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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伐 第七集 第五十章 最糟糕的局面

时间:2023-11-10作者:言无咎类型:其它小说

  石青的小队伍在巢湖四周打转的时候,濡须口发现“疑为石青踪迹”的消息便传遍了扬州。沿长江北岸巡视的淮南太守陈逵得报后紧急调兵遣将,在合肥以南、巢湖以北布置了一个方圆上千里的大网,只等着北上的猎物入网。

  驻守盱眙伺机强渡淮河的褚衰闻讯,也顾不得进兵中原了;一边急令驻守合肥的祖道重率部协助陈逵,驻守羊市的王浃封锁畁水以及羊市附近淮河河面,万不得让石青走脱;一边亲率八千劲卒赶赴合肥支援。

  石青不知道这些,这个时候他只知道向前杀,杀回中原。

  晋军绵绵不绝,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杀散一路又来一路,竟是杀之不绝,越杀越多。好在为了扩大搜索范围,陈逵的五千人马和祖道重的三千人马分成了四五十股,来得非常匆忙,没有完成集结,也未结成密集战阵,但凭一两股人马根本无法阻止石青向前突围。

  石青、弓蚝、小耗子催马挺枪,一口气闯出二十里路,杀散二三十股晋军,前方隐隐露出合肥城的轮廓,几队人马从城内和城池两边冒出来,当头迎了过来。

  石青回首打量,但见身后众人血染衣甲,汗如水淌,个个疲惫不堪,他暗地清点了一下人数,随即惊奇地发现除了五六个天骑营士卒因为没有衣甲防护而受了些伤,四十人竟无一人损折。

  “大伙都在就好,就地休息片刻,包扎一下伤口,待会再向前杀——嗯,大伙放心,再坚持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到时必定可以脱身。”石青一边说着,一边跃下战马,在干粮袋里抓了两把麦粒,一把喂到自己口中,一把喂给黑雪。

  郗超拎着水囊走过来,一脸担忧地说道:“大将军不用担心大家,注意照顾好自己。郗超在后面看得清楚,晋军士卒对大家都没在意,刀枪只向大将军身上招呼呢。”

  难怪!自己明明感觉压力挺大,亲卫和天骑营的士卒却能无一损折,原来是这个原因。石青点点头,道:“景兴放心,有铁甲护身,晋军岂奈我何!”

  “咦——”郗超没有回答石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合肥城方向,连声吸溜着冷气。

  石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合肥城出来的晋军分做两队,分别和两侧晋军会合,在西北方和东北方竖盾架枪结出两个密集战阵。很明显,这是有晋军将领赶到了,开始进行统一的部署。他下意识环首四顾,但见东、西两方也是一般无二,小股小股的晋军正在向一处汇集,身后被自己冲散的晋军士卒显得散漫一些,不过也有集结的征兆。五伙晋军和合肥城构成一个六合状包围圈将他们彻底围了起来。

  石青微微一笑,轻松地对郗超说道:“景兴勿须担心。晋军结阵之后是棘手了些,可是一旦冲出去就有可能彻底摆脱纠缠,倒省了不少麻烦。”

  “大将军。待会让弓蚝开道吧,大将军只说往哪边冲就是。”弓蚝一边说着,一边整顿松散的甲衣袢带,开始为突围做准备。

  “往合肥城冲。”

  石青扫了一眼晋军,冷笑道:“对手以为我等不敢靠近合肥城,在正面布置的人手最少。哼!石某偏偏不遂他等心愿,就往合肥城去;若是能够进城,从南门杀进北门杀出,也算一条捷径;若不能杀进去,就绕城往西走。”

  太阳落入西边山后的时候,突围开始了。四十人的小队先是向西北方向的晋军战阵冲去,距离对方百十步,听到对方阵中有人高喊“弓箭手准备”的时候,石青一偏马头,率先向正北方向的合肥城冲去。

  “咚咚咚——”

  合肥城头响起紧密的鼓声,东、西、南三面的晋军保持着阵形向前压迫,摆在两翼的晋军缓缓向城池退去,似乎准备阻止石青一行绕城墙根逃走;都没有援救合肥城的迹象。

  “大将军,合肥城去不得,看样子是对方布下的陷阱。”郗超催马赶上石青,大声提醒。

  石青望了望两三里外洞开的城门和城头上稀稀落落的守军身影,确实产生了一种陷阱的感觉。“先过去看看再说,若有不对再向西杀。”

  战马缓步小跑,不一时就抵近城下,距离城门两百步的时候,鼓声咚地一声大响,随即停歇下来,百十名弓箭手突然从垛口现出身形,雕翎搭就,弓弦半张指向城下。城门内人影晃动,刀盾手长枪手从两侧涌出,立盾架枪堵住城门洞。

  石青微一蹙眉,对方占据的位置太好,若强行突击自己有铁甲护身还好说,亲卫和天骑营士卒只怕会有很大损伤;罢了,还是从对方战阵里杀出去。拿定主意,石青一偏马头,准备向西边的晋军战阵发起冲击。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响起一声大吼:“大将军!苏忘在此!”大吼声中,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跌落城下。

  “衡水营动手!”

  “杀啊——”

  喊杀声忽然响起,城头上、城门洞内乱做一团,哄响声中,夹杂着苏忘威风凛凛的声音:“陈逵依然伏诛,尔等还不缴械投降!给我杀——”

  石青惊愕回首,但见一帮晋军打扮的士卒刀枪并举,向趴在垛口的弓箭手、城门洞结阵的晋军士卒后背乱砍乱垛,刚刚还是森严坚固合肥城转眼间变成一团糟。

  陈逵被斩了?苏忘怎么到了合肥?衡水营怎么装扮成晋军模样?

  石青正自疑惑不定,城门处突然闪出一位晋军将领,扬声喊道:“石云重!某乃祖道重。快进城吧,从城里走快一些。”

  听到祖道重这个名字,石青的疑虑一扫而光,当下再不迟疑,扬声招呼身后下属道:“走!进城——”,然后一偏马,率先冲向合肥。祖道重是祖凤的叔父,可谓是“一家人”,就算不偏帮他,也不可能暗中算计。

  衡水营和祖道重的部众并不多,合计不到百人;只是合肥守军都在围剿石青去了,城内剩下的也只三四百人;猝不及防被衡水营一顿乱砍,再加上主将陈逵被诛,顿时丧失了抵抗的斗志,没等石青进城,两百余幸运之士便化作鸟兽散,蹿进了大街小巷。

  石青进了合肥,正欲下马和祖道重见礼,苏忘从上马道上疾步而下,没来得及行参见礼便连声催促道:“有话以后再叙,大将军安全为重,请速速从北门出城,赶往西北的畁水,王浃叔备下了战船在畁水等着接应大将军呢。”

  “王浃?”石青确实有心早点离开合肥,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耐不住问了一声。

  苏忘急忙解释道:“这两年王浃叔很后悔,认为不该带领北地儿郎投靠江东,为了接应大将军北归,苏忘私下找王浃叔谈了谈,正好王浃叔也有心归附大将军,所以……呵呵。”

  笑了一笑,见石青颇有兴趣,苏忘干脆简略地解释起来:“苏忘担心王浃叔孤掌难鸣,想到祖夫人的关系,又请王浃叔领着一起来找祖将军,请祖将军帮忙接应。祖将军倒是爽快,一口答应下来,只可惜任职时日太短,麾下部众多是江东人,无法调遣指挥。没办法,听说大将军在濡须口出现,苏忘只好带了衡水营的老弟兄过来,假扮作祖将军的亲卫,在此接应大将军。”

  “苏大哥有心了,石青会记在心里。”

  石青颌首赞许,眼光温润地在苏忘脸上停留了一阵,随即移到祖道重身上,慨然道:“依辈分算,石青要称呼祖将军叔父了。叔父能够回返中原,岳丈大人和凤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叔父这就和石青一起走吧。”

  “那就一起走吧,中原待久了,这两年在江东过得可真难受,一点都不习惯。”祖道重十分感概地叹了口气,继而向四周扬声招呼道:“中原的儿郎,我等随石大将军回北方去。”

  “回去了——随石大将军回去了。”二十多个晋军打扮的汉子齐声高呼,敢情祖道重知道没法让江东部众听命,便找了些出身北方的士卒当作心腹。

  两支人马会合一处凑成一支一百三四十人的小队伍。石青、祖道重、苏忘率队先行。小耗子和弓蚝在后关闭城门,给城外晋军增加了一点阻碍,随后催马赶上大队。

  队伍出北门向北行了好一阵子,身后还没见到追兵的影子,晋军群龙无首,若想追击不是需要绕着城池转一大圈,就是需要先攀爬城墙后开启城门,一时半会那是忙不过来的,而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了。

  苏忘、祖道重对合肥一带非常熟悉,这一晚的月光又异常的明亮,在两人的引领下,队伍在合肥西北大别山余脉的丘陵中穿行的极为迅速,凌晨时分已经行出七八十里路,将合肥城远远抛在身后。

  在小山谷里短暂休息了两个时辰,队伍继续赶路,当天晚上抵达畁水东岸,苏忘引领着队伍来到一个水流平缓的水湾暂歇,他则找了些柴草升起三堆篝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月光粼粼的水面上现出两个黑糊糊的影子,两艘战船逆流而上快速驶向水湾。

  战船在水湾附近的一段深水区泊停,两块船板刚一探上河岸,一个身影利落地踏着船板,边行边道:“复生,可是大将军到了?”

  “苏忘答道:“王浃叔,大将军到了。”

  石青明白来得就是原石赵扬州刺史、现大晋冠军将军王浃,遂踏上三步,招呼道:“烦劳王将军挂念,石某感激不尽。”

  “啊呀!大将军太客气了。”王浃脚下忽地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躬身行礼道:“王浃参见大将军,王浃和一众兄弟意欲回返中原,还望大将军收留。”

  “呵呵,能得王将军和麾下儿郎襄助,石某三生有幸,王将军请起,勿须客套。”石青伸手扶起王浃。

  王浃直起腰,稳了稳心神,语气忽然一变,肃然说道:“大将军请尽快乘船北上,眼下中原情势万分危急,一刻也耽误不得。”

  石青倏然一惊,急声问道:“哦?中原出了什么事?”

  王浃凛然回道:“大将军刚一离开建康,朝廷便急令扬州军、荆州军即刻进兵,欲趁大将军不在之时夺取中原,至少拿下青、兖、司、豫、徐等黄河以南五州;因为濡须口发现大将军踪迹,褚国丈忙于赶赴合肥主持缉拿之事,扬州军暂时还没有动静,荆州军这时只怕接到朝廷诏令了,也许正在准备进兵呢;而且这时褚国丈应该明白无法阻止大将军北归了,只怕也会立即着手布置进兵事宜。”

  “原来是这样。”石青点点头,思索着说道:“无妨,有淮河遮挡,徐州还有周成大哥坐镇,扬州军难成气候;至于荆州军么,王朗将军应该有所提防,事情坏不到哪里去。”

  “还有一事不知道是真是假……”王浃脸色凝重,迟疑着说道:“听说,燕国派遣密使南下,邀请朝廷出兵夹击中原,四月上旬,燕国密使路过广陵时告诉褚国丈,燕王决心已下,无论朝廷是否出兵,燕国都将合倾国之力攻打冀州,以报邺城劫持朝廷宣诏使和燕使皇甫真之仇。”

  “啊!竟有此事!”饶是石青性子越来越沉稳,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荆州军、扬州军、燕军三面夹击正是他竭力想避免的最糟糕局面,哪知怕什么来什么,如果这个消息似乎真的,以前的功夫算是白费了,这种局面终于还是出现了。

  王浃摇摇头,疑虑地回答道:“是真是假王浃不能确定,只是偶然间听征北大将军府里出来的人无意透露了一点。”

  “走!快走——到悬瓠城去,此事是真是假,周勃和张凡应该知道。”石青再也呆不住了,连声催促众人上船,他恨不得立刻飞到悬瓠城探问出究竟。

第七集 第五十一章 以攻代守

  “无论燕国是否以倾国之力攻打冀州,大将军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准备同时应付荆州军、扬州军、燕军三方的进攻。因为就算这一次能侥幸避开,日后还可能会出现这种局面。”

  战船在黑暗中静静行驶,郗超劝告的话语不住在耳边回响,石青心事如潮,翻翻滚滚。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实力决定一切,策略计谋只能是辅助手段,不能成为真正的依托,出于形势需要使用计谋的同时,必须做好应对可能出现的最坏打算;万不可心怀侥幸,妄图依靠计谋包打天下。自己前段时间过于大意,以为他人会被自己的计谋耍的团团转,这种实在过于一厢情愿。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一国或一个团体;中原若要兴起,应该有不怕艰险的雄心,于忧患艰难中逆流而上,依靠拼搏努力闯出一条路来,不该把希望放在敌人的愚蠢之上。

  既然如此,该来的、能来的就让它来吧,别说是燕国、荆州军、扬州军联手进攻,就算是司马勋、张重华、张平加入进来又能如何?真的能压垮中原吗?

  石青想到极深处,豪气勃发,思绪飞扬,难以自已。“三娃子,去找景兴过来。”天快亮了,他却没耐心再等,忍不住对守在舱外的何三娃吩咐了一声。

  战船狭窄,没有单独的舱室,石青所在的单独船舱是王浃为了能让他静心理事腾出来的,郗超和一堆水手士卒住在中层的通舱。何三娃应了一声,过了一刻钟就领着睡眼惺忪的郗超进了石青的舱室。

  “大将军莫非有了定策?”郗超揉着眼睛,看上去很倦怠,心思还是极为清明。

  “三娃子布置人手在外警戒。”

  石青与郗超相反,神采熠熠。打发走何三娃,他伸手招呼郗超在自己身边坐下,摆开了长谈的架势道:“景兴应该知道,大将军府一直都在做应对燕军南侵的准备,是以燕军无论是以倾国之力南下还是派偏师进行骚扰突袭,民军都已做好了准备。对石某来说,感觉突兀的是荆州军和扬州军的大举攻击。”

  郗超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归附江东,敬献玉玺,可谓是极为胆略也极俱诱惑的两条妙计,可惜不知怎么走漏了劫持皇甫真、谢攸两位大人的消息;若不然定能成功。”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冀州有王景略,还有十二三万兵马。石某相信,以王景略之能定然应付的慕容恪几个月,目前唯一可虑的是荆州军、扬州军的联手夹攻。”

  静心想了一想,石青思酌着说道:“河南诸州守备空虚,单独对抗荆州军一路也未必能够,好在荆州军是大晋的荆州军,不是桓温的荆州军。如此便为我等提供了腾挪的空间。”

  郗超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石青双目幽光闪烁,冷笑道:“扬州!江东!此系大晋之软肋。只要给予痛击,建康内外必定恐慌一片,四处求援,如此荆州军必将不战自退,回援江东。”

  “打扬州?打江东?以攻为守?”郗超瞿然一惊,旋即眼珠连续转动,思索其中的可能行。

  “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晋想攻略中原,石某就先兵临建康城下,单看桓温敢不敢抗旨不遵,罔顾建康安危,继续攻伐中原。”

  石青细牙紧咬,语气冰一样的寒冷。“若是平常时候,民军很难渡过淮河,兵进江东;眼下可不一样,扬州军为了缉拿石某,兵力分散,淮河防御削弱了不少,王浃将军暗中归附我方,扬州军毫不知情。有此两样在手,只要我等行动够快够狠,渡过淮河,击溃扬州军岂不是手到擒拿?哼哼——守江必守淮,扬州若失,江东门户大开。芜湖、建康、京口沿线千里江面,尽在民军攻击范围之内。大晋朝廷焉能不慌,焉敢不急调荆州军回援?”

