。”

  四月十四日晨,慕舆根率两万燕军赶赴安国,意图在燕军中路军、西路军之间建立一条横向通路。这个时候,东路的慕容评部已经和鲁口守军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东路军距离攻击目标的距离最近,四月初十凌晨接到南下攻击的命令,四月十二下午五万大军抵达鲁口城下。其间慕容评一边命令工匠赶制攻城器械,一边不停地向城内守军喊话,言道“石青谋逆事败,已在建康授首,燕军奉朝廷之命南下中原,清除石青余孽;望民军将士知忠义、识时务,早日开门纳叛。若一意孤行到底,朝廷将以石青余孽视之,缉拿之后全族尽诛。”

  喊话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城内守军从雷诺口中得知石青使的是“诱敌深入之计”,个个轻松无比地站在城头嘻嘻哈哈,时不时对喊话的燕军指点谩骂几句。

  慕容评大怒,时逢工匠造出了六座箭楼,两辆冲车,还有几十架云梯,他有心给对手一点厉害,便在十四日勒令部众向鲁口发起攻击。

  为了防备燕军攻击,原邓恒幽州军驻扎之时,早将鲁口防御修缮加固了一道又一道。护城河不仅挖的宽,而且水极深,既难于泅渡,而且很难填埋。

  斥候探报,鲁口原本驻守八千步卒,五千骑兵,合计一万三人马,其中五千骑兵离开鲁口,掩护安平城的撤离去了。眼下城内还有八千守军。五万大军若是从三面或者四面同时围攻,可让八千守军顾此失彼。但是慕容评有心检验新的攻城战术,而且攻城器械造的不足,是以他决定先从鲁口南门试探着进攻一次再说。

  “精骑戒备,谨防守军出城突击!”

  “刀盾手上前,于护城河五十步立盾结阵!”

  “箭楼上前——”

  “土车出列准备——”

  一项项命令下达得有条不紊,三万燕军步骑混合距离南门一里一字排开,三千精骑在阵前来回游弋,随时准备劫杀出城突击的民军;三千刀盾手次序上前,在守军射程边缘结下阵势,六座硕大的箭楼依靠滚木的推动,缓缓向城门靠近。几百辆满载泥土的推车从阵中推出,向城门靠近。因为安放吊桥的缘故,正对城门的一段护城河最为狭窄。这是一段最容易填埋的壕沟,几百辆推车连车带土推下去,基本上可以将其填埋大半;不过,从这里突破受到的打击也会最大,每座城池城楼附近最为宽阔,布置的防御也是最强的。

  燕军的进攻显得从容不迫,从容中透着坚决,隐隐带给守军一股巨大的压力。

  六座箭楼彼此间隔三丈,构成一个二十多丈宽的横面缓缓向前,临近盾阵之时,盾阵忽地一分为六,六个小盾阵掩护着六座箭楼继续向前推进。

  “射!”城楼上有人发令,民军弓箭手开始向推动箭楼的队伍抛洒箭矢。只是在盾阵的护卫下,箭矢的效果并不很好,只造成了一些零散的杀伤。

  “弓箭暂停!准备火箭!”守军将领果断地停止了弓箭攻击,准备改用火箭焚烧箭楼。

  箭楼来到距离护城河三十步时停止移动。

  “起楼——”亢声嘶叫中,刀盾手和推动箭楼的民夫工匠一起忙乎起来。

  绑在箭楼顶端的十几道绳索倏地绷得笔直,重铠甲士曳着绳索向护城河方向跑,试图将箭楼顶端拉起。刀盾手拥簇在箭楼根部,防止箭楼被拉得向前滑动。几十个工匠七八人抬着五六根粗大的撑杆,合力抵着箭楼顶端向上翘。

  在上百人的号子声中,一座座箭楼顶部缓缓昂起来。

  “放箭——”城楼上再次响起下令的声音,随后一道道火箭拖着油脂的黑烟向箭楼一带倾泻。刀盾手忙着帮助竖起箭楼,顾不得举盾防护。这让火箭有了肆掠的机会。

  “扑扑扑——”箭镞穿透身体的钝响连续不断响起,工匠、民夫甚至包括着甲的刀盾手也不能幸免,一个个嗥叫着倒下,油脂的火焰仍不放过,在死尸上继续燃烧。

  四周的燕军对此景象恍然未见,只是扯着脖子扬声嘶喊:“起楼!哎呦!起楼!哎呦……”只有把箭楼竖起来,任务才算完成,才有机会躲避逃生,在此之前妄想躲避逃走,得到的将是更严厉更残酷的军律惩罚。

