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笙心脏揪起, 他头一次这么厌恶自己如此了解舅舅的意图,磕磕巴巴地问:“你想见他么?”
楚霖点点头。
楚知笙喉口发紧,他想,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就算他再怎么拖延,舅舅和顾砚总会相见。
他苦涩地说:“我会回去跟他说。”
楚霖似乎看出了楚知笙的不对劲, 问:“怎么了?”
楚知笙摇摇头。
楚霖张张嘴, 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说:“他……不好么……”
楚知笙连忙说:“没有没有, 他对我很好。”
就是太好了, 所以他才迷茫。
楚知笙定了定心神,告诉楚霖:“我只是担心你现在语言能力还没完全恢复, 没办法跟他交流, 而且……我怕你见到他太激动。”
楚霖的脸部肌肉依旧僵硬, 但醒来后长了一点肉, 岁月似乎没给他的容貌留下痕迹,他与长大的楚知笙长得很像。
此时此刻,楚霖顶着与楚知笙相似的脸, 露出疑惑的眼神。
楚霖在床上躺了十几年,刚刚醒来, 记忆还停留在以前,听楚知笙说这些年发生的事也没有实感, 让他接触从前认识的人对他的情绪以及恢复有帮助。
楚知笙这么想着,给自己加油打气, 为了舅舅, 晚上就跟顾砚商量。
×
晚上的时候, 楚知笙在顾砚的书房门口徘徊, 思考很久才试着敲门。
顾砚打开房门,靠在门框上, 仍然是那副宅男打扮,隔着黑框眼镜盯着楚知笙,问:“怎么了?”
楚知笙狠心咬牙,把话说出口:“医生说舅舅不用在医院住着了,最好找个地方疗养。”
顾砚没有说话。
楚知笙的心提到嗓子眼,顾砚的眼睛被眼镜挡得严严实实,楚知笙只能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嘴唇,看不见他的表情。
顾砚说:“接到家里来。”
楚知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为楚霖庆幸,也为自己失落,过了一会说:“还有一件事,舅舅想见见你。”
顾砚再一次沉默。
楚知笙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寂静,说:“你和舅舅以前认识吗?”
楚霖和楚丹晴发生车祸之前,顾家就出事了,顾砚说他在那时候遇到了拯救他,帮助他从火灾的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再结合顾砚书房里珍藏的照片,很难不让人认为那个人是楚霖。
顾砚听了楚知笙的问题,嘴唇绷得更紧,他突然说:“你都知道了吗?”
顾砚不爱跟人打交道,说话经常跳跃,有时候非常直白,有时候又让人摸不清头脑。
楚知笙不明白顾砚在问什么,是问他知道顾砚把他舅舅当成白月光的事吗。
楚知笙愣愣地站在那里,顾砚从门框上直起身体,一把拉住楚知笙,用力钳住他的胳臂,说:“我曾经去过你的家,你还记得吗。”
楚知笙下意识露出迷茫的神色。
既然顾砚和舅舅是旧识,那去过他家也很正常,只是当时他也在场吗,那时候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他只是个小学生,不太能记清。
顾砚望着楚知笙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松开楚知笙,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你不记得了。”
楚知笙说:“抱歉。”
顾砚透过眼镜盯着他,说:“不用道歉。”他顿了顿,终于回到最初的话题,“十几年前我去过楚家,认得你的舅舅。”
他顿了顿,说:“也认得你妈妈。”
楚知笙还没来得及思索他话语里的含义,就听见他说:“我跟你舅舅是旧识,早应该去看他了。”
“迟迟拖着不去,不过是不想面对过去。”
顾砚很少坦白自己的内心,除了上次他说火灾的事,几乎没提过过去,现在他站在书房门口,气质沉静,说:“是时候跟楚霖聊聊了。”
×
楚知笙目送顾砚进了楚霖的病房。
顾砚极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每次出现在医院都尽量少跟医护人员碰面。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可以应对时装秀那样的场景,只是除了宋恒和乔阿姨,楚知笙还没见过顾砚跟另外一个人单独相处。
楚知笙突然意识到,顾砚也能跟他独处,说明顾砚是信任他的。
如今顾砚的信任范围要再加一个楚霖。
顾砚全副武装跟着楚知笙到了医院,在楚霖的病房前站了一会,一个人走进去。
顾砚没让楚知笙跟着。
舅舅语言能力还没恢复,顾砚本身就是寡言少语的人,这样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交流。
楚知笙站在病房外,薄薄的一道门板,隔绝出两个世界。
里面那个世界,他无法参与,外面的这个世界纷纷扰扰,他反而更加孤独。
楚知笙在外面待了一会,觉得憋闷,想着里面的人似乎要说很久的样子,不如出去透透气。
他往医院外面走,走到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准备买瓶水,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讲话。