  “妙啊,攻敌之所必救正是如此——”

  郗超眉飞色舞,抚掌赞叹道:“扬州军攻击力弱,原本只能作骚扰之用,大将军一着就化去扬州军之骚扰,反而将其转为荆州军之累赘。妙,妙,实在是妙不可言。只是,此事说来甚易,行之却有些艰难。民军部署在淮北一线的人马数量可不是很多啊。”

  郗超最后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石青面容平静,不喜不忧,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解说道:“据王浃将军说,扬州军总兵力约有五万上下,其中褚衰率三万主力驻扎在盱眙,糜嶷部四千人马驻扎泗口,王浃部五千人马驻扎羊市,死去的陈逵所部五千人巡弋长江北岸,祖道重部三千人驻扎合肥,刺史殷浩率三千人护卫广陵。短时间内,民军没办法在淮北集结出与之规模相等的人马。好在王浃将军暗中归附,此消彼长,形势又有不同,只要运作得当,我军至少有七成胜算。”

  顿了一顿,石青幽幽说道:“此次反击扬州,石某打算集结青、兖、徐以及悬瓠城、衡水营、王浃将军旧部合计近三万人马,兵分两路,以王浃将军部众为内应,一路从羊市南下取淮南、合肥,然后转而向东,兵临广陵。一路从下邳南下,在王浃部和衡水营的配合下突袭泗口,沿淮河一路向下攻打,从北进逼广陵。王浃将军归附,合肥、泗口若再被我军夺取,扬州军实力必定大损,所余只剩褚衰、殷浩的三万多人马,与我军相比并无很大优势。并且,扬州战事一旦开始,大晋对天骑营的追剿就会放松,等天骑营回转江北,加入战团,扬州军更没半点优势了。”

  郗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次攻略扬州。石某有意由徐州将军周成为督帅坐镇负责,周成大哥多年老军旅,用兵布阵非常熟稔,石某相信他能担当的这个督帅之职;唯一可虑的是,周成大哥过于血勇,只知进而不知退,未必能把握住战事节奏。是以石某打算让景兴为参军,在周成大哥身边参赞军务,控制战事方向。景兴注意了……”

  石青一顿,口气蓦地加重了许多。“……此次攻略扬州,最根本的目的是逼迫荆州军回援江东。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南下人马可以先声夺人,可以大张旗鼓,也可以虚张声势,无路怒如何都要营造出让大晋朝廷感到震骇恐慌的气势;除此之外,不要考虑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要单纯地为了消灭敌人而战斗。这个目的可谓机密,不可外传,景兴只私下传达给周成知道就是了,南下扬州作战,以此为准。”

  “是。郗超明白了。”郗超眼光闪烁,爆出兴奋的光彩,如今他算是真正的重任在肩了。

  “天骑营的十五名士卒你带走吧,让他们想法和太湖一带的文直取得联系。文直所在的位置很好,若是赶巧了,那路人马不定能有大用。”

  石青嘱咐了一句,随即拿过舆图在面前摊开,和郗超一道探讨南下扬州的具体方略。

  两人沉醉于战事推进预演之中,越说越深入,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这时候何三娃推门进来禀报:“大将军。王将军、苏校尉来请大将军用餐。”

  “哦,王将军来了,快请进。”石青从舆图上抬起头,吩咐道:“三娃子,把叔父也请来,大家一起在这随便吃点东西,石某有话要说。”

  何三娃癔症了一下才想起“叔父”指的是祖道重,这才答应一声退出去请王浃、苏忘进舱。

  王浃、苏忘进了船舱,石青请两人坐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将军。大晋朝廷欺人太甚,石某好心送还传国玉玺,建康不仅不为之感激,反以刀剑加害,并趁石某不在之时,进兵中原,挑起边衅,是可忍孰不可忍。石某决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即刻集结兵马,南下攻打江东。”

  “即刻攻打江东?!”王浃、苏忘刚刚坐定,一听这话身子一弹又站了起来。

  “能打吗?”祖道重推开舱门一边发问一边走进来。

  “能打!至少能打下大半个扬州!”石青肯定地回答,伸手肃请祖道重就座,然后看向王浃道:“此事成败就在于王将军了。”

  王浃疑惑地回道:“哦?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王浃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苏忘若有所思道:“大将军莫非想用诈?”

  “不错。王浃将军归义之事扬州军上下尚不知情,这就是我等的机会。”

  石青点点头,解说道:“我意将王浃将军麾下部众分为水陆两路,陆路人马会合悬瓠城张凡部,以王浃将军为督帅,从畁水赶往合肥,以拿住叛逆祖道重之名诈开城门,夺取合肥;然后向东边的广陵推进。水路人马顺淮河而下,以奉令赴京口支援围剿太湖残军之名进入泗口,突然发难,攻击泗口守军糜嶷部;衡水营应予以及时配合,装载徐州军人马渡过淮河,双方里应外合一举夺下泗口。待青、兖后续人马赶到,大军顺流而下,与西边的王浃将军所部相呼应,夹击江陵。战时到此双方情势将会产生极大变化。扬州大半落入我军手中,我军随时可从芜湖、京口、建康渡江攻击,江东岌岌可危。而大晋不仅要防御千里江面,还要想办法困守江北孤城广陵,处境之艰难自不用说。到时我军可根据具体情况订定新的攻击方向,誓要让建康为自己的无礼莽撞付出代价。”

  “好啊!这次定要让江东士人知道我民军的厉害!”石青话音一落,苏忘便高兴的失声欢叫。对于苏峻的后人来说,攻打建康远远比攻打燕国更让人高兴。

  “守江必守淮,扬州一丢,江东以后只能忙着防守,从此再也无力威胁中原了。”祖道重叹了一声,叹气声极为复杂,说不清是惆怅还是欣喜。

  王浃最为平静,沉思着点头附和道:“泗口、合肥丢失,我军从西逼近广陵,褚衰担心广陵有失,主力必会回师,不会为盱眙留太多人马,如此盱眙难保,扬州大半自此落入大将军囊中。只是,此事一需要密,二需要快。稍有耽搁,一旦让消息泄露出去可就难成了。”

  石青嘉许地点点头,问道:“眼下走到哪里了?距离羊市还有多远?”

  苏忘插进来答道:“还有三十里水路,估计午时可到羊市。”

  石青笃定地说道:“徐州军早已移驻下邳,随时可以登船渡河;悬瓠城守军在张凡的统带下一直在汝口一带巡弋,命令一到,就可行事。一到羊市,诸位即刻分头行事,应该晚不了的。”

第七集 第五十二章 扬州的开局

  “燕国出兵了,三十万大军三路南下冀州,对方先锋军于四月初八夺取了蠡县和滹沱河浮桥!”

  四月二十正午,抵达羊市之后,王浃部水军船只去汝口接应张凡人马渡河,石青和驻扎在谯郡的三千亲卫骑取得了联系,得到了这一最新军情。

  “四月初八?三十万大军?”

  石青慢慢咀嚼着燕军进攻日期和数量,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对郗超、王浃、苏忘等人说道:“事不宜迟,石某这就率亲卫骑赶赴宛城,荆州军进犯的军情虽然还未传来,但以石某估计,桓温也许已经有所行动了,告急军情许是在路上。到达宛城后,若是见荆州军无意进犯,石某将会直接北上冀州迎战燕军;若是荆州军真敢进犯,石某会留在宛城给予其痛击,待到南疆安定了再行北上。攻略扬州一事交给诸位了,诸位尽管放心作战,有石某在,无论是燕军还是荆州军,都影响不了扬州之战。”

  殷殷叮嘱了一番,石青离开羊市,到淮北与亲卫骑会合后西去宛城。石青离开不久,郗超也向苏忘、王浃和祖道重告别,率领衡水营离开羊市,顺淮河东下。郗超肩负的职责很重,他要向青、兖、徐三州将军传达石青将令,要把衡水营散布在泗口、羊市之间的船只收拢起来,供徐州军渡河之用。

  苏忘暂时留了下来,他统带的王浃部水军先要把奇袭合肥的偏师送到畁水上游登岸,然后才能转往淮阴,诈取泗口水寨。

  王浃部水军是一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总人数差不多一千左右,下辖船只有十七只艨艟、四艘战船,七艘运兵货船。四条战船是褚衰为了增强羊市的防卫能力,特地调拨的,除此之外,其余船只尽皆由收集的民船改建。

  诈袭合肥的偏师由王浃部四千陆军士卒和悬瓠城守将张凡部三千步卒组成,合计七千人马。运送这七千人马正好是王浃部水军的极限。

  四月二十日午夜,张凡部乘船赶到羊市,双方会合之后,水军大小船只全部启航,连夜逆畁水而上,按照原定计划前去诈取合肥。

  二十一日黄昏,这支偏师在合肥西北一百二十里的畁水上游下船登岸,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国丈褚衰统带的八千人马恰恰赶到畁水岸边,和王浃的偏师不期而遇。

  这八千人马是从盱眙赶赴合肥准备缉拿石青的,可惜的是,等褚衰赶到合肥,石青已经在苏忘、祖道重的接应下逃脱了,心犹不甘的褚衰立即率部调头北上,打算和驻守羊市的王浃南北夹击,将石青阻杀在淮南一带。就这样,他和王浃逆水而上的偏师迎头撞上。

  双方乍然相遇,褚衰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羊市守军为何大张旗鼓地到了畁水上游。王浃是有心人,得报的霎那间便意识到,无论如何说都遮掩不过羊市守军擅离防地、大举登岸的事实,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勒令全军向扬州军发动攻击。

  突逢大变,褚衰猝不及防,应对无措。其中有些心机敏锐之士,一见不对立刻护了国丈向东撤离,扬州军军无战心,大败亏损,一蜂窝向东北的盱眙逃去。

  王浃不为已甚,没有趁胜追击,命令苏忘统带水师回程赶赴泗口,自己和张凡、祖道重连夜赶路,前去诈取合肥。四月二十三凌晨,王浃、张凡率三百死士“押解”叛贼祖道重在合肥北门外赚城。合肥新任守将、大晋庐江太守袁真认识王浃,他没想到其中有诈,亲自出城迎接,结果被张凡一刀枭首。

  三百死士突然发难夺下北门,附近埋伏的人马快速杀到,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战斗,三千守军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一哄而散,合肥落入王浃偏师手中。在合肥休整了一夜,四月二十四日,王浃给张凡留下五百士卒守卫合肥,自率六千五百人马大张旗鼓,向东边的广陵城攻击前进。

  四月二十五,褚衰和六七千残兵逃回盱眙。畁水东畔的攻击让他明白了两件事,一是缉拿行动彻底失败,石青安然回到淮北了。二是石青可能会发兵报复江东,王浃部沿畁水而上肯定是出自他的授意。

  为应对石青的报复以及配合荆州军进兵中原,褚衰督令扬州军主力整顿行装,准备赶赴泗口,摆出北上徐州的架势以吸引对方注意。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噩耗:四月二十四下午,徐州民军大举南下,在王浃水军配合下,一举夺取泗口水寨,并跟在泗口残军身后追至淮阴,淮阴督护糜嶷担心孤军被围,不敢抵抗,弃城而走,淮阴已落入徐州民军手中;因为逃的仓惶,黑夜之中,糜嶷不小心坠到马下死在乱军之中。

  得闻泗口、淮阴失守,褚衰如闻晴天霹雳。守江必守淮,守淮的重中之重就是泗口,淮南、合肥两郡加在一起,分量也没一个泗口水寨重要。

  淮南、合肥毗临大别山东麓,丘陵横生,地况复杂,没有便利的驰道交通,不利于大规模军队通行,而且淮南河流港叉虽多,却没一条能勾通淮河、长江之间的交通。是以,石赵据有淮南、合肥数十年,却没能对大晋形成致命的威胁。

  泗口截然不同。

  江淮之间,河流纵横交错,不利于行车马,只利于行船,北方兵马攻打南方,若不依靠船舶运送粮草辎重,一入江淮就会变得寸步难行。从北方乘船而下,最便捷的水路就是发源于沂蒙山、流经四大湖水系、由彭城、下邳一路南下汇入淮河的泗水。泗水入淮河处就是泗口。

  需要说明的是,在泗口这个位置,东西流向的淮河主干道转变成南北流向。南下而来的泗水、南下长江的淮河下游主干道与东西流向的淮河中上游干道在此构成了一个三岔路口。北方兵马的辎重船只从三岔路北边的泗水顺流而下,轻易就进入了南流的淮河主干道,继而在三江营入长江,在整个扬州地界都不用承受辎重运输之苦。

  为了阻止北方兵马的进攻,南方政权将河流众多的地利发挥到极致,千方百计地阻止北方船只利用江淮水道运输辎重。所谓守江必守淮,守得就是这段南北流向的淮河主干道。泗口既是这段淮河主干道的北端首起,也是北方辎重顺泗水而下的最南端,历来是南方防御中的重中之重。

  但是现在泗口竟然失守了!!!

  泗口失守意味着什么褚衰很清楚,这意味着民军可以轻松地沿着淮河主干道东岸次第向南推进,只要有数十货船随军而行,民军根本不用为辎用补给担心。

  想到民军大队人马水路并进的情景,褚衰立时坐不住了,连声下令道:“来人,即刻飞报建康,请朝廷派遣援兵。传令全军即刻开拔,前往宜安(今江苏宝应县)宝应湖拦截民军。”

  盱眙位于洪泽湖西南,在泗口西边,扬州军主力若是继续在此驻守,泗口民军完全可以将其撇在一边,直接南下攻打空虚的广陵城。宜安是淮河南下主干道宝应湖东岸的一个小城,扼守民军南下广陵之水陆通道,褚衰准备在此阻击民军。经过畁水东岸之败和糜嶷兵败身死两事,他已丧失了北进夺回泗口的信心。

  扬州军主力水路并进,经过两日急行军,于四月二十八日上午抵达宜安小城。褚衰一边命令士卒修缮城防,一边亲自指挥水手在宝应湖扎下水寨,正紧张忙碌之际,广陵殷浩突然传来军情急报:“合肥失守,叛将王浃率一支人马从合肥一路向东攻击,迅速向广陵而来。”

  自此,褚衰终于弄清王浃的意图了。只是明白归明白,该惊慌的照样要惊慌,该头痛还是会头痛。

  “斥候可有新的探报?泗口民军到了哪里?共有多少人马?”褚衰抚着额头,满面愁苦地向前锋督护王颐之询问。

  “民军水军约莫有两千人,战船十一艘,艨艟二十八只,其他货用大船十五艘,轻舟二十五条。陆上兵马攻击泗口时只有七千徐州军,这几天又有两千徐州军赶了过来。不过,徐州军没有急于南下,似乎仍然在集结兵马。”王颐之小心地回答。

  “还在集结兵马?看来石青打定大举南下的主意了。唉,若是如此,民军倒真的不用急,有泗口在手随时都有南下的机会啊。”

  褚衰一改不动如山的本色,沉沉叹了口气,颇为后悔道:“褚某真是糊涂了。缉拿石青这等大事北府有多少英杰褚某没有任用,怎么就交给另一个没经过事的谢安石呢?若是顺顺当当把石青擒下,又哪来这么多的麻烦?”

  王颐之心有戚戚,但他没有随声附和。无论如何谢氏是乌衣巷人家,与琅琊王氏有连几重姻亲关系;不是他能得罪的。

  “国丈。谢安司马统带大小二十五艘战船前来请见国丈——”说曹操曹操到,一个亲卫进来向褚衰禀报。

  一听谢安这个名字,褚衰脸色一黑,不悦地说道:“去,告诉谢安石,就说褚某身体不适,暂时不能见客,他日有暇了再说。”

  “慢——”

  王颐之拦住要出去传话的亲卫,劝谏褚衰道:“国丈。前段时间谢司马率领建康水师在太湖缉拿石青残部,此番必是听说扬州危急,来不及请示朝廷,私自率水师赶来救援。大敌当前,还请国丈……”

  褚衰不假辞色地冷笑一声:“哼!建康水师乃朝廷水师,与他谢安石何干?待会儿颐之拿我将令,接管了水师。大敌当前,水师乃决胜之关键,褚某再不会掉以轻心,随便任用轻浮之人了。”

  “啊?”王颐之没想到褚衰对谢安成见深到这种地步,不仅夺其兵权,更以“轻浮”相称。迟疑了片刻,他应了声“是。”

  褚衰沉思着说道:“颐之。徐州军和王浃两路夹击,扬州军若是分兵,很可能两路尽皆大败,如此则广陵危矣,江东危矣。与此如此,扬州军不如退回广陵,与殷太守合兵一处,依城坚守,待荆州军兵进中原,民军自顾不暇之时再行反击。”

  王颐之闻言大愕,忍不住质疑道:“若是如此,岂不是任由民军长驱直入,轻易就到了江北?另外荆州军兵进中原若也遇挫,那该怎么办?到时哪有我军反击之良机?”

  褚衰忧心忡忡道:“颐之顾虑的有道理,但是出现这种结果的可能不大。民军要应付的可不仅仅是荆州军,还要应付三十万燕军呢。任石青有通天手段,也不可能将此三路一一料理清楚。当然,颐之的顾虑不可不防,是以,褚某打算请颐之统带水师留守宝应湖,阻截对方水军;只要对方船只不能向前,民军南下人马再多也是无妨。颐之以为如何?”