  火箭并非是万能的,遇到箭楼就没了用武之地,箭楼正面不仅蒙上了一层牛皮,牛皮上更是浸满了水。火箭在上面一碰便即滑开。

  火光闪烁之中,号子呼喊声中,六座箭楼缓缓立了起来。箭楼高四丈,比鲁口城墙整整高出一丈。箭楼顶部有一个半腰高的防护平台,平台呈长方形,一张长,四尺宽,可供十名弓箭手并排而立,六座箭楼可容六十名弓箭手;六十名弓箭手在野战时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在城池攻防战时,却足以覆盖狭窄的城楼。

  雷诺站在城楼上,目注着一个个燕军弓箭手在湿牛皮的遮护下向箭楼攀爬,眉头不由得越皱越紧。箭楼平台顶部和正面皆有防护,从城楼上打击上面的弓箭手太艰难了。

  “弓箭手压制!土车准备冲锋!”

  一名燕军传令兵在城下纵马奔驰,向各部传达慕容评的将令。

  “嗖、嗖、嗖——”利刃破空之声响起,一支雕翎从雷诺鬓角擦过,箭楼开始向城楼发射箭矢了。城上守军一声大喊,齐齐斜躺到垛口下的城墙根里,竭力躲避燕军箭矢。

  “冲锋——”号角长鸣,一个个青壮大喊着给自己壮胆,推着一辆辆土车飞跑着冲向吊桥下的护城河。

第七集 第四十九章 合肥遇险

  夕阳洒下满河碎金,船橹咿呀轻响,风帆半挂,货船平稳地从青戈江面上滑过,向前方水波浩淼,无边无际的入江口驶去。

  “嗤喇”一声响,芦苇丛两边分开,一叶轻舟从中蹿出,极快地向河心的货船靠过去。货船依然不疾不徐地向前,等轻舟抵近,掌舵的水手扬声问道:“兄弟,前面风浪大不?”

  轻舟上有四个年青健壮的水手,一人持篙,两人划桨,另一人手中没有家什,稳稳站在船头答话。“折腾长了,老天爷也会嫌累,这段时日的风浪看似要退了;前面平静着呢。”

  “那就张帆过江吧。”货舱里传出一个稍嫌倦怠的声音,随着话音,石青缓步从里面走出来,来到右手船舷,扶栏向东眺望。

  石青三天前就悄悄到了芜湖青戈江,并和预先潜伏在此的天骑营水手顺利会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渡过长江。他的安然潜逃震动了建康,双方这是彻底撕破了脸,若是任他安然北上,大晋朝廷的天下一统、中原归治等等美梦尽皆成空;事到如今,只有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渡江了。鉴于此,不仅白鹭洲、石头城的水军全部出动,封锁长江,就连豫章、江州、京口等地水陆人马也是倾巢而出,对江面上的每一艘船只严加搜查,封锁之严密让人竟然无一丝可趁之机。就在石青急不可耐打算硬闯之时,芜湖附近的水军大半船只今日上午突然急赴下游,留下的十几艘船再也无法顾及整个江面了,这才给了他一个渡江的机会。

  “大将军是在为太湖那一路担心?”郗超踱过来瞟了眼石青,顺着他眺望的方向看了一阵,然后猜出了石青的心事。

  石青叹了一声,忧虑地说道:“今天上午芜湖水军急赴下游很可能和文直他们有关,看来他们没能摆脱谢安的追踪啊。”

  郗超不以为意道:“大将军担忧也是无用,还不如尽快赶回淮北,然后公开行迹,建康自然会放弃对文直他们的追踪。”

  石青点点头,黯然无语。

  轻舟、货船一前一后出了青戈江口,驶入波涛暗涌的长江,湍急的水流裹着货船疾速向下游冲去,舵手稳住船舵,控制着货船顺流而下,几个水手一拥而上重新调整风帆。渐渐地,货船船首斜指东北,一边向下漂流,一边向对面驶去。依靠船桨的轻舟倒是灵活的多,只扳了几浆就习惯了水势,轻松地坠在货船之后。

  弓蚝不善水,货船颠簸了几下,他就在货舱里大声呕吐起来,小耗子倒没有半点反应,嬉笑着跑出来,扶着船舷警惕地向上游张望,临近傍晚,江面上的船只稀少了一些,上游天水交界处,几面旌旗和一点帆影相伴,还有一艘水军战船在江面上巡弋,待得货船到了江心,那艘战船的帆影就被水波遮挡得没有一点踪影了。

  小耗子松了口气,身子一窜,挨着郗超身子站住,笑问道:“景兴贤弟,再过半个时辰能上岸吗?嘻嘻,再拖久了,蚝子非昏过去不可。”