“楚霖是在这间医院吧。”
“小声点,别被人发现了。”
楚知笙谨慎地绕到自动贩卖机后方,小心翼翼地观察说话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在导医台那边徘徊,似乎想询问楚霖在那个病房。
幸好这个医院昂贵且注重病人的隐私,他们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还不舍得走,继续在医院大厅走来走去。
楚知笙去找了保安,吩咐他们把人赶走。
那两个人是请出去了,楚知笙知道舅舅的行踪已经暴露,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出现,希望得到楚霖的消息。
楚霖必须尽快出院,越快越好。
楚知笙抬头往楼上看去,顾砚还在楚霖的病房里,也许今天晚上舅舅就会搬到顾家小楼去了。
顾家小楼……容不下两个姓楚的。
楚知笙继续往医院外面走,呼吸新鲜的空气,脑子里一片迷茫。
他想起父亲刚被抓走的时候,顾砚派人来接触他,想跟他结婚,他就是这样随意地在外面散步。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回到原点,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因为他本身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失去了。
“知笙。”
这时候有人喊他,楚知笙立刻头皮发麻。
会这么喊他的人目前只有一个,楚知笙望着前方的纪彦安,直接扭头就走。
纪彦安却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臂。
楚知笙挣扎着想甩开纪彦安,纪彦安拉着他不放,苦笑着说:“你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
楚知笙:“有什么好见的呢,见到你就没好事。”
之前纪彦安的出现让他与顾砚冷战,楚知笙不想在这种时候再节外生枝了。
纪彦安却还不放手:“我们聊聊,我有话对你说。”
楚知笙皱起眉头:“我们之间没有话可以说。”
早在他向纪彦安求助,纪彦安没有回复的时候,不,应该说在纪彦安出国的时候,他们的缘分就断了。
楚知笙沉下脸,语气严肃:“我已经有了新生活,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纪彦安没有回话,而是说:“你舅舅醒了。”
纪彦安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消息早传出去了。
楚知笙嘲讽地说:“别告诉你现在要去看他。”
楚霖以前跟纪家关系也不错,后来他昏迷的时候,刚开始纪家的人假模假样去探望他,后面就再也没去过。
纪彦安说:“你压力很大吧?”
楚知笙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你本来喜欢画画,却因为舅舅的关系放弃了,改去做衣服。”
楚知笙不可置信地瞪着纪彦安,这人在说什么?
纪彦安继续说着:“你认为自己比不上舅舅的才华,其实你不要这么想。”
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温柔,仿佛无比了解楚知笙一样。
“你不应该放弃画画,你不比你舅舅差,坚持下去,你会获得比你舅舅更高的成就。”
对于纪彦安的发言,楚知笙只有一个想法:有病。
这个人自以为了解他,特意跑过来指手画脚,以为鼓励他,他就会特别感动。
楚知笙清晰地认识到纪彦安的嘴脸,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狠狠甩开他的手,往回走。
顾砚为什么还没打电话给他,他们还在病房里讲话吗。
楚知笙烦闷不已,纪彦安还不放弃,突然跑上来,拉住楚知笙,直接把他揽进怀里。
楚知笙震惊了,这人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纪彦安抱着楚知笙,抬起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不了解他,你放他走吧。”
楚知笙在纪彦安的怀里回头,看到顾砚站在他们身后。
顾砚穿着一身黑色,戴着墨镜和手套,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黑色的大山,阴郁诡异。
楚知笙能看出顾砚浑身上下充满暴戾的气息,沉默的大山正在凝集暴风雨。
楚知笙吓傻了,挣脱纪彦安的怀抱,说:“你听我解释。”
他说完这话就后悔,解释什么,为什么要解释,他本来就问心无愧。
果然,顾砚听了,身上的戾气更重,戴着手套的手紧紧握住拳头。
就在楚知笙以为顾砚即将爆发的时候,他周身的气息突然变沉静了。
顾砚恢复平静,转过身,走到路边停靠的车辆旁边,坐进驾驶室,扬长而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一句话。
楚知笙想追上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纪彦安走到楚知笙的身后,说:“这是离开他的机会,你不应该被他束缚住。”
楚知笙一言不发地转身,直接给了纪彦安的脸一拳头。