  “末将遵命。”

  四月二十九日,刚刚赶到宜安的扬州军再度启程,急慌慌回转广陵。两万五千人的大军之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寂寥萧索,他就是在缉拿石青时连遭挫折,然后擅自带兵前来救援、以此试探褚衰心意的谢安,试探的结果让他的心情雪上加霜,以至于只想尽快赶回江东遁世隐居。

  “式微,式微,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曼声轻哦中,谢安离开大队,向淮河岸边的渡口走去。

第七集 第五十三章 及时抵达

  四月二十日荆州军大举进兵中原。桓温亲率四万主力攻伐宛城,命令兄弟桓冲汇同乐弘、上官恩组成一支三千人的偏师,轻装急进,深入豫州腹地,策划豫州本地士人以及新迁胡人反叛邺城,呼应王师北上。

  石青抵达悬瓠城的时候,遇上了王朗的信使。王朗并不知道石青回到了淮北,他派遣信使来汝南一是命令张凡小心戒备,防范荆州军突然向东攻击。一是想请驻守淮北的亲卫骑分出一部分骑兵,阻拦截杀桓冲。

  王朗信使禀报之后,石青不动声色,让何三娃派人急赴金墉城、河内两地,传令魏统、左敬亭各率本部人马南下宛城救援王朗;随后对周勃殷殷说道:“张凡率部汇同王浃将军挺进扬州去了,悬瓠城的防御需要劳动周太守操心。好在这段时间无法和江东进行墟市交易,周太守可以关闭城门,联合城内商户家丁私兵紧守门户。至于桓温、桓冲之辈,交给石某就是了。”

  周勃原本非常慌张,见到石青之后,慌张去了五分,再听说原扬州刺史王浃归附邺城,张凡与其联合攻打合肥、广陵去了,慌张又去了三分。当下回答石青道:“大将军放心。悬瓠城守军虽然不在,城内还有官吏,还有汝南各商家护卫、仆佣三五千众。荆州军不来便罢,若是敢来,周某必定让他们知道厉害。”

  石青抚掌大赞,随后告别周勃,率三千亲卫骑向西赶赴宛城。

  石青对桓温的声明闻名已久,兼之没有和荆州军交过手,此次免不了心中揣揣,行事也就小心了许多。宛城距离汝南约莫四百里左右。一日夜间三千骑赶出三百来里,抵达宛城八十里外的赊店时,石青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整,先行派出数十侦骑前去打探军情,准备谋定而后动。

  这时小耗子进言道:“大将军,听说胡人新迁豫州不久,且对强迁一事颇有怨言。若不及早应对,桓冲的那支偏师很可能会祸乱整个豫州。小耗子请命,领一千骑巡弋许昌、叶县一带,寻机击败桓冲部,断不容其深入豫州坏事。”

  石青沉吟半响,摇摇头道:“关中胡人部落被分拆后,散居各地,就算有人响应桓冲,也难一呼百应,此乃癣疥之患,不影响根本。当前紧要之务是想法打击荆州军,振作宛城守军士气。只要援军到来前荆州军主力不能有所作为,其他方面坏不到哪里去。”

  弓蚝插进来问道:“大将军,如何打击荆州军?是否需要弓蚝单人独骑冲他一阵?”

  石青目光闪烁了一阵,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待石某想想。”

  当天夜里,斥候传回探报:“宛城战况激烈,民军王朗部和荆州军一在城内一在城外,已交锋三天。荆州军攻城手段众多,云梯、冲车、箭楼、掘城无所不用,甚至还有石炮助攻,而且战法灵活,虚实相间,攻击非常凌厉。宛城城池残破,未能得到及时修缮,而且守军人数较少,面对敌军的猛攻,只能勉强招架,没有还手之力。”

  “果然如此。南方人不善骑乘,水战、步战却是其长;荆州军作为南方诸军之翘楚,绝不是轻易能够应付的。也许,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石青心有戚戚地叹了一阵,然后唤来何三娃,低声叮嘱道:“派人秘密去一趟关中,密令韩彭遣一支奇兵东出武关,见机行事;若见荆州军依然在与我军纠缠,便突袭新野、邓州,断去荆州军退路。若是荆州军已然退兵,便且罢了。”

  长安与南阳相距千里,韩彭出兵至少要到一个月之后。一个月后桓温还不退兵,那说明扬州之战的目的没有达到。石青行此计可谓是未雨绸缪,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四月二十六,亲卫骑四更造饭,五更出发,疾速赶赴宛城。辰末时分,来到宛城西四十里外,斥候探报,荆州军正在整军出营,看样子准备继续攻打宛城。

  “传令全军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午时正赶到宛城,趁敌军疲惫之时冲杀一阵。”

  石青传下军令,随后叫来小耗子和弓蚝吩咐道:“汝二人皆有猛将之姿,用作护卫实在太过浪费。今日石某给汝等每人一千骑兵,汝等好生熟悉军中人事建制,军律军令,攻守之道;日后替石某各自带出一个整编骑兵营出来。”

  小耗子、弓蚝俱是一喜,振声答道:“大将军放心,小耗子(弓蚝)不敢怠慢。”

  石青满意地点点头。“好!汝等去找何三娃要人,尽快熟悉手下兄弟部众,待会带领兄弟们和石某冲锋陷阵去。”

  小耗子、弓蚝兴冲冲地找何三娃要兵去了,石青一边牵着黑雪去池塘饮水,一边挂念着北方的战事:三十万燕军有备而来,一出手就占了先机,王景略应付得过来?如果最后终于不能,又能坚持多久?

  想了好一阵,石青也没能得出答案,毕竟慕容三兄弟不是等闲人物,毕竟王猛最长于政治,军略倒在其次。

  罢了!最差也不过是退守黄河一线,待击退大晋后再重头收复幽冀。

  郁郁地想了一阵,石青抬头看看天色,蓦地扬声喝道:“何三娃!传令——全军集结,随某杀敌!”

  正午时分,宛城之外战斗正酣。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没有脱离战斗吃饭休息的意思。四万荆州军除五千人作为预备队外,其余的被分做三支,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猛攻宛城。

  荆州军不仅攻击手段多样,而且极其巧妙。三支主力悍卒瞄准城池破损处强行上攻,十余支两三百人组成的小队扛着云梯、背着飞钩,沿城墙根四下游走,寻找城防的漏洞间隙,让守军不得不将有限的人马分散开,照应整个城池。

  对宛城守将王朗来说,最大的困境还不是荆州军攻击的凶猛,而是士卒士气的低落。桓温和慕容氏如出一辙,未攻城前先行攻心,在城下大肆张扬石青谋逆被朝廷擒拿问罪的消息,并朝廷的名义,勒令守军缴械投降放弃抵抗。这种言论别说是对普通士卒,就是对王朗也有很大的杀伤力。王朗之所以还能继续坚守,完全出于对石青的信任,他不相信建康能够轻易擒拿住石青。

  “不要相信敌军胡说,大将军不会出事的,援军很快就会到来。走,随某击退敌军。”王朗用安慰自己的话慰勉士卒,他的口气并不坚决,很难感染士卒;只是出于平时的习惯,士卒还是依从命令跟在他身后将一伙从南城缺口涌入的荆州军赶了出去。

  “杀啊!”

  “进去了!攻进去了——”

  城东突然爆出一声大响,荆州军厉声叱喝,似乎有一股杀进城内了。

  “汝等留守此地,尽快填补缺口,严守城池。亲卫队,随某来——”王朗厉喝一声,带领亲卫队赶赴城东。

  王朗赶到之时,东城城桓上下已经糜烂一片。荆州军源源不断地从城头攀爬上来,一部分和城头守军搏杀,一部分冲下城墙抢夺城门,试图开关放主力进入。豫州刺史杨群率几十名亲卫拼死挡在城门之前,荆州军这才暂时未能得逞。

  看到这种情形王朗心急如绞,对方攻上来这么多人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杀退的,一俟桓温率领预备队赶来,东城很可能就此失守。

  “杀!”

  焦急归焦急,王朗却不敢有半点犹豫,喝斥一声,率领百十名亲卫向城门杀去。

  “王将军!这里交给杨群,将军快上城,堵断后续敌军。”杨群浑身浴血,率二三十亲卫横在城门洞内拼死阻截开关荆州军,百忙之中他还保持着一份清醒,知道城门洞地势狭窄,人多也是无用,当务之急是阻止荆州军从城头源源不断地攀爬上来。

  王朗经年骁将,自然明白其中关键,顿时放心不少,高呼道:“杨刺史坚持片刻,待王某杀退敌军便即下来相帮。亲卫队——随某杀上去!”

  “来人!随某拦住敌军——”城墙上的荆州军也有心思敏捷之士,一见看透王朗企图,当即聚拢了一二十士卒拦在上马道坡上,居高临下阻止王朗登城。

  “挡我者死——”王朗大步向前,手中长枪横蛮地拨打扫砸,一头扎进荆州军中。将官用命,士卒更不敢落后,百十亲卫一拥而上,只是一冲就将这一小股荆州军冲散。只是荆州军上来的实在很快,这一股刚刚冲散,马上又有一个军头招呼了几十名士卒抢上来,堵在上马道顶端口子处。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荆州军士卒素质很高,相互间配合的很好,有人眼见王朗骁勇难敌,即刻开始集结弓箭手,试图射杀王朗。

  “杀!”王朗对此充耳不闻,一步步坚定地向上迈。

  荆州军很快聚集了十个弓箭手,十个弓箭手站在城墙内侧边缘,张弓搭箭斜斜指向上马道顶端的王朗。

  “保护将军!”十几名亲卫向前一涌,挡在王朗身侧。

  “扑扑扑——”一阵箭矢入肉的声音响起,五六个亲卫中箭,后面的亲卫担心同伴受创过多会丢失性命,跟着涌上来七八人将几个伤者替换下去。

  十名弓箭手再次抽出雕翎,搭在弓弦之上,只是还没等他们张开弓弦,城头上突然响起一声撕心扯肺地呼喊:“大将军——征北大将军——大将军救援宛城来了——”

  这个喊声响起之后,城头上一静,厮杀双方似乎不由自主地停顿了片刻。片刻过后,喊杀声再起,比喊杀声更大的是守军此起彼伏的欢呼。

  “大将军!真是大将军来了——”

  “兄弟们!大将军没事,大将军来救援我等了!杀啊——”

  原本依靠习惯勉强抵抗对手的守军士卒士气大振,高声呼喝开始反攻荆州军,听到“大将军来了”的消息,听到城头上士卒的欢呼,王朗浑身忽地一热,鏖战许久的疲劳,对前途的担忧恐慌转眼间不翼而飞。

  “大将军来了!兄弟们,把敌人给王某赶下去,别让大将军笑话我等。杀啊——”愤怒压抑的喝斥变成了狂放的高呼,大喝声中,王朗率领亲卫队狂风一般冲上城头。

  登上城头,城外的情形顿时收入眼底。王朗顾不得杀敌,急切地向城外看去,但见三四里外,三支骑兵纵队像三把出鞘利刃,并排向城下荆州军急速刺来。中间纵队为首之人手持长枪,骑乘黑色战马,不用看清相貌,只看那剽悍魁伟的身形和一往无前的气慨,王朗亦知那人必定就是石青。

  “大将军!你果然没事!你果然来了!”王朗双目一热,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宛城之东,五千荆州军预备队面向东方摆开阵势,准备迎接对手三千骑的冲击。望着前方迎风飘舞的“石”字大旄旗,桓温平静地下令道:“传令刀盾手抵紧盾牌,长枪手准备刺马。弓箭手上弦——”

  对方骑兵还在二十里外,桓温就受到了斥候探报,因为这个缘故,荆州军的预备队才没有趁势攻打宛城,城南城北的荆州军也放缓了攻城力度,以防止对手骑兵偷袭。要不然,王朗的救援已然迟了。

  事实上,单是三千骑兵并不会让桓温如此慎重,他在意的是石青的出现。桓温不明白石青怎么会逃出江东?怎么能如此迅速地出现在宛城?没有弄明白这些问题之前,他必须慎重其事。

  烟尘飞扬,蹄声如雷;三千亲卫骑狂飙突进,掀起冲天气势,转眼间抵近宛城之下,距离荆州军阵只有一里。

  烟尘之中,石青眯眼细细打量,但见荆州军战阵屹立如山,盾牌稳稳挡住阵线,长枪密密刺向前方,在即将到来的铁骑面前动也不动。

  “荆州军果然名不虚传。”

  暗自赞叹一声,石青扬声下令:“小耗子!汝率本部从南绕城而走,以弓骑兵杀伤敌军,不可强自冲阵。弓蚝!汝率本部从北绕城而走,与小耗子一样办理,不可随意损折士卒。”

  “诺!”小耗子、弓蚝大声应诺,随即长枪、马槊一一高举,齐声令道:“随某来——”两支骑兵纵队左右一分,径向宛城南北而去。

  石青蝎尾枪向北一指,一千亲卫骑在一百多步外斜斜一拐,从荆州军战阵前掠过,奔向战阵左翼。

  “预备甲字队出阵!弓箭手调整方向——”桓温早有所料,一见石青长枪举起,及时下达了命令。荆州军前沿本阵不动,一百盾牌手和三百长枪手从阵心疾步赶到战阵左翼,竖盾架枪。阵心的一千弓箭手调转方向,箭矢对准北方。

  石青一晒,长枪再次一引,亲卫骑从荆州军左翼掠过,转之荆州军阵后。让他失望的是,此时又有一队荆州军预备队赶到阵后,竖盾架枪,遮护住本阵。当亲卫骑继续兜到荆州军右翼时,所遇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当石青围着荆州军战阵转了一圈之后,原本夯实的四方形荆州军战阵扩大了一圈,刀盾手架起了四道围墙般的屏障,中间空出来许多,除了一千弓箭手就是稀稀落落的中军。

  “如臂使指不过如此吧。”石青叹了口气,熄了冲击荆州军战阵的念头。荆州军的战阵也许不是很完美,但若不付出一定的代价肯定无法冲散。桓温这般布阵,欺得就是石青骑兵数量不多,经不住消耗。

  “走!”

  石青一拨马头,离开桓温的战阵,任黑雪围着宛城驰骋,他仰首冲城上大声高喊道:“诸位兄弟安好!汝等辛苦了,不知可否还有力气守城?”

  城上轰地爆出一阵回答:“大将军好!我等拼死也会守住宛城。”

  石青大笑着赞道:“好!石某信得及各位兄弟!宛城交给诸位了。诸位兄弟只要再坚持三五日,各路援军就会赶到,到那时我大军齐集,定要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让天下人知道我民军儿郎的厉害,从此再不敢觊觎中原。”

  石青、小耗子、弓蚝三队骑兵走马灯似的在宛城外来回打转,受此干扰,荆州军彻底失去进攻宛城的能力;申初时分,桓温小心地将各部人马集结一处,退回扎在城南白河北岸的大营。亲卫骑见状,没有进入宛城,向宛城北部的伏牛山方向退去。

  荆州军回营安顿之后,参军孙盛来见桓温,忧虑道:“大将军。石青逃回中原,民军士气大振,此番北上只怕艰难了。”

  “建康行事实在让人失望。朝堂诸公夸夸其谈者众,用心经事者稀;防范如此周密还能让石青逃回中原,可谓无能之极。”

  桓温发泄了一通不满,神色旋即平复下来,对孙盛说道:“安国(孙盛字)勿须忧虑,就算石青逃回中原。一时半会也休想扳回颓势。燕军、扬州军、荆州军三路夹击,就算石虎鼎盛之时也未必应付的过去,何况石青乎。”

  孙盛神色稍霁,开口问道:“大将军准备如何应对敌骑骚扰?日后又该如何用兵?”

  “无他。稳固自身,明辨形势耳。”

  桓温从容笑道:“有白河运转辎重粮草,有新野、邓县为依托。兼且宛城与襄阳近在咫尺,荆州军在此稳如泰山,安国不要被石青攻心之计吓唬住了。呵呵,荆州军、扬州军有江东源源不断的辎重粮草供应,完全可以持久作战;邺城则不行,去年为了过冬,石青不惜以传国玉玺换取粮粟,哪里能够坚持长久?眼下只要我军严加戒备,不被民军钻了空子,拖上三两个月,民军将不战自败。”

  孙盛掀眉大振,兴奋地说道:“大将军见识明白,孙盛佩服。”

  桓温对这种吹捧倒是很不在意,目光一闪,思忖着说道:“石青不进宛城,带领骑兵在周边游走,摆明随时偷袭我军的架势,此乃阳谋,尽管知道这是对手虚兵之计,我军却不得不以实应之。桓某担心的是,石青会不会利用我军不敢全力攻城之际,率骑兵赶赴叶县、许昌一带,围剿幼子(桓冲字)他们。幼子身边只有三千人,遇上石青的骑兵必然无幸,这倒不可不防。”

  孙盛附和道:“大将军虑的是,该当尽快派人通知幼子将军回转。”

  桓温点头说道:“嗯,这样——安国即刻派人通知幼子回来。留二十名士卒给上官恩、乐弘做护卫,请他们二位乔装改扮继续联络豫州土豪。”

第七集 第五十四章 浮光暗影

  对于邺城来说,四月下旬是段极其烦躁的时期,是那种心里无底空空落落惶恐不安式的烦躁。建康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传回了,征北大将军眼下不知是何情形;燕军三十万大军侵边,卢奴丢了、蠡县丢了、安平丢了、深州丢了,民军节节败退,燕军中、西两路主力已经兵临冀州城和真定城下了;南方也不安稳,扬州军、荆州军都有异动,豫州的告急文书听说已送进了宫。各种不利的消息如同暴风骤雨前低低的厚厚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当然,当前局势虽然能令大部分人感到惶恐,却不能令所有人都感到惶恐;对有些人来说,这种局势其中另有玄机,为之振奋者有之,为之惕然者有之,为之彷徨者也有之……

  靠近邺城东门的戚里,一栋小宅子里此时就有两个彷徨的年轻人。夜已经很深了,两个年轻人却毫无睡意,一个皱着眉头掐指算计,一个负手在斗室内绕步思量。

  “不行。这事必须由父亲作主,父亲虽然身子残了,见识还是有的。”负手绕行的蒲坚停下脚步,询问似的看向兄长。

  “父亲?”掐指算计的蒲法惊愕地抬起头,眉头皱的更紧了。“永固。父亲只是身子残了?他在石青淫威之下这两年,残的可不仅仅是身子!怎能作得了主?”