  郗超白了他一眼,两人同龄,小耗子大了一个月,大的这一个月让小耗子非常开心,时不时凑到郗超身边,没话找话地喊几声“贤弟”,郗超知道对方心思,却懒得和这种小伎俩计较。忍了忍道:“耗子大哥,淮南太守陈逵率本部扬州军封锁了对面江岸这个消息你应该知道,就算半个时辰能渡过长江,我等也不能上岸,而是继续乘船由濡须水进入巢湖,以避过陈逵的搜查,最后到合肥南边登岸。”

  “啊?是吗?看哥哥这记性。”

  小耗子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继而一拍郗超肩头道:“景兴贤弟不错,提醒的很及时,哥哥这就去告诉蚝子,要吐出来吐,别把货舱吐脏了。”说着,他嘻嘻坏笑着又溜进货舱。

  黄昏时分,货船、轻舟顺利地渡过长江,靠近濡须口,就在准备进去逆濡须水而上的时候,一艘水军战船从濡须口内顺流而下,突然蹿了出来。

  战船并非针对货船而来,但是来得太快了,快得石青、小耗子等来不及进舱躲避。两船交错的瞬间,战船上的士卒水手眼光茫然地从货船上扫过,起初不是很在意,只是落到石青、小耗子的衣甲上这才猛然一亮,一个头目模样的中年军士当即喊出来:“站住!对面的船只——汝等从哪里来?可曾有勘察印迹?”

  这一段时间的紧张让大晋每一名水军士卒随时都绷紧了心弦,一人开口示警,另外的水手、弓手、拍杆手、刀枪兵……即刻弓上弦、刀出鞘忙碌起来。

  货舱上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不说对方有两百左右的士卒,单论攻防装备货船也没法和战船相提并论,真的动起手来,货船只有挨打的份。

  “冲滩——”石青指着濡须口东北角的一块浅滩果断下令。那处浅滩不适合停泊船只,缓平的河堤却适合战马冲上岸。

  “稳舵!稳住——调帆!调帆——亲卫队快帮忙划桨——”

  船长大声呼喝,风帆迅疾地调整方向,何三娃和二十亲卫骑蹬蹬蹬跑下底舱,将船桨从浆孔探出去,用力划动。几方共同努力下,被濡须水冲得缓慢行驶的货船身子一横,斜刺里冲向东面的浅滩。

  战船上的水军俱是水上老手,早早瞧出不对,一边调转方向尾随过来,一边吹响了报警的号角。号角刚一吹响,附近的江岸上就升起了一缕狼烟,紧跟着第二缕、第三缕……一缕缕狼烟次第升起,越来越远。

  “嗵!”一声大响,货船在浅滩上搁浅,舱底被撞出一个大洞,江水汩汩地涌进来。

  “啊呀——到了!”弓蚝煞白着脸,摇晃着身子冲出货舱,待看清四周冒起的狼烟和搁浅的货船他不惊反喜,嗥叫了一声。“啊哈——要厮杀了!上岸!上岸厮杀个痛快去——”

  搁浅之地非常不理想,浅滩上有半人深的水,船舷距离浅滩还有近丈高。只是这时没人顾及这些,船一稳住,三块船板就被陡直地竖了下去。何三娃大喊:“兵刃带齐,干粮袋装满,牵马上岸。”匆忙有序地指挥着亲卫。

  “站住!再不站住就放箭了,射——”大晋战船调转方向,撵了上来,一支支雕翎跟着来到。只是因为船只的遮挡,稀疏的箭支对登岸的人未能造成威胁。

  “走!”石青喊了一声,牵着黑雪,踩着松软的淤泥率先往岸上疾步走去,何三娃、小耗子等二十四骑和十五名天骑营水手紧紧跟上,没有人理会江面上的战船。

  “站住!杀啊——”几声噪杂的呼喊从江岸东边传来,一个百人队模样的晋军循着号角声急急赶过来阻截。

  “不要理会!尽快脱身为好。”石青一把篡住弓蚝的马槊尾部,阻止他前去厮杀,随后长枪一指濡须水上游,扬声招呼道:“走!径直向北,摆脱追兵再说。”

  长江沿岸的水土要么松软,要么就是沟汊田埂,不适合战马驰骋,石青一行虽然有二十多匹战马却无法骑乘,只能迈开大步向北狂奔,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很难摆脱追兵。好在天色很快暗下来,视野里变得一片模糊。石青命令麾下部众相互牵着,不要走失,然后不管前面是什么,只埋头向北冲;这样过了半个时辰,追兵的声音终于在身后沉寂下去。