  “无论如何需要问一问父亲。”

  蒲坚不是很肯定地坚持,好在蒲法也没什么主意,也就无可无不可地挥手道:“好吧,就依你的。走,我们找父亲去……”

  两兄弟出了斗室,向院子正屋摸去。

  上党之役结束后,张遇、王泰、张焕率豫州旧部来了邺城;左敬亭接管了白径、轵关的防卫;蒋干的戍卫军接管了壶关的防卫;冯鸯被任命为上党将军,驻守长子,节制本地坞堡壁主,蒲安挂着副将职衔,继续统带枋头部落在原地屯耕。蒲法、蒲坚兄弟带着家人则来到邺城寻父,麻秋不计前嫌,赏了一个小宅子安顿蒲雄一家。

  蒲雄和蒲坚生母苟氏住在小院正堂,此时也未入睡。两兄弟推门进去之时,蒲雄正躺在胡床上盯着面前的七八个菜肴啧啧流着口水,不时伸箸叨上一筷塞进口中兴致盎然地大嚼。

  蒲坚、蒲法两兄弟自到邺城第一天起,见到的就是一个除了不停地向肚子里塞食物其他什么都顾不上的的父亲。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至于为何如此,两兄弟体贴地没有追问,两条被打断的双腿和瘦骨嶙峋的身子已将原因隐隐昭示出来了。

  “父亲。燕军南下了,三十万大军已经打到了冀州城。”

  蒲法试探着说了一句,蒲雄嘻嘻一笑,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啃得咋咋有声。

  “听说大晋扬州军、荆州军都有异动,似乎有进兵中原的打算。”

  蒲坚补了一句。蒲雄口中停顿了一下,随即连声咳嗽,原来是吃快呛着了。咳嗽了一阵,再次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听说石青因为谋逆被建康朝廷擒拿问罪了。”

  蒲法这句话刚一出口,蒲雄马上有了反应。“怎么可能。呸呸呸……。”蒲雄快速吐出嘴里的鸡骨头鸡肉,加重了语气再次惊问道:“怎么可能!大将军怎么可能会被建康擒拿!”

  蒲雄的“大将军”叫的极其尊重,蒲法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父亲,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应该是真的。”

  “宫里?”蒲雄拿过抹布擦了嘴,目光闪烁不停,似乎正在用心思索。

  一旁的蒲坚眼睛一亮,他来邺城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蒲雄用心思索,或者说是没有遮掩地做出用心思索的模样。只从这一点看,蒲雄就没有被饥饿完全消磨去锐气,以前更可能是隐忍待机。

  振奋之余,蒲坚急促地说道:“父亲,是这样的,麻秋有心提前招揽石青的人马,所以透露出石青可能在建康坏事的消息,按说这个消息应该很可靠。另外,张遇说石青若是出事,麻秋应付不了眼前局面,中原大乱在即,我等与其跟随麻秋败亡,不如劝说叔祖与他里应外合,反出邺城,夺下上党,有此立身之本,到时可根据形势从容进退。坚儿与兄长拿不定主意,是以……”

  “张遇靠不住。”蒲雄摇了摇头,继而口音一转道:“不过他说的有道理,石青若是出事,凭麻秋之才镇不住邺城,中原大乱在即,我等确实该当早谋退路。”

  蒲法也反应过来,明白自己父亲以前的所为是迫不得已的隐忍,当下又惊又喜地说道:“父亲以为我等该如何做?”

  蒲雄缓缓地一字一顿道:“张遇虎狼之辈,只可暂时苟且,不可长久相伴。这样,蒲法悄悄回一趟上党,以吾之名义转告叔父,请他暗中结纳上党本地豪雄,先和张遇里应外合夺下上党,然后与上党群雄联合,剿灭张遇豫州军残部,再复推举冯鸯为上党大督护。”

  蒲坚眼睛一亮。与张遇相比,冯家堡少堡主冯鸯可要好应付对了,有这样的一个大督护在上面顶着,枋头部落不定能再度崛起呢!

  想到这里,蒲坚精神一振,正准备奉承父亲几句,大堂外突然响起一串枭凫般的笑声。

  “嘎嘎噶——好隐忍好算计啊!蒲雄,难怪大将军对汝青眼有加,一再交代伍慈要多加照应呢。”大笑声中,正堂门户被推开,满脸笑意的伍慈和四个带刀武士昂首而入。

  “糟糕!坏事了!”蒲坚心中一凛,身子一动,便即去抢挂在墙壁上的环刀。还没到墙边,他突然发觉墙壁上映着一个瑟瑟发抖正向一起拘搂的黑影,诧异之下,蒲坚不由自主地循着影子看去,但见自己的父亲蒲雄脸色惨白,全身战栗着往一起缩。

  “父亲以前的作为只怕不仅仅是隐忍,更多的是恐惧吧。”

  莫名其妙的念头倏地从脑际闪过,蒲坚不及细想,一把抓住墙壁上悬挂的环刀。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蒲雄哀苦凄凉之极的求恳声“伍大人,行云大人,饶命!饶命呢……”蒲坚手下稍稍一滞,旋即抽刀出鞘,转身准备厮杀。

  正堂之内,蒲雄躺在胡床上流泪泣告,蒲法脸色阴沉,怅然若失;四名护卫手按环刀,凶恶狰狞,伍慈斜睨蒲坚,连声冷笑。

  蒲坚稍稍一愣,马上惊觉到不妙,这院子里不仅住着自家七八口人,还有十余位从上党带来的护卫,如今正堂闹出这么大动静,看守护卫为何一声不发?他们到底是被擒了或是背叛了?蒲坚一时想不透结果是何,但他终于明白过来,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昭示出他们这一家人不会有个好结局,对方已经彻底控制了局势。

  明白了自身处境,蒲坚心头一黯,环刀嗒地一声落在地上。

  伍慈眼中厉光一闪,盯着蒲雄道:“祸福唯人自招,于他人何干?与其乞求他人饶命,不如好生想想怎么才能让他人以为汝等有活下去的好处。”

  哀声哭泣的蒲雄忽地抬头,不顾满脸的眼泪鼻涕,悲声恳求道:“请伍大人指点一条生路,但有所命,蒲雄一家老小必不敢违……。”

  伍慈目光在蒲法、蒲坚脸上一转,脸皮扯动阴阴笑道:“这就要看二位公子能否将功赎罪了。”

  子时末,蒲雄居所的护卫仆妇被悄悄带走,尽皆换上了采风司人手。直到一切安排就绪,伍慈才离开蒲宅,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坐落在官署区的祖胤府邸。

  从角门进了祖府后宅,到一栋偏僻的小院门前,伍慈冲黑糊糊的庭院轻喊了一声“楚季兄。”,屋门吱呀一响,一个应门童子慌里慌张跑出来,回道:“大人。楚季先生在二夫人那议事还未回呢。”

  原来这个小院的住户是皇甫真。为蓟城家人安危故,皇甫真的身份一直没在邺城公开。祖凤看重他的才干,就将他请到祖府,以便随时帮忙参赞军政事务。

  “夫人果然没睡。”伍慈叽咕一声,移步去找祖凤。

  为了方便接见邺城士人,祖胤特地将大半个后宅僻处供祖凤理事之用。伍慈是这儿的常客,轻车熟路一会就到了祖凤定居的“梧桐轩”。

  梧桐轩灯火通明,堂外一队队卫士戒备森严,堂内皇甫真、蒋干、郎闿、赵韶兄弟等五人依次而坐,正在向上首帘幕后的祖凤叙事。祖凤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身形面容都有些浮肿,和人见面看起来不雅,是以这段时间梧桐轩里遮了一道帘幕,她在幕后和人说话。

  伍慈迈步踏进梧桐轩时,正赶上赵韶再向祖凤说事。“……民王让韶明日就动身去关中,早去早回……”

  听到这句话,伍慈心中一紧。作为暗中监控朝局人心动向的采风司主事,他知道麻秋不愿派遣援兵抵挡燕军,而且早就生出退到关中、以险隘闭关自守的打算。在此之前,麻秋也许舍不得丢下中原,存有观望之心,显得还有些犹豫。午后到达的豫州王朗告急文书,看来反而促使麻秋下达了退守关中的决心。他之所以派遣“宠臣”赵韶去关中,看中的是天水赵家在关中的人脉和现任雍州刺史乃是赵韶兄长赵俱的缘故。

  心事重重中,伍慈上前向帘幕报名见礼。接着帘幕后传出祖凤略带倦怠的声音:“行云大哥来了,请坐,和大伙一起议事吧。”

  赵韶说了麻秋交代的差事后,祖凤叫他直管去关中玩一段时间,把民王诏谕应付过去就行,其他的日后看情况再说。接着蒋干说起豫州告急之事。

  豫州告急之事被麻秋不置可否地搁置下来了。郎闿建议由祖凤以征北大将军府的名义悄悄给司州将军魏统、河内将军左敬亭下令,命令二人率本部先行驰援宛城;再命令黎阳将军张温暗中调派一万人马南下赴援。这样的话,宛城就会集结出近三万民军,想来能够挡住荆州军。

  两件事很快有了结论,接着蒋干再次提到燕军侵边一事,气氛随之凝重起来,众人都不说话,显然是没有好的主意。

  邺城零零碎碎还有五万余士卒,其中有麻秋直属的两万宿卫军,蒋干统带的两万戍卫军,还有从义务兵训练营转制的魏憬的五千混编骑以及六七千豫州军。麻秋绝不会让宿卫军救援冀州,在座之人同样不敢让戍卫军随便离开邺城,张遇的豫州军不敢放心用,魏憬的五千混编骑人数太少,若用于野战抵挡不住燕军数万骑兵,若用于守城也没太大助益。

  冷了一阵场,蒋干试探着说:“要不从戍卫军中悄悄抽出五千步卒,与魏憬部联手北上救援?拖一拖也许就能拖到大将军回转的时候呢。”

  “不妥。”伍慈开口反对,然后面朝帘幕说道:“禀夫人,伍慈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张遇正在暗中联络人手,试图借机反回上党呢。”

  “哦?竟有这事!这下民王岂不失望透顶了。”皇甫真对这个消息大感讶异,向伍慈追问道:“这是张遇的意思还是宫里那位主的意思?”

  伍慈摇摇头。“张遇行止皆有亲信卫士相伴,监察部无法从他那入手。这个消息是监视蒲雄的探子打听到的,具体如何还不清楚。”顿了一顿,他转向蒋干道:“就算只为防范张遇作乱,戍卫军和魏憬部就必须留驻邺城,不得稍离。冀州城只能由王景略自己想办法了,大将军素来看重王景略,想来不至于败的太快。”

  蒋干、皇甫真附和地点点头,就算只为防范张遇作乱,邺城的兵马就不能随便调离,何况,戍卫军和魏憬部防范的不仅仅是豫州军。

  “哎——要是大将军在就好了。”赵韶戚戚然叹了一声。

  “是啊。”伍慈点点头,跟着愁闷地叹道:“大将军怎么还没消息回来呢?这样下去如何是个了局?”

  “诸位尽管安心理事!江东就是龙潭虎穴也休想困住大将军。说不定我等在此议论之时,大将军早已回到中原,正在筹措应对之策呢。”

  帘幕后传来祖凤轻松的话语,众人一听不由得精神一振,郎闿语音铿锵地说道:“不错!大将军乃应天顺命之人,哪里会被小小的江东困住!诸位但请放心,不定明日一觉醒来,大将军的消息已经到了。”

第七集 第五十五章 将星闪耀

  “孙都督可知什么时候开始反攻?”

  “对不住,李太守。这个孙某当真不知。反攻时机该由征北大将军府临机决断或者是大将军回来后再决定吧,眼下没人拿得准。”

  赵郡治所房子(今河北高邑西南)城头上,后军都督孙威和赵郡太守李邽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孙威统带两万人马在此驻守半个月了。在祖凤、蒋干为没有兵马救援而焦头烂额之际,两万民军敛踪息气悄悄躲在房子城内却没有丝毫救援前线的意图。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王猛不相信邺城,他允许对燕策略在征北大将军府高层将领中流传,却绝不愿让邺城方面知道一点风声。

  李邽道:“斥候探报,燕军开始注意到无极了,反攻的日子该是快了。”

  “还早呢。”

  孙威踮脚向北方张望,像似能看到一百多里外正在激烈交锋的真定战场般,悠悠说道:“王龛大概不想让燕军分出偏师南下祸害赵郡,所以开始出兵骚扰燕军后路,不过距离引起慕容恪注意,分出一部分燕军到无极城下的时候还早,真正的血战还没开始呢。”

  李邽感叹道:“王景略这人可真不简单,胆略够大,冀州总共兵马不过十二万,他还敢让其中三万按兵不动,只用九万人抵抗三十万燕军。真够玄乎的,万一有个好歹可就……”

  “有城可守,有才下来的夏粮储备,九万民军会抵挡不住三十万燕军?何况这是大将军的计策,与王景略何干。”孙威对李邽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

  事实上,对阵燕军的前线远不是房子城头闲谈的两人说得那么轻松。

  四月十三,慕舆根率两万人马进攻安国,民军、燕军从新开僻了一块战场。

  四月十七,鲁口城墙被燕军撞塌一段,大量燕军随之涌入。岌岌可危之际,恰好童图部混编骑和南皮支援鲁口的三千步卒恰好赶到,童图部混编骑不惜一切代价遮断燕军后续攻击,南皮援军从破损的城墙处突进,与守军前后夹击,将攻进鲁口的两三千燕军诛杀殆尽。鲁口因此躲过一劫。

  四月十九,下博县(今河北深州)守军弃城而走,慕容霸一路追击,燕军前锋直至冀州城下。

  四月二十四,卢奴守军在李崇部一万混编骑的接应下,向南退却。慕容恪率骑兵趁机突袭,李崇部和权翼部一万五千混编骑拼命掩护步卒后退,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李邽说得不错,作战之前,王猛确实计划用九万人马抵抗燕军,留下三万人马作为反攻预备队;可是如今双方交战已届两旬,蠡县守军的离散、鲁口战事的惨烈、为掩护卢奴守军撤退混编骑付出的代价,这些加在一起,损失不下一万五。眼下抵抗燕军的仅有七万五千人马,其中还有一万五六千是不能作为守城主力、只能在侧翼牵制使用的混编骑。

  战局形势远远比孙威、李邽想象的要艰难的多,好在各地统兵将领均是石青千挑万选出来的出众良将。

  鲁口城。

  夜色深沉,黑蒙蒙鲁口校场,雷诺压低声音对三百死士用力说道:“点燃一座箭楼,升三级,赏麦粟三担;伤残者,战后安排到义仓理事;战死者,家小由征北大将军府抚养,子弟成人后优先民王府和大将军府优先录用。诸位,有大将军在,不要顾虑,戮力拼命吧。”

  “诺!”三百汉子低声应答。

  “出发!”

  口令声中,三百死士分做三队,出校场分别向东、西、南三城急速赶去。

  随着时日的延长,燕军制作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对鲁口的威胁越来越大。与此相应的是,攻城器械的搬运也给燕军带来了许多不便。特别是竖在城外三个方向的二十来座箭楼,燕军没有足够的力量每天来回搬运安放;否则,白天的时间只够折腾箭楼而没时间攻城了。无奈之下,箭楼被竖起后就永久地留在了城外,以备次日攻城之用。

  这种状况给了守军一个夜间突袭焚烧箭楼的机会,经受过一次损失的燕军很快想出对策,不仅在箭楼四周筑起了防守用的土围子,而且时常埋伏重兵,格杀夜袭的鲁口守军。任务。燕军的反突袭让夜袭变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雷诺只好许下重赏,在军中招募死士去突袭焚烧箭楼。

  三百死士执行的就是这种任务。

  时至下半夜,鲁口城内灯火全无,看不到一点动静,城外却是繁星点点,无数灯笼火把串在一起,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呈凹行包围了鲁口城。其中灯火最亮之处就是那二十六座箭楼。

  三百死士分成三队从城墙夹壁死角黑暗处悬绳縋到城下,在城墙根下匍匐潜行,向被燕军填平的护城河段接近。来到填平的城壕处内沿,四周的火光和箭楼上瞭望的值哨让死士再无可能隐形前进了。

  “杀——”领队都伯爆喝一声,腾地跃起,抢身冲过城壕,向近处的箭楼冲杀去,其余的死士早就等着这一刻,一听号令,跟着大呼一声,紧随将官身后,杀过城壕。

  “嘟嘟嘟——”

  “敌袭!戒备——”

  警号连响,燕军值守将官大声呵斥,招呼士卒起来阻击。燕军对于鲁口守军的夜袭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有心理准备不等于能整夜不睡地加以防范。一来二十六座箭楼的防御面太过分散,二来白天还要攻城,燕军主力不能因为预防夜袭而不睡觉。所以燕军的反突袭策略是在一些箭楼的土围子里布下重兵,遇袭时反击格杀鲁口守军,而不是在每一个箭楼里都布下重兵。这种情况让鲁口死士的命运充满了偶然性,领头将官若是运气好,凑巧选上一个没有重兵守卫的土围子作为攻击目标,这支队伍就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建立功业。若是选择的运气不好,结果就是为家人挣些抚恤了。

  “杀——火箭手点火——放箭”

  三支百人小队急速接近选定的首要目标,领头将官一边指挥部众隔着土围子攻击墙头上露头的守军,一边勒令队中的弓箭手向箭楼背后的通道发射火箭。箭楼太过高大,仅仅在正面蒙让牛皮就是一件耗费甚大之事,燕军不可能在箭楼四面皆蒙上牛皮,这就给了鲁口突击死士攻击的机会。

  “扑火!”

  “杀——”

  土围子内外各种喊声混杂一片,燕军要趁火势没有大起来之前扑火,鲁口死士拼死阻止,为此不惜冒着刀枪加身的危险攀上土围子,攻击扑火的燕军。

  没有伏兵的土围子的值守燕军一般是挡不住突然而来的袭击的,当箭楼火势大起来无可阻止之时,鲁口死士领队往往大喊一声,招呼部众离开,攻击下一个目标。但是今夜的攻击很不顺利,三个小队只有西城的小队运气较好,点燃了一座箭楼,正在向第二座箭楼突袭。东城、南城的小队运气都不很好,一个没有点燃不说,还一头闯进对方伏兵之中,被紧紧围住了。

  鲁口东城外,一千燕军正在围杀一百人的敢死小队。

  雷诺站在东城墙头之上极目向五里外的燕军东营眺望,驻有一万人马的燕军东营无声无息,似乎没人在意敢死小队的骚扰。确实,当一件事慢慢成为习惯性的常态之后,谁都不会多加在意了。

  眺望了一阵,确定没有伏兵之后,雷诺低声下令道:“开城!放吊桥!突击队随某出城杀敌——”

  说罢,雷诺转身疾步下了城头,城门洞内侧街道上,三千悍卒早已准备就绪;这一夜,雷诺的重要目标不是箭楼,而是燕军守卫箭楼的伏兵。

  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吊桥悄无声息地放下。雷诺一骑当先,冲出城门,催马扬槊大呼道:“民军儿郎!随某杀敌——”

  “杀——”三千守军厉声大喝,呼啸而出,向城外的一千燕军杀去。

  安国。东城外。

  “上!给我上——督战队!谁退砍谁——”

  燕国折冲将军慕舆根盯着守军稀疏的安国疯狂大吼。他向慕容俊许诺最多半个月拿下安国、无极两城,可是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到了,燕军伤亡四五千人,安国看似岌岌可危,可就是拿不下来,这由不得慕舆根不发疯。

  “杀啊!冲上去——”

  在督战的骑兵监督下,七八千燕军步卒铺出一里多宽的攻击面疯狂地向城头发起冲锋,不计伤亡,不计代价,前赴后继,一波连着一波。

  慕舆根统带的这两万偏师有三千骑兵、五千工匠,真正用于攻城的步卒只有一万二,这个数量无法使用围三阙一的攻城战法,只能选择一面作为突破口。而随着士卒大量损伤,就这一个攻击面也变得越来越窄了。

  “弓箭手!压制——”

  八座箭楼的弓箭手雕翎频发,压制城墙上的守军,云梯、撞车连绵而上,或撞城门或蚁附登城。

  “把敌人赶下去——”城楼上有将官扬声指挥,稀疏的城头多了一些身影,民军士卒从隐蔽出冒出来,一边挺盾遮挡箭矢,一边从垛口探出身子挥刀把砍向登城的燕军。

  “盾牌掩护!擂石——砸!”城楼边缘朝向箭楼的方向忽地竖起十几面盾牌,三三两两的民军联手将一块块大石砸下去。城门下喀喇一阵响,冲车上部的掩护被砸裂几个大洞,洞中传出凄厉之极的惨叫。

  “冲——”没有人理会惨叫,冲车依旧不顾一切地向前撞去。咚地一声撞得城门一颤,城墙上的灰土扑喇喇向下落。

  箭如飞蝗,杀声震天,城下急冲的燕军不时有人身中流矢突然栽倒,城头上下饺子般不时有人纷纷坠落;战事进行到最惨烈的时候。

  将督战的命令下达后,慕舆根再也不看一眼惨烈的攻防战,鼓瞪着血红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城门右侧城墙根下的一块工地。在这块工地上,五百弓箭奋锄急挥,正忙着挖墙角。工地之外,两座箭楼的弓箭手箭矢连发,对城头守军进行压制。不知道是因为守军人数太少顾不过来,还是因为守军没有意识到这股工匠的威胁,除了几十步卒一边躲闪弓箭一边不痛不痒地砸下一些砖石,再没有其他凌厉的动作。

  不怪守军大意,燕军工匠已在此挖掘了十天,却一直没有挖出个名堂。换作谁都会放松警惕的。然而作为主使者,慕舆根很清楚其中的玄妙,自从五天前攻城受挫后,他就把掘城当作最重要的突破手段,其他的攻击无论是箭楼、冲车、云梯都是佯攻,只有这里才是主攻方向。为了拖住守军,掩护工匠掘城,十天来的强攻损足足折了四千燕军士卒,把他心痛的只想杀进去尽屠城内守军。

  “都督!都督……应该可以了,就算不行,用冲车撞几下绝对能够撞塌。”一个老工匠颠颠地跑过来禀报。

  慕舆根双目一挣,瞪得更圆了。“冲车!来人——调两辆冲车过来准备!慕舆于,集结骑兵,一俟城墙倒塌,汝即刻杀进去,将城内大小活物一起屠了。”

  慕舆根亢声大吼,似乎要把淤积许久的怒火通过吼声发泄出来。这时他有把握一举破城。十天来,在工匠挥舞的锄头下,这段城墙根已被刨出一道十几丈长、四五尺高的大缝隙,城墙之所以没有倒塌炸裂,全赖工匠们用木柱予以支撑。这些木柱只要被烧断,这段城墙就会倒塌。那时就是燕军骑兵逞威之时。

  “来人!命令工匠点火后退——全军加强攻势,务必一举破敌。”

  令声之中,城墙根下冒出一股浓烟,不一时,被涂满油脂的木柱开始吞吐火舌。工匠们叫喊一声,掉头就跑,远远离开了城墙。两辆冲车推了过来,三千骑兵集结完毕,伫立城下静静地等候着。

  城头上的守军看出燕军架势不对,一边派人飞报,一边傻愣愣地望着城下。

  就在这时,嗤喇一声大响,城墙摇了一摇,跟着嗤喇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细细的烟尘蒸腾着升上天空。慕舆根咧嘴狞笑。“鼓来!待某亲自为儿郎们擂鼓助威。”

  “轰隆隆——”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响起,巨大的声响一下子遮住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巨响声中,天在转,地在摇,灰色的尘雾扑地冲上高空。在所有人的震颤惊骇之中,没等冲车冲撞,一段近十丈的城墙以惊天动地的威势向外扑倒,飞溅的砖石土块飞出几十丈外,惊得十几匹战马扬颈长嘶。

  “杀进去!”慕舆根嘶声大叫,手中鼓槌重重敲在战鼓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三千燕军骑兵催马扬枪,泼风一般地向安国城内杀去。

  “杀——”

  “城破了——杀——”

  安国城外喊杀声蓦地一扬,燕军步卒更加凶猛地向城头攻去。

  人如虎,马如龙,风驰电掣中,燕军精骑转眼到了缺口处,这些骑士无不是在马背上长大之人,一个个骑术精湛。坍塌的废墟对于他们几乎构不成任何障碍,一提一纵,一匹匹战马腾跃而起,从废墟上飞过去,然后稳稳向城内落去……

  “进去了——进去了——”工匠们跳跃欢呼,毕竟这个功劳有他们的一份。然而工匠们只跳了两跳,便突然停下脚,惊疑地向缺口废墟后看去。

  正在聚精会神擂鼓激励骑兵冲锋的慕舆根感觉有异,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随即手下一软,鼓槌无力地落在战鼓上,发出屁地一声松响。

  废墟前,英姿飒爽的燕军骑兵纵越而起,向城内落去。城内好像是万丈悬崖,龙腾虎跃的身影一闪而没,再不见踪影。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旋即,紧跟其后的骑兵身影开始显现出来,叠罗汉一般东倒西歪越摞越高……

  “陷马坑!”这个名称从慕舆根脑中一闪而过,霎时间他明白对手为什么任由己方工匠挖掘城墙了,原来对手早有准备。

  “继续向前!杀进去——”慕舆根厉声疾呼,手中鼓槌一扬,咚咚咚的战鼓再次响起。陷马坑填平了就不再是陷马坑,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是拼命的时候了。

  “杀!杀啊——”

  就在这时,城内突然爆出比城外更大的呐喊声,仿佛千军万马一般。呐喊声中,安国城门突然打开,一彪人马疾速冲出,左右一分,分成两队沿着壕沟向正在攻城的燕军步卒杀去。

  “杀!”坍塌的城墙缺口两端喊杀震天,无数民军突然现出身形,站在两头高地上张弓搭箭,将密集的箭矢倾泻到燕军骑兵身上。

  慕舆于开始和族兄的想法一样,以为陷马坑填平了就可以突进城中,是以在众骑兵惊慌失措时,他仍旧奋起余勇,率先越过陷马坑冲进城内。可当两边城墙高地上冒出一两千弓箭手的时候,他立时明白上当了。半个月来,城头守军看起来最多只有三四千人,怎么可能有一两千弓箭手?这只能说明,安平城要么是来了援军,要么一开始就以虚兵之计骄肆燕军。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预示着这次攻城失败了。

  “走!撤回去——”明白原委之后,慕舆于再不敢逞能,调转马头就想撤到城外。

  就在这时,一彪人马沿着城墙内侧急速杀来。百忙之中,慕舆于挺槊断喝。“慕舆于在此!来将通名!”

  “慕舆于在此找死么!哈哈哈——”狂放大笑声中,为首的民军将领催马扬槊,直冲过来。“鹿勃早成全汝之所请!”

  鹿勃早!!!

  慕舆于心神一颤,清梁夜袭一战,鹿勃早虽败犹荣,威名早在燕军中广为流传。对这个名字慕舆于如雷贯耳,此时哪敢与他对战,慕舆于正寻思脱身之计时,鹿勃早话到人到槊到,但见眼前寒光一闪,慕舆于手中长槊刚刚举起,颌下一痛,便即什么也不知道了。

  鹿勃早一槊枭飞慕舆于首级,紧接着一槊将半空中的首级击到远处,不屑地斥道:“什么东西,也好意思让鹿某报名。哼!儿郎们!杀——”

  杀——安国城伏兵尽出,从城门、城墙坍塌出涌出,反攻慕舆根部燕军。昨夜,王猛遣密使前来传令,为防止燕军主力分兵南下广宗郡,安国伏兵可以崭露一下獠牙了。

  得到允许,鹿勃早、诸葛羽哪还会留手,在燕军最得意的时候,倾巢而出全面反攻。

  是役,燕军大败,四散而逃;民军尾随追杀,阵斩五千多,俘获工匠三千余。一直追击到滹沱河浮桥。慕舆根率五六百骑先一步逃到浮桥水寨,抢先一步布置了防御,民军这才作罢,从容而归。

第七集 第五十六章 攻守较技

  四月三十,冀州城北。

  慕容霸的三万先锋军和慕容俊遣来助战的范阳李产、北平孙兴两部五万人马连营十里,将冀州北部平原铺得密密匝匝,严丝无缝。作为唯一的主攻方向,燕军所有的人马尽皆集中在城北,至于冀州之东、西、南三面,燕军没有部署一名步卒,只一万燕军精骑在来回巡弋,试图遮断冀州与其他地方的交通联系。

  冀州北城城头下,六座箭楼矗立在城楼和城墙拐角的正中段。箭楼上,箭矢稀稀落落地奔向城头,没有产生很强的杀伤力。箭楼下,一条顶面宽达两丈、地面宽达六丈的“梯形灰龙”从城壕外沿向城池延伸,缓慢却带着无可阻止的意志向城墙靠近。

  梯形灰龙的前端有三辆巨大的盾车遮护,三辆盾车围成弧形,将城头方向的箭矢遮挡得严严实实。上万井然有序的燕军士卒工匠疾步奔走,扛着装满泥土的草袋顺着梯形灰龙的斜坡向上冲,将草袋摔在盾车轱辘之前的空缺处,随着草袋的增加,盾车不仅有了靠近城墙的道路,而且被垫的越来越高,木盾上沿几乎高过城头了。

  四月三十是燕军攻城的第十一天。这一天的攻势和其他时日一样,依然是波澜不起,平稳缓慢。然则守军再不像往常那般轻松了,在数万燕军的努力下,一条三十度的土坡从护城河外一路向上延伸,眼看就延伸到城头了。这条斜坡是燕军突入城墙的唯一之路,也是守军需要严加防范的最重要关口。因此,它必将是攻守双方激烈争夺的杀戮之路,血腥之路。

  冀州城城池高大、墙基坚固,壕沟宽阔;无论是挖墙根还是掘地道都非常艰难;城池共有六座城门,却均建有瓮城,冲车在瓮城面前没有半点用处;城头上每隔十余丈就有一个藏兵洞,藏兵洞凸出墙体三四尺,正面和左右均有两个箭孔,箭孔可以用箭矢向三个方向攻击,也可探出长矛,攻击云梯登城的敌军,更难为人的是,箭楼对藏兵洞没有任何压制作用;燕国能够制作的攻城器械在冀州城面前大多失去作用。

  对一般人来说,若想强行攻占这样的城池,除了希翼内应相帮外,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命去填,以三个或者五个、或者十个八个士卒的性命换一条守军性命,耗光守军。

  慕容氏三兄弟都不是一般人,一开始便没打算强攻冀州、襄国、邺城这几座城池,而是把希望放在攻心之上,逼迫三城守军将领中不满麻秋、石青之士领暗中归附响应。既然是攻心,就要展现惨烈的杀戮,就要展现出燕军无匹的斗志。慕容霸几经思考之后,就有了这道耗费巨大的土质斜坡。他不仅要顺着这道土坡杀进冀州城,还要以此震骇心怀侥幸的敌军,促使对方尽快归附。

  日到正午,燕军主力饱餐一顿,距离城墙一里处待命。午末时分,在守军的惊呼声中,盾车退了下来,土坡与城墙只剩下一线缝隙。最后一批敢死队吆喝一声,扛起草袋迎着箭矢向坡顶冲去,一到地头将草袋往下一掼转身就往回跑。虽然一百名敢死队只有四十余人成功,四十多只草袋却足以把最后的一丝缝隙填补的严严实实。

  “擂鼓!”大喝声中,全身重铠披挂的慕容霸离蹬下马,扬声对左右喝道:“槊来!”

  先锋副将慕容军见状上前拦阻道:“将军身兼重任,不宜亲冒锋矢,末将愿为头阵,请将军允准!”

  慕容霸眼中厉光一闪,在慕容军脸上盯了好一阵,忽儿扬声赞道:“好!慕容家尽多好男儿,首战之荣交给汝了。汝务必抢上城头,不可辱没了慕容氏。”

  “得令!”