  经过这次突遇,石青估计行踪可能因此暴露,当下不敢停留,逢山越山,逢水过水,连夜循着濡须水向北急赶。天亮之时,一行人脱离了江畔平原,进入江淮丘陵地带。这里是巢湖周边区域,大多是未开发的无人区,不仅行走变得更加艰难,而且没人认识路途,也就是说他们迷路了。

  “没事!我等只要一直向北就不会错,中间只有巢湖不可逾越,遇到了绕湖而走就是了。”石青对此毫不在意,吩咐士卒就地休息两个时辰再行启程。

  石青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阻挡他们北上的不仅有巢湖,还有无人区大大小小的荆棘丛和野树林;遇到这样的地方别说战马,就算是人也不知需要多久才能闯出一条道,这时候说不得需要绕道而行了,绕道而行的结果就是意料中笔直的北上之路变成了忽东忽西、忽左忽右的曲线。

  曲曲折折走了三天,四月十八日正午,他们从一道丘陵之后拐出来,前面霍然开朗,良田成畦,炊烟缕缕,终于到了人烟之地。郗超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一些微笑,招来两个亲卫道:“你们两个过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等等!”

  小耗子笑着阻止道:“让天骑营的大哥去问路吧,免得碍眼。”天骑营的士卒水手打扮,穿着很平常,亲卫营的都是一身皮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军人。

  天骑营水手去了一会,不久就跑回来高兴地叫道:“大将军。这里是合肥地界了,我们已经过了巢湖。”

  四十人的小队伍爆发出轻松的欢呼,随后再次踏上路途。合肥距离淮河两百来里,以这些人的脚程,两天连夜就可赶到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小队伍刚刚走出十余里,前方鼓号鸣响,一支晋军斜刺杀了出来。这支晋军不过两三百人,原不足为惧,只是对方的举止却让人担忧。

  “找到目标了!点烟火——吹号——”晋军士卒齐声欢呼,却不急着上来围攻,只忙着吹号角点烟火,一看就是在招呼附近的同伴。欢呼声更明明白白地告诉石青,他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长江北岸的一幕再次出现,狼烟从四周次第升起,号角远近呼应,连绵不绝。

  “准备突围!小心跟上!不要走散了——”石青向左斜跨一步,避开右手方向的晋军向西北疾走。三十九人紧随其后,呼喇喇向前疾奔。

  那支晋军似乎有恃无恐,不紧不慢地缀上来,石青暗叫糟糕的时候,两支间隔五六里的人马从西边地平线上露出身影,紧接着东北、西北、正北方向各有一支人马显露出身形,近的只有两三里,远的也不过六七里。不到半个时辰,这支小队伍前后四周就出现了九小股晋军。这似乎仅仅是开始,号角还在继续,狼烟好在升腾,也许还有更多的人马正在赶来。

  “请大将军先行一步,小耗子负责断后。”小耗子浑然不惧,跃跃欲使。

  石青没有答话,郗超却在旁不悦地斥责道:“耗子大哥。晋军的目标是大将军,你让大将军先走,等于让大将军单独对敌,断后的反倒因为没人理会可以逃过性命。”

  “哎哟!我好糊涂!”小耗子拍了自己一掌,对郗超并不怨怪,反而极诚心地感谢道:“谢谢景兴贤弟提醒,待会突围时你跟在哥哥身边,哥哥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护得你周全。”

  郗超一下子笑了,摆弄着手中的木杆长枪道:“那倒是是多谢耗子大哥了,呵呵,郗超临阵厮杀的本事还是太差了。”

  “亲卫骑上马准备厮杀!景兴到我身后来,天骑营的兄弟跟上。”前面的石青突然威严地喝了一声。

  正前方一里,两百左右晋军迎头赶来,东北方,两股禁军合而为一,斜斜包抄过来,西北方,三百晋军已到两里之内。

  “杀——”弓蚝爆喝一声,一马当先,冲到最前。

  “杀!”

  四十人旋风般冲上去,两百晋军瞬间被搅得大乱,别说拦截,便是自保都不可得。

  但是石青这支小队的麻烦不仅仅是这一小股晋军,后面还有数之不尽的小股晋军如奔腾向大海的江河溪流一般汇集过来。

  “杀啊!”

  “皇上诏谕,诛杀石青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厚赐之下,大晋军士就像夏夜里数之不尽的飞蛾,疯了一样向石青这盏烛火扑了过来,毫不顾惜生死。

  “跟上!小心走散了——”石青沉声大喝,即使快要被千军万马淹没,脸上也没一点慌张。弓蚝、小耗子两人一左一右护在他的两翼,三人组成了一个尖锐的锋矢冲击阵,哪怕前面的人潮再是粘稠也挡不住锋矢一往无前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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