  慕容军向慕容霸郑重一礼,旋即举槊亢声大呼:“先锋死士!随某登城——”

  “登城——”

  战鼓轰鸣,呼喊震天。三百先锋死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沿着倾斜的土坡向城上冲去,临近的六个箭楼弓箭齐发,对城头守军施行压制打击。

  守军弓箭手冒着箭楼上的打击,身子从垛口探出,从两翼向登城的燕军先锋死士发射箭矢,正中与斜坡相接的城墙上,数十守军厉声吆喝,在将官的指挥下将大大小小的滚木擂石不股脑砸下去。

  箭矢如雨,在突破和城头上浇洒;擂石如潮,顺着突破汹涌向下奔腾。

  “冲上去——”慕容军厉声呼喝,对身周飞舞的箭矢看也不看,大步冲在先锋死士前首。手中长槊不住伸缩,挑开滚落的石块,汹涌而下的擂石竟然没给他造成很大麻烦;只有遇到体型巨大的滚木时,他才身子一闪,向两边躲避。

  冲击队形前端士卒不多,慕容军可以从容向左右躲避;后面的燕军非常稠密,就没有这种好运。只能竭力挥舞盾牌抵挡,有的擂石会因凹凸不平的斜坡而忽然弹跳起来,这种突变让人防不胜防,以至于不住有人的脑袋被砸中,然后扑倒下去。对先锋死士来说,最麻烦的是大型滚木,巨型滚木带来的猛烈冲击根本不是个人之力能够阻挡的,一旦谁先遇上就意味着谁先死亡。好在前者的死亡不是没有意义的,砸到两三人后,大型滚木的冲击力就会消弱,从而被后面跟上来的挡住。

  土坡斜面长近五十步,在正常情况下,四五个呼吸就能冲过这段距离。但是土坡稍嫌陡峭的坡度和如雨一样的滚木擂石大大减缓了先锋死士的冲击速度,另外为了尽量承受箭矢打击,先锋死士大多着了两层甲;厚实的甲衣也迟缓了冲击动作,以至于四五个呼吸就可达到的距离成了一段艰难的漫漫征途,当第五十个先锋死士倒下时,最前的慕容军才刚刚冲出三十来步,距离城头依然还有十好几步。

  “杀上去!杀上去——”慕容军扬声大喝,他不在乎身后士卒的伤亡;三百死士只有有五十人活着冲上去,这次突击就算成功了。城头空间狭窄,不能部署大量人马,五十个骁勇善战的悍卒,足够为后续敌军登城夺取一个立足点了。

  “呜——呜——呜——”耳边风声大响,慕容军循声匆忙扫了一眼,但见一个个黑点从空中落下,原来他已经足够接近城头,到了从城头抛下的擂石未落地的那一片区域。面对高空雨点般落下的打击,慕容军不惊反喜,只要在冲上两三步,对方对自己的威胁就会大大减轻。

  “杀啊——”慕容军手中长槊在空中急速挥舞搅动,抵抗下落的打击,脚下一动,迈开大步,拔足向前冲去。

  “咣当——咣当——”两声清脆的炸裂声在头顶响起,似乎是挥舞的长槊敲碎了什么东西,响声传出的时候,慕容军蓦然感觉有异,长槊遇到的力道太轻了,敲得不像是沉重的石块。就在这时,他头顶上呼啦一声响,一些粘稠的水一样的东西迎头泼了他一身。

  “这是?”

  没等慕容军反应过来,身后的士卒已经给出了答案。

  “油!油!!!油啊——”惊惧震骇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滚木擂石面前屹然不动,视箭矢如无物的先锋死士此时像见到鬼一样恐惧地大呼大叫起来。

  伴随着叫声的,是连续不断的咣当咣当炸裂声,数十个装满油脂的陶罐被没有反应过来的先锋死士用盾牌砸破了,浓烈的油香瞬间溢满了土坡。

  “火箭!射——”城楼上有人轻轻下令,这个声音很轻,轻得在其他时候慕容俊可能无法听见,然而,此时这声音就像来自心底的梦魇,听起来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可怖。慕容军愕然抬头,但见几缕火光好像流星一样,从遥远的天外急速飞来,刚一接近,整个世界便成了红色的汪洋。

  红色,全部都是红色,除了红色再无其他……。

  土坡上乱成一团,数十个火人惨叫连天,张牙舞爪地乱串,侥幸躲过一劫的先锋死士四处躲闪,唯恐被沾染上了,攻势再就散了。土坡下,慕容霸沉默地望着矗立在土坡最顶端的火柱,那是他的族兄、先锋慕容军。这一刻他不知道是应该伤心难过,还是应该暗自庆幸。因为,若不是慕容军临时阻挡,那个火柱可能就是他了。

  几十人的伤亡在数万人的大战中不值一提,只是那几十个火人的凄厉惨叫却让人心里发怵,对士气的影响比上千人战死还要大。

  目光从慕容军身上收回,在惊慌的士卒面上一扫而过,慕容霸忽然大喝:“擂鼓聚将!某要亲自杀上去——为族兄报仇!”

  咚咚咚——呜呜呜——

  战鼓再响,号角长鸣;两百铁甲士集结成冲击纵队,盾车上又宽又厚的木盾被拆下四面,每一面有五个铁甲士合力把持列于阵首,四面大盾将二十人的队列遮盖严实。近五十张浸了又浸的湿牛皮运到阵前,平均四人一张,四个甲士分持湿牛皮四肢,遭受火油攻击之时,只要用力一扯,便可将湿牛皮扯开,四人可以躲在其下。

  半个时辰之后,万事皆备,只欠统帅。统帅慕容霸正被李产、孙兴死死拉住,劝说不要亲冒矢石。

  “二位休要多言。慕容霸可以死,大燕士气不可衰,敌军气焰不可涨。慕容霸决心已定,必要亲自登上城头,为族兄报仇。”

  凛然拒绝了李、孙二人的好意,慕容霸昂然来到铁甲士前,扬槊高呼:“大燕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两百铁甲士亢声大呼。

  慕容霸一扬长槊:“冲——”四面大盾缓缓而起,开始向前移动。

  慕容霸用铁甲士和车盾冲阵原是无奈之举。铁甲士防护得好,不惧箭矢,原是最佳的冲锋对象,可惜的是,铁甲士动作笨拙,在土坡上尤其行动不便;攀爬这道不足五十步的坡,不定需要小半柱香的功夫。有这段时间,滚木擂石足以把两百人砸死个精光。无奈之下,慕容霸只好动用车盾来遮荡滚木擂石。一面车盾宽八尺,高一丈,厚半尺,重达两百多斤;根本不是个人用得防具,但是为了防护安全,只能勉为其难地用一用了。

  笨重的铁甲、沉重的盾牌,一张张紧篡在手的湿牛皮,两百铁甲士结成了一个防护严密的乌龟阵;阵形像乌龟一样缓缓挪动,让慕容霸“冲”的号令显得格外滑稽。

  箭楼进行压制的箭矢再度发射。缓慢的铁甲阵不能给城头守军带来急迫感,城头守军一边举着盾牌遮挡箭矢,一边从容地指点着铁甲阵,商讨防御之法。时不时地丢下几块石头,一根滚木,试探铁甲士的防御。

  几个会合过去,让慕容霸高兴地是,尽管攀爬速度很慢,但是在五个铁甲士的合力支撑下,车盾不仅能挡住擂石,还能挡住巨大的滚木。守军进行的试探,除了两块弹跳而起的擂石砸死了两名铁甲士外,其余的毫无阻碍。

  城外的燕军大队人马都看到这一点,孙兴、李产精神一振,连呼道:“擂鼓!为先锋将军助威!快!多弄几面战鼓过来——”

  咚咚咚——

  几十面战鼓震天价地响了起来,在雷鸣般的鼓声助威下,铁甲阵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向上爬。

  这时候城头似乎也有了主意,有人大喊着“快快——”随后人影穿梭奔走,忙成一团。

  躲在车盾后的慕容霸心中一凛,暗自加强了戒备。就在这时,城头上传来一声“快泼。”然后几十双胳膊扬起,天空上亮晶晶地布满了水珠,哗啦哗啦地往斜坡上落。守军似乎组织得很好,一轮过去又是一轮,土坡顶端当真如瓢泼大雨一般,绵绵不绝地倾泻在土坡顶部。

  “啊!这是什么,油脂吗?对方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油脂?”慕容霸脚下忍不住一慢,铁甲阵停了下来。对方若真的将斜坡上倒满油脂,铁甲士再向前去就是找死了。湿牛皮可以遮挡少量的从天而落的油罐,可防不住从脚下升起的熊熊大火。

  哗啦哗啦哗啦——

  城头上不住地向下泼倒,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就在坡道上形成一条条溪流,然后向下流淌。溪流淌过半腰,继续下淌,眼看就到铁甲士阵前了。铁甲士一阵骚动,有人小声提醒慕容霸暂避一时,待烧光“油脂”再行攻城。

  就在慕容霸心有所动之时,一名铁甲士突然高兴地嚷道:“不是油脂!是水耶,真的是水耶!”

  慕容霸定睛看去,但见流下来的小溪无论是混浊或是清澈,都不见半点油脂的油花。他顿时高兴地跟着喊了起来。“真的是水耶!兄弟们,上啊——守军没办法了,只能虚张声势地吓唬人啊。哈哈哈——”

  大笑声中,慕容霸指挥铁甲士再次迈步向上。

  城头守军并没有因为被叫破而有所停留,依旧不停地向下泼水。水流哗啦哗啦地在耳边回响,慕容霸一边缓缓向上,一边疑虑满怀。“对手这是要干什么?水淹七军?不可能啊……”正想得出神之时,脚下突然一软,吓了他一大跳。待回过神来,他才发觉原来没事,只是左脚踩到了一个软泥坑。

  吃力地拔出左脚,再次向前迈步,脚下又是一软,这次不仅是左脚,右脚也跟着陷到泥坑里去了。

  “咦?”惊疑一声,慕容霸再次拔脚,试探着向前,随即噗哧一声,再次陷进一个软泥坑。慕容霸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用来铺垫土坡的原本就是松土,城上泼的水又着实够多,只短短一会就将土坡泡透了,偏偏自己这一队人马个个身披重甲,重量大的惊人,随便这么一踩,就陷下去了。

  “咦?咋回事?”

  “奶奶的——邪乎啊——”

  身边响起一阵叫嚷,不仅慕容霸感受到脚下的异常,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慕容霸转目四顾,城头守军还在向下泼水,一条条小溪哗啦哗啦地欢快流淌。自己刚刚过了土坡半腰,距离城头还有二十步左右。可是在泥坑面前,他觉得这二十步恍若天涯一般遥不可及。

  “用车盾、牛皮铺出一条道路?”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刚一闪过,旋即被否定。最后的二十步正是对方火油、擂石杀伤最大的时候,弃了车盾、牛皮,只怕路还没铺出来,两百人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

  双脚浸在泥坑里,慕容霸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陷进了泥坑一般,左右为难,有力无去处使。沉默了好一阵,他终于果断地拿定主意,沉声喝道:“铁甲士听令!今日暂停攻击,明日多带铺垫之物再行攻击。下去吧——”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此时再应景不过。经过两百铁甲士的践踏,泥坑更加松软糜乱了,不仅难走,而且还容易滑倒。

  两百铁甲士哎呀哎呀了半天也没挪动多少。慕容霸心情郁闷之极,看着部属一个个笨拙的动作,想到身后二十步外就是无数敌军,当下不由得又惊又怒,忿声喝道:“笨蛋!不好走还不好滚吗?给我滚下去——”

  “得令!”听到慕容霸这个好主意,铁甲士们如释重负,次序严整地一排排地向下滚。这样以来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两百人一会滚得只剩慕容霸和二十名持盾手。慕容霸突然生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偷觑了一眼身后城头,然后再不犹豫,喝道:“还愣着干嘛!弃盾快滚吧——”

  大喝声中,慕容霸奋力一摔,将长槊摔下土坡,然后搂头抱颈,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当先向坡下滚去。

第七集 第五十七章 不起眼的转折

  数万人耗费十余日建起的庞大工程没起到作用,先锋副将更因此丧命,慕容霸很不甘心。痛定思痛,苦思一夜后,他决定带上在脚下防水的铺垫之物和在头顶防火的隔挡之物再次发动强攻。确实,负重太多会带来许多不便,攻击将因此变得很艰难,但是,燕国将士和他慕容霸又岂是艰难险阻能够吓倒的。

  振作了一番精神,第二天清晨,慕容霸早早起来,一边随意进食,一边督令全军即刻准备,辰时初出营攻城。

  命令传下去不久,孙兴、李产联袂而来,李产失意地说道:“先锋将军。今日只怕不能攻城了。”

  “嗯?为什么?”

  “将军自己到城下一看便知。”

  慕容霸狐疑地瞟了一眼,但见李产、孙兴尽是意兴萧索的模样;当下不再迟疑,丢下碗筷,出帐上了战马,一股风般扑向冀州城。

  一口气奔到土坡之下,慕容霸勒住战马定定地望着上面发呆。其实,早在两三里外他就看清了上面的情形,也彻底明白了两位太守的意思,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城下。因为他真的懵了,这个土坡耗费了多少他很清楚,可是这么大的耗费转眼成了空……

  是的,没必要攻城了,因为没办法攻城了。土坡依旧在,只是土坡顶部突击登城之处突然多出了一堵墙壁,墙壁上用白灰写了四个大字“此路不通”。墙壁不大,高过不一丈五。宽不过四丈;十来个人一夜就可砌就。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堵墙,就让浩大的土坡工程变成了一堆无用之物。看到“此路不通”四个大字,慕容霸差点哭了出来。

  此路不通!

  确实,此路真的不通了。就算守军放任燕军登上土坡,可如何能逾越这道墙壁?慕容霸不敢想象在这个地方架云梯攀爬墙壁有多么危险,也不敢想象好不容易有几个燕军冒死攀上墙壁,然后在一丈五高的墙头和下面准备就绪的刀枪面前会是多么的尴尬。他知道,墙壁上的四个字说得再对不过了——此路不通!

  孙兴来了。李产来了,越来越多地燕军将士来到土坡前,仰望着那堵断墙发呆。如果一双目光能够产生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力量,那堵断墙也早就被下面无数道目光的合力摧毁了。可惜的是,愤懑委屈的眼光没有任何力量。

  “嘘——回去!”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霸长吁口气,回过神来,振作着精神说道:“走!回去商议攻城之策,一切重头再来!”

  慕容霸拿得起放得下,回到大帐,他像是忘掉了土坡,忘掉了断墙,忘掉了慕容军一般,从新开始和众将商议攻打冀州城的策略。经过半天毫无结果的讨论,慕容霸得出一个让其他人尽皆信服的结论:凭这八万人马想强行攻克冀州城难于登天,对这样的城池除了长久围困,就只有从其他方面着手迫使其内乱。

  “李太守!汝率本部两万五千人马向西攻略襄国一线。孙太守,汝率本部两万五千人马向南攻略广宗一线。本将军率先锋军留此盯住冀州城,不让守军出城救援襄国、广宗,也不让其他地方的补给进入冀州。本将军就不信,襄国、广宗拿下之后,这座孤城能坚持多久!”慕容霸果断地定下了新的进攻策略。

  五月初二,两支先锋军先行离开冀州城北,一支南下广宗,一支西进襄国,孙兴、李产率大部整顿行装,准备随后跟进。只是没等两部离开,先行的先锋军就溃逃回来。原来两支人马在前进途中同时遇到李崇统带的民军骑兵的阻击。

  卢奴守军撤到真定之后,权翼部骑兵也归入到李崇手下,是以,尽管在掩护卢奴守军后撤时损折不小,李崇麾下骑兵数量反而有所增加,达到一万一千多骑。这段时间,一万多混编骑没有进入冀州城,也没有接近燕军骑兵,而是远远散布在冀州城西、南两个方向,防止燕军继续深入。两支试图深入冀州的燕军毫无例外地成了混编骑阻击的对象。

  “慕容霸早就有心打掉这支民军骑兵,只是一直没顾及上。既然他们的目标是阻止我军南下,事情就好办了。明日两支先锋军直管继续南下,对手若是敢于出现,我军骑兵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听到先锋军受阻的消息,慕容霸不惊反喜,野战厮杀正是他的兴趣所在,不等对方说完,一个设伏诱杀的计划已经在他脑中成形。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慕容霸准备设计绞杀李崇部骑兵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的计划——当天晚上,燕王慕容俊突然来到了冀州。

  燕军推进到冀州城后,慕容俊的王驾跟着从安平向南移到了冀州八十里外的武邑。前方的战事交给了慕容霸,平时慕容俊很少遣人过来问询,像这样的王驾亲至更是第一次。

  “暂时停止攻击冀州城,先锋军盯着不让守军突围逃走就是了。”

  似乎早有决断,听慕容霸介绍了攻略冀州城的经过,除了对慕容军的战殁显出了一点悲戚,慕容俊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下一步行军方略。“李产部留下协助先锋军继续胁迫冀州城守军,孙兴部全师而回,随寡人征讨安国。”

  “征讨安国?安国怎么啦?”慕容霸大惑不解。

  “民军居心叵测,在安国藏了一两万伏兵,意图寻机抢夺滹沱河浮桥,将我军隔断在滹沱河南岸。幸亏慕舆根攻势凶猛,虚张声势的安国守军抵挡不住,只得动用伏兵。哼!若不是如此……”慕容俊悻悻地哼了两声。

  慕舆根极其聪明,大败之后,为了躲过慕容俊的责罚,编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言道民军对燕军南下可能早有准备,并在安国埋伏了精兵悍将,一俟燕军深入冀州便即突袭滹沱河浮桥,断绝燕军主力补给后路。他的这支偏师无意中捅破了民军的秘密,并因此承受了巨大的损失。

  慕舆根说得情况很严重,严重到慕容俊不仅没有追究偏师的大败,甚至赞叹他发现的及时。与一支民军埋伏在后路补给之要地滹沱河浮桥附近的危险相比,偏师的大败无疑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竟有这种事!”慕容霸倏然一惊,联想到这段时间的郁闷,他忍不住疑虑道:“王兄。这次南下也许并不会像当初意料的那般容易。石青出事的消息散播出去,民军不仅没有因为慌乱而归附,反而传言我军中了石青诱敌深入之计,因此斗志大增;而且民军各部虽败不乱,守得坚决,退的有序,没有半点不稳的迹象;如今又出了安国伏兵这回事,很明显对方军中有高人,而且所作所为早有制措,并非仓促行事。”

  “五弟所言不错。对方对我军南下确实有所预料,而且军中确有高人。”

  慕容俊平静地解说道:“细作回报,石青南下建康之前,紧急从关中调来一人坐镇冀州城,专门应对我军可能的南下。此人姓王名猛字景略,原为麻秋帐下长史。王猛一直籍籍无名,直到麻秋动身来邺城,留其坐镇关中时才开始崭露头角。麻秋离开长安之后,在其治理之下纷乱的关中一夕安定,没出任何事端,当年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趁屠军主力离开之际,联同张琚、杜洪兴兵进逼长安,却被王猛杀得大败。五丈原一战,张琚、杜洪毙命,几万大军降的降,逃的逃,彻底星散。司马勋侥幸逃的一命,从此再不敢进入关中半步。”

  “哦!此人如此了得!”慕容霸扬声惊诧,目中精光爆射,似乎发现了猎物一般。

  “五弟争强好胜之心太重了。”

  慕容俊呵呵一笑,沉吟着说道:“从经历来看,王猛此人竟是上马可管军,下马能理政;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若能为寡人所用,可谓大燕国之福。寡人已有心收纳,五弟万万不可太过莽撞。”

  慕容霸眼光一闪,疑虑道:“收纳此人?只怕不易。”

  “这个勿须五弟担心。寡人安排细作多方打探,知道王猛此人虽有大才,却无自立之心。如此只需行釜底抽薪之计,便可轻易将此人纳入麾下。哈哈哈——”

  慕容俊自信满满地大笑一阵,继而警告慕容霸道:“汝既知敌手是谁,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被王猛所乘,坏了寡人大事。”

  “臣弟遵命就是了。”慕容霸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五月初三,孙兴部两万五千人马和三万王帐主力会合,在慕容俊亲自统带下返身北上攻打安国。

  途经滹沱河水寨时,慕舆根带着收拢的三千余残兵过来会合。慕容俊大度地给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利用慕舆根熟悉安国情形这一点,任命其为攻城主将,统带大军继续攻城。

  到安国城东扎下营之后,真定的慕容恪遣来信使向慕容俊回禀,言道无极一带有一股民军数目不详,活动却极猖獗,屡屡在西路军后方骚扰。慕容恪询问原定攻略安国、无极的慕舆根部进展如何,若是不行,西路军准备遣一支偏师先行征讨无极。

  慕容俊把慕舆根败于安国、慕容霸受阻冀州城等中路军战况一一告诉信使,然后命其转告慕容恪,勿须急躁,要不了多久战机就会到来;安国、无极交给中路军便可,西路军尽管安心攻打真定。

  信使去了不久便又赶到安国,并带来慕容恪的进谏。得知慕舆根安国大败、慕容霸受挫的消息后,慕容恪十分慎重,劝谏慕容俊不可依赖所谓的战机,应做好苦战的准备;尽快拿下安国、无极两城,尽诛守军为丧生于此的燕军报仇;以霹雳手段震骇敌军,瓦解对手抵抗意志。慕容恪认为中路军攻打安国、无极的兵力不足,很可能陷入糜烂状态。鉴于此,他将派遣悦绾率两万人马攻打无极,呼应中路军。

  信使把慕容恪的意思转述出来后,慕容俊很是不悦。慕容恪忤逆他的命令,擅自派遣悦绾攻打无极,这不仅扫了他的面子,最主要的是,慕容俊从这个举动看出,慕容恪似乎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未必能及时拿下安国、无极两城。这种轻视有时比砍头更让人难堪。

  慕容俊决心维护自己的威严,严词厉色地告诉信使,命其转告西路军和悦绾,不得插手安国、无极两地战事,早日打下真定是正经。可是信使还没有离开,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事,让慕容俊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燕军遭到了民军的夜袭。慕容俊和鹿勃早是老对手,三年前,鹿勃早率几千悍卒在清梁发动的那场夜袭,差点让慕容俊十万人马崩溃。因为有过一次教训,慕容俊扎营扎得极为小心,戒备也非常森严;安国守军发动的夜袭开始没有占到便宜,只是占到中途,驻守无极的王龛率五千人马从滹沱河北岸悄悄溜过来,突然从燕军侧翼发起攻击,猝不及防之下,燕军吃了不小的亏,不仅左营被烧得一干二净,还折损了三四千人马。

  经此一役,燕军士气有所低落。慕容俊也有些摸不清民军的底细,遂收回成命,同意悦绾率部攻打无极以呼应中路军。

  自此,三路燕军分作六个战团,除了清凉河畔的封奕部外,另外五部分别在鲁口、安国、无极、真定、冀州城和依城而守的民军展开激战。

第七集 第五十八章 横江之策

  五月初三,宝应湖淮河入湖口。

  湖水中,民军衡水营、王浃部水军合计七八十艘大小船只依序停泊;东方更远的湖面上,桅杆时隐时现,大晋水军快速地往来巡弋,阻住了衡水营的去路。

  湖岸上,营寨林立,由徐、青、兖三州一万六千人马组成的民军南下大军在此驻扎已达两天。扬州水系大多与淮河联通,水路补给受阻,陆路人马就不敢继续深入,否则过往水道被对手一断,三州人马立时陷进绝境。

  大晋水军船队由三十八艘战船,二十七艘艨艟舟组成,船只数量远不及民军水军,可战力却比货、战船只混杂的民军高得多;战船上搭载的大晋水军士卒也比民军数量多了一倍有余,足有五千出头。在这支水军面前,民军混合船队连自保之力都无,只能泊在岸边接受陆上人马的保护。

  天将近午,南下大都督周成临近湖畔的帅帐里,热闹喧嚣,笑声不绝,看不出一点发愁的迹象。

  红光满面的兖州将军贾坚和轻笑惆怅的参军郗超同时向衡水营校尉苏忘拱手道贺:“恭喜——恭喜——苏将军的楼船将军可是民军之中独一无二的,这份荣耀端是了得。”

  考虑到水军在南下作战中的重要,身在宛城的石青快马传来将令,任命苏忘即刻整合衡水营与王浃部水军,编之为民军水军。苏忘任楼船将军,总督水军;水军编制暂时分作三个营,分别为衡水营、善水营、伏波营。

  贾坚、郗超的道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南下总督周成与苏忘不熟,矜持着也道了声贺。青州将军司扬却显得颇为急躁,不安身地在帐内来回转悠,待其他人道贺完毕,他草草向苏忘一揖手,大咧咧地说道:“复生老兄这官升得有些巧,征北大将军这时候升你的官,是要你带水军兄弟拼命啊。废话不说,老兄快去整顿了编制,明日早早随主力南下。”

  不怪司扬急躁。几年来石青南征北战,大大小小打了数十仗,出奇的是司扬愣是没赶上一仗,可谓名副其实的坐镇老将了。这次好不容易逮住出兵的机会,至今却还没动一下刀枪;突袭泗口、淮南是水军和徐州军的首尾,没有青州军、兖州军什么事。这种遭遇急得司扬乱跳乱蹦,一门心思地想找人厮杀,偏偏水军在此受阻,青州军干着急使不上力,让他怎么耐得住性子。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战时整编不用讲究太多,指挥能够通畅就行。苏忘这就去将士卒船只临时编一下从属;司将军勿须担心,水军保证误不了明日的行程。”司扬对苏忘不客气,苏忘却不敢马虎以对,他知道司扬和石青关系不一般。

  辞别周成等人,苏忘匆匆而去。帐内只剩周成、贾坚、司扬、郗超四人。周成道:“诸位请上前来,我等再行商酌一下行程,不要出了纰漏。”

  贾坚、郗超围到周成帅案之上,司扬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也跟了过去。帅案上铺着一张草草制就的舆图,描述的是宝应湖四周的道路地形。

  司扬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按照计划,未来三天,南下大军将沿着湖岸先北上再东去最后折而向南绕大半个圈子,以便掩护靠岸行驶的水军船队。据斥候估计,绕的这个圈子行程将近一百五十里路,正常情况下,这段距离轻装疾行不用两天就可抵达;眼下的问题是湖岸边没有路,大军必须在野草丛、烂泥沼里跋涉,虽然辎重有船队托运,可这一百五十里路仍然不会轻松,三天能到就算不错了。

  急于求战的司扬为此提不起商议的兴致,另外三人却兴致勃勃,围着舆图研究个不停。三天的跋涉虽然艰难,可若是计划顺利,带来的胜利也将是极其巨大的。反复计议了一两个时辰,确认没有纰漏后,会议结束,各人下去分头准备。

  五月初四,南下民军水陆两路齐头并进,沿着湖岸缓缓向前。船队和岸上步卒的队形保持一致,前后绵延两里左右。货船在内侧,战船在外侧,呈两列纵队。轻舟艨艟在其间穿梭,负责联络接应和探查前方水路。

  大晋水军发现异常,通报给水师统带王颐之,王颐之乘坐快船飞速赶来;待见到火把高举、弓箭在手、一边缓慢前行,一边准备用火箭向湖里发动反击的民军步卒之后,他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当即忍不住哑然失笑,对方这个办法可谓笨拙之极,河岸曲折蜿蜒,泥沼沟叉丛生,由此沿水路南下,哪年哪月才能赶到广陵?这些北方人不知南方地理,可有的是苦头吃。

  笑过一阵,王颐之传令水军,沿路跟踪,保持威胁,让对手不敢有半刻懈怠,争取累死敌军。

  王颐之的应对可以说是很合乎时宜。在大晋水军随时保持进攻的态势之下,沿湖岸行军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泥沼草滩不说,遇到浅水区不能行船时,步卒不得不在齐胯深的水中趟行;万幸的是正值炎夏时节,勿须担忧水中冰寒;若是冬天肯定行不通了。尽管如此,这种方式也不能持续太久,别说到广陵,就算是到高邮也没人能承受得这种辛苦。好在民军的目标既不是广陵也不是高邮,而是宝应湖的出水口。

  淮河像一条珠链,依序将洪泽湖、宝应湖、高邮湖这些明珠穿成一串,淮河水从宝应湖出来,流经一段比较狭窄的河道,然后注入高邮湖。这段狭窄的河道长约二十里,最窄处两岸相距仅有一里。这处最为狭窄之地就是民军的目的地。

  五月初六黄昏,经过三日艰苦跋涉,民军水陆人马缓缓抵达宝应湖出水口,同时抵达的还有一路监护的大晋水军。三天里大晋水军没有任何异动,只在一旁冷眼注视,看笑话一般。因为民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实质上南下没有取得多大进展。按照后来的经纬度来算,宝应湖出水口和入水口的纬度相差无几,所谓的南下进度还不到半里。

  “吹号传令——备用浆手就位——伏波营阻敌,衡水营、善水营加速出湖,尽快进入河道。”

  临近出水口时,民军水军突然出现异动,随着楼船将军苏忘的命令下达,由八艘战舰、十六艘艨艟组成的水军伏波营突然在出湖口一横,挡住打进水军的去路。由货船和少量战舰、艨艟组成的衡水营、善水营风帆劲鼓,百浆齐动,飞速进入出湖河道。

  大晋水军以三列纵队的行进模式监护民军,当伏波营忽然发难,从纵向改为横向拦住大晋水军去路之时,猝不及防的大晋水军局部上处于劣势,前端的三艘战舰和几艘艨艟远远不如伏波营。

  咚咚咚——

  暮色之中战鼓擂响;晋军士卒十分熟悉水战,在局部劣势面前丝毫不惧,一边擂鼓示警,一边放缓船速,拖延和伏波营交锋的时间。鼓声之中,号角跟着从王颐之指挥坐船上响起,在号角的调度下,呈三列纵队的舰船忽地一变,以前方三艘战舰为突破之锋矢,后方的战舰散成厚实的横阵,兜头向伏波营包抄过来。王颐之的意图很明显,只要对手伏波营胆敢交战,就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难以自拔。

  伏波营不出预料地不敢应战,一边小心地左右冲突,恫吓拦截突进太快的大晋战船,一边顺流而下保持着距离务求不陷入对手包围之中,除了进行远距离的火箭攻击外,始终不与大晋水军进行近距离的拍杆和接舷战。

  王颐之赶到前方细心观察一阵,料定对手胆怯,当即命令全军四面合拢,靠上去缠住对方。就在这时,民军伏波营忽然撇下对手,鼓帆向出湖口河道之中快速蹿去,原来衡水营、善水营已经脱离了和大晋水军的接触,撤进河道之内了。

  望着黑沉沉的狭隘河道,王颐之沉思片刻,转口命令水军暂缓追击,明日再说。他并非是担心河道内有埋伏,而是河道太窄,兼且天色已晚,无法发挥大晋水军的数量优势。为稳妥之计,不如等到天明再战。当然,他也绝不会容忍对手借此机会逃脱;水军大部在出湖口泊下后,王颐之派出两艘战舰、四艘艨艟进入河道,侦查监视对手动向。

  过了不久,前方水军侦查船只传回探报:民军水军没有借机潜逃的打算,大部分货船轻舟在河道内四五里处泊停过夜,好几艘战舰和艨艟在外围巡视警戒。

  王颐之松了口气,叮嘱前方侦查船只务必小心注意,但有异动,立刻回报。然后放心地入舱休息。

  大晋水军侦查船只说得不错,民军水军确实没有异动,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民军陆上人马并未扎营休息。衡水营、善水营泊停之后,周成和徐州军留在岸边,掩护泊岸船只;郗超和司扬的青州军、贾坚的兖州军则没有停留,连夜赶出七八里路,来到两湖相连的河道最窄处。在这里,一艘大货船和两艘轻舟正静静地泊在夜色之中,似乎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是子弘大哥来了么?”八千民军尚未接近河边,大货船上已经有人扬声向司扬招呼。

  司扬听音知人,高兴地笑着应和道:“是文直啊,好久不见,想死哥哥了。”

  “疯虎!你运气倒好,到今天还没送命。”船上跟着响起一个揶揄的笑声。

  司扬闻言大怒,反唇相讥道:“安离。汝不是要在南方享福的么,怎地又跑回中原来了?”

  船上的自然是孙霸和安离了。

  民军突然南渡淮河,扬州岌岌可危;为了挽回缉拿石青失利的恶劣影响,谢安果断放弃在太湖一带围剿天骑营,私自率领大晋水军北上帮助褚衰。太湖有几十条水道通往长江,大晋水军的撤离,让天骑营得以顺利地进入长江,并由三江营北上淮河,然后和郗超派来的天骑营士卒取得了联系。

  “文直大哥。准备的怎么样了?”赶上来的郗超开口相询,打断了司扬和安离之间的“问候”。

  “传令!让兄弟们过来干活——”

  孙霸没有直接回答,先向轻舟上的水手吆喝了一声,轻舟应声而出,迅疾地向下游驶去。孙霸这才踏着船板上了岸,边走边说道:“景兴勿须担忧,兄弟们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两天不仅搜集了百十条渔船,窝在高邮湖里无事时,还砍伐了不少树木,制成了不少船板。待会儿干起活来轻松多了。”

  “太好了!”郗超兴奋地大叫一声。

  子时初,两艘大货船和百十条渔舟在浮光的波浪上现出身形,天骑营大部从隐藏的高邮湖逆流而上赶到了,狭窄的河道两岸旋即忙碌起来。

  青兖两州八千士卒和天骑营三千士卒分布在两岸,有的伐木制板搓编绳索,有的连接渔船,有的铺板,开始在狭窄处假设浮桥。因为天骑营准备的充分,郗超和孙霸、司扬等商量,两道浮桥同时架设,架设的顺序是两岸一起动手向中间铺设,最后在河道中间合拢。两道浮桥前后相距八丈,天骑营的四艘大货船被凿穿,分别沉在两道浮桥深水区边缘,在为浮桥提供支撑的同时还将两道浮桥连在一起,浮桥之间的交通不用上岸绕行,经由连接大船首尾的船板就可通行。

  寅时正,天快要亮了,两座浮桥除了中间特意留下的一道宽约十丈的口子,其他一切就绪。郗超让人在两岸升起几堆篝火,向上游的水军传讯。

  寅时末,衡水营、善水营迎着曙光先行赶来,小心翼翼地通过中间留出的口子过了浮桥。紧跟着,在后阻敌的伏波营、在岸上掩护的徐州军和紧追不舍的大晋水军也赶到了。

  “兖州军继续竖立拦堵桩!青州军在东、天骑营在西,准备接应伏波营,阻击大晋水军——”

  郗超以南下都督参军的身份下达了命令。贾坚的三千兖州军继续将一根根巨木桩钉在浮桥两丈外的浅滩上,防止对方船只冲撞;三千天骑营或是持弩,或是火箭,或是准备敲打对方船底的大锤分布在浮桥西半截,五千青州兵一半持了火箭分布在浮桥东半截,还有一半随司扬分散在浅水区和浮桥端口。司扬手持长刀,大声训诫道:“待会都警醒一点,但若有机可趁,即刻随某杀上敌船;初次见阵,谁敢丢青州军的面子,司某就把他脸皮剥下来顶替。”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声声,号角此起彼伏,水上战斗不比陆上对阵那种直面刀刃般惨烈,然则巨舰横冲直撞,千帆齐聚如云又描绘出另一种庞大的场景。

  “射——”千万道火箭划破拂晓的曙光,在晶莹的水面倒映下闪烁着星光般的璀璨。

  “嘭——”一张晋军战船船帆轰然升起一大团烟火,至少上百支火箭射中了这张帆面。

  天骑营、青州军和赶来的徐州军分布在浮桥和两岸上,好像一个凹形包围了对手,从三个方向向中间的大晋水军泼洒火箭。

  “传令伏波营所有战舰,按事前编定顺序撤——断后之事交由本将军。”指挥拍杆还击敌舰之余,苏忘不忘向伏波营下达撤离的命令。事情一切顺利,眼下需要的不是和对手缠战,而是让伏波营尽快摆脱对手。

  “传令!全军突击!缠上去——不得放敌军离开——”王颐之嘶声大喊,指挥大晋水军不顾及伤亡地向前突击。只是他无论怎么喊,打进水军都不可能全面突击,因为这里的水道太窄,只能容纳四五艘战舰和七八条艨艟并排航行,而且其中大半还要冒着三面火箭的打击。

  “嘭——嘭——”又有两艘战舰着火。

  在密集的火箭打击下,火势一起便不可收拾,战舰上的水军士卒只好跳下战舰,向附近的艨艟游去,着火的战舰反过来又成了大晋水军突击的阻碍。

  “王督护!不能打了!再打就会全军覆没!”指挥舰上的船长见状冒险上来进谏。确实,大晋水军水上无敌,可是若想和岸上弓箭手对拼那就是找死。对手有一万多人,而且目标分散,水军的弓箭根本难以造成威胁。相反,对手攻击的目标却是巨大的战船船帆,其中孰难孰易非常清楚。

  “不打?!”王颐之瞪着血红的眼,怒视进谏船长。“敌军战船通过之后,浮桥就会连接起来。淮河交通从此而绝,我军休说追击对手,自此连南下都不可能了。汝说!不打该怎么办!”

  “啊!?是这样!”船长一惊,霍然悟到民军的用意。宝应湖和高邮湖之间的这条水道是淮河连同长江的唯一水道,对方若是在此驻守一支人马,眼下这支由扬州水军和建康水军联合的编队可就被彻底困在宝应湖以北了,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民军水军在广陵附近水域横行。可是强行攻击就能打得赢吗?

  船长惊惶地瞥了眼王颐之,但见王颐之双目无光,恍然如死人一般。

  王颐之猜的不错,为了彻底断去大晋水军的威胁,郗超向南下民军献上横江之策,要以陆制水,困住王颐之这支水军。

  民军谋划已久,布置周密。无论王颐之如何不甘地率水师进攻,也不过是多搭上几艘战船损伤而已,对民军并无很打威胁。

  战事发展到辰末时分,大晋水军在损折了六艘战舰,十八条艨艟之后无奈地退出战场。民军水陆两万余人没有休息,立即着手将两条浮桥之间的空隙合拢起来。随后一鼓作气,在两道浮桥之后,又搭了两座浮桥,四座浮桥相互联通,就像一个巨大的相互支撑的浮动堡垒,彻底断绝了宝应湖和高邮湖之间的交通。

  五月初八晨,民军水军和南下主力启程南下,踏上与王浃部夹攻广陵的征途;天骑营留驻浮桥,阻挡大晋水军南下。

第七集 第五十九章 惊变(上)

  邺城皇宫。

  麻秋心事重重地走进南台别野,韩氏拿着把罗扇迎上来,轻轻替麻秋扇凉,柔声说道:“天热暑重,容易上火,大将军切莫为国事忧虑太甚,郁结了心气。”

  “唉。美人所言诚是至理,寡人岂有不知;奈何时势变化莫测,由不得寡人静心修养啊。”

  叹息声中,麻秋接过韩氏递上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盘腿斜坐到席塌上,吩咐道:“美人且请奏一首清心的曲子,寡人试试是否能入静下来。”

  “民王稍待——”韩氏嫣然一笑,翩翩走到琴案前,一边叮叮地调试琴弦,一边随意地问道:“不知朝中又出了何事让民王如此烦忧?”

  “说来算是好事……”

  麻秋缀饮着凉茶,啧啧说道:“今日冀州城传来战报,燕军已被我军阻在真定、冀州、鲁口三城之下寸步难行;王猛言道,邺城勿须派遣援军,征北大将军府麾下人马足以让燕军南下企图难以得逞。早在关中时,寡人就知王猛有大才,不曾想他竟如此了得,凭借区区十余万人马挡住了燕军。如此以来,寡人先前意图退守关中的打算就没有必要了。只是……”

  麻秋皱着眉头,思虑道:“……寡人担心王猛未必如其所言,真的能挡住燕军。若万一不能,到时可耽搁了寡人大事。是以一时不知如何决断为好。”

  “叮咚~~~”琴弦发出一声婉转的清音;韩氏合着琴音说道:“恭喜民王,征北大将军府若能挡住燕军,河北之地便不用舍弃,此实乃大喜之事啊。”

  麻秋颇为意动地颌首道:“若是如此当然最好,只是——哎!邺城无险可守,比不得关中,寡人在此总是觉得不安。”

  “臣妾倒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成不成。”韩氏身子一动,移到席塌上偎坐下来,款款说道:“民王所虑者,是不知征北大将军府是否当真挡得住燕军;以臣妾想,那王猛既然是不凡之士,说出此话当有三五分把握;如此民王不妨遣一支援兵前去襄助,把握岂不就多了几分。”

  “援兵?”麻秋眼光一闪,若有所思。

  “那王猛许是担心被旁人分了功劳,是以明明处于劣势依旧不愿有援军襄助。民王不可由着他的意思,邺城以前不派援兵,是担心派遣一两万人马与战事无益,徒添损折。眼下情势有变,双方相持不下,有一两万援兵很可能就打破僵局,赢了燕军呢。所以……”

  韩氏轻轻一笑,柔柔地望着麻秋问道:“民王以为呢?”

  “对啊!”

  麻秋一抚掌,恍然道:“美人说得好,时移势迁,眼下也许一两万援兵就能打破僵持,寡人怎可再吝惜损折?至于援兵吗……”目光一转落在韩氏身上,麻秋讨好地笑道:“张遇归附有一段日子了,寡人一直没找到机会提拨,这次就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让豫州军北上救援;魏憬部五千混编骑也暂时划归张遇麾下,一同前往救援吧。美人以为如何?”

  “军国大事不是臣妾敢于置掾的,民王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俏脸上绽放出满意的笑容,韩氏主动投到麻秋怀里,悄声说道:“民王对张遇的拔擢之恩,臣妾无论如何都会记在心里的。嗯,民王,臣妾想招张遇进宫一趟,当面交代几句,让他不可忘了民王的恩典,不可辜负了民王的信任。请民王允准。”

  “此事甚易,美人稍后片刻。”

  麻秋痛快地答应下来,然后扬声把窝盔唤了进来,吩咐道:“去,让秘书监为寡人草拟谕令,豫州军、魏憬部混编骑即刻合并整编为讨虏军,张遇为讨虏都督,魏憬为讨虏副都督;讨虏军择日出发北上冀州城,帮助征北大将军府抵抗燕军。谕令传达之后,汝把张遇带进宫来,本王另有交代。”

  窝盔答应一声去了。麻秋对韩氏笑道:“美人这可满意了。”

  韩氏点点头嗯了一声,忽然星眸微闭探出小嘴,怯怯地凑到麻秋脸颊碰了一碰。

  麻秋被这一嘴勾得心神颠倒,探手揽紧韩氏细腰,伸出嘴披头盖脸地拱过去;韩氏嘤咛一声,身子向上一拔,反而用秀气的胸脯迎上去,双手主动地搂住麻秋肩背,将麻秋头脸紧紧捂在怀里。

  淡淡的体香沁入口鼻,麻秋意乱情动,哼哼地叫着伸嘴在韩氏怀中胡添乱啃。

  韩氏口中不停呢喃轻呼,双眼却是冷冽如冰;一低头,将螓首凑到右手边,两指轻轻一捻,拔下束发木簪;三尺青丝瀑布一样散下来,盖满麻秋一头一脸。

  美人如玉,幽香满怀,麻秋越发癫狂,双手一探,伸进韩氏衣襟之内,在滑腻的肌肤上四处游走。

  韩氏左手在木簪子上一抽,簪子外面的木鞘褪下,露出一支将近三寸长的钢针。钢针寒光闪闪,一看就是锋利之极。

  “民王~~嗯~~请闭上眼睛,人家要给民王一个惊喜……”

  耳鬓厮磨,娇俏软语;无限璇昵之中,那双星眸、那支钢针寒芒闪烁,望之令人彻骨地冰寒。

  “美人。又在耍什么花招?寡人闭上眼就是了。”麻秋老脸红光满面,好像年青了一大截;他正说着,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双眼。

  “呵呵…好了好了,寡人闭上眼就……”笑语欢笑之中,钢针从背后移到前面,在麻秋咽喉处较了一下角度,随即玉手向前一摁,锋利的钢针无声无息穿进去,直至没柄。

  麻秋身子一僵,下意思地伸出右手向颌下摸去。

  韩氏合身滚出,然后一弹,站起来静静地看着麻秋。

  右手从颌下拿出,麻秋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也没有血迹,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然后他的眼光迅速黯淡下去,不一会脸色一灰,眼睛翻白,身子僵坐在那儿再也不动了。

  韩氏无声地吁了口气,莲步轻移进了里间。

  里间胡床边上,四个宫女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见到韩氏,四人一齐喊了声“夫人!”潋滟为礼。

  “罢了!”韩氏站在靠门一侧,挡住通到外间的门户,挥了挥手道:“本夫人和民王在耍一个乐子,需要把尔等捆绑起来,尔等相互用凌缎绑起来吧。”

  “是。”四个宫女温顺地答应下来,然后拿出长绫,坐在地上相互捆住了手脚。

  韩氏微笑着走过去,亲自动手用长绫绑住四个宫女的嘴巴;一切就绪后,她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把剪刀,走过来对四个宫女道:“对不住了,没办法,这就是尔等的命。”

  在四双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四个宫女的咽喉被韩氏用剪刀一一刺穿。

  杀死了四个宫女,韩氏扯出一张大氅,盖在尸首之上,然后拿了一袭锦裘来到外间,把麻秋的身子扳倒,将他的双眼合上,盖上锦裘,只露出鼻孔以上的部位。

  过了好一阵,韩氏才将麻秋料理的像是睡着的模样。忙完这一切,韩氏看起来有些乏了,回到琴台前坐下一会,随即振作起精神,玉手轻轻一拨,叮叮咚咚的琴音开始在南台别野里幽幽鸣响。

  窝盔兴冲冲地从秘书监出来,带着草拟的谕令疾步赶往西苑。麻秋决定派兵援救冀州城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他高兴的原因不仅是因为麻姑在冀州城,还因为他不希望麻秋撤回关中,姑爷打下这么大一片天下,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张将军,恭喜荣升啊。”

  来到西苑豫州军驻地,宣读罢民王诏谕,窝盔先道了声贺,然后把诏谕交给张遇:“烦劳将军差个人出城去太子东宫,向魏憬传到民王诏谕,将军和窝盔进宫一趟,民王还有话要私下交代将军呢。”

  “辛苦窝盔将军了,小将感激不尽,窝盔将军稍待,遇这就去安排人手。来人——为窝盔将军献茶。”

  张遇谦逊地谢过窝盔,又安排了亲卫过来侍候,然后出了营帐,急迫地吩咐左右道:“快,即刻传王泰将军到芝华帐中去议事。”

  王泰其实就在张焕帐中,张遇一脸凝重地进入张焕帐中时,王泰和张焕正在议论北方民军和燕军之间的战事,两人啧啧连声,和麻秋一样对王猛能挡住燕军而感到惊奇。张遇冷笑一声,插进去说道:“王猛再是厉害也无力回天了。王大哥、芝华,我等准备行事。”

  “准备行事?”张焕一凛,站起来问道:“兄长。豫州军有机会离开邺城了?”

  “哼!机会来了,麻秋让豫州军择日增援冀州城。”张遇扬了扬手中民王诏谕,讥刺地说道:“不仅如此,麻秋还把魏憬的五千混编骑送给张某当作送别礼呢。”

  王泰接过诏谕看了一眼,犹豫着说道:“石青目前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王猛挡住了燕军的进攻,邺城眼看着稳定下来了。张使君以为我等还有必要反出邺城?”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

  张遇满脸狰狞,压低声音竭力吼道:“中原必须大乱,天下英雄才有趁势而起的机会。再等下去,邺城就彻底稳定了,到时我等只有俯首就范的份!这个时候必须给邺城添点乱,争取让王猛败于燕军之手才好。”

  王泰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又作罢。

  张遇亢奋地踱了两步,低沉着声音吩咐道:“芝华只怕拿不住魏憬,麻烦王大哥带上谕令去太子东宫走一遭,将魏憬混编骑调进西苑接受整编,顺路通知蒲法兄弟一声,让他们即刻飞马赶往上党,联络蒲安,准备与我军里应外合夺下壶关。芝华点卯聚拢士卒,去府库支领粮草辎重,准备开拔事宜。某要进宫一趟。”

  张焕振奋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奔了出去;王泰偷偷瞟了一眼亢奋的张遇,摇摇头,无声地叹息一声出了营帐。

  唤上四名骑兵亲卫,王泰出了西苑,沿着邺城东西主干道郁郁向皇城东边戚里蒲雄寓所行去。以前邺城响当当的卫将军,如今越混越差成了别人私兵部将一般的角色,王泰对此非常不甘。

  不甘归不甘,在石青手中连番遭受挫折,王泰反而清醒了,特别是联合并州军攻略司州、枋头失败和上党郡被石青纳入囊中这两件事发生之后,王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石青的对手,自己攀附的对象——张遇、张平也不是石青的对手,不仅是自己这几人,就算是慕容家的兄弟也不行。

  豫州军当时进攻司州、枋头之时,慕容家的势头是如此凌厉,结果不是一样没占到便宜吗?邺城当时的局势岌岌可危,任何人都不看好石青,结果还是被他扳了回来。这已经不是能力多大的问题了,而是运气使然,是上天给予垂顾的运气。

  联想到谶言之说,王泰隐隐感觉,石青也许真的是应运而生之人;如果真是这样,江东怎么可能困的住石青?自己和这样的人为敌岂不愚蠢?再次来到邺城后,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只是后来燕军南下让他的想法出现了一些动摇,也许三十万燕军能够让石青功败垂成呢。然而事实是残酷的,石青提拨的一个名不传经传的人物挡住了三十万燕军。这个事实不仅打消了王泰先前的顾虑,而且更坚定了他的“石青是应运而生之人”的想法。

  既然如此,王某就该另想出路,不能再跟着张遇一条路走到黑!

  距离蒲雄寓所十几步外,王泰勒住了坐骑,眼光阴晴不定地向身后的四名亲卫扫去,这四名亲卫是张遇安排的豫州军士卒,为的